猎物者全白饭如霜

正文第一章
猎物者(1)
基本上,我可以被称为最优秀的猎手之一,捕猎的手段和经验,都已经趋于完美,不过之所以只能称为基本上,是因为我老是爱上我的猎物,爱,可是个致命的缺点。
上一次的教训,来自东京地铁里的那只嗜糖蚯蚓,那可是只大东西,长了两百多年,不知道修行中出了什么茬子,变成了一个人类美女爱好者,天天躲在地底下窥视地铁站台内外的诸多裙底风光,最后一班车开走后,就自己出来变成女人到处跑。我遇见它的时候,这只大虫子正在神气活现的练习走台步,上空,胸部浑圆,腰肢纤细,腿很长,老实说是太长了一点,大约六英尺上下,看到我在一边嘲笑它,就一脚踢过来,把我从手扶电梯下面一直顶到上面。真是受不了,我不过说了一句:“美女,你比例不太协调啊。”
那时候流行的是金发碧眼红唇似火的西洋美女,在东京很难看到,不过地铁站台的广告牌弥补了这个缺点,上面的绝世佳人们,是我生活下去的巨大动力,就因为这个,我和蚯蚓很投缘。它总是顺遂我的心意变成各个电影明星或超级模特,偶尔还告诉我一两条关于他们的八卦消息,比如说妮可基德曼的老公其实是同性恋,或者麦克捷克孙没有恋童癖,他只是认为自己也是一个孩子而已我问他从哪里得到这些资讯,它说偶尔它也到报亭偷几张报纸解解闷,于是我的下一个问题就是,它怎么认识字呢。
我们有过很好的时光,甚至还一起喝过酒,日本麒麟啤酒,它尝了一口,立刻破口大骂,说的语言我完全听不懂,为了报复我给它那么难喝的东西,它从年轻时候的巴铎变成一个放大版的死老太婆,并且惟妙惟肖的蹦达着抗议韩国人吃狗肉,真是活活把我笑死。为这些欢乐,我付出的代价是两年内被禁止使用捕猎执照,因为我放任它在地铁中放屁,熏昏过去四十多人。其中七个在窒息后抢救无效去世。
我做过自我介绍吗,没有?在家里呆太久了是这样的,自闭,懒惰,颠三倒四。我是地球猎人联盟的签约猎人,活动地区主要是亚洲,尤其是中国和日本一带,我并不猎杀任何东西,而是帮助地球上各个公务和私人机构寻找他们需要的东西,有时候是宝藏,有时候是能源,有时候是人,更多的时候,是一些非人―――非人,做非人可以做到的事情。比如说嗜糖蚯蚓,它是治理沙漠化的唯一终极克星,无论已经贫瘠荒凉到什么地步,只要它愿意,可以使之在最短时间内成为良田绿洲。我遇到的那一条,更是族中的长老,要不是走火入魔做了色狼和重度女装癖者,不知道可以造福多少被饥荒所苦的人群。
现在两年快要到了,我要开始着手向总部申请取回猎人执照,并且同时申请加星考核,倘若成功,我便是亚洲区级别最高的猎物者―――这个头衔我数年前就应该拥有,不过我实在是太乌龙一点,五年内居然被停职两次,都是因为对猎物有情,无法完成任务。
这是一个很好的清晨,窗帘外有淡淡蓝色,空气清新纯净。辟尘在厨房里哼着歌儿,我倒,居然是阿姆的骂人歌,不知道它前几天去淘碟到底淘到了些什么货色。辟尘是半犀人,被地球联盟追捕了将近十年,它是特长是净空,在污染高的工业城市里,人类要想健康的生活下去,就一定要有半犀人驻守,使总体空气质量维持在标准水平,近几年以来,全球工业污染以几何级数增长,对半犀人的需求大增,而辟尘,正是悬赏榜单上排名最靠前的一个,但是它最爱自由,却不爱人类,连地球也不爱,最近喜欢说的一句话来自动作电影极限特工,“你要人拯救世界,也要先问问它爱不爱这世界啊。”幸好它是爱我的,所以我家里,在维持正常需要之外,多余的灰尘一颗都没有。它还说,要是地球因为污染而灭亡了,它一定把我带到其他星球上去,即使要牺牲自己去当吸尘器也在所不惜,为这句话,我冒着被彻底开除出猎人队伍的危险把它留在我家里,至今快四年了。
今天我要回总部去备案,递交回归申请和考核申请,两年里我都没有和他们联系,只定期收到猎人联盟的内部刊物,看看最近被捕捉到的非人种类有无刷新,以及级别升降的动态,从两个月前的那一期来看,我还是有希望成为第一个五星猎物者的。穿上西服,走到门口,辟尘飞了一个面包过来打发我吃早饭,突然说:“猪哥,昨天狄南美和我在网上聊天,说你最近紫薇星象走向不是太清楚,可能在近期内有迷灾,要你小心点。”我一跳八尺高:“你又用我的名字上网!干什么了?”辟尘大眼一瞪:“急什么,不就是帮你处理几个狐狸精吗,还敢说,上次去见的那只母猫差点把你舌头吃了呢,这么快就不记得了?”我苦着脸看着辟尘圆圆的大脸,天哪,我怎么去跟一只半犀人解释,人类男女中存在一种叫做法式深吻的亲热方式。想想那个美貌网友,当时被辟尘用重尘包成一只粽子,大概受惊不浅。我有气无力的挥挥手里的面包,一头冲出了家门。外面的空气立刻把我呛得喘不过气来,比起来,我家里的空气才是人应该呼吸到肺里的东西。
哈哈,天气不错,看来应该有个好日子,我搭车到了机场,上飞机,到纽约,第五大街的名牌店林立中,有一个小小的铺面靠在古奇旁边,呈灰绿色外观,开一个窄窄的门,象一根手指,我推开门走进去,伙计满面笑容的迎接过来,大力拍我的肩膀:“猪哥,终于回来了。”
这个伙计是我从前的搭档,也是至交,因为一起舞弊放走一只食金兽而受惩罚,放在总部地上入口守门。我拥抱他:“山狗,委屈你了。”他一把推出我老远,大义凛然挥手:“少来这套,找你借钱的时候你跑哪里去了。”我叹口气:“身不由己啊,我的钱都被辟尘管着了,它说它在华尔街有线人,帮我投资,天晓得,我今天早上吃面包牛奶都没有配呢。”他笑得打跌:“什么世道,男人女人都不爱,最后和一只半犀过日子。”
废话说够了,我转到柜台后去,按照规定将眼球贴上收银机扫描处,一道蓝光闪过,奇怪了,居然我还是在店子里站着,我莫名其妙的去看山狗,他也是一脸意外:“咿,你怎么没有下去?”当着他的面,我再次俯身做了同样的通行请求,蓝光闪过,表示批准,但空间门并未打开,我仍然在原地。“怎么回事?”山狗一摊手:“不知道,我的进入权限已经被取消了,而且我已经有三四天没有看到一个猎人进出,上一次开门是接欧洲区老大杀人狐狸,头儿说他们要开会。”我纳闷了,杀人狐狸一向和亚洲区老大梦里纱不合,上次开全球大会,两人差点在主席台上大打出手,有什么事让他们一起开会?
我抓耳挠腮半天,面前有两条出路,一条是掉头走掉,晃荡一阵子再回来试过,反正附近大量地方可去,量辟尘也不至于飞到纽约来阻止我吊美女。另一条是发扬我一向乱来的风格,强行把空间门打开,下去看看。山狗看到我眼珠乱转,立刻咆哮出来:“不要召光行来,我受不了!”话音未落,我的独门神道光行已经兴高采烈神出鬼没的从他后面冒出来,为了表示欢喜之情,不顾和我相见,先自己跳了一段踢踏舞,与此同时,本来安静得不得了的店堂里,忽然混杂了各式各样的声音,从各个空间块传出来,包括菜市场的争吵吆喝,国会大堂的国情咨文问答,做爱发出的销魂声韵,不一而足。光行是一道半透明的影子,是我最开始猎物修行时在亚马孙森林捡到的,它也是一只菜鸟光行,不断从各个时空界摔出去,动不动就摔成昏迷,要不是我把它捡到,多半会被专吃影子的参努当点心叼了去。因为这一命之恩,它很乐意帮我打开各种各样的空间门,去古今中外随便逛逛,要不是自己懒得动,辟尘这只八卦怪兽又管得比我妈还严,我还打过主意开一家古今绝色按摩馆,把四大美女和埃及艳后弄来做做马杀鸡生意。
光行一开始跳舞就没完没了,我打躬作揖围着它转了半天,它才肯勉强停下来垂询:“猪哥,有何指教,”一边手臂还在晃来晃去,这小子没有骨头,想怎么跳都行,一道道光在我面前来去,搞得我昏头。一听只是要开道空间门,它哈哈大笑,打个响指:“我来。”一阵风冲进了柜台。叽叽咕咕搞了一阵子,突然伸出头来:“猪哥,这道门是通到猎人联盟的哦,有没有机关?我一愣:”机关?不知道啊,你小心点,别被抓了,要是不能开就算了。“它不屑的从透明鼻子里呼出一道白气:”开玩笑,我刚刚拿到光行界逃生大赛年度总冠军,不要说地球联盟,星河联盟也就那么样拉。“哗啦一声,我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坠落虚空里,这小子,居然直接把门看在我屁股下了。
地球猎人联盟成立于哪一年我已经完全忘记了,曾经是记得的,因为要取得猎人执照,要经过考试,分为五科,追踪,战斗,识别,修复,历史。呵呵,对,历史,其中的题目包括:“第一任地球猎人联盟理事长受害于哪种异兽之手——A疫龙B半犀人C老鼠天师D其他。当时参加考试的兄弟姐妹一共十七人,十七人选的都是D,原因很简单,第一任理事长虽然已经老得皮都换了好几层,又习惯在结业典礼上一边颁发证书一边睡到流口水,还因为返老还童的缘故,经常对低级猎人表演变形术却忘记自己变化了形象而以一只蟑螂的外形走出去丢人现眼,但是他没有遇害啊,他不断出些类似于加强猎人体能集训赛之类的狗屁新政策整我们,活得比谁都好。不知道是哪个傻瓜出的题目。不过我们那一次考核只有三人过关,而且这道题大家统统都没有拿到分,官方解释是,受害的意思是被害了一把,不见得一定要死翘翘,而理事长老人家确实是被老鼠咬过一口的,所以答案是C!老鼠天师。DAMNIT!
到达联盟总部的异次元空间前有一段时间的静空期,每次我都在这个时候想起菜鸟时候的光荣往事,当然不多,不然我也不用专挑这一秒来想。啪啦一声,到了。
眼前是一个非常大,非常气派,非常规划有致的――――――――――办公室。
没错,就是你进了任何一家写字楼的任何一家公司,转过接待前台,就可以看到的,其结构类似于一个分散开的大蜜蜂窝的办公大厅,无数人头若隐若现,无数声音纵横交织,无数心事错乱流连,每个人都活得象别人的地方。
一摸一样。最少以前是的。
现在?现在这里一片死寂。空气冰冷。极为安静。淡蓝色的天花板已往充当巨型的电脑屏幕,不断读进数据,报告全世界范围内对异兽的追踪进展,以及与各个客户的洽谈成交情况,现在却是灰暗的――破碎的,呈现螺旋状的裂纹,是被巨大的力量直接命中造成的后果。所有白色的小办公桌上都很干净,非常非常干净,所有的资料,文件夹,电子留言条都不见了。我的背上突然涌出一股凉气。
一定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刚刚山狗说,他已经有三四天没有看到猎人进出,而平常这里的出任务频率是每小时四宗,分分钟有五十个以上的猎人集合待命。我缩起身体,尽量无声无息的向内走去。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辟尘跟我说,天下最有用的功夫,乃是直觉。我直觉这里危机四伏,希望这直觉能有点用。
办公大厅往内走,五十米处有一个右转弯,通向一条长走廊,走廊漆成淡淡金色,左右各有三道门,门的颜色也是金色,不过略微深一点,上面挂了水晶质地的牌子,不过只有一个左手第一个我看得到,写的是:猎物司。其他的对我是隐形的,据说只有所属该司的人才看得到,并且获准进入。
在进入猎物司之前,我吸了口气,犹豫了一分钟要不要冒险,万一进去看到一堆尸体,然后被一个想象不出的大魔头一掌打成内脏粉碎,不知道谁来照顾辟尘,这个家伙最近爱上吃冰淇淋,而且非哈根打死不要,忒小资一点,也不看看我停职两年,完全没有收入,帮人做家政都被赶出来因为吃得比主人一家还多。这样胡思乱想简直搞得我想哭,猎人混成这样,早就不该混了。
无论如何,我推开了门,门里仍然是我熟悉的景象,除了没有梦里纱我的老板之外。占据正面墙的落地窗,窗外是时空检测眼,能够看到两千公里内的一切有生命物体活动情况,看起来它仍然在运行,密密麻麻的绿点不断闪烁移动,偶尔也有非常集中的闪亮光芒出现,表明该地区有相当规模的非常规生物活动。办公桌在右边角落,背后是巨大的文件架,每个小格子里都藏有一种异兽的详细资料。地板上光洁异常。
没有人,没有恶魔,没有尸体。但是我感觉到了一股人类的气息。就在四周,萦绕不去。
不错,我也是人类,这里的工作人员,有三分之一都是人类,但加入猎人联盟以后,所有人身上的种族气味已经被强行洗去,换言之,我可以根据猎物的味道分辨出来,这是一只嗜糖蚯蚓,还是一只食金兽,甚至他们是不是刚刚遇到心爱的异性,性激素水平上升不少,但是它们绝对不可能凭鼻子搞清楚我的方位。但是正常的人类身上,就一定有独特的,属于这个种族的味道。
有不属于猎人联盟的人类曾经在这里活动过。
这就是我全部的结论,因为一切都是完好,安静,无痕迹可寻找。我的追踪术拿过满分,但是无东西可追的话,即使是教官小田天狼来也是一样的。
我反身冲出办公室,迅速回到空间门入口,出去没有进来麻烦,坐坐电梯就可以了,我很担心电梯会不运行,或者半途停掉,但是担心还没有完,已经一头扎到了光形面前,它在咬自己的指甲,表情很天真,小店子里回荡着赛旦的优美歌声,而山狗缩在一角,形容呆滞。头上戴了一个巨大的耳罩。他爱安静,真应该让他下去呆着。光行看到我,露出笑容,透明的笑容:“猪哥,怎么样,搞定了吗,我要走了。”
那天我乘最晚一班飞机回到家,辟尘正在吐纳静坐,在柔和黄的壁灯下,它的脸上带着令人心动的平和之色。我是很爱它的,虽然它又贪婪又麻烦,对我指手画脚,管东管西,还有十分严重的洁癖,让我一天到晚不得安生,但这是世界上最亲近我的——-东西。我坐下来,随手拿一本猎物者杂志瞎看,免得响动过大惊扰了它。一页一页翻下来,心里真是百感交集。联盟总部里惨淡的景象在我脑海里一幕幕不断闪过,令我心乱如麻,早上出门时辟尘说我最近有迷灾,果然没有错。
想到这里我顾不得打扰辟尘,一跃而起,辟尘立刻睁开眼,它受了惊,本能催动力量,房间里突然变成真空,虽然一看到是我,它就恢复了本来空气,我还是感觉到内脏瞬间受到的强烈伤害。刚刚还说爱它那,真是爱错了人。
顾不上和它算帐,我揪住辟尘问它:“你知不知道狄南美在哪里。”
它很警惕:“你找那个狐狸精干啥?”
我真佩服它这么严防死守,生怕我被天下人所害:“不要骂人,我找她有事情。”
辟尘一脸不爽:“她是只狐狸精啊,我哪里骂人?”
不说我还忘记了,狄南美确实是只狐狸精,不过她来我们家都是做人类打扮,而且做非常风尘的人类打扮,据说有一次在中国大陆地区活动,被扫黄的警察揪进了公安局,它本来很配合,人家叫它蹲就蹲,叫它跪就跪,后来折腾一会,还是觉得这个游戏不好玩,大模大样跑了,警察第二天点数,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密封严守的房间里,怎么少了一个人。
我们在网上找到了狄南美,而且很不好意思,是在一个色情交友网站上,它把名字大白天下,还配上了玉照,当然是化身为女人之后的照片,一等一的淫娃荡妇,我很担心地问辟尘,这是不是南美啊,它说当然是,它自己说在这都待了半年了。我一口气差点没有背过去,直敲它的头:“你怎么一点道德觉悟都没有,上这种地方,难怪你上次上街只顾看美女,撞到电线杆都不知道!”辟尘面无表情的打着键盘和南美联系,冷静的说:“猪哥,那个是你。”
南美是一只很老很老的狐狸了,猎人联盟成立之日起,它就是被追猎的目标,因为它的特长,是预言。这种预言能力不是来自天赋,而是来自它上千年的修行中精研紫薇星宿,风水命理之类神异学问,当真是读破万卷书,行遍万里路,当中仅仅为了向香港地区一位着名风水师偷师踏穴之学,就潜伏人家家里三十年之久,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去学这个,难道它准备自己死了找个好地方埋,以便保佑子孙光大门楣?还是想留一条后路,将来在纽约地铁摆一桌子,打出一个“狄半仙”的名头换口饭吃?它是一只狐狸啊,是不是在人类世界混太久,忘记了?
我找它,是为了问一下,总部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它都不知道,那我就带上辟尘隐姓埋名,走远一点。这么多年和灵兽异物打交道,我最深刻的感受是,我是一个平凡人,最好做分内的事。能把地球联盟搞成这样的力量,我惹不起。
这自知之明刚刚延续十秒钟,就已经被一声巨响彻底打断,我和辟尘愕然回过头去,看到一阵烟尘,以及我那扇精钢外门被从中劈开,颓然倒地的惨状。一个人慢慢走了进来。
如果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魔鬼,那么这个一定就是我所有恶梦的总结演出。
不,这并不是一个丑怪巨大的怪物,只是一个高而瘦削的男子,穿纯白色的丝外套,神色温和,十分干净,他的全身上下,都是天然的文雅,只有一双眼睛,却是妖异的水晶蓝色,毫无感情地看着我们,整个房间里忽然天寒地冻。
他彬彬有礼的微躬身,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朱先生。别来无恙。我是精蓝”
我用力捏住自己的大腿,一阵剧痛传来,完了,不是做梦。食鬼者和人类的混血产物在传说中恐吓了所有猎人三十七年之后,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对我来说,这尤其是生命中不可触及的恐惧,五年前,正是因为目睹食鬼者与人类交媾的过程,我被梦里纱问了一个造谣危害联盟安全这样莫名其妙的罪名,几乎入监察所,这五年以来,我最担心的,就是会看到一个他们“爱的结晶”出现在我面前。我面前。这个人,身体发肤是人类的,眼睛是食鬼者的。而他的力量,是恶魔的。
咬一咬牙,我突然翻身跃出沙发,用尽全身力量一拳向精蓝击出,同时咬破舌尖,以自身精血为佴喷出了神魂藏顿诀,我的拳风令四周一切物体辟易,笔直撞上墙壁,激荡成粉碎,整个世界仿佛瞬间昏暗颠倒,充满了我的血污气味。屏蔽一切生命活动的迹象。不顾一切,我只不过想辟尘抓住这一瞬间,赶快逃出去。有我这个必须仰赖空气存活的可怜人类在,它无法发动任何攻击,比三岁小孩还不如。
精力耗尽,我颓然倒下,拳头软软以未曾见过的角度垂在我手腕上,如同被顽童废弃的破旧气球。没有痛,因为我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精蓝气定神闲地立在我面前,除了衣服上脏了一块,完好无损。而更让我沮丧地是,辟尘这只混蛋半犀人,还是傻乎乎地站在电脑前,张大嘴巴,完全不知道状况。
我说过,爱这个东西,在我生命之中,扮演过于强大的角色。我总是被它支配,所以不能象其他修练者一样,一心一意的通过猎捕,博杀,鲜血和恶梦来完善自己。我始终执着于我不应该有的,对万物的多情。
精蓝似乎对我很好奇,尤其是我脸上的眼泪。它走过来,粘起一滴这冰凉的液体,伸出舌头尝了尝。它说:“奇怪,是有味道的。”他提醒我:“据说人类中的优秀品种不应该流泪,这是软弱的表现。”我哽咽着破口大骂:“他妈的,我要是优秀品种还用得着站在这里?”我很不忿:“我早跑了。
它没有幽默感,但手脚利索,把我绑起来,如同一个粽子,一副打包带走的架势。我的恐惧从头到脚的蔓延,如一桶冰凉的水到进后背。反正没有其他人在这里,我也不是为了过考核项目,我哭出了声。辟尘终于反应过来,但它没有冲动的过来救好。它仍然站在那里。神情淡漠,身体放松。精蓝对它仿佛毫无兴趣。提起我,转身走了出去。
这个世界上什么发明最伟大?普通人一定是说电视机。问我呢,我就一定说是自行车,虽然这个答案被无数人唾弃过,最严重一次我的师兄扑上来打我~~~。但是自行车是多么伟大的东西,它结合了机械的基本精髓,平衡人类的体能和运动反应,出入于平凡的使用功能与伟大的技巧炫耀之间,简直跟中国人说的“大隐隐于市”有一拼。
所以当我露出两只小眼睛,被精蓝倒悬到外面,上了一辆自行车的时候,我简直忘记自己哭出来的鼻涕眼泪还糊在脸上,想跟他切磋切磋起来。那是一辆HITSTORM,在自行车竞速界的地位相当于汽车界的法拉利。鲜艳亮黄色,如果后座拉的是个穿超短裙,修长双腿的辣妹一定很洗路人的眼睛。可惜现在是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粽子。当然可乐之处也不是没有的,精蓝上车的时候偏了一下腿,我横卧后座,不巧看到了这位一表人才,或者一表妖才的仁兄,风衣下居然穿了一条四角内裤——-他妈的,没有钱可以抢银行嘛,为什么这么寒酸。
正文第二章
?猎物者(2)
他仿佛听到我心里喃喃念叨的声音,转头瞪我一眼。刚好看到我脸上露出的笑容。精蓝百思不得其解的问我:“你刚哭那么厉害,把我衣服都打湿了,我理解,不过现在你又笑,人类的情绪变化那么剧烈而无常理的吗?”
这个问题听起来真是耳熟。放走食金兽的那一次,我的老板梦里纱就是这样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一面发脾气把文件丢得到处都是。他那张大脸逼到离我三公分那么远的地方,问了我一个同样的问题。另外他还问:“难道你不知道代价有多大吗?”
代价?我停职,拍档调往守门。最惨的时候衣食无着,要跑到三流制片厂去当替身演员,从十二楼跳下来,当然我是摔不太死的,所以那些混蛋导演让我跳的楼就越来越高,工资却一分钱不长~~~。但是现在想起来是值得的,当时那只食金兽在我面前哭。象铁一样沉重的泪水砸在坚硬的矿脉上,砸出豆大的坑。如果被捕,它所遭受的命运如同饲养来取胆的熊,每当饱食黄金矿物,就会被强行剖开腹部,夺取其中精纯的块状黄金,然后养好伤口,准备面对下一轮的残酷轮回。我亲眼见过那种如地狱一样的惨状,所以我倒地装死,让它跑掉。委托猎人联盟寻找它的客户大发雷霆,骂得梦里纱狗血淋头。
我怎么回答的已经忘记了,大概只是象一只落水狗那样垂头丧气,然后猥琐的被扫地出门吧。所以这次我也没有吭气,只是反问一句:“你准备带我上哪啊。”
精蓝穿着那条可笑的四角短裤奋力骑车,不再理会我。
其形象由优雅一转为滑稽,令我几次忘记自己的处境,乐不可支起来。但是三十分钟后,我们到达人迹稀少的郊外,我赫然发现自己脱离地面,迅速向空中上升,一直到达四千米的高度。车头高高跃起,如一艘长得很像自行车的火箭一样高速前进起来。我忍不住大叫:“干什么,干什么,我要摔下去了。”精蓝不耐烦的看我一眼。一拳把我打昏。最后的意识消失前,我记得自己很大声的骂了一句三字经,表示输人不输阵,我还有精神的意思。
顶着头上硕大一个包,我在好莱坞贝佛利山庄附近的树林中醒来。凌晨冥色中,我之所以那么确定自己身在何处,不是因为我英明神武,明鉴万里,而是因为昏昏沉沉一爬起来,我就看到远处一栋风格大气,占地数千英亩的豪宅,那是好莱坞巨星布莱德比特和珍妮佛安妮斯顿的着名居所,由业已退隐江湖的建筑大师卢斯安德亲自设计而成。若干年前我迷上了美国电影,曾经一度跑到这里当狗仔队,数次看到比特穿一条短裤在庭院里唱歌,老实说实在唱得不怎么样,虽然还是不妨碍我拿联盟配备的高清晰接受耳机在一边听了好久,充分过了一下追星的瘾头。
来不及缅怀完我曾经的美好生活。精蓝的脸便出现在我视线里,一阵寒噤打过,我遍身都是鸡皮疙瘩。恐惧重来,虽然理智告诉我他不远万里把我弄到这里来,总不是为了给我找个风水宝地如葬才下手,但是人类愚蠢的担忧令我双腿仍然发软。
“不要颤抖,我不会杀你的。虽然我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搜遍137个国家两万多个姓朱的人,一定要完好无损的找到你。”
精蓝提起我慢慢向那栋大房子走去,我用一种相当困难的方式仰头看它,形容如同一只马上要上炉子的烤鸭。“137个国家?两万个姓朱的人?找我?”我干号起来:“你一定找错人啦。找错人啦,我冤枉啊。”不过在它的拳头下来之前,我还是识相的闭上了嘴。想起辟尘说的一句话:“猪哥,你的个性一言以蔽之,乃是犯贱。”
辟尘的名字在我心里引发一阵哀伤,精蓝仿佛有所直觉,立刻垂头看我,那双令人看了不寒而栗的眼睛里露出探询的神色。真奇怪,从打第一个照面至今,每次我的情绪有稍大程度的波动,他便有感应般随即注意我,说他善解人意,实在糟蹋成语,大概是读心术之类的禀赋,他又不像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叹了口气,龙配龙,凤配凤,老鼠配耗子生儿子打洞,即所谓自然之选,天经地义,看看现在乱搞一起,生出了什么样怪东西!
胡思乱想间他施施然走近了我的偶像住所,并且——-走了进去。这可真稀奇,莫非是这对明星夫妇有钱过了头,找了他来当保镖,而后到全世界找些名目胡闹,比如说在所有姓朱的人里找一个最胸无大志的,然后我就大热中奖!不过马上我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他走是走了进去,却没有进屋子,而是从大门后转右,紧接着我胸口一闷,恍惚想到我们跨入了一个异次元空间门。很多和我同行的人最不喜欢的一件事情就是跨空间捕猎,第一,空间转换的过程很难受,如何难受法呢?好比进行三十小时的长途飞行,起落七八十次,这个过程中全部的异样感受浓缩在十秒钟里,再强化二十倍。我和山狗搭档的时候,一旦有跨空间的需要,我就给他准备一个结实的垃圾袋,尘埃落定一瞬间,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袋子往他嘴上一套,扎紧,然后就可以听到此人把一切肚子里可以自由活动的东西统统清空的无上盛况。第二,通常有空间转换能力的猎物都会比较凶,受伤或殉职的可能性非常大,而第一时间得到救援的可能性非常小。我在全部的猎人里之所以最善于来这套,完全得益于光行。他总是把我的旅行变得非常舒适。
有个声音忽然响起在我的耳边:“朱先生,你真的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当应该为生命担忧的时候,你却一心在缅怀往事。”
我惊跳起来,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被松开了,精蓝站到了远远的地方。环顾四周,我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大厅里,象欧洲教堂一样高而狭窄的屋顶,纵深数十米的面积,墙壁和地板都是漆黑的,只有角落里安置着明亮的硕大的灯,印出排列在大厅两头的森然的雕像,看得不是太清楚,但应该是传说中半人半兽的神物,目龇牙咧,诡异的远望我。在那些雕像的中间,站着一个男人。
他是一个人。我能闻到他的味道。就是在猎人联盟亚洲总部闻到的那股味道。他长得和精蓝很象,但是老很多,鬓角有星星白发。眼睛,眼睛是正常的灰黑色,皮肤虽然还是很好,却不可避免的有人类的软弱皱纹。他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的,年轻时候很英俊却开始老去的普通男人。
但是他对精蓝说:“你先出去。”后者恭敬的屈身,答到:“是,父亲。”
父亲?我忍不住去掏掏自己的耳朵——我别是被空间波动搞坏了听觉吧?
他注意到了我的举动,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你不认得我了吗”?
他穿一件黑色连身的长袍,身形修长。这时候举手从脑后,突然拿出一块布幅,抖了一抖,连头带脸将自己包了起来,他抬眼看我,那双本来带着轻微疲倦之色的平常眼睛瞬间爽亮发光,如一对被煞气打磨过的夜明珠。我狂叫一声,噔噔噔就往后退去,一直退到墙边,双腿彻底软了,几乎跪了下来。听到他缓缓说:“你是认得我的,不是吗?”
我当然认得他。
五年前,我初出道,外号菜鸟之王。实习分派大家都纷纷跑去拍教官马屁,所以大把人去了东京,香港,马来亚见识花花世界,只有我一天到晚只会练功放屁,最后结果出来,居然派到了亚马孙,那个鬼地方不要说实习猎人,资深猎人升级考都够喝一壶,分明是给我小鞋穿。这时候再奋起溜须也是没用了,所以我决定离联盟出走,谁知走到纽约38街口就被揪了回去,理事长那个死老头子阴森森的说:“小子,跑什么,你还没有付清培养费呢。”
于是我就去了亚马孙,见面就是下马威:单身夜猎,可怜我当时连这四个字的英文发音都没有搞清楚,背了一身莫名其妙的装备就被一脚踢出去了。走着走着,不但狗屁没有猎到,还偏离了搜索区域,导向仪器失灵,我完全迷失在毫无道理可言的大片森林里,饥寒交迫。为了不至于猎人反被猎,遭遇到变成一坨怪物巴巴的可悲下场,我全力为自己设置了一个防护障,苦苦支撑等待救援到来。没有料到数小时过后,救兵没有来,却看了一场食鬼者与人类交媾的好戏。彼时在情欲狂热中眼神仍然精光四射的那双眼睛,数年中连续入选我的恶梦排行榜TOP10.现在居然在我眼皮底下实物展出,叫我不怕都难。
不过怕了一会,尽管程度很厉害,嘴里变得又苦又干,心跳如鼓,头痛欲裂,我还是逐渐镇定下来了,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无论他要拿我做什么,我都认了,最重要的是,要死也不能是个糊涂鬼,诸多疑问在我心,非要搞清楚不可。
慢慢站起来,我向他苦笑一下:“我认得你,麻烦你告诉我,你找我什么?”
他凝神沉思,仿佛没有听到我的问题,时间在我们之间特别沉重而漫长,缓缓流失过去。他终于轻轻的说:“你是猎人,一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三大邪族是你们不能猎的。”
我点点头。食鬼,破魂,吸血。其中吸血鬼出入人类世界几千年,以之为食物供应的源头,引发旷日持久的防御战,更涌现出无数以消灭吸血鬼为目的的战斗天才,在全球范围内追杀吸血鬼。不过伤亡惨重之余,成绩不着。而食鬼者的特征只有他们那对特别冰冷而呈现奇特颜色的眼睛,其他的一无所知,破魂更不用说,什么资料都没有。一度我怀疑和恐龙或者七龙珠是一个级别的东西,不过拿来骗我们居安思危。
所以我加了一句:“真的都有吗?”
他把头巾取下来,拢进袖子里,眼色重新变得温和。我这才感觉自己可以正常的喘气。
食鬼和破魂是一个宗族的两支,他们最大的区别,是对生存环境的要求极为不同,并且赖以为生的来源也迥异。简单的说,食鬼吸取的是万物暴死时急剧爆发的生命精华,所以全族足迹遍布世界,寻找并杀戮生命能量强大的生物。而破魂则偏好细水常流的能量吸收方式,所以同样搜寻高能量生物,却总是下手破坏对方精神控制中枢,而后加以圈养,达到源源不断生取能量的目的。
我听得心惊胆战,顿时破口大骂:“有没有搞错,把我们当电池。”
想我这样又爱吃,又爱玩,没事发呆,还有点好色的人,一旦被关起来当成人体发电机,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我脑子里浮现出来一节巨大的劲量电池,不过长着一张我的脸。老天,不如一记掌心雷打死我吧。省得我将来下地狱,阎王问我:“你一生有何建树?”我答:“我经久耐用,价廉物美,储藏方便,防震防潮。”如果我死去多时的老爸在一边旁听,一定上前给我两记黯然销魂掌,让我直接死第二次,免得辱及先人。
他仿佛知道我思潮起伏,停下叙述,等我稍微平静一点,便很好心的告诉我:“你不用担心,这两族的数量都非常稀少,所以一向挑食,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们应该不会跟你过不去的。”
听听,这是什么话。说我想当电池人家还不要。郁闷吧。我只好为自己学艺不精干笑几声。不过这时候我突然灵光一闪,嚷起来:“他们?不是你们吗?”
他摇摇头:“不,你应该闻得出来,我是人类。”
还来不及表达我的震惊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大厅四角的灯猛然间全部熄灭。黑暗间我本能的绷紧了身体,靠住墙壁,屏住呼吸,以防有任何攻击突然发动——-不错在这里我连电池都没有资格当,不过那可不构成我随便就翘辫子的好理由。
轻微的门锁转动,我听到精蓝平静的声音:“父亲,纽约地区大停电。我已经派人去调查情况。”
死寂。
两分钟后他再度进来:“父亲,有一只半犀人在曼哈顿中心地区搅动空气,形成非常强烈的干飓风,切断了中心电路,导致全城大停电。
美洲猎人联盟的人正往肇事中心赶去。据我们的判断,这只半犀人情况不是很稳定,完全可能发动真空攻击,所以现在很难说多久可以平息事态。“
我跳了八尺高:“辟尘!”
我一生做人,基本上一无是处。父母早逝,我有心尽孝,无力回天,兄弟姐妹一个都欠奉,悌之一字,也无从说起,入了猎人这个行当呢,天天看的蜥蜴比人多,朋友这种东西当然少之又少,工作上不断抗旨不遵,大逆不道,忠义估计也搭不上我的边了。所以我想过,万一哪一天我不幸一命呜呼的话,会为我洒下几滴悲伤泪的,大概是两条蚯蚓,几只怪兽,此外就只有辟尘了。就此问题我还向辟尘做了一个小小的求证,结果它说:“你在哪儿死的?我去把那里的东西全部憋死。”反应相当暴烈。而且据我所知,半犀人是不懂得说谎的。
辟尘两个字一喊,我全身的血都好像要热的烧起来了。凭借对声音的追踪,我锁定了精蓝站立的方向,那里应该也就是门的方向,如果我可以击倒它,赢得即使只是十秒的时间,我就有机会利用神魂藏顿诀逃出这个次元空间―――事实上这应该是防护比较薄弱的半次元空间,否则不会受到纽约市能源系统的控制。一念初生,我已经欺身直上,因为右手在之前的攻击中已经折断,我改肘为拳,斜身直劈意念中精蓝的左肩位置,极速的去势撕裂空气,发出丝丝的声音,瞬间已经到达精蓝身前,我在脑海中甚至都想象到了它肩膀中击下卸的模样,整个人却忽然一窒。如同被一条强力的钢丝套住腰部,我折成一只死虾子的姿势,硬是留在了空中。我感觉到了后面有一只手,轻轻的捏住了我那条冒牌的登喜路皮带扣。几乎同时,另一道拳风无声无息的已经欺到了我眼前,冰冷,仿佛带着有形的万条钢针,凶狠锐利的等待着一声清脆的裂响,我就脑袋开花。
正文第三章
?猎物者(3)
这时候灯亮了。
如同黑客帝国里的一幕戏,我悬在空中,眼前是精蓝满脑门官司的脸,而黑衣人站在我们中间,一只手抓住我,另一只手挡在精蓝挥出的拳头前。后者停顿了一刻,双臂垂下,毕恭毕敬的后退一步,说:“我们的备用电力已经启动了。”转身便走了出去。
他仍然提着我,问:“你要做什么?”
我晓得自己此时活脱是一只死狗,形象不太适合喊类似于“要杀要剐随便你”或者“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之类的口号,所以索性不答话。
他很好奇的看着我:“你知道吗?你刚刚那一击的力量,虽然还不足够伤害精蓝,不过如果在昨天晚上就施展出来,最少可以保护你突出那个房间,告诉我,为什么你不那么做?”
我非常烦恼的伸手解开自己的衬衣第二颗扣子,反问他:“你又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要找我这个倒霉蛋干什么?”
这个问题问了两次,他终于回答了我:“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本来我只是四肢下垂的,他一说出这句话,我简直全部内脏都要下垂了。为了搜我,走了137个国家,两万多个姓朱的。然后,让我去找一个人?就好像说一只老虎,花了萝大的功夫爬山越林,辛苦得要命,就是为了找到一只狼去抓兔子―――-老大,你自己抓会死吗?
八点过八分,从纽约直飞广州的班机降落在白云机场。我提着一只硕大的皮箱缓缓走出到达厅,暴露在南中国地区灼热潮湿的空气之中。身边的辟尘非常不满的嘀咕:“什么烂地方,湿度百分之百,悬垂颗粒比例这么大,污染超出绝对不安标准,什么地方不好住,跑到这里来发神经。”
我白它一眼,第N次把它头上的低沿帽戴好,否则天晓得会有多高的回头率――大家诧异的说:“哎呀,这个人的鼻子和耳朵长得好象一只猪啊。”这只猪就上去跟人理论说:“喂,我是一只犀牛也。”
上了出租车,一路驶去广州的中心地区天河北,全市最高也最昂贵的建筑物在望,那是中信,我口袋里有一条小小的黄铜钥匙,将带我开启中信公寓十八楼的其中一道门。在这里,我要住上一段时间,直到找到我要找的人为止―――事实上,是要找到江左司徒要找的人为止。
江左司徒是谁?辟尘还是很不爽,骂骂咧咧的四处看,一边问我。想了想,觉得与其花功夫跟它解释来龙去脉,不如自己认衰。因此只是简洁的说:“我的客户。”
正是早上上班高峰期,我们的出租车被堵在天河北了,汽车尾气在四周喷发。有一辆大红的法拉利就在我们左近,跟着前面一辆风尘仆仆的奇瑞QQ亦步亦趋,每每是刚发动,发出其特有的,极具爆发力的轰鸣声,仿佛面前有无限道路万里江山给它驰骋,而后不到十秒,又呜呼一声停下来,此情此境,令我感同身受~~~~有一次在全球总部开猎人精英动员会,我那天黄豆吃多了,屁如潮涌,又不敢尽兴,就是这个德行。
房子不错,进门正对一堵墙,全部镂成玻璃,可以看到天河地区的全景。电器齐全,装修到位,厨房冰箱里甚至还放满了各种食物和饮料。不过我一屁股坐下,第一个念头是想回家。我那个小小的家,四处扔满了垫子,空气清新纯净,有一张硕大无比的床,我在上面可以一整天不下地,辟尘会把饭给我扔过来,面包与果酱瓶齐飞,曲奇与巧克力一色―――烤过头了。它老是出其不意的一次丢一两百块小手指饼干过来,美其名曰:锻炼我的即时反应。把我训练得跟条海豚一样,经常没事就把舌头露出来做战斗准备。有一次狄南美在,见状抓狂,也扑上来跟我抢食,这只狐狸精当时穿膝盖上十英寸的超短裙,完全不顾做女人应有的风度,张牙舞爪穷凶极恶,结果我慧眼如炬,看到了它屁股中间有一条小尾巴!不过据他说是因为本季时装流行走狂野路线,推崇与自然的一体化感觉,它在米兰街头试过一次裸跑,按说是够自然的吧,警察又来找它麻烦,简直一点也跟不上潮流。所以万般无奈下,尾巴就登场了。
想得入神,辟尘过来兜头给我了一巴掌:“发什么呆,这个月生活费呢?”哎呀,它倒是豁达大度,宾至如归,好像忘记了不久前我在曼哈顿世贸大厦原址的建筑工地上找到它时,它那幅失魂落拓的衰样。眼泪汪汪的,整张脸白得象死人,我喊了它半天才有反应,而且看到我后说的第一句话是:“猪哥,你这么快就还魂啊,狄南美还说要等头七。”
说起来,这小子真是拖累我不浅。以前那些鸡毛蒜皮就算了,就当是买了台活体空气过滤机,售后服务却不过关。不过这一次乐子可找大了,江左司徒说了,我要找的人是个女的,此人是三大邪族联合起来,必得之而后快的人物,现在广州。就这两句话了。我紧紧盯住他的嘴巴,等了两分钟仍无下文,十分纳闷:“还有呢?”他十分干脆:“没有了。”我四处看:“没有了?”
他也跟着我看:“怎么了?”
我大叫:“资料包呢,设备包呢?就这两句话要找到一个人?你当我是全球定位卫星吗?”
江左司徒耸耸肩,表情很无辜:“就这样了。”
我摇头摇得象得了失心疯一样:“我不去。”可惜敌不过他气定神闲:“不去罢了,你我都知道,勉强别人做的事情,最后的结果都不会太好。不过,你的那只小犀牛现在正在纽约市中心抓狂,半个小时之内,不是美洲猎人把它抓住,就是它发动真空攻击把整个纽约变成无人地带。戏怎么演,全看你了。”
看我的结果就是,今天早上十点钟,我坐在中国大陆南方的一个澳热房间里,长嘘短叹,一边从各个口袋里往外掏零钱,交给辟尘去买菜。
晚上,吃过了辟尘做的醋溜小白菜和广东香肠,我们坐在一起商议谋生大计,窗外华灯万丈,亮如白昼。辟尘巡视了一圈食物储存量,把剩下的零钱数了七八次以后,郑重发出哀的美吨书,曰:“你要是不马上去赚钱的话,我们还可以顶五天,五天后处于纯饥饿状态,以你我的体魄,还可以挺十五天,然后我把你吃掉,又可以顶五天,五天后再发生什么事情,就只有天知道了。”这后娘嘴脸着实可恶,不过我也必须承认它所言不虚。其实真正可恶的是江左司徒,既然请我来找人,除了住所之外,怎么也应该预付一点定金吧,否则猎人还没有开始捕猎,先饿得半死,成何体统。当然,请之一字,用在我和江左司徒身上实属牵强,不过任何力量都不会比贫穷和饥饿更可怕,所以我有充分理由相信,在江左司徒叫我干的事情干完之前,我一定已经成为相当资深的舞男了。
辟尘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亮,居然马上伸手过来数我的腹肌,且发出感慨:“猪哥,不如你明天早上起来跑步吧,我看你肚子有点松了。”我一口气没有转过来,几乎当场倒地。
它还不肯罢休,在一边列举我可以干的营生,统统上不了台面,包括:卖血。
理由是我经常受伤流血,有时候一次可以损失一千毫升,既然这样都不会死,那不如直接拿去换钱。
保安。
人类里面能跟我打架打赢的应该比较少。
人体炸弹。
我可以自愿到巴基斯坦去和当地游击队商量,成为专业人体炸弹,因为一般当量的炸弹都炸我不死,所以我的优势在于可以重复利用,环保节约,他们一定喜欢。
模特。
我身高一米七八,稍微矮了点,不过它说我比例不错,虽然上不了巴黎时装发布台,在广州哪个草台班子混混应该是凑合的。
二奶。
听到最后两个字我实在忍无可忍,跳起来就跟它大打出手,并且呼口号:“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它绕着屋子一边跑一边劝我:“猪哥,面对现实吧,你愿意干,人家还不见得要你呢。”
正打得热闹,一阵突如其来的砸门声传来,我和辟尘面面相觑,凝神静听,确实是从我们大门口传来的,而且几乎可以肯定是有人在大力踢门,发出当当当的撞击声。想想我才来广州一天,谁会来找?莫非精蓝被我暗算过一次怀恨在心,现在趁江左司徒不在,跑来打我?
怀着十分忐忑的心情,我开了条小门缝,看了一眼就赶紧叫辟尘:“快,把吃的全藏起来,是狄南美。”
结果人家抢白我:“狄什么美,神经病!”
这个人家就站在我门外,足有一米七高,金色热裤,黑色背心,两条长腿哇哇哇,足以令所有非基老的雄性动物流下口水,假睫毛,尖尖脸,唇红齿白,扑的粉太厚了,不停的往地上掉,活生生就是狄南美在交游网站上放的那张照片的真人版。难怪我第一眼还看错了。她不是南美,她是一个真的人。
我的死狗德行即刻出笼,点头哈腰:“您好,有什么事情吗?”
她恶狠狠的瞪着我:“警告你,不要三更半夜唱卡拉OK,小心我砸烂你的门。”
撂下这句狠话小姑娘扬长而去,剩下我在这里发呆。三更半夜?卡拉OK?我?你妈贵姓?
辟尘面无表情的拿块墩布过来拖地,发表评论道:“疯子。”
有辟尘在,无论哪里的人居质量都会得到立竿见影的改观。当它终于完成了整个房间,包括我的头和脚的大扫除,跑去睡觉之后,天河北的路上,车辆也渐渐稀少了。
按道理来说,象我这样一年有大半时间在世界各地流浪的人,实在不应该有择床的恶习。今天晚上却很奇怪,床铺和枕头都很舒服,我仍然始终无法入睡――当然我是有点饿了,香肠不大顶用,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以前饿的时候我会睡得更快呀~~。
江左司徒的面容清晰的印在我的脑子里,那张疲惫的脸。真奇怪,身为人类,他拥有的力量却几乎深不可测,精蓝对我脸上挥出的那一拳,放眼整个地球猎人联盟,接得下来的人都屈指可数。但是对他来说,却只需要随随便便一挡。这样惊人的能力,真让我想不出有什么事情他是做不到的。更想不出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来帮手,虽然不用想,这里现成有件事:帮他找一个女人回去。难道我蜗居两年在家后,江湖上对我的风评改了?从独行好猎手换成了电车之狼?虽说停职后穷得要死,我还是坚持了自己的伟大操守,从来没有涉足过色情业啊。
换个角度想,这个女人又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不可以出动精蓝使用“粽子包裹绑架法”,拿自行车拉回去,搞定收工?江左还要罗罗嗦嗦的交代:“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把她带回我这里来。”
我考四星猎人升级考的时候,最后一道实战题是这样的:在死海中找到最有用的一样东西带回来。然后宣布解散,开始计时。当时一起考的山狗听完题目后发了半个小时的呆,弃权,掉头走了。他说这种混蛋程度高到不可思议的题,一定是理事长半夜尿不出来迁怒于人的直接后果。会考的人脑子里一定进了水。
虽然他最后那句话影射嫌疑极大―――考到最后一道题的只有我和他而已。我还是厚着脸皮装作没有听见,出发去了死海。在那个鬼地方磨蹭了七八个小时后,随便抓了一个正在淹不死人的海水里载沉载浮,乐不可支的游客回了总部,考官问我何解,我说死海中最有用的东西是人。因为是人在开发它也破坏它,享受它也摧毁它,爱它也恨它,没有人,死海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就不能凸现出来,更不能成为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杰出案例盛行于世。
这段相当于意识流小说中人物独白的答辩居然过关,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事实上我也是从那个游客拿的一本狗屁旅游杂志里临时瞄一眼瞄来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加起来到底想说点啥。我一头雾水。当时我想的是,既然我一头雾水,想来考官们保持头发干爽的机会也不大,不如铤而走险,看能不能蒙混过关。
现在江左给我的题目,和之前那个堪称双璧,都是莫须有,无厘头,二百五。区别在于对理事长我可以混,在江左面前就混不成了。
愁肠百结啊,我长叹一口气,转个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顺便打消了起床去吃两块饼干的念头。图一时之快,举手之劳耳,明天早上被辟尘打出一头包,情形未免就有点凄惨:昂藏七尺男儿,因为偷家里两块饼干而被毒打~~~。老天这是给我了什么人生啊。
当当当,当当当。
踢门声。
我本能的去看表,凌晨三点四十七分。难道这两天我受惊过度,开始有点幻听?
当当当,当当当。
真的是踢门声。
我打开门。人版狄南美在外面对我怒目而视:“你,混蛋,声音那么大,你要吵死我!”
脸红红的,呼吸很急促,眼神迷离,带着浓重的酒精味道。手里还提了一瓶芝华士威士忌,说完这几句话,一头载了下来,当啷一声砸到我的门上。
有句话形容一个人走霉运叫做喝凉水都塞牙。但是从我眼下的程度来看,有牙可塞已经应该大呼走运,就怕低头一看,地上满地白花花的,我连智齿都保不住了。
一面自怨自艾,一面还是压抑不了我鸡婆的天性,费尽力气把这位大小姐拖进了门,什么,美人当前,为何不抱?诸位仁兄,有没有抱过一个喝醉的女人?哪怕她平时乃是以娇小娉婷扬名天下的,灌下两瓶威士忌以后,其重量马上约等于一头死猪,而且还是乡下养上一年,直到除夕才杀的那一种。而现在趴在我脚下的这一个,不用喝已经有死猪的重量了,我为什么要了为了一个半夜上门给我制造怨假错案的笨蛋女人冒扭伤我肌腱的危险?
把她好好的放到沙发上,拿下那瓶酒,准确的说,是酒瓶。我比上床前更清醒了,看来睡可睡,非常睡,还不如不睡了,在窗边发发呆将就一夜吧。看看她,换了衣服了,那件水红色无领小衣服在我愚蠢的审美观点下虽然丑得要命,从料子和剪裁看来,却是真正的CUCCI,价钱够我不停嘴吃一年饼干了。在总部服役的时候,别人上“猎人操守讲座”,我就溜出去逛街,经常在隔壁的古奇店里一呆一两个小时,堪称没吃过猪肉,却见过好多猪到处跑。
一旦把她的衣服和饼干挂起了钩,我的胃就越级上诉,向大脑中枢发出了强烈的预警信号,翻译成人类语言,大概是:“要饿死了,再不吃东西我要造反了。”之类的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它扮演起陈胜吴广的角色来了。既然江山飘摇,火烧眉毛,那我看也不要顾虑明天怎么死了,径直到厨房拿出冰箱里的一桶巧克力饼干,一次往嘴里塞了五块。正吃得高兴,沙发上的人版狄南美翻了个身,忽然低声哭了起来。
多半是喝多了做恶梦吧,我努力在满嘴饼干中找出咀嚼的空间,跑到厨房去绞了一把湿毛巾,又跑回来盖在她额头上,希望可以在她的恶梦里制造出一场大雨,把不快乐的事情冲掉。她大概感觉到了,伸出手来,紧紧抓住了我的衣角,哇,我不过是借毛巾给你用用罢了,不用把我也拖下水吧。但是她的眼泪不断的流出来,把脸上的红红白白冲出道道沟渠,显然脑子里正在经历什么非常伤心的事情。我索性拿毛巾帮她擦脸:这个小妞化妆的时候下手也未免太狠了吧,这哪里是张脸,分明是道石膏墙!刮掉两三层粘质,庐山真面目才得以大白天下,完全是一次微型的考古,而且古怪之处在于,她天然的模样俏丽娇美,实在看不出有任何必要给自己糊一脸怪东西。她在睡梦中大概觉得自己脑袋为之一轻,松了口气,眼泪慢慢少了,但是又说起了梦话,轻轻的喊:“保罗,保罗,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摇摇头,老气横秋的嘟囔一句:“小女孩。”靠着沙发坐到地板上,仓廪实而打瞌睡,顿时就睡着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不吃饱,毋宁死的高度思想准备,第二天早上我被辟尘的惨叫声弄醒的时候,还是被吓得不轻。那个女人已经不在,饼干桶倒是还被牢牢抱在我怀里,从上面的牙印判断,我一定是做梦的时候还在吃饼干,而且还不慎咬到了金属开口。
在辟尘没有机会开始数落我以前,我拿起外套夺门而逃,心中涌起无限悲愤,要是被老婆赶出家门倒还算了,现在被一只混蛋犀牛~~~天杀的,我怎么当时就那么心软,没有把它卖到里约热内卢去抽油烟呢。
站在广州的大街上,阳光灿烂,四处都是人头,有辆车险险的擦过我身边,吓了我一跳之余,司机还不解恨的伸出头来瞪我,嘴巴蠕动,就口型判断,多半不是问我早饭吃的可好。我当即追上去,抓住车子后箱运气,硬是让两个轮胎空转了三五分钟,纹丝没有前进。司机转过头来看我,吓得脸都白了。我这才拍拍手走人。怎么说我也是一个高手,给食鬼者欺负一下就算了,反正知道的人不多,可是再轮,也轮不到一个的士司机登我鼻子上我脸啊。
出来一口小小的气,我心情愉快多了,吹着口哨往四周一望,恰好望见南美二号在不远处,换了一身职业装,状甚娴淑,对我瞪着一双大眼,表情用四个字形容,叫做:我不相信。当然我清早无端端又看到她,遭遇之惨也可以用四个字形容,叫做:有鬼上身。
大家相逢于尴尬,毕竟我还对她有一夜收留之恩,所以她先走过来,鼓起勇气问我:“你是不是昨天晚上给我擦脸的人。”
以我的经验,女人是不可理喻的,所以我警惕的退后一步,以防她给我一耳光表示感谢,然后才答道:“是啊。”
她点点头。沉默了一下,又问:“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干笑一声:“找工作。”
她又点点头。沉默了一下,再问:“你想做什么?”
我看看自己已经松弛的六块腹肌,然后回忆了一下这么多年学过的一切手艺,结合对广州劳动力市场的片面分析,最后的答案是:“什么都可以做。”
通常一个人说他什么都可以做,意思就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中国话就是这样好,明明面子里子都荡然无存了,还能吼一嗓子当最后防护障。
结果我的坦白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应。南美二号给了我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大蓬车迪吧。也许他们会需要一个保安。
当天晚上九点,我就开始在大棚车上班,职位保安。事实上人家相当看得起我,还问过要不要当咨客,不过前提就是要讲英语,因为这里的外国客人比中国的多。可惜我虽然在各种各样的地方都住过,却各种各样的语言都不太精通,只好饮恨去看场子,守在门口对来来往往的客人点头哈腰。(学好一门外语多么重要,各位看故事的朋友一定要铭记在心)
这里果然非常之旺,特别是过了十一点之后,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人川流而来,在门口耸动,不时听到尖叫狂笑交替起伏,不过无论什么样子的人,都穿得相当少。对此我毫无意见,因为正点女孩子穿少少衣服,乃是我的无上乐趣之一。
正文第四章
?猎物者(4)
看来看去,我渐渐发现人群中出现了一些非人。挽着一个高挑美女刚刚走过我身边的萎缩男子,其实是一只缩地虫,它擅长偷盗,能够长时间不饮不食静伏不动,等待最佳的下手时机。一旦动手,动作极快,如果没有成功,就永远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去。谨慎和忍耐,是力量不足的人能够长久活下去的不二法宝,它得心应手。它也感觉到了我的存在,走进门的一瞬间转头飞快看了我一眼,我估计一秒钟后,那个女人就会发现自己的身边人不在了。
我身前两三米处,正在街边烧烤摊边等烧烤的那个年轻女人,眼睛颜色正不断发生变化,软红,流绿,乌蓝。麻金,我不由得大奇,参努!以影子为食,偶尔吃从不同空间里掉下来的异种生物,是光行的天敌,对空间的变化极为敏感。它不应该在人间出现的,软弱的人类如果影子被吃掉,很快就会因为精力离奇衰竭而死亡。我顾不得继续守门,走上前去盯住它。参努若无其事的吃一串羊肉,对我微微一笑,神情很妩媚,一旋身,走过去了,跟我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它轻轻说:“莫紧张,我出来散心而已,林子里好闷。”
要是参努能够爱上吃羊肉串,光行一定高兴得要发疯。可惜我一时半会是找不出来光行了。它只能够在总部入口那种特设过的环境随意出入,现在不知道正在哪个地方逍遥快活吃水果呢。
站在门口站到两点,酒吧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分贝数居然压过了音乐,穿透力惊人。接着群众哗然,我抢入内面,正遇上一个穿黑色紧身半透明的男人抱着头踉踉跄跄走出来,手指缝间大股的鲜血奔涌不息,显然伤势不浅。我一把扯住他,拉到外面,找到他的头部止血点,以指尖贯穿实劲,给他止血,他已经神志模糊,昏昏沉沉的看着我,眼神呆滞。我叹了口气,把他丢进一架出租车,吩咐司机去最近的医院。他运气好,遇到一个守门的小弟是猎人,而且治疗修复程度在五科里最好,否则今天当场就挂了。
送走那个男人,我仍然转入酒吧。一切已经回复平常,歌狂舞烈,纷乱回旋,但是我知道在某个角落里,有一种普通人类无法识别的危险。刚才那个人受的伤,并非普通的刀或酒瓶可以造成的,那是肉质的犀利物体所刺出的极细微小口子,肉眼甚至都无法看见,却可以造成不可思议的喷泉状大量流血,我慢慢在乱舞的人群中穿行,分辨着无数香水,酒味,人体气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当中,有一根怪异的引线,清晰的存在于空气之中。突然我的肩被人重重一带。我一惊,立刻侧身滑开,正想反戈,却发现领班臭着一张脸怨天尤人的给我白眼:“去做事!给你工资让你跳舞的吗,快点出去。”
他押着我往舞池外挤,顺手一路揩油,我看他生熟不分,男女通吃,多少有点不解。他见我那么不开窍,解释道:“我是双性恋”。话刚出口,我赶紧紧跑两步,甩掉了他搭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
眼看今天的工资马上可以拿到手,我也懒得节外生枝。就守在门口数车子好了。说起来可笑,当时印加帝国的黄金宝藏还是我第一个发现的,那些珠宝黄金,多得可以把这里跳舞的人全部砸死,而且死得扁扁的,身都翻不过来。早知道会落拓到这个程度,好歹也该捎两坨回来压箱子。
凌晨五点,终于散场了,夜游神们次第出来,非但毫无倦容,眼睛比进去时只有更亮,四处打探,叫号吃消夜,换地方喝酒的声音此起彼伏。领班打着呵欠过来递给我一个薄薄的信封,问我:“有没有地方住?我那里还多个床。”我赶紧跑。
到家里已经六点多,我开了门,立刻闻到一阵香味,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那是法国最好的牛排夏布安里司的特有味道,煎到五分熟已经是极限,鲜艳的血色衬托完美肉汁,仅仅以描述就可以使我口水垂到腰间的美食。
我没命的一头扎进厨房,果然,炉子上的煎锅里,一块大约十四安士的牛排发出愉快的滋滋声。不过炉子前的人倒是大出我意表,那是南美二号,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愉快的微笑:“回来了,马上可以吃了,要不要先洗澡?”
我梦想中的完美生活,跟任何男人都无不同,美貌的太太,每天做菜,早上起来,大声示爱。特别是当我在老挝某个鸡不下蛋鸟不拉矢的烂地方啃着压缩饼干蹲点的时候,时常和上帝讲数,要求过两天这样的日子。我压上的赌注包括我父母下辈子的幸福,我儿子的桃花运,山狗老婆的皮肤质量,还有我愿意十年后秃头,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但是年复一年,毫无实现的趋势,而且情形持续恶化,眼看和辟尘要长相死守下去,我偶尔也想是不是上帝看我的东西不上眼。但是这一刻,在广州,一个七十平方米的小地方,晨曦初现的时候,上帝好像终于同意做这门生意了。
最后一口牛排和着黑椒汁下肚,我才知道这位酷似狄南美的女士名字叫做张晚仪,而且不穿飞女装的时候,确实也十分有仪态。不过她对我的名字就大有不恭,一听之下,不顾自毁形象,直接把一口水喷到了对面墙上。“朱歌亮?你不是开玩笑吧?不是拿网上的名字混我吧?我不是坏人,就住你们家隔壁!”我讪笑一声,暗中决定今年清明的时候,给我爸烧两只死老鼠,(他生前最怕老鼠)谁让他这样自绝后人生路,眼看我来之不易的一生幸福,要毁在他取的这个狗屁名字手里。
眼看天色已早,晚仪起身告辞上班,她还指导我如何利用房产投资:“你弟弟说这里是你们亲戚的房子,我看你们两个如果暂时没有工作的话,可以把它租出去,每个月总有个七八千,再去附近租个便宜点的,手头没有那么紧张。”多么通情达理体贴入微的金玉良言!可惜她不提房子还好,一提起来我就立刻想到自己此行目的,可不是为了做个二房东,帮江左司徒把名下房产放盘赚钱来的。愁得我立刻胃痛,还要摇头摆尾送她出去,表示对她莅临茅屋热情指导家庭理财的无私举动深深感激。
回头进了屋子,辟尘刚刚结束做早上的清洁,它瞥我一眼,说:“猪哥,听了不要难过,东京地铁那只蚯蚓被抓住了,即日送往美国阿肯色加入那里的人类耕作条件创造计划。得手的是亚洲联盟现在少数几个四星之一,大鸟。”
我大奇:“亚洲联盟?不是全部被江左洗白白了吗,他们现在在活动?”
它丢给我一张联盟快报:“这是清早你回来前放在门口的。不知道从哪里来。”
我细细的看,蚯蚓落网,算了,去耕田多养活几个人,比整天偷窥有出息,它不愿意钻土,我还不愿意守门呢。在赤道发现新的非人种类锁冷,非常耐热,能够吸收导致地球温室化的高浓度受污染气体,可能是半犀人的远古变种,我噗哧笑出来,辟尘对我了如指掌,头也不抬的说:“远古变种是吧,你们人类也不少啊。
最醒目的一条消息,是欧洲联盟和亚洲联盟合作,决定成立欧亚珍稀非人研究协会,致力于对所捕获的非人进行生物方面的研究,探询其特别功能的构成原理。还配发照片,上面梦里纱和杀人狐狸两个大头靠在一起,笑得鸡毛鸭血,不知道的以为他们在现场演绎上阵亲兄弟,我可是亲眼看到过全球大会上梦里纱发表年度报告,杀人狐狸在台下咬牙切齿发出的声音,响得可以把坐在最后排的人从睡梦里吵醒。
都是为了钱吧,第一批列入研究的非人,是食金兽和鲁里,鲁里是人形兽,矮小精灵,能够精确的找出贵重矿脉和地下宝藏的方位和蕴藏量,上世界最轰动的特洛伊城出土案件,就是鲁里的杰作。它们身怀绝技,却有比人类更长更危险的怀孕和哺乳期,子孙繁衍一向非常困难。追捕鲁里并不危险,却可以拿到最高的佣金,一向是我同事们的首选。
这些都可以不无我无关,但是我上次回总部所见到的情形是怎么一说,我想破头也想不清楚。之前我确实闻到过江左在总部留下的味道,他到处找我,冲进总部霸王硬上弓也属正常,因此在纽约的时候,想当然认为总部是被江左司徒连锅端了。现在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我心事重重坐下来,辟尘端一杯水给我,突然间叹了口气:“刚刚那个小姑娘做的牛排好香,搞得我差点都忘记自己素食,想来分一半。”
我看着它。真奇怪,它脸上有哀伤。我不由得心软,拍拍它的背:“怎么了。”它很少那么沉默,过了半天,才说:“我不会煎牛排,上次煎成了一块炭。”我听了好笑,抓住它头上稀有的几根头发一阵乱摇:“傻瓜,吃什么醋啊。你是我弟弟的呀。”它天真的看我,眼睛圆圆的:“可是我是半犀人。”我不再理它,自己去洗澡,一边走一边说:“我是一头猪。”
我决定飞回纽约去总部看个究竟,但是现在问题摆在面前了,我没有钱买机票。上次回纽约满以为可以复职拿薪水,根本没有留多一点积蓄应急,想到钱我赶紧把泡到水里的裤子捞出来,掏出那个信封丢出去给辟尘,它看了一下,大声说:“一百块,我们可以吃两天了,你今晚还去上班吗?”我嘴里含了一大口水,含含糊糊的说:“去,去,奶奶的。”
在大篷车上了三天班,我已经成为镇场之宝,这个地方人客中黑人奇多,大多数人身高在六英尺以上,眼睛大如铜铃,牙齿却极白,在光舞回旋的五色里冷不丁一看,和见鬼的效果差不离。当然在他们眼里,想来我的形象也光辉不到哪里去。不过自从我把两个黑人一只手提起来丢到街上去以后,敢在场子里砸杯子的人就少了很多。我猜他们要是身在美国,说不定第二天就要拿一支AK47来寻我晦气了,但这里是中国,量他们至多就能找到54式,那种杀伤力对我来说不值一提,大可放心。不过领班就很紧张,谆谆告诫我要讲究分寸,刚出手才出手,普通折辱,还是要咬牙死撑,不然饭碗难保。我心想就我丢那些人出去花的力气来说,简直就是孔圣人号召的完美人生准则“温良恭俭让”的实战版本了,再温柔一点,岂不是要我挥刀自宫。教训完了以后,他也问我为什么不去打散打比赛或举重,甚至当私家保镖也好,我想了半天,说年纪大了没人要,他居然点点头,评论道:说得也是。
这三天之中,每天我都能够感觉到空气那一股细细的,不属于人类的凶狠煞气。每个非人都在我眼皮底下走过去,都只不过喝喝酒发发骚,我试图仔细加以搜寻,每次离开门口两分钟,就会被领班一把揪回去,神出鬼没,我佩服得交关。
今天照旧,我其实是去上厕所的,裤子刚刚拉好,他居然找到厕所来了,一头汗:“小朱,小朱,去吧台顶一阵子,调酒师有点事。”
我莫名其妙的跑去,吧台那些小姐们缩到酒柜旁边,个个脸上变色,本来挤的水泄不通的吧台座位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的,上面只坐了一个人,下面却躺了好几个。开始有客人悄悄溜走,领班在远处拼命指指点点,用肢体语言告诉我是座位上那个人惹事,让我把他丢到街上去,手舞足蹈,表现力十足。
费力的爬进吧台,我拿了一瓶伏特加放在台子上,问那个人:“喝什么?”
他戴着一顶黑色的渔夫式样帽子,眼睛藏在帽檐下面,非常明亮,有如寒星。嘴角两边分别有四道黑线,细细的,斜斜向脖子下绵延过去。皮肤颜色,在吧台的灯光下,是一种奇特的死灰。我斟了一杯伏特加,向他推过去,然而倏忽之间,他高高跃起,抓住吊顶的枝灯,身子在空中一荡,荡出去四五米,再一晃,已经不见踪影。我顾不得照顾群众情绪,一跃而出,立刻追了上去。
今天风很大,门外除了出租车,基本上空空如也,可是我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就是我追了两三天的味道。这不是普通的凶犯,这是一只暴蛛。他的身边,还一定会有一只紫罗蛛。所以当我看到突然间有一个艳丽高挑的女子迎面向我撞来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粘上去,以内力逼出手掌高热,在她两个肩膀上一拍,那里的骨骼即刻熔化,是本身软体的紫罗蛛制造出来的蜡质支撑物。
紫罗倒地,一阵暴戾的冰冷疾风向我脑后袭来,暴蛛复返,果然是不离不弃的夫妻。我扑地避开它的爪子,腰部用力,双腿向后飞蹬,中!它身体极软,顺着我的腿势折去,并未受伤,旋即又上。我双手一撑,身子离地而起,在空中倒翻了一个筋斗,结结实实正面给了它脸上一耳光。这个混小子除非铺在地上用铁锤砸,否则拳头总是打不到。
它这一下挨得不轻,退了几步,帽子掉了,露出头来,尖尖的,毛茸茸的——当然我头上也毛茸茸的,不过不是它那种毛法,跟没有拔干净的鸡皮一样,一点也不MAN.暴蛛睁着明亮的眼睛看了我半天,突然转头呕吐起来。看来我的功课还是学得不错,记得它的头部保护壁非常薄弱,动不动就要脑震荡。真不知道它跑到这种疯狂迪吧干什么,我站在门口都每逢三分钟脑震荡一次。
它吐得很厉害,我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脚上突然传来一阵锐痛,我才想起紫罗会更抓狂,赶紧跳开已经晚了,鞋子都被咬破了。它本来瘫在地上象一坨泥巴,这会儿却十分生猛,扭来扭去还想咬我。虽然她穿了十分妖艳迷人的低胸裙子,脸蛋也长得不错,不过我受的训练告诉我,越漂亮的,越是害人的。所以我十分干脆的一脚踏住她的腰,问她:“你们为什么要伤人?”
暴蛛还是淅淅沥沥的吐着,紫罗则专心表演无骨秘技,试图将嘴巴从后背绕过来袭击我的脚踝,两个人都那么忙,因此也无暇回答我的问题。等了两秒,暴蛛不吐了,却咚的一声倒在地上。紫罗发出凄厉的叫喊,吓得我赶紧放开了脚,让她爬过去,抱着老公开始呼天抢地。
这一着实在大出我意料之外,我刚才出手没有用全力呀,不会是暴蜘觉得被人打耳光形象太过难看,饮恨自杀吧。那我麻烦就大了,谁都知道这两只蜘蛛鹣鲽情深,杀了其中一个,另外一个变了鬼也不投胎,把报仇当成大事业做,追到南极也要杀回来。我顾不得是不是暴蛛诈我,赶紧上前问:“怎么了,怎么了,我不是故意的。”
紫罗不理我,把暴蛛胸前衣服解开,在他胸口,八道青色条纹呈辐射状散开,中心的蜘蛛心脏所在地,赫然裂开一个大洞,那颗小小的心脏暴露在空气中,呈现诡异的灰色,良久才动一下,显得极为软弱无力。我看看自己的手,怎么也不相信自己招呼人家脸上一下可以搞出这种效果,早知道当时打精蓝就应该往上三路发奋了,说不定精蓝当场会抱住子孙根痛得跳呢。
傻想了半天后,我回到现实,蹲下来轻轻推开紫罗,将自己手指咬破,鲜血滴出来,落到暴蛛的心脏上,如同染色一般,它立刻由灰白到嫣红,并且逐渐用力的跳动起来,这是猎人的血对蜘蛛族类的独特速救方法。紫罗不可置信的瞧着我:“你是猎人?你为什么要救我们?”我耸耸肩,我也不知道,给他吸取我的血,会导致我的力量减退,而他的命一时三刻不但保住了,而且还实力瞬间增强,完全可以杀我一个回马枪,打得我立刻变成猪头三。
紫罗静静抱着暴蛛,头埋在他肩膀上,等待它从短暂的昏迷中复苏。我小心的问她:“你们跑到这里来做啥?”她看都不看我,良久才简短的说:“被猎人通缉。”
我大为不解,这对蜘蛛一向深居简出,潜心捉虫子,虽然有幻形能力,却很少出入人类世界,我想最多是紫罗气闷了跑到巴黎买买衣服什么的,她不付钱,露个原形吓昏几个捞上衣服跑就好了。广州,绝对不是最佳蛛居城市候选对象。
紫罗对我的满脸疑惑甚为不爽,锐声斥责我:“别假惺惺,当初保罗也是来这一手,哼,想活捉我们回去,门都没有。”
保罗?我心理一凛,隐约觉得听过这个名字,对了,是张晚仪在我家醉酒后呢喃中叫出的,难道也是猎人?可是他来抓蜘蛛干什么?拿他们送人人家都嫌自己家没有那么大笼子。猎人一向只对能换钱的东西感兴趣啊。
我歪着头在那里琢磨起来,表情一定相当愚蠢,不象是会智取猎物的英雄好汉,所以暴蛛醒了以后,非常好奇的看了我半天,然后说:“你真的不知道吗,你们猎人联盟的研究机构发现我们的心脏对抗衰老有惊人作用,所以侦骑四出,我们不能在山里住了。”
正文第五章
?猎物者(5)
哈,这倒是符合猎人们的一贯原则。谁去追上个月在东京犯下十五条命案的吸血鬼?大家把头一起往左看,好象见到上帝在那发面包。谁去追印度尼西亚失控的那条疫龙?这次头都往右,好象地心引力改了道。谁去抓食金兽?哗啦一声,所有人拼命挤上去领牌子,一边尖着嗓子对任务管理科的长官歌功颂德,说人家气色好,身体壮,老婆漂亮,儿子聪明,天晓得那是一只阉海东青,生平不近女色,当场就要对大家翻脸。我在这种场合最吃亏,经常被踩在地上当垫子,有一次实在被踩狠了,干脆建了个防护罩睡起觉来,被人叫醒的时候所有同仁都在我三步开外,追踪课教官小田笑容可踢的对我说:“我对你自觉自发申请去追捕飞天蜥蜴的英勇行为表示十分赞赏。”出任务的牌子丢到我面前,他跑去和人家开始商量我被咬死以后该凑多少分子处理我的丧葬仪式,追封五星会不会太过隆重~~~暴蛛好象已经恢复了精神,重新戴上帽子,和紫罗转身走开。我耸耸肩,算了,反正我现在也不是猎人的一分子,完全犯不着破坏人家的美好生活,还是回去上班吧,就说我豁出去下半生幸福,神勇无敌,金枪不倒,打败了来砸场子的坏人,看能不能加点工资什么的。结果刚走两步,身后又是咚的一声,紫罗气急败坏的哭叫声响彻夜空,那声音尖利古怪,听多了恨不得把自己耳朵直接吃掉。
暴蛛又昏过去了,心脏却还是嫣红,跳动也非常有力。我看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想了想,问紫罗:“你们去我家吧,我有治疗箱。”
虽然紫罗给了我两耳光,并且发表了宁吃蜘蛛草,不种猎人苗的伟大言论,她还是屈服在三从四德的传统之下,乖乖抱上老公跟我回了中信。即使考虑到我对她脑袋上敲那几下凿栗的力度,她为了另一半生命而毅然冒险跟猎人走的精神还是很值得佩服的,所以我也很自觉的走在前面,免得她不停的把头呈三百六十度旋转回来观察我,然后整个人就撞在对面的墙上。
进门才发现家里真是热闹,张晚仪在客厅削马蹄,一身家居装束,正是十成十的贤淑妇人形象,辟尘两眼发直的在一边看电视,动物世界,犀牛们正在泥巴里滚来滚去,状甚幸福,我赶紧过去关了,第一百次零N次告诉它:我们买不起海底泥沐浴露,你将就点用香皂吧。“窗户旁边还坐了个稀客,正版狄南美穿着布料不可能再节省的比基尼笑眯眯的看着我,看着我鼻血以势不可挡的劲头飙射而出,在地板上喷成一个扇面。我冲进房间找日历,莫非黄历上说,今日大凶,宜见鬼。
现在我房间里的人口分布格局是这样的,一只犀牛,一只狐狸,两只蜘蛛,两个人,倘若我们建立民主政治形态解决内部问题,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和张晚仪就会变成贱民,以后出入厨房客厅要拿一只碗大声敲,表示肃静回避,有两团泥巴经过,大家不要近身,免受污染。而且还要努力打拼,一天工作十七八个小时赚钱供这些土豪们生活,小有懈怠,它们就会投票决定把我们吃掉,由于程序正义,手续完备,我连死不瞑目的权利都没有~~~一念至此,冷汗如浆,我下定决心先发制人,乃摆出户主的威严呼喝:“辟尘,去拿我的修复箱来,张小姐,你去煮点稀饭,紫罗,把你老公抱进卧室去。”喊声一落,大家都起身行动,居然有效,大出我意表——我本来做好思想准备,没有人理就算了,劳动人民光荣,勤乃立身之本,自己多做一点也不会马上死。
不过百密一疏,我好象把狄南美忘记了,她款款起身,风情万种的挨近我,对我耳朵轻吹一口气,麻得我身体酥了半边,还娇娇俏俏的耳语:“猪哥,那位张小姐对你很有意思啊,我来了两个小时了,她总共削了三个马蹄,效率实在是太低了。”这只混蛋狐狸雪肤花貌,肉光四射,我哪里敢看她,吃吃艾艾的说:“不要乱说,人家住隔壁,邻居。”南美认为我侮辱它的伟大智慧,登时十分不悦,张牙舞爪的反驳:“现在是凌晨两点哦,穿睡衣到邻居家里去削马蹄,你以为我混一千多年白混的,我~~~哎哟”。
这声惨叫把辟尘都吓得滚出了房间,到处看,看到我捏着狄南美隐藏不力的小尾巴奸笑不已,不过我也只得意两秒,因为南美顺便告诉我:“对了,我说我是你未婚妻。”天杀的。
来不及和她再理论,辟尘告诉我修复箱准备好了,我跑进房间,仔细检查暴蛛的心脏部位。重现灰白,跳动减缓,我拿出异物探测仪在它周身慢慢游走,到达腹部中心位置的时候,探测仪发出嘟嘟的声音,屏幕上显示是酸性金属物体,呈现子弹形状,事实上那就是一颗子弹,埋在正腰部肌肉之下,陷入了经络和蜘蛛软骨的覆盖包围之中,因为暴蛛的身体结构特殊,只有一条主要血管供氧,而这条血管恰恰被子弹瘤所压迫,难怪会使心脏出现如此无所作为的状态。
探测清楚,我取出锋利的瓷制手术刀,拿刀干什么,因为我要动个小手术,为什么动手术,因为它身体里有东西要切掉,有什么东西?要拿出来看一下才知道。为什么用瓷制的刀?因为我要坐飞机过安检,为什么坐飞机?因为我是猎人要去出差。为什么你是猎人却要救我们,因为“砰”。
以上一段问答来自我和紫罗,最后一声“砰”是我一拳把她打昏过去的声音,这个笨蜘蛛爱夫心切,看我拿出刀来,立刻抱住她老公做蛛体掩护,然后开始主持爱心问答三十秒这种没有水准的节目,以我的耐心和她的智力,能够坚持到第六关才动手打人,我已经很佩服自己修身养性程度如此突飞猛进,实在造诣非凡。
辟尘非常配合地把紫罗拖走,看我已经很自觉的给医患双方装上了呼吸器,它就动手把暴蛛所处的空间变成了完美的真空手术室表皮,肌肉层,避开经络,异物出现在我眼前,不出所料,果然是内部筋肉包裹子弹而成的瘤压住了血管,时间不算短了,血管已经有点萎缩。我看清楚它的结构,小心的下手把它切除,血流渐渐恢复正常。它这条命应当是保住了。暴蛛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眼睛一睁开,脸上立刻有欣喜若狂的笑容,不过第一件事还没轮得上感谢我,先一头扑出去找他老婆,两个人发出唧唧喳喳的声音,大约是他们的本地方言吧,我一个字听不懂,但是那总算是快乐的声音。
有老婆就是好啊就是好,我多少有点失落,悻悻收拾修复箱,突然想起狄南美说的话,心里一荡,悄悄走到厨房去。张晚仪真的在煮稀饭,灶上的小锅子里发出扑扑的声音,白米健康的香气萦绕四周,她靠在一边,手里拿个小勺子,不时搅拌一下。如果这种场面能够天长地久的话,那一定是上帝可以给我的最好礼物了。当然我也不反对她再长胖一点,胖个两三斤就好了,臀部圆一点的话,可能会比较容易生多两个小娃娃~~~~未来如此美好,我真是要欢呼雀跃了,虽然南美想下我袢子,我也要坚持到底,勇往直前,不能这么容易就被奸人所害。满怀雄心,就要跨步进去表白我一番心迹,腰间却突然一紧,被人拖了出去。一看是暴蛛,我忙乱摇手:“不用谢,不用谢,你要走就走吧,我不要你的心脏,我还年轻,我妈也已经死了,你放心。”
结果它不依不饶,一直把我拖到客厅才放手,一看我落地又要跑,夫妻双双上来把我拦住,真是麻烦,不会要三拜九叩行大礼表示感谢吧,真要那么隆重,也等我换件衣服坐正位子啊,不然跟猪八戒吃人参国一样囫囵受用了,连点回忆也没有。
我一相情愿过了头,辟尘终于忍不住上前管教我:“猪哥,紫罗他们有话说。”
这话不说还罢了,一说我才知道,上帝还是不愿意跟我做生意。
暴蛛告诉我,他是被猎人打伤的,那是一个低级猎人,佩带了镀银的子弹防身,他当时偶遇暴蛛,一时贪心而偷袭打伤了它。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的名字叫做保罗,曾经他也住这里。
当天晚上,我买了翌日飞往纽约的机票,前往总部看个究竟。不要问我钱从哪里来,我也不知道。反正紫罗和暴两个出去晃了一圈,然后就抱了一袋子钞票回来。联想到中信周围林立的银行,我已经可以想象明天报纸的头条是:
建国来最大窃案,无影飞贼昨晚搬空中行金库中国大陆地区一定会开始严打,查暂住证啊什么的,我叮嘱辟尘一定要好好呆在家里,有人敲门也不要开,万一人家破门而入,你就马上躲起来,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留得半犀在,不怕空气糟。我可不想过几天回来,发现自己背了窝藏袭击警务人员或一级谋杀案犯的弥天大罪。听得我这么罗嗦,狄南美实在不耐烦了,上前推了我一个踉跄:“猪哥,你唠叨什么,这两只蜘蛛在广州住了很久了,他们做纺织物外贸中介生意,赚得不少,你咸吃萝卜淡操什么心。”纺织物外贸中介?这可是一门对口的好买卖。换在平时,我一定要狂笑出声,高呼恭喜,然后找他们借钱了。不过现在,我愁得前胸贴到了后背,只会拉住南美干号:“帮我算算流年啊老狐狸,我这个迷灾要迷到什么时候啊?”南美摸摸我的头,无限同情的说:“说出来不怕吓到你,你呀,还够迷一阵子的。”
还要迷一阵子?看看迷到现在我已经有多少问题不明白吧,第一,三大邪族为什么一定要找一个女人,而且一定要在广州找?巴黎红灯区虽然最近被整改得不善,漂亮妹妹还是不少嘛。第二,这个混蛋女人是谁?我到哪里去找?第三:猎人联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第四:保罗是哪个部门的猎人,他为什么也会住这里,而张晚仪和他又有什么瓜葛?(顺便帮大家复习一下,免得前面的都忘记了)
我扳了半天手指,越扳越泄气。狄南美还是摆着高深莫测的造型不理我。突然间十分烦躁涌上心头,我站起来一脚踢向墙壁,轰的一声,硬生生把上好木质墙裙踢出一个大洞,土木飞扬,钢筋外露。辟尘哎呀一声,立刻跑去拿扫把:莫谓我言之不预,往地上丢点垃圾比在它头上拉屎还大件事。可气的是狄南美,阴阳怪气的微笑着,轻轻说,继续踢,继续踢。言下之意大概是反正也不用她付维修费。
我果真又踢了一脚,因为我想起来,反正也不用我付维修费。这次把墙面整块轰了开来,所有人都听到响动,跑出来看,而且可看之物也确实出现了。
一个男人的尸体端端正正的坐在墙洞中间,之所以说端正,是因为那具尸体确实有本钱端正,它非常小,非常小,只有半米开外高。打开灯从外面看,可以看到他穿着一件宽大的蓝色长浴衣,沾满灰土,脸上皮肤紧紧绷在骨头上,眼睛深陷,瞳孔却大张,黑漆漆的仿佛在窥探,又仿佛在嘲笑。
我一个急转身拦住刚从厨房出来的张晚仪,将她推到门外去,她很吃惊,手里拿着勺子,一边踉踉跄跄往后退,一边惊惶的问我:“怎么了,怎么了?”我在心里大骂上帝毫不遵守市场交易守则,却又须七情上脸,冷静的告诉她:“你在这里我未婚妻很不开心,你先回去,我再找你。”她光脚站在门外,委屈的看着我,眼睛里渐渐湿了,良久才低低的说:“好,那我走了。”
说实话我真见不得女人的眼泪,精确的说,我见不得任何东西的眼泪。要是我们买的蔬菜都会哭哭啼啼的话,我打包票我早就已经饿死了。不过现在我能怎么办?未必介绍那具尸体给晚仪认识,说我这个表弟没别的什么爱好,就是喜欢钻洞扮死人?
目送她进了隔壁自家门,我才关严门,猛回身一个死人头正对着我脸不过三公分,吓得我哇的一声,毫不犹豫一掌挥出,连狄南美带那具尸体打出两米多,一头栽在沙发上,南美滚下地捧腹大笑,辟尘就忙着去拿扫把畚箕,把那具尸体扫巴扫巴,要扔进垃圾箱去。
此情此景,令我油然想起从前看的迪斯尼电影狮子王里面,刀疤对着一群白痴土狼郁闷的说:“看我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看看,我身边都有一些什么人啊!
我蹲下来仔细看这位尸体兄。光头,骷髅脸,五官牙齿都齐全。
再揭开蓝色浴衣,连狄南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胸腔彻底打开了,所有内脏呈现风干的状态,下身齐根断了,双腿在背上背着。整个人缩了两号,短了半截,难怪可以坐在墙洞里。
真是难过。我不喜欢看到死人,我也几乎从不杀生。有时候非要打伤猎物,我都要主动自己挂点彩,以取得一点心理平衡,免得很久都日夜惭愧,睡不好。这种主动赎罪的精神偶尔过了头,屡次搞得自己狼狈不堪,送命的几率大得惊人。但是,说真的,谁有资格随便断送别人的生命呢。
忍着一肚子烦恼,我查看他的肢体受损情况,重手法,下手极为迅速而果决,腿部有藕丝状肌肉条,如果不出我所料,是被人生生从身上拉断的。腹腔开口呈一条直线,骨骼肌肉均匀分开,伤口边缘光滑整齐,应该没有经过任何多余的解剖动作,不能判断是如何做到的。最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任何血迹。如果说肢解之前先经过了放血处理,他的上下伤断处的情况又不应该是这样。我一寸一寸看过去,喉头,诸处大动脉,没有孔眼。翻过身来,旁边的紫罗惊叫一声:“这是保罗。”
她指点给我看,在尸体的背上,有五个肉眼几乎看不到的小窟窿,跟那天晚上我在大棚车门口救那个人头上的如出一辙。那是紫罗的手指尖造就的痕迹。我很生气,恨恨的怪紫罗:“他即使要抓你,也不过奉命行事,你不用下这种狠手吧。”结果紫罗火气比我更大:“你混蛋!他是猎人,这种伤口对他来说无足轻重,要是我把他杀了,我不会吃掉他吗?还又切又剁的藏在这里?”
她说得有道理,我就更加茫然。茫然的时候当然要去算算命,眼下这里又摆了个现成的半仙,我抬头去看狄南美,她悠哉游哉的靠在玻璃窗户边,居然端个碗在吃刚烧好的稀饭,津津有味,残尸横于前而不动声色,真是不服不行。感受到我殷切的目光,她还是埋头猛吃,只随便指指墙壁,喃喃念叨一句:“继续踢啊,继续踢啊。”
虽然她向来宣称天机可知不可泄,从来不肯帮我算彩票号码,不过三不五时把我家里的全部存粮扫荡干净后于心有愧,也会随便提点我一句今天出门不要走东边,会踩到狗巴巴,而无论如何,那天我都一定会踩到狗巴巴,足见其先知之明,以及我应变之蠢。
既然她让我继续踢,我就踢好了。两分钟过后,整面墙都已经土崩瓦解,卧室和客厅打通,空间顿时开阔,公寓格局好了很多。不过我相信这个时候没有人注意得到这个,因为在墙洞里,还有另外两具尸体,一样的小而干,一样的大睁双眼,都是男性。穿着不同的衣服。
我真庆幸刚刚把张晚仪推走了,狐狸和蜘蛛们都无动于衷的开始拖尸体出来,而辟尘早就整装待发,搞清洁大过天。只有我这个倒霉的,感情丰富的人类站在这里,几乎要难受得哭出声来。
验尸完毕,毫不新鲜,三人死状一模一样。我颓然坐在地上和几具干尸面面相觑,大家都无话可说。唯一对我有用的结论是,他们都是猎人。全身上下零落分布着不同的伤口或抓痕。其中一人手指上还戴了猎人三星指环,不知道生前是不是我的同事,说不定还一起喝过酒。辟尘知道我不好过,过来坐在我身边,半天才说:“猪哥,别怕,我一定保护你。”我鼻子一酸。
正文第六章
?猎物者(6)
很晚的时候,非人兄弟们在家清理现场,我顶着一个大如斗的脑袋去找张晚仪,也不知道这样把她扫地出门后我还有无生路可走。即使开门后就被照头一掌,我也只好当是饭债肉偿,回去再努力喝光那锅粥。谁知敲门很久,一点声息也无,我慌了神,不假思索,伸手一推,手上用了力,门锁卡的一声断裂开了。
这套房子格局跟我的一样——最少三个小时前是一样。装修很漂亮,不过稍微有点烧包,大红墙纸,上面密布梵文字形,家具很少,摆设错落巧妙,且一色雪白,辟尘一定喜欢。地上是白色的地毯,整个房间里非常非常安静。完全不属于尘世间的安静。
我轻轻呼唤:“晚仪,晚仪。”
声音在空间里回荡,那感觉怪异而熟悉,为什么这样,我一时想不起来,而张晚仪已经出现在卧室门口,眼睛红红的看着我,显然刚刚哭过,脸上还有泪痕。
我登时慌了手脚,站在那里喃喃说:“对不起,我自己进来了,我来说对不起的,对不起。”
她静静的瞧着我,眼神温柔而神秘,我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告诉我,我从前一定认识她,从前,在来广州以前,在她踢我的门以前,我一定在某个地方见过她。
“以前,你住的那个地方,住的是我的男朋友。他叫保罗,我很爱他。”
“可惜,他不像我爱他一样爱我,所以有一天,我在一个酒吧门外,看到他抱着另外的女人,笑得很开心。”
“我在家里躲了很多天,不敢去想,原来他会背叛我。”
“我很伤心,也很生气,后来我想,是不是因为他喜欢的女人,要有很多种样子才可以呢?”
“我打扮成各种各样的女人,到处去游荡,虽然我还是恨他,却又很希望再见到他,所以我喝醉以后,就会去踢他的门”
“他一直没有再给我开过门,最后给我开门的人,是你,我一直希望,也许你会知道他在哪里,可是,现在,我更希望知道,你,是不是也是他那样的人。”
飞机降落在纽约国际机场的时候,我还在座位上呼呼大睡,直到一位空姐迫不得已抓住我脑袋往死里摇,我才惺忪双眼抬起头,说:“辟尘,你又去家乐福偷什么了?身上这么香?”
带着空姐赏给我的一个白眼我懒洋洋下了飞机,到达厅大把旅客嘴里发出啧啧声,目送我走过。虽说我长得也算不错,这个待遇还是很少有,何况我来过纽约N次,深知此地普通居民智力水平虽然不是特别高,审美观却一向十分国际化,不至于几天不见,就退化到了盲目崇拜的程度。怀着一定有诈的觉悟转头冲进洗手间,镜子一照,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话说当天上午我决心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不做冤大头,中信那套房反正也不关我P事,就让那几位长夜开眼的木乃伊兄弟驻守好了。辟尘暂时去紫罗和暴家里住一段时间,暴身体大好了,也不用再抱着报复社会的不良想法到处去跟人打架,这个时候我才晓得这小子在人类社会发了达,居然住的是华南碧桂园的顶级别墅,我气急败坏之下,毫不犹豫就跟它借了两百块钱。所以有佛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诚不我欺!想想为了临时给辟尘落脚我硬是去建个浮屠,不说有没有这么多功夫,这么多钱,我建到那里去啊,白云山上吗?还是施恩图报来得比较方便。
这句话还有个例证,是狄南美,她送我出门,吃吃挨挨半天,终于长叹一声,拍拍我的肩膀:“猪哥,这么多年,我吃你的手指饼干吃得着实不少,这一次你大劫当前,哪怕折寿算我也告诉你,你~~~”
她下一句话没有来得及说出来,被我眼疾手快用脚边的一块砖头封了口。之前她哼哼唧唧对着我叹气的时候我已经满头冷汗,知道大事不妙,说不想她帮我去凶化吉,那是假的。但是我做人最高原则,乃是没有原则,各安天命,折人家的寿做什么?踩过那么多次知之在先的狗屎后,我应该很有觉悟的摆出自绝POSE,免得跟中国古代那个方孝孺一样,九族不够人家杀,十族也拉上了垫背。
南美呸呸吐了一把土渣出来,老羞成怒了,甩手就走,最后撂下一句话:“不管你了,记住,把你那对眼睛护住,报你不死。”
现在看镜子里面,那是我吗,那是一只熊猫!两个眼睛两片乌青,最憋闷在,这不是没有睡好,是睡得太好,给自己打的!
飞机上一场长梦里,我不停的重复昨天晚上在晚仪家里的遭遇,她对我说完那番话后,就向我款款走来,步步生莲,摇曳姿态绝美不可方物。我的心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而嘴里就干得几乎自燃。晚仪在我面前曼妙褪下身上轻纱般的睡衣,依偎过来,那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身体,既圣洁,又放荡,充满不可思议的女性之美。而她的眼睛里,有和我一样的渴望光辉。
然后,然后我就给自己眼睛来了一拳,掉头跑了。
梦里梦外,总共打了自己七八次以后,效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倒霉啊,为什么梦里打的也会留号记?
拿清水洗了几次,鸟用都没有,我活生生就是吉祥物盼盼,没带墨镜。装瞎子吧怕被车撞,只好安慰自己这算是亚洲区的新一季大热眼妆,不过有点跟不上北美潮流罢了。
直扑第五大街,山狗不知何处去,绿门依旧笑春风,只见一个牛高马大的洋妞脸无表情的矗在堂子里,对我说: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老实说她还真没有什么可以帮到我的,除了挪挪身子让我过去以外,看上去她手臂有我大腿粗,把柜台口一堵住,我怎么过去开空间门啊。
先礼后兵吧,我手舞足蹈开始讲英语——-之所以要手舞足蹈,是因为我实在讲得超级烂,只好辅之以身体语言,指鼻子大叫,表明身份也,满面堆欢,示之以好也,合掌鞠躬,有所求也,往柜台里指指点点,我要进去也。谁知枉我大腿踢得比红磨坊的超红康康舞女还高,洋妞死盯着我眼都不眨,仍然重复问一句:“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
我心里一愣怔,仔细听了听她的声音,无论多么训练有素,被一个在自己面前蹦来蹦去的家伙骚扰了半天,一个正常的人,或非人,再说起话来,语言是会有微妙变化的。而她没有。
做出这个英明判断以后,我毫不犹豫一拳挥出,她应声倒地。伸手一摸,摸到她脖子和脸部的交接处,果然有一条非常细的痕迹,扣住一撕,五官纷纷剥落,脸下面是个空洞,一无所有,真的是个仿人。而且是非常粗糙的仿人,只做外面,没有做里面。
绿手指门并不是每个人都看得见的,凡是可以进来的,都有两把刷子,所以守门的人,刷子也不可以少。以前山狗守住这里,老板们就很放心,因为他的刷子比扫把还大,不太容易被人顺利爆关。现在居然搞出一个那么王八蛋的仿人来站堂子,一定出了大问题。
收银机扫描,空间门顺利开启,看来不用看光行跳踢踏舞了。一秒钟过后,我落在大堂里。
熙熙攘攘,往来如潮的人。跟我上次来那派残景凋年的模样天差地别,天花板上的大屏幕工作如常,看不出丝毫损伤,每个办公桌后都有个脑袋埋下去久久不挪一次窝,文件满天乱飞,不时听到整体传音器里传来叫喊声:“猎物司档案室开会,三号会议室。”或者“收银台,请查收北海道山口组汇票,金额核对完毕请报告。”不过很奇怪,足足有十分钟,没有任何指令猎人出任务的传呼。我慢慢从办公桌过道走过去,一只电老鼠举着两大本档案从我脚下快速通过,拐弯进了走廊。两边的人表情狂热的做着自己的事,没有一个人理会我。这也难怪,看起来是很神奇的工作,其实有极平常的实质,大家在这里也是为了养家糊口,争夺提成的事情偶有发生,照样打得头破血流。其他无关的事,或者人,当然是理得越少越好。
走过去,跟随那只老鼠转过走廊,猎物司。我站下来吸了一口气,推开那扇金色的门,走了进去。
第一次走进猎物司的时候,我刚刚从亚马孙实习回来报到。梦里纱大力拍我的肩膀,表扬我成功从教官们的小鞋灌顶大法中逃生。他问我,对将来有什么打算?我想了半天,说我想做个快乐的人。
我记得他很惊讶,然后说:你不想当五星吗?你不想得到最高的赏金吗?你不想名扬天下,成为猎人中的传奇吗?
这些梦想算是猎人们对前途的标准描述版本,但凡被长官问到,张口就来,有时候我很怀疑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传奇?传奇那么容易?刚刚抓了两只老鼠天师回来,已经HIGH到眼睛变一条缝,抓过四只的,一定会开始写自传,我看过两本,把心都看碎了。
我对梦里纱说,我就是想快乐的生活,其他顺其自然。
虽然我对梦里纱一直评价甚低,偶尔也会用到限制级的三字经在心里对他破口大骂,不过他那一次的反应我还是铭记在心:他沉默了很久,然后郑重的说:“那么,我恐怕帮你不到了。”
现在,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我来到这里,来到梦里纱面前,他坐在办公桌后面,正皱着眉头出神,高而瘦,秃头,象刀削出来一样线条分明的五官,鹰钩鼻,一双冷静的深灰色眼睛。我对他说:“我回来了。”
他的反应很古怪。那是惊恐。非常非常的惊恐。一跳起来,跳到椅子后面,本能的摆出了攻击的模样。我发现他的身体在轻轻颤抖。拜托,不用怕成这样吧。我又不吃人,话说回来,即使我吃人,打死我也不吃梦里纱,这样无趣的人,吃了一定会影响我的遗传基因,导致我的下一代统统都是闷蛋——如果我有幸能搞到下一代的话。
“老板,你怎么了?”
梦里纱猛一摇头,再瞪大眼睛看我,上三路,下三路,看得我心里发毛。穷困潦倒的时候去申请当替身演员,人家也这样看过我,然后问我:愿意露几点?气得我当场想动粗,不过后来辟尘安慰我说,这说明我身材还是比较标准的,否则想露还不让露呢。
他颤抖着声音问我:“你,你现在是什么?”
我莫名其妙的看看自己,手脚屁股肚子,摸了摸头,五官数目都对,我是人啊,难道他也看到了那两坨黑,真的认为我是熊猫变种,说起话来了?
他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在三米开外围着我转了一圈,念念有词,不知在作什么法,然后非常怀疑的问:“你不是食鬼或者破魂?”
我很恼火,奶奶个熊,我要是这两样东西,你还能这么HAPPY围着我乱转,早就被踩在地上,踩了一万脚了。我倒是想啊,可惜天不假人!
看我表情虽然难看,人却还是斯斯文文的站着,没有一头冲过去杀个万劫不复得迹象。他放了心,一下子软在桌子边,哇,夸张,满头汗。看来小伙子受过惊吓,后遗症不善。
毕竟心软,我过去扶了他一把,坐在位子上,倒了一杯水给他。梦里纱喝光了那一缸水,还在那里自言自语:“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我终于忍不住当头给了他一下:“老板,你惊风啊,到底怎么了?”
果然暴力比较有用,他当即说起话来:“朱,整个猎人联盟都在传说你被食鬼和破魂抓去了,想不到你可以回来。”
看他好像要来拥抱我,我赶紧躲开。想想昨天晚上绝色当前都没有抱成,怎么也不忙在梦里纱身上找补回来。我说:“我是被抓去了,不过他们抓错了人,我又跑了。”
这只老狐狸似乎颇有怀疑,一时三刻又不知道怀疑什么,当然他可以说,就凭你那德行,还能从食鬼者手里跑出来?人家改专业开慈善馆了?被从屁屁里拉出来把握大一点吧。
他终于完全镇定下来,不过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半天,仿佛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对我说:“朱,不瞒你说,你已经是第四个传说被食鬼和破魂抓去的猎人了,前三个完全没有任何消息回来,我们出动了全球,甚至火星上的顶级猎人搜寻,都毫无结果。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
第四个?我脑子里一响,立刻浮现中信公寓那三位木乃伊猎人的尊容,失声问:“是不是有一个叫保罗。”
梦里纱当的一声又跳起来:“保罗!你见过他吗?”
我苦笑的点点头,如果这样也算见过,我确实见过。
在我的坚持下,梦里纱打开了猎人的档案文库,让我翻看那几个失踪猎人的卷宗:保罗,三年前加入猎人联盟,男性,现年二十七岁,身高六英尺,照片上是一张非常英俊的脸。看得我心酸。善于追踪,级别二星,使用镀银枪械。一年前失踪。
阿华大,资深猎人,三星,四十岁,身高五英尺七英寸,长相也很好看,有一对桃花秋水眼。追踪成就最高。曾经单独追踪最多疑敏感的飞天蜥三千多里,滴水不漏。应该就是手指上有戒指那个。两年前失踪。
朗蓝,三十一岁,帅哥一个,四星,级别相当高,同样精通追踪,身高五英尺九英寸,三年前失踪。
都是男性,长相都很出色,都善于追踪,都住过那个房间,我也是!一身冷汗冒出来:他们都是被江左司徒抓去找那个女人的,而那个女人,恐怕十有八九是张晚仪!也就是说,要是昨天晚上我冲动了一把,现在的下场就是蹲在那堵墙里面,跟诸位同门师兄弟争一席之地了。
现在我的问题就是,江左司徒到底为什么要找张晚仪,更精确的说,他为什么一定借助猎人之手去找她?从他选择猎人的标准看,在保证可以追踪到张晚仪之余,仿佛一定要具备相当男性魅力,是否为了方便接近她?看来江左对人人都好色,不分男与女这个课题是颇有一番研究的。接近她是为了抓她吗,既然还是抓,何必猎人,精蓝一晚上可以上演两次七擒孟获,十四次捉放曹了。既然不是抓,难道是骗?然而张晚仪冰雪聪明,将计就计,反而来了一记倒打一耙?总共打了三耙后,我刚好躲过了第四耙?如果我也被耙死了,有没有第五个倒霉蛋又要接着上呢?
正文第七章
?猎物者(7)
这么多问题绕在我脑子里,真是绕得我苦不堪言,想当年就是懒得动脑筋读圣贤书走光明路,我才不远千里跑去修炼当猎人的,早知道现在这么操心,还要当福尔摩斯破案,我不如狂读物理数学,当个生物博士天天看青蛙好了。(生物博士是不是天天看青蛙?我不知道,胡说的)。
梦里纱显然也在冥思苦想,他的智力水平我一样不敢恭维,所以我们两个笨蛋能够想出点什么东西来,实在很值得怀疑。不过我们也没有太多时间想了,梦里纱身后的生物活动探测屏东南角上,突然爆发出一阵炫目的光亮,意味着有非常大规模的生物活动出现,这光亮没有象以前我看到过的一样瞬间即消失,然后呈现正常的运行状态,而是不断的爆发出来,如同焰火般明亮璀璨,并且有向四周蔓延的迹象。要不是知道这个探测屏并不是以电力作为能源,我简直要上去看看是不是内部短路了。
我转向梦里纱,发现他又摆出了刚刚看到我的时候那一副死人脸,瞪大双眼,抖着嘴唇,死死盯住探测屏,喃喃自语:“又来了,又来了”猛地一转身揪住我:“朱,只有你了,所有猎人都出去了,只有你去了。”
从飞行器上一下来,我就想照自己来一个双风灌顶,最好当即打成健忘症,免得今后时刻记得自己被人消遣上了瘾,居然蠢到梦里纱都可以摆我一道。眼前是新泽西地区一个安静的居民区,一片片规划齐整的草地绵延开去,许多白色房屋和平的矗立着。正是下午,外面很少人,只有一两只狗悠闲的跑来跑去,看到我傻傻的站在那里,偶尔也叫两声,然后又摇着尾巴走掉了。哪里有什么大规模生物活动,除非那些房子会走,就算会走,也走不出那么大阵仗啊。
懊恼了半天,我决定回总部去打梦里纱一顿,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何况理事长老而不死,梦里纱想当皇帝还早。上了飞行器,我想想又不对了。这种类光速便携飞行器造价非常之贵,不到万一时候,基本上不出场,偶尔用一下,设备总管就跟盼儿子回家吃饭的八十岁老娘一样等在门口,不等到刀枪入库,马归南山,打死他他也不回去。梦里纱想黑我,举手之劳耳,怎么也舍不得拿一个飞行器来当遣散费啊。看来探测屏上火花乱冒,不是后面装一个电门搞出来的。
既来之,则安之,我第二次跳下去,拿出空间袋来装了飞行器背着,开始在住宅与住宅之间晃来晃去。
这是典型的北美中产阶级居住区,人不多,家家花园都很漂亮,车道和人行道分得很清楚,还有非常醒目的标示牌,提醒孩子避开车辆。渐近黄昏,空气中有草木清淡的味道,静谧温柔的氛围令人非常舒服。想一想,要是我可以住在这里,和晚仪一起,也生几个小孩子,养两条狗,周末就去爬爬山,烤烤肉,那么我双亲地下得知,相信脸上会有笑容。一念及此,我差点又要自残了,和张晚仪一起生活,那她住在墙外,我不是要住在墙里?使不得!
还是会情不自禁想起她,也在在我内心深处,仍然不相信,那个有时娇蛮有时娴雅的女孩子,居然是杀人残尸的变态杀手吧。
叹了一口气,天色渐渐黯淡了,背后的设备包里突然传出轻微的滴滴声,那应该是我的能量测试仪,拿出来看时,指针转向最高刻度,绷得极紧,方向指向南北。极目力远望,在暮色之中,隐隐约约一条大路通往远处。
展开步子,我随着能量测试仪的指示一路飞奔,出了住宅区,拐弯上了一条大道,渐渐人烟稀少,两边山壁旷野压压欲摧,随天色昏沉,万籁消沉。我打起精神,贴着大路边线,尽情放开脚来,时速一百二十公里小小意思啦,好久没有跑过那么爽了,在曼谷,东京,广州,高峰期在主要街道上每小时可以移动十公里都应该感激涕零,每次出门我都巴不得下车暴走,就怕万一被警察出动直升机抓了,走路超速不好怎么判,我是担心他们把我送到医院截肢剖腹,看看这个快速变种结构有何可以仿生之处,让大家都走得比美保时捷,省能量少污染,环保主义者一定会把我风光大葬,谥为益虫。
这样胡思乱想,相当于开车的时候听无聊电台讲故事,转眼甩下了二百公里路程,九十度急转弯,能量指示针纹丝不动,跟被焊住了一样,眼看再朝那个方向跑,我就一头撞进公路下的悬崖了。
站在路上往下看,黑沉沉,我的眼睛不错了,但毕竟也不是哈雷天文镜,望不了那么深。看看能量针,真是革命好战士,死抗着毫不妥协。我不能输给一块铁吧,只好下去探探了。
装上飞爪,把鞋子穿穿紧,我深吸一口气,纵身向悬崖下一跳,冰冷的风呼啸过我的耳朵,根根头发都欲竖起,坠到一半,我奋力抡臂一挥,当的一声,飞爪碰上了崖壁,紧接着无声无息的切了进去,把我吊在悬空中,双腿随后蹬上支撑,纹丝不动,新款的速降设备确实很有进步,据说具备智能识别山壁质地,会自动启用相应材料的飞爪。上次征求猎人的新技术改进计划,我提议可否将飞爪开发出自动煮饭功能,在野外长期一个人蹲点的时候,装上这玩意儿它就会滴滴古古带着我的手忙来忙去,半小时搞出三菜一汤来不用我操心,还报告说:“吃饭了吃饭了。”既保证了猎人们营养,又省了带大包方便食物的麻烦,可惜这么有创意的建议不被采纳,真是没天理。
四周很安静,上面传来重型汽车压过去的隆隆声,向下看,仍然一片浓黑,我打开飞爪上的凝光灯照射,奇怪了,极为强烈的灯光仿佛遇上了一面无形的大镜子一样,居然产生了折射。光线探不到的深处,一阵阵尖针一般的寒气生出来,渐渐穿透了我的脚底衣服,将我包围起来。卡拉,能量针断裂了。蓝色的荧光黯淡了。
下去,还是不下去,这是个问题。哈姆雷特发神经的时候,想必也没有我今日这么踌躇。能量针断掉还是小意思,总部的生物活动探测屏既可以显示物理上的生物活动,也可以表示强大能量的存在,火花冒得象皇家礼炮二十一响,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空前绝后的大魔头,实在非我辈庸人可以揣测的了。
关键时候,总部设备总管帮了我一个大忙——不,我没有看见他老人家坐个进化版的飞行器过来一把捞起我,而是他给我的飞爪突然从崖壁上松脱开了,巨大的岩石混合土块当头落下,我一闪闪过去,飞爪彻底离开了崖壁,整个人靠我的双脚钩住小小一块岩石突起贴在上面,侧耳听那些崩散物终于砸到了底,传来一声闷响。我暗地里咒骂了一声,不过也晓得这不关设备的事,多半崖壁本来就是松散结构,吃力不住掉了下来。
现在,我就这么临空倒挂着,上衣滑落下来盖住了我的脸,两个硬币滚出来经过我的鼻子,不偏不倚,正盖在我的眼睑上,天哪,我就是再见钱眼开,也不至于为两块人民币折腰吧,最少也给个美元啊。真是不上道。
脚上钩住的岩块突然也一震,罢了,本来退堂鼓打到了第十八章,白搭了,借力上翻不翻还好,一翻,崖壁再次松落,我的优美动作嘎然而止,跟着大坨土块整个人掉了下去。哈姆雷特呀哈姆雷特,早知道最后还是要给一剑刺个对心穿,你当初念啥劳什子诗啊,多吃两顿饭不是上算得多。
不管怎么样,我算是下来了,这一跤摔得不轻,嘴里腥甜腥甜的,看来有牙齿阵亡了。身上脸上都是厚厚实实的土,呼吸困难,腰很疼。我心里嘀咕,我这样是惨过从前被皇帝赐死活埋的宫女吧,最少人家牙齿是齐全的呀。躺了一分钟,脑子清楚过来了,我费力的挪动身体,想把自己挖出去。
一只脚踩上了我。嗡的一声我思维都凝固了,这会儿我连一只落水狗都不如,看人家怎么打我吧。然而那只脚过去了,一口气没有松上,另一只又踏上来了,接二连三,许多只脚都踏过来了,头上,身上,脚上,眼看我变了成吉思汗的陵墓,快给踏平了。
这情形极为不合理,我身上不错是盖着土,多得应该足够种两担萝卜了。但是踩上去试试,质感是不一样的,换了我,一定会停下来看一下。但是那些踏过去高一脚低一脚的人,或者东西,为什么却毫无反应呢。
大约被踏过二十七次,我差不多要息劳归主了才盼到了结束,耐心再等了一阵,没有更多动静。我不敢运气,只轻轻用手指将土石往一边扒拉,能够活动臂膀以后,先出发去解放了脸和眼睛。皮肤感觉到了地势低处湿冽的空气,十分清凉。我紧紧闭着双眸,全身微微颤动。依我的天性,真想躲在这里运起龟息大法,等身上长出蘑菇来了生的也拿来吃吃,确认没有危险再露脸好了,忙什么,人生不过百年。
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把自己记得的一切神灵名字念了个遍,毅然睁开了眼。
第一个念头是:好黑。
抬头看,没有天色,隐约可见奇异的黑色雾气飘荡。目力所极,只能见到身前半米。我躺在好多土和石头里,身下湿漉漉的。不是摔了一跤失禁吧,我心里嘀咕着去摸自己的裤子。手举到三分之一,一个人从我身上跨了过去。停在我旁边,缓缓的说:“就地休息。”
他坐了下来,就在我身边,十五厘米的距离。我眯缝着眼睛去看,只看到他的背影,穿一件黑色的长袍,身形相当矮小。稀稀拉拉的长头发散在脑后,竟然是纯粹的银白色,在黑暗里隐隐放光。我默默想,在非人档案里,有没有说过,哪一种东西是白色毛发的,银狐,不是,银狐天赋有限,修不成人形。八目戾地?戾地善于挖掘,白色的是它的手指和脚掌。其他,基本上就没有银色毛发的了,当然也不排除我们资料收集不全,还有新的种类逍遥世外。反正,人是不太可能带那种颜色的,染发技巧还没有进步到这个阶段。
他坐在那里,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半天,摇了两下头,自言自语的说:“不对,这个方向反了。”我留神听他的嗓音,平板,苍白,毫无起伏,完全像是电脑合成的机械发声。不过如果真是电脑,就不会接着叹了一口气,说:“时间不多了,要走快一点。”
紧接着这句话,我听到他发出了一阵极为诡异的呼啸,比我小时候读书那个邋遢老师指甲滑过黑板的声音还要过分三百倍,令我头皮立即发紧,简直都可以听到身上无数鸡皮疙瘩争先恐后横空出世的爆裂声。要不是看在这个家伙有搞爆能量仪的惊人手段,我一定要跳出去对他饱以老拳,以泄激愤。
说回来,要是我小时候也能忍一忍就好了,不把那个老师头上打出包来的话,说不定我可以去读大学当白领,好过如今在这个乌龙加混蛋的地方诈死,半天心都不敢跳一下。
啸声持续了约莫五分钟才停,刚刚松了一口气,这位头发颜色带领时代潮流的神秘人物缓缓站起来,转过了脸。这刹那之间,我的肾上腺素下半辈子的存货几乎都一次出清了,我确信我的心脏有一秒钟真的逃离了地球引力蹦到了我嘴里。虽然这秒钟过后,我就感到了十二分的羞愧,觉得自己面对复杂情况心理素质还是不够稳定,缺乏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大将风度,一下子就激动得过了头。那张脸,虽说眼睛小了点,小得看不到瞳仁,皮肤老了点,褶子打得连天起,可以夹住两粒花生,平时营养也不太好,面颊上完全看不到肉,不过总而言之,还是一个很普通的老头子而已。
普通老头子拍了拍身上,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我就见到了一生之中见过的最不普通的场景。
吸血鬼。
若干年前,我最爱的一部电影叫做“夜访吸血鬼”,其中三大男星统统风华绝代,倘若被咬一口可以长成那样,吃老鼠我觉得都可以商量。等当了猎人,居然在联盟卷宗里看到世界上原来真的有吸血鬼这一票东西,其激动心情,无以言表,当即破天荒地的狠狠拍了梦里纱一道马屁,赞扬他最近身体发福,定交鸿运,虽然事实证明我拍到了马腿上——-他刚花了一笔大的去做抽脂——-还是不妨碍我的高昂情绪持续了三天之久。
两个月后,东京地区爆发吸血鬼世界圈养人类派和和平共处派的大规模内战,应日本政府的要求,全球三星以上的猎人全部征调往东京守护重要中枢机构和建筑,以免遭到破坏。我当时虽然是一只小小菜鸟,但在亚马孙实习居然全身而退,也是一盏好油灯。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我也被派去协同送死。
我守的是巨蛋体育场,是夜,果然有圈养派的死战分子来犯。幸好与我一起站岗的是非洲来的师兄,眼看打不过,奋起施展独门巫术毒喷嚏,终于成功逃离魔嘴。我与吸血鬼仅仅打了一个照面,人生光明面就幻灭了一大部分,遭遇之惨,完全可以媲美看到自己奉为圣洁的梦中情人在剃脚毛,那些阴沉的,邪恶的,充满黑暗欲望,最重点是,丑陋的脸,深深留在我记忆中,令我一再想起大富翁中阿拉伯人的一句话: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现在,这些裹在黑色的长衣里,戴着黑色的帽子的生物,带着他们丑陋的脸,又开始踩我第二遍,我真是担心他们踏到不该踏的地方,我朱家孤独一枝,就等着我传宗接代了,要是就这样绝种,那前世不知道欠了人家多少钱没有还。
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真奇怪,身为吸血鬼,他们步子却十分缓慢呆滞。对吸血鬼的身体能力我是有研究的,平地单腿跳跃步距,可以达到九米以上,无借力滞空时间长达两分钟,必要时候,身体可以缩成平时十分之一大小。难道这群吸血鬼基因不好,返祖了?
我心里默默数,十五,十六,十七,第十七个也是最后一个,一脚踩在我的脚掌上,一偏,身子一侧,居然几乎摔了一交,真是够丢脸的。但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我看到他飘开的黑色衣服下摆处,有一个小小的金色数字:十七。
十七?十七?吸血鬼,十七?
我努力回忆读过的吸血鬼卷宗,看有无和数字相关的信息,生辰八字?幸运数字?骨头斤两?结婚次数?都不太可能吧。不过隐约间还是记得什么有关的,什么呢,什么呢~~~是五年前,巨蛋,非洲师兄被迫施展要大耗真元的毒喷嚏前嘴里自言自语,他说:操你妈,居然是近卫军十三号,今天麻烦大了。这不是我听来的,因为他讲的土语只有老天爷听得懂,是旁边那位也从赞比亚来不过懂英语的猎人进行了忠实的同声传译,提到近卫军十三号的时候嘴唇都在颤抖。大家都抖而我不抖,乃是无知者无畏的绝佳写照。
近卫军十三号,有没有可能,这位是近卫军十七号呢,前面走过去的十六个人,会不会每个人都有一个号码。
除非跳出土堆上前搜个身,我是再想不通了。这种糊涂感就象一把草塞在我嘴里,难受得要命。接下来我就发现,其实我嘴里真的有东西,倒不是草,而是一只鞋子的尖。
银发老头看着我。他的眼睛,是水晶蓝色。
他把我从土里拔出来,真的拔出来,我头皮一紧,整个人已经在半空了,简直就是一根大萝卜横空出世。那双眼睛就在我面前,仔细的看着我,奇怪的说:“人类?”
很多电影里面,大抵主人公遇险这个时候,杀手就要很鸡婆的说一车筐的话,电钻也好,匕首也好,锤子也好,迟迟不下去,非要等到对方养够精神了反戈一击,自己乖乖变了刀上肉。看来我是没命演正剧了,老头爽快得很,两只手抓住我左右肩膀,只要用力一掰,我就和天天早上摆到菜市场卖的生猪殊途同归。
一个人临死之前,脑子里会想些什么,是我一直很有兴趣研究的问题,不过这种研究实在不好做,即使我性情残暴,草菅人命,能够下手随便抓一两个人来打死以得到试验数据,也不晓得如何记录才好。至于电影里面的剧情,我智商再低也不相信一个人身中八十弹后,居然还能情长气短哼五分钟家乡戏。
直到今天,我总算有了机会身临其境,两边肩膀在瞬间已经被卸脱关节,并且伴随剧痛持续。横向。快速。分崩离析,我哪里有时间想什么前生后世啊,光顾哇哇乱叫,兼且想象自己变成了一张大面饼,正处于被做成油条的过程中。老头撕票撕了一气,遭遇我顽强抵抗,居然功效不着,也多少有点意外,不过他没什么好奇心,不但不停手来问问我的来头,反而加大力度,誓要把我一分为二。
一生中无数生死关头,凶险程度以今次最彰,堪称HIGHLIGHT中的HIGHLIGNT,高潮中的高潮!我用尽了吃奶的能量来维系自己身体的领土完整主权统一,脸上红涨得可以点燃煤气灶,老天爷大抵终于为我精诚感动,忽然间天降鹅毛大雪,冤枉啊————对不起,搞错了,我不是DOU娥——-忽然间四周光明透亮,如在白昼。
一只手搭上我的腰,肩膀上的力度骤然一轻,我在空中做了一个物理转移,移到另一个方向去悬了起来。此情此景,分外熟悉,我扭头看了看,果不其然,是江左司徒。
他不打算跟我叙旧,轻轻把我扔到一边,和老头说起话来:“服莱,你要去哪里?”
老头原来叫服莱,他对于自己的法场中道被截毫不在意,表情淡漠的直视前方,良久才用他那种难听到死的声音简短的说:“回牧场”。
江左叹了口气,摇摇头:“服莱,牧场已经饱和了,太多能量无法吸收,很快会出事。何况,我们的问题,不是更多牧畜可以解决的,必须要找到那个人。”
服莱显然十分烦恼:“很多年了,很多年了,我已经到极限了,再不出新,破魂就要消失在这个世上,告诉我,还要多久?”
江左指指我,睡在地上呲牙咧嘴给自己接骨的我:“指望他吧,倘若他都把那个人带不回来,我们的希望就完全破灭了。”
服莱狠狠的瞪着我,这是他脸上第一次出现表情,恐惧和绝望,怀疑和懊恼交织的表情。瞪得我头发都呈立正状态,他才转头,低声的说:“破魂如果绝灭,世上还能活着的东西也不多。”
他走开去,赶上了前方的吸血鬼队伍。渐渐走出了光明的范围,不见了。
我为自己接好了骨,吃力的站起来,看看四周,这是个大峡谷底,四处岩石嶙峋,地表坎坷,草木稀少,十分荒凉。运气不错,如果刚刚一跤跌在突起的石头上,多半腰就断了。上空黑色雾气还是浓密不开,但江左身边却围绕着一圈虫头人身的萤婴,照亮了一切。
干笑两声,我问江左:“别来无恙。”
他居然微笑,老实说,这个人年轻时候,绝对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朱先生,你当真是不简单。你可知道,刚才那个是谁?”
我耸耸肩膀:“破魂罢,不然眼睛不会是那个颜色。”
他颔首:“不错,是破魂,而且是族中的三大长老之一服莱,前天中午时分,他独自到东京,单挑吸血鬼天皇座下最精锐部队近卫军,杀了十三个,抓了十七个带回破魂牧场,我猜你是在猎人联盟中看到有生物活动才出来查看的吧。”
他对我的行踪一定了如指掌,莫非梦里纱就是他的马仔?江左又说:“最近全世界的猎人都疲于奔命,侦骑四出,就是因为高强度的能量聚集不断发生。事实上,全部是因为破魂和食鬼一反常态的公开活动,东京地区的吸血鬼十去其五,其他都已经蛰伏了。”
我免不了好奇:“破魂和食鬼怎么了?现在不是春天呀,反季节发情?”
他沉下脸,我立刻打了个寒噤,唉,不要跟没有幽默感的人讲笑话,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江左低下头看他自己的手,我也跟着去看,仔细看,才发现那是一双漂亮而奇特的手,说漂亮,完全可以去做美手化妆品广告,修长,圆润,细嫩,灵动。指甲干净,修剪精致。说奇特,他的手指关节不是关节,而是小小椭圆状的金属盾牌,上面有字母,不过看不清楚是什么。
他缓缓说:“我身为人类,不过生食破魂与食鬼血浆而长大,他们于我,一如父族母族。”
我顿时张开了嘴巴,闭合肌暂时失去功能,难怪不得这个家伙可以拽到飞起,火锅里面的鸭血没涮熟的味道已经十足可怕了,生喝一辈子这些怪东西的血,不变态也要变种啦。
腹诽归腹诽,等能够合上嘴,我就即刻道歉。虽然父母不在了,他的心情我还是可以理解的。无论我妈妈多么难看,或者精神是否不太正常,谁要对她大放厥词,我照样扑上去大打出手。
他缓缓说:“我身为人类,不过生食破魂与食鬼血浆而长大,他们于我,一如父族母族。”
我顿时张开了嘴巴,闭合肌暂时失去功能,难怪不得这个家伙可以拽到飞起,火锅里面的鸭血没涮熟的味道已经十足可怕了,生喝一辈子这些怪东西的血,不变态也要变种啦。
正文第八章
?猎物者(8)
腹诽归腹诽,等能够合上嘴,我就即刻道歉。虽然父母不在了,他的心情我还是可以理解的。无论我妈妈多么难看,或者精神是否不太正常,谁要对她大放厥词,我照样扑上去大打出手。
他缓缓说:“我身为人类,不过生食破魂与食鬼血浆而长大,他们于我,一如父族母族。”
我顿时张开了嘴巴,闭合肌暂时失去功能,难怪不得这个家伙可以拽到飞起,火锅里面的鸭血没涮熟的味道已经十足可怕了,生喝一辈子这些怪东西的血,不变态也要变种啦。
腹诽归腹诽,等能够合上嘴,我就即刻道歉。虽然父母不在了,他的心情我还是可以理解的。无论我妈妈多么难看,或者精神是否不太正常,谁要对她放厥词,我照样扑上去大打出手。
对我的道歉,江左司徒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惊讶,他再度露出笑容,英俊啊。我很想建议他不要管什么食鬼破魂的事了,干脆去进军演艺界吧,演师奶杀手,可以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说:“朱先生,你一定是个好人。”
好人?这个评价倒是第一次听到。好人应当是很听话,循规蹈矩,其他人喜欢的就誓死喜欢,其他人不喜欢的就誓死不喜欢。光凭我站在这里被江左司徒同志说是好人,我就已经了解自己被人类社会唾弃的程度了。
乘着他对我感觉不错,我打蛇随棍上,问:“为什么他们要四处活动啊?”
他凝视着我,不过视线好像穿过了我的后脑勺,到了不知名的所在。
“很抱歉我无可奉告,不过你要找的人,你应该知道是谁了,等你能够带她回来的时候,我会再来找你的。”
江左走了。萤婴都跟着跑了。天黑了。我这座金刚越长越高,头是越来越摸不到了。我还要回去和张晚仪死守?如果江左不来带走她,我就天天生活在被大卸八块,封顶入墙的一级梦魇里?这也太过分了吧。
哀啼声音再大,救世主也没空来理我,还是自己吃自己好了。找出埋在土里的飞抓,把自己拍拍干净,我哼哼唧唧的往上爬,爬到一半想起身上其实藏了个飞行器,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穷惯了没药救啊,给你一大块金子,你把它打成个碗去讨饭!
回到联盟,设备总管还是秉承一向风格,站在门口当望夫石,我跟他打个招呼,他活象见了鬼,望后跳出好几米。哎呀,我脏是脏一点,你也不至于吧。不过接下来他就解释:“所有猎人,包括实习生都出去了,你是第一个回来的。”
闯进梦里纱办公室,他一摸一样的坐着发呆,看到我,和设备总管一样激动。“情况如何?情况如何?”
我没有办法把实情告诉他,不然他一定第一时间派人去把张晚仪杀掉,或者把我杀掉也不一定。所以我说:“吸血鬼,而且是东京近卫队的顶级吸血鬼,我偷看了一阵就回来了。”倒也不算说谎。梦里纱跌在椅子上拍大腿:“是吸血鬼,没有理由啊,所有人都出去了,没有消息传回来,联络不上,唉!”
他不叹气还好,叹起气,好道就坏了运气了。办公桌上的电脑突然闪现出大堂中对外接待员惊恐的脸,在屏幕上尖叫:“老板,老板,出大事了!”
抢出办公室,梦里纱硬是跑出了百米九秒的速度,冲到大堂,所有人都在仰头看,天花板变成了一个超级大的电视屏幕,上面是曼哈顿地区,可以看到熟悉的建筑物和街道情况,街上一如往常有无数的人和车,不过都停了下来,所有的人也和我们的状态一样,都在仰看着什么。镜头推进,咿,这是谁在做现场直播,再移到天空,一瞥之下,大堂里先是象死一样寂静,而后就传来分贝到达极限的尖叫声。我的眼珠子差点掉出了眼眶,梦里纱就一把抓住我的手,直接抓出了血。有人昏过去了,扑通扑通此起彼伏,别人也不去管。
在空中,悬挂着无数尸体。
就那样空荡荡的,无所依持的飘荡在空中,每一具尸体都诡异的抬头,平视前方,瞳孔中流出血来。男女老幼,各种肤色,衣着各异,身体很完整,脸上的表情是大同小异的,平板,冷漠,无动于衷。象许多破衣服一样挂着,风吹过来,一起缓缓晃动。镜头扫过天空,我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脸,那是我的猎人同仁。眼泪自作主张就落下来了。
滴滴滴滴,什么声音,擦了一下脸,我循声去听,大堂里鸡飞狗跳,那声音很微弱,一路找过去,原来是东北角落上的集成通信设备发出来的,还有视频文件传来,我仔细看,发现跳跃个不停,雪花沙沙的屏幕上,忽隐忽现的竟然是山狗,他正大声说着什么,不过听不清楚,我几步跳过去,拿起通话器吼:“山狗,山狗,你在哪里?”
他在屏幕上一愣怔,紧接着大叫了声:“撒哈拉!”
断掉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掉头找到梦里纱,把他拖出来劈面就问:“山狗现在在哪里,去干什么了?”他颤抖着手,从脸上擦下一把一把的汗,直眼钩钩的盯我。看来一段时间内都是个废人。放开他,我干脆自己闯到办公室去,梦里纱没有关掉电脑,他在资料库里的权限还有效,打开近期行动一览,我一眼看到山狗的名字,目的:撒哈拉东沙漠治理中心,任务:调查多条嗜糖蚯蚓行动失常原因,装备领取:便携循环饮水器,探测攻击二用刀具一套。
期限:三日。
屏幕上显示他应该在七天前就该回总部复命。但在四天前传回一句话,叫总部增援,之后就再无音信直到今天。看来梦里纱是想增援给他也没有人用。
去查蚯蚓,小事情啊,怎么搞成这样,不行,我要去看看,万一有什么不测,这个世上和我同种类的朋友,就彻底灭绝了。
以接近抢劫的方式从库房里重新搜出飞行器,沙漠套装,还有一把子弹爆炸力相当于重型深海鱼雷的镀银手枪,设备总管象征性的反对了一下,眼睁睁看我扬长而去。管他娘,谁让这个家伙以前老是投诉我损坏设备,搞得我赚的都不够赔的。
起飞以前,我先到便利店买了点东西,门口杂志架上一本“时尚服装”吸引了我的注意,封面女郎侧身作冷艳斜视状,穿极紧身的长裙,露出一大块晶莹的后背,身材之好,无以复加。这个人我熟,那是狄南美,莫非这只狐狸精决定转型,不再混迹色情业,改攻模特业了?而且还是北美地区的模特业?几时来的?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噗哧一声笑出来,我顺手买了一本。
收银员忙得不可开交,店子里人很多,个个表情正常,纽约人真是了不起,天上挂几具尸体算什么,说不定挂几千万美元现钞轰动应该要大一点。要吸引他们注意力,杀人都不够杀的。
我一边排队一边结结巴巴和旁边的人搭讪:“今天那件事情真稀奇啊。”那是个胖子,有我四个那么大,手里紧紧抓着一整篮子的马铃薯片对我翻翻眼睛,简洁的说:“浪费纳税人金钱的愚蠢之举!”
浪费了纳税人金钱?这个观点新鲜。鸡跟鸭讲讲不通吧,我认了。赶紧买单走人。
飞行器直线飞往撒哈拉地区,拉高了一点,路上遇到好几架飞机,还有乘客在机窗边向我挥手,大概觉得这个家伙不简单,坐在一个四面露风的鸡蛋壳里就敢上一万米,我也跟着挥手,做鬼脸,马上把速度调回类光速,然后乘客们就会眼前一花,认定自己白日撞鬼。
一路顺风,目的地很快在望,在无比荒凉的东撒哈拉地区,近几年面对死亡沙漠的包围奋力改造开拓出的这一片绿洲,叫做撒哈拉之眼。以此作为居住基地,致力于渐渐扩大治理范围,以求得更大的人类生存空间。
人类的动力和决心都是很了不起的,但是说到技术,主要还是归功于被抓到这里来服役的三只嗜糖蚯蚓,它们都是小蚯蚓,和东京地铁里那一只有点亲戚关系,很早前就被捕获了。
正文第九章
?猎物者(9)
我谨慎的把飞行器落在撒哈拉之眼五公里外的荒漠地区,整理好行装,一路走过去。
撒哈拉之眼可以说是一座城,也可以说是一个房子,大房子,该有都有,据说就差个红灯区了。城门修得很有后现代金属风格,旁边开了个小窗户,里面坐的警卫虽然穿得规规矩矩,不过现在是清早九点,看他呵欠打得如此投入,相信也不是什么好鸟。我敲敲窗户,对他喊:“我找山狗,你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警卫先生长了一张多边形脸,睡眼朦胧的看看我,懒洋洋的答道:“一分钟以前,我们从赞比亚刚刚喝完酒回来,他应该回去睡觉了。”
我一跤跌在地上。
找到山狗的时候,他果然正哼着小曲在工作人员宿舍洗手,看来是准备补个好觉,我冲到他脸前大吼一声:“山狗!”他倒是宝刀不老,顷刻间翻身后撤,然后一拳打出来,呼呼生风,力大招沉。我闪过一边,没好气的嚷嚷:“我,我,看清楚点!”
他诧异的扎着马步端详我:“猪哥?”然后恍然大悟:“哦,昨天看到我的视频文件了吧。”
我拼命点头。他却哈哈笑:“怎么样,我们自己种的黄瓜够大哦,撒哈拉真是一块宝地,我准备退役后在这里做蔬菜水果批发生意了!”
看我傻眼,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黄瓜,无限爱慕的递给我:“看看,看看,多大。”真的好大,这哪里是黄瓜,这简直是棵树,上面的黄瓜刺都可以拿去当仙人掌种了。我一时忘情,也跟着看起黄瓜来。
山狗找到了知音,起劲了,找出一堆照片加实物给我过目:可以充当特洛亚木马的冬瓜,让人趴在上面吃的草莓,抱一个在怀里脚掌就很有被砸危险的樱桃,长得没边的丝瓜。据他介绍,那三只小蚯蚓每天工作深感无聊,闲暇之余决定改进改进当地的植物物种,这些已经是非常普通的创作了,最近的疯狂植物已经进化到能够当闹钟,每天早上都有一盆郁金香敲他的窗户,然后用极其可爱的声音说:“起床了,起床了。”至于种在员工餐厅旁边的那一棵仙人掌,则不时就因为太思念故乡墨西哥而写诗。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伸手问他:“那它写的诗呢,给我看看!”
他还真的有,拿出一份打印稿子,上面用四号字体加黑写着:直到糖醋排骨砸中我对你的思念才蓦然断绝啊墨西哥美丽玉米的容颜以及包在其中那倾城辣酱!
我当即点点头,嗯,水平还不错,看来你们平时还是很注意营造社区文化气氛的。
这会我才想起自己此为何来,赶紧丢下照片问山狗:“你真的没有遇险?那你四天前要增援干什么?”他莫名其妙的摸摸头:“增援?没有啊,我是跟梦里纱说另外派一个人来看看这些东西,看有没有开发价值,怎么,他以为我遇险?”随即大义凛然一挥手:“就算我遇险他也多半不找人啦,要是我都遇害,联盟谁还敢来啊。”真不愧是我的生死兄弟,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看来他还不知道纽约地区发生的那一件怪事,我也懒得惹他操心。看看时间还早,要是没什么,我还是回去吧,正想告辞,窗外有人喊:“山狗,山狗,去看看那几只宝贝吧,又发飚了!”
匆匆忙忙赶到撒哈拉之眼的指挥中心,那是一栋白色的高层建筑。在正门口等山狗进行视网膜扫描,我问他:“我怎么办?”
他走过去把门一把推开,说:怎么办?进来咯。
出于好心他又解释了一句:“这个门早就搞坏了,刚刚走走过场而已。”
指挥中心人很多,大家都忙忙碌碌的进出,品类颇杂,对我们的出现视若无睹,可能猎人经常会来做售后服务吧。穿过两条走廊,坐电梯上了十三楼,整一层就只有一个门。里面,三条小蚯蚓现出原形,穷极无聊的盘在地上扭来扭去,山狗笑嘻嘻的进去跟他们打招呼:“宝贝们,又怎么了,又怎么了,干活啦,我们有进度要赶啊。”
蚯蚓们不理他,爬啊爬爬到一边去,一副烦躁到烧起的样子。这是挺奇怪的,蚯蚓们脾气一向很好啊。
山狗奴颜媚骨的弯下腰,嘴里发出唧唧歪歪的声音象哄得蚯蚓们振作振作,一面告诉我:“说工作人员十天前非洲上空搞了一场大规模的焰花表演,也不知道哪个国家这么浪费。看完表演他们就抓狂,不肯工作,埃,看看焰火而已啦,何苦激动这么久。”
焰火表演?整个非洲上空?蹊跷了。我扒开山狗,上前掏出一样对付嗜糖蚯蚓的无上法宝:花花公子!
果然,这几条小蚯蚓立刻眼放绿光,哗啦一声全体扑了上来,我忙喊,不要抢不要抢,人人有份,人人有份!花花公子藏在背后,蚯蚓们全部在我面前人立起来,而且表情很愤怒,看上去好像要马上膨胀成一大坨,而后直接压死我一样。我竖起手指:“我就问一个问题,那天你们在天上看到什么了。?”
蚯蚓们面面相觑一会,应该是兔女郎们的力量比较大,最大那一条翁声翁气的说:“破魂幻象出现了,最近一定有大灾发生。”
我讨好的把杂志封面露给他们看,一边强烈要求:“解释一下,解释一下。”
它们对于人类的愚蠢和狡猾显然都很不耐烦,不过看在那娇娃美女的份上还是原谅我了,告诉我说:“破魂族类的出新遇到大麻烦的时候,就会在全世界显示幻象,预告同归于尽的末日,我们看到了好多尸体哦,不过一般人类就看到很多焰火。”
在它们扑上来劈手夺过我的杂志之前,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出新是什么?”它们一窝蜂涌到了角落去享受香艳照片,丢下一句:“就是生BB啦,傻瓜。”
山狗在一边嗤嗤笑:“被蚯蚓说是傻瓜,滋味如何?”
我还来不及翻脸,受我一书之恩的蚯蚓们百忙中探出头来打报了一下不平:“你也是傻瓜!”“气得山狗就要上前跟它们理论。
为了避免另一轮的人兽外交事故发生,我死拉活拽把山狗弄了出来,他兀自悻悻然对着里面喊:“小子们,看我下次回来找你们算帐。”
反正也走远了,顾及兄弟情谊,我挺身帮他扎起,也冲着那个方向大声吼:“就是,下次不给你们带花花公子!”谁知山狗赶紧冲上来掩我的嘴:“过过干瘾而已啦,你不要喊这么大声,会搞得他们罢工的!”啊,混蛋,真虚伪!我白他一眼,提高声音再吼了一嗓子:“我带阁楼来哦”。
山狗笑得要死:“你从哪里来的花花公子?”
我拍拍手:“从纽约临时买的,记住,大凡蚯蚓,长到一定年纪必然好这一口。多准备点!”
他立刻大义凛然:“我会向总部申请这一块经费的!”
哦,这倒是很有趣,我想想看——-工作人员心理调节保健费?
他大力拍我的肩膀,眼睛眯成一条缝:“知我者,你也!”
正文第一十章
?猎物者(10)
和山狗道别,我和一大堆各色蔬菜水果挤进飞行器,吃力的启动驾驶仪,这些都是普通的品种,不过挺新鲜。我闻着清新的果子香味正想合眼打瞌睡,听到一声窃笑,睁开眼一看,千真万确,一只西红柿正往窗户上爬。我一动,它就不动了,装出一副平凡番茄的呆板神情,不过西红柿兄,你骗鬼啊,你是自己爬上去晒太阳的也!看看外面不远处,是一片西红柿种植地,想它是不愿意离开这里吧,我把它丢出了窗户,亲眼看到这只名叫番茄的东西,自己跑走了。
把飞行器的速度调成热气球,我漂浮在空中想好好把自己的遭遇理个清楚。当初江左跟我说,三大邪族对那个女人都势在必得,蚯蚓告诉我破魂出新不成,就会四处给人家看世界末日预告片,看来不是故弄悬虚的。可以确认的一点是,如果我不能成功把那个女人带回去,全世界人也好鬼也好,都有大麻烦。那我不用多想了,时间宝贵,我还是直接回广州去,把张晚仪搞定再说吧。
广州,又见广州!
在城外鬼鬼祟祟落了地,我回忆起好像并不知道紫罗和暴的地址,不过我身为猎人,虽然最近流年不利,华盖当头,瘦死的四星还是比菜鸟大,要是在这小小的广州城我还找不到两只那么大的蜘蛛,岂不是辜负了追踪课长官小田对我的至高评价——“朱,你居然可以看出我五天前吃过巧克力!”当然我也承认这是谬赞,事实上我只知道这位老兄极度不爱干净,五天不洗脸也不过是小事情,因此大胆根据他嘴角余痕做了个推测而已。
调动记忆中的气味定位,方向锁定,一路奔向广州近郊地区,果然,华南碧桂园在望,别墅群,房子和花园好似都不错,看来我完全可以跟暴借多一点钱。
哪一栋呢,哪一栋呢?我站在保安门岗不远处团团乱转,那位保安先生显然不知道我什么进去的,瞪着我苦思冥想,兀自纳闷。就在他彻底忍不住好奇心要上来请教的时候,一辆车在我屁股后面一个急刹,然后我就听到了辟尘分贝再高一点就有人要当场倒毙的声音:“猪哥,猪哥,你没死啊!”
哇,这一车人可真有看头,马虎一点,可以拉去走乡串寨开演艺专场了。狐狸犀牛蜘蛛都有,就是没有人。不过没有两秒钟,不要迅速对事情下结论这个真理又一次被无情的证明了,张晚仪笑吟吟的从后座探出头来,向我打招呼:“回来了,出差顺利吗?”
出差?我望向狄南美,老狐狸穿了一身短打,今天没露什么,莫非要改走清纯玉女路线?看到我恶狠狠的眼神,她王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们去野餐兼露营啊,你要不要来?”
半小时后,我们到达白云山。暴开的奥迪A6,他倒是蛮会买。本来可以和紫罗,辟尘,南美和张晚仪挤挤的,不过我实在不敢靠近晚仪,所以我申请了去蹲后备箱。当他们放我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带去野餐的食物除了生火腿太咸咬不下嘴,其他都已经被我扫荡干净了。狄南美眼神发绿的看看我,又看看一箱子的鸡骨头,鸭脖子,握紧双拳,撒腿就来撵我。
前赶后追,瞬间窜出去两公里,我猛地身体一扳,急停,转身,迎面一掌,去如雷霆万钧,不过打了个空。狄南美用了一招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铁板桥,以双足为基点,整个身体往后几乎贴到了地上,向我嘿嘿冷笑,非常骄傲的说:“猪哥,去打听一下,我一千年的老狐狸岂是浪得虚名?”我收了马步,迅雷不及掩耳的蹲下来,把她那条耐克运动七分裤往下一拉,只见眼前两条狐狸大腿,毛茸茸,箭拔驽张。旁边顿时传来游人的震耳惊呼和狂笑,估计还有心脏不太好的,我还听到了扑通倒地声。
我告诉南美:“大姐,不要以为穿了七分裤,就只刮那三分的毛!”
她恼羞成怒,一腿把我飞开。
我问她:“你们怎么回事啊,还和张晚仪在一起。”
她悻悻的穿束停当,装聋作哑的说:“晚仪没什么不好啊,工作都辞了,天天和我们在小蜘蛛那里混,顺便帮他们做做生意,小姑娘很能干啊。”
我愤怒:“喂,你知道是她杀了那几个猎人!”
狄南美歪头想了想:“呃,你这样想也可以,不过猪哥啊,很多时候,表面现象并非真理,你需要耐心一点。”
说句老实话,这是我认识这只狐狸将近二十年以来,听到她说的最像人说的一句话,表示她在人间的修炼真的已经达到炉火纯青,达到了无上境界。我真心拍拍她的肩膀:“谢谢你,小狐狸,我看到你在纽约拍的封面了,身材不错。”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当即眉花眼笑,挎上我的胳膊,一扭一扭走回去了,那边厢,大队人马还在翘首盼望看一出好戏,看谁会被打成轻度残疾,一看我们两个都完好无损的出现,大失所望,只有辟尘笑得贼西西,拿出帽子来收钱——这些烂人,居然开盘口赌我们的输赢!晚仪买我赢,两只蜘蛛买狐狸,只有辟尘英明神武,居然买平局!兜了一帽子钱过来喜滋滋的对我说:“猪哥,我们的伙食费!”
紫罗在一边笑:“你这只小犀牛啊,每天在广州海拔最高的地方遥望全城,哪里有谁掉了钱,他一溜烟就去拣了回来,那些在一边跟着想拣的,经常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明明有十块钱在那里的,为什么一道白影子闪过,然后就不见了!”
辟尘毫不动容,耸耸肩膀冷静的走开。我忍了半天笑忍得很辛苦,但还是上前支持它:“辟尘,明天我跟你一块去拣!”
听了南美一言,我试着自然的和晚仪相处。倘若不是心里有结,她实在是完美的女性代言人。和我一起站在一边看着非人们若无其事的把正只生火腿吃下了肚,她惊讶的一直娇笑,并且嚷嚷:“难怪暴你连我泡来炖鸡的生香菇都吃,你们是野人。”
我在一边自言自语:“宝贝,现在才知道,你智商够低的。”
我们开始搭帐篷野营,这可真搞笑,除了张晚仪以外,在座各位,谁不是曾经一年有三百天在野外躺草地,其他六十天蹲树上的?现在生活好了哦,居然来搭帐篷野营?好死不死,学人类忆苦思甜吗?
才七点,七点而已,大家居然都跑去睡觉。我提议开一个野营晚会,大家唱唱,做做游戏什么的,其他东西都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个疯子。屈服于这种强大的暴民意志之下,我成年以后,入土以前,第一次,我发誓也是最后一次,七点十五分,忍气吞声的钻进了一个帐篷准备睡觉,而且还是跟辟尘同床共枕。
猪哥,你在纽约那边看到了些什么?
它一边把睡袋打开,一边问我。
我叹气,满脑子顿时又是那些该死的尸体,栽在垫子上我告诉它:“我看到了好多吸血鬼被人家当猪仔赶,然后又看到好多尸体在天上吊起,头痛啊。”
它却见怪不怪:“怪事天天有呀,不要这么孤陋寡闻。”
我凑近它强调:“好多尸体在天上哦!”
它当的一声倒头就睡:“你要是还想看,我立刻可以让整个广州都跑到天上去。”
我立刻噤若寒蝉,我可没有忘记,辟尘虽然在我面前天天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养只拖把当宠物,不过它是净空领域数一数二的高手,净得过了头,会出现整体真空的恐怖效果,还是不要惹它的好。至于尸体,大概全世界都死完了它也只管我在不在吧。
时间还早,不过这里是白云山未开发的最高峰,人迹很少了。奔波了一天,我也挺累的,将就一下睡吧。身边的辟尘说时迟那时快,已经开始打呼。
刚合上眼有点朦朦胧胧,脚上有东西碰碰我,一惊醒来,我呼的翻身坐起。张晚仪吓了一跳,向我招手:“嘘,别出声,出来。”
我一身冷汗:“干什么,好晚了,我要睡了。”
她却伸出手来拉住我往外拽:“来啊,来啊。”
我连滚带拖出了帐篷,她放开我,背过身去看天:“看,多漂亮的天空。”
要我看天空?乘我抬头,一刀插进我的喉咙,这里到处都是树,也不用运回中信了,直接埋掉。哼,我才不上当。于是我夹着喉咙身子往后仰,一边配合她啧啧称奇:“啊,好漂亮,好漂亮。”心里暗骂:“漂亮个鸟,我什么天空没见过!”
她对着我笑:“猪哥啊,你们这些人都好有趣哦,这几天啊,是我一生最开心的时光了。”
她咬着嘴唇,穿了一条长而宽敞的蓝色裙子,在山风中飘飘欲仙。沉默半天,我还是夹着脖子,不过换成了看她。她又笑。然后说:“我是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幸好脑子不错,去读了书,有份工作,不过这么多年,真是很孤单。”
我默然。这句话我感同身受。没有家的人是很孤单的。冒死保辟尘,就是因为它在哪里,我就感觉哪里有我的家。咿,原来半犀还有这种使人宾至如归的功能哦。
一句话到了嘴边,我把它吞了下去,我想问:“是不是你太需要人家的爱,所以得不到的时候,就把他们杀掉了事。”
夜风如手。深蓝色天空中群星闪耀。山峰静谧而悠远,在空中剪出美丽轮廓。懒洋洋的望望四周,晚仪在朦胧中的微笑令我心里平和喜悦。真奇怪,我生平在无数地方见过无数山水,从未有过这一刻的感觉。有句话说,重要的不是做什么,在哪里在,而是跟谁做!所言非虚!
我本来认定她是杀人凶手,此刻却大逆不道的觉得没什么关系。也许她并非人类,猎人来抓她,防卫过当杀人是很有可能的。当然这明显是我色迷心窍状态中的推论,作不得准的。
无论如何,还是跟她相处下去吧,时间会给我答案,也许有一天半夜江左司徒就来托梦给我说:“兄弟,WELLDONE,你可以把她交给我们了。”至于为什么那个时候可以交而现在不可以,我必定一样莫宰羊。
张晚仪突然问我:“你爱南美吗?”
我肚子里抽起筋来,闷着头想想,说:“我不爱她,她是个狐狸精。”
她轻轻打我一下:“别胡说。她是你未婚妻。”
我心想谁要是有这样一个未婚妻,直接折寿一百年,认识当天晚上就应该往生极乐,免得麻烦。但是这种在一个女人面前编排另一个――真的也好假的也好―――的缺德事,我还硬是做不出来。因此当晚仪接着问:“你不爱她,为什么要订婚呢。”
我只好继续闷头做忧伤状,答:“因为我要对她负责任。”
我相信这种对话在人类世界的痴男怨女中一天要发生几千次,通常男方都会比较王八蛋一点。不过今天我这个王八蛋当得有点冤:我对狄南美负责任?谁对我负责任啊?
怅然的看着她不再说话,慢慢走回帐篷去,身影娇柔,我见犹怜。突然间,意外情况发生了,她停下脚步,惊讶的望向紫罗和暴的帐篷。
帐篷里传来紫罗低沉的呻吟,声音甜腻而缠绵,身为成年人,不可不知什么剧目正在上演。晚仪掩住嘴轻笑,向我招手示意走近去偷听。哼,这么丢人的事情我才不做,我站在这里已经什么都可以听到了。这瞬间我不期然想起离开广州那天晚上,晚仪美艳绝伦的身体就在我眼前,居然没有吃,真是罪过。看样子她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夜色里我也看得到她脸上的绯红,悄悄的看我一眼,又赶紧回过头去。据说女人是最恨那种情况的,因为通常表示自己没有魅力,或者看走了眼,吊到的凯子是天阉~~~我想会不会保罗兄弟诸人,就是因为太执着于争当柳下惠才把她杀心惹翻的。嗯,下次她再请我去她家里,我一定要提前去买一条颜色花俏的内裤,表示我对她的无限热情~~她一翻帐篷门闪进去了,我才能收回自己的眼光。紫罗还在呻吟,考虑到它们当夫妻当了好几百年,还有这样的兴致,实在值得上知音杂志加以表彰推广―――顺便说一句,这本中国杂志我很喜欢看,实在八卦得登峰造极!
他们那么投入我就更加孤零,还是去睡觉好了。走了两步,猛然间醒悟,不对啊,他们两口子是蜘蛛哦,所有动物里面只有人类和海豚比较有情趣,会为了取乐做爱,其他的都背负了重要的传宗接代任务。就算它们修炼得法胳膊粗了,怎么也扭不过造物主这根大腿去啊。我径直过去踢一脚它们帐篷门,问:“怎么了?”
“哗啦”!
一道闪亮的锋芒蓦地突破帐篷,划过我眼前,我本能的往后一跳,定睛再看,暴大汗淋漓地伸出头来,无言死死盯着我,帐篷里,紫罗现出了原形,卷曲在地上,八只脚无力地摊开两边,不时一阵痉挛。她的腹部微胀,透明发光,隐约可以看到其中有无数黑色微小的圆颗动来动去。我一见大惊,抢进去一搭她的心脏,跳得极慢,“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暴浑身颤抖,惊惶得手足无措,只会看着紫罗发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一把推开他:“去叫老狐狸来。”
不用他叫,南美已经冲了进来,我冲她喊:“索姆虫破卵!按住紫罗,她很快要发狂了。”
从随身携带的修复箱里取出我锋利的解剖刀,照紫罗腹部迅速横竖各划一道,腹壁如妖花怒放般绽开,破出一个极大的口子。在口子里,无数纠结在一起,无头无眼的黑色圆形蠕虫,有着濡湿外表和密密麻麻长满全身的鲜绿色疙瘩,正在紫罗肚子里翻滚腾跃,有一些在主血管附近,似乎逐渐要挤压进入血管。新鲜的空气涌进腹腔,虫子的活动在瞬间停顿下来,然而也就是瞬间过后,突然间更紧密的纠缠成团,形成一个巨大的球状体,我用刀尖试图去挑动它们,未曾真正接触,那球状体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随着尖叫声中心破开,如同一张森森利口,猛然向我吞噬过来。索姆虫是天生寄居在紫罗和暴这种八味草蛛身上的微型恶性生物。每逢十三年发作一次,严重的时候会将寄主整个身体生生吃嚼干净,如果不做措施救治,寄主在被吃成一个木乃伊之前,由于剧痛和神经损害,一定会狂性大发,六亲不认。造成非常危险的局面。不过它也恰好有天生的克星,在八味草蛛栖息的地方,通常都会生长一种湿头花果,十三年一熟,它们总是定时服用一次,以避开虫噬之灾。我相信紫罗和暴大概是逃避猎人联盟对它们心脏的索求而离开旧地,没有办法及时找到湿头花果。
南美比我更见识广博,当即一脚把紫罗踢得昏倒,急速的告诉我:“把虫子抓出来!”
正文第一十一章
?猎物者(11)
我没好气:“怎么抓,它们要咬我。”
南美点头:“就是给它们咬才行。索姆不见血肉不会离开紫罗的身体,暴不能被它们咬,否则会催醒来它本身体内的虫子。猪哥,你来啦。!”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南美的面部表情,不好,她是认真的。想必适才听了我和晚仪的对话,我当机立断调用了生平最诚恳的表情,软语曰:“南美,我爱你~~~”。
果然女人天生是情感的动物,我这句话出口,得到了无比深刻的验证和回应——南美当头一口咬过来,闪亮白牙距离我的脖子只有三毫米的时候我才侥幸闪开,她冷然提醒我:“猪哥,别忘了,我不吃这套!”SHIT!忘记了她是狐狸!
色诱不成,只好舍身取义。我把袖子往上一捋,奋起神威大喝一声之后,把手臂伸进了紫罗的腹部。说是迟那叫快,虫子倏忽间发出好肉麻的嗡嗡声,象一团黑色卷风一样,呼啦扑了上来,把我的整条手臂包裹得密不透风。感觉象浸在200度的开水里。我跳起来飞快往外面跑,一边大叫:“辟尘,辟尘!”
辟尘听到我惨叫的声音才醒来,之前一切喧哗,大概对它来说都如同蝉鸣水响。它一看我手臂上的盛况,关心则乱,立刻伸出双手来,嘴里嘟囔着:“咬我,咬我。”
我冲它大声嚷嚷:“用重尘啊,包住它们。”
它反应过来,立刻双手向空中虚抓,收集金属性的微尘,顷刻手里就多了一片薄薄的片状物,向我手臂上一包,一卷,往下一撕。虫子全部被剥落下来,余下我的手臂,活象一坨剥了皮的鲜肉。
擦了一把汗,呼,好险。看看这哪里叫手,叫剥皮兔正确得多。只差埋在火里烤一下,就是怪味虫烤叫化猪哥。
辟尘十分彻底的开始挖地三尺,把虫子连重尘丢进去,实行种族灭绝式的活埋。里面还传出来沙沙纱的声音,让人鸡皮疙瘩从心里冒出来,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过去看紫罗,南美已经对她的腹部做了非常原始而且不适合人类仿生的消毒处理,她放了一把三昧火,把人家烧得登亮,这方法野蛮是野蛮一点,对施为者要求也难免高――要活一千年才行―――但是确实很有效。她不管我惊魂未定,招呼我过去做缝合。想天下名医无算,能跟我朱哥亮比肩的,着实可也不多,最少救回过两只大蜘蛛的就万里难求一吧。
终于完工,看一下天色,居然已经耗到了凌晨一点多,不知不觉张晚仪也站在了我身边,慌乱之下,我用力扯落帐篷,幕布飘落在紫罗身上,不过从轮廓看,还是不太象人。
她扑哧笑出来,柔声说:“猪哥,我早知道他们不是人类。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我跟随着晚仪缓缓往更高的山上走去,事实上更高的山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因为我们刚刚露营的地方已经是最顶峰处了。直到这一刻我才死心塌地的承认张晚仪绝非平常人,平常人往空气里踏去的结果是摔个巨大的狗吃屎,而不是这样芝麻开花节节高。
凌空,离地面三十米左右,我腿开始发软,但是很奇怪,我脚下的那一块,却仿佛总是可以踩得很实。这门技术够实用,最少去看拳王争霸赛决赛可以无庸置疑的抢到最佳位子:两位拳手的头上!不过再往上走,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就到达极限了,所以顾不得张晚仪还在飘飘悠悠的继续凌波微步,我嚷嚷出来:“大小姐,再走我要在空中开大了,你快点问问题啊。”
问题是这样的:在全世界和你最爱的人之间要牺牲一个的时候,你选择什么?
好狗屁的问题啊!
一秒我都没有犹豫,立即毅然决然的喊出了我的答案:“我自杀!”
她非常惊讶,直愣愣的看着我,然后看看四周。表情真是愚蠢,难道有谁会在凌晨两点,坐个热气球上来偷听我们夜半私语吗?不但偷听,还插话!?
她犹豫的反问一句:“自杀?”
自杀?
为什么?
我向她解释。
第一,这是一个非常无耻的问题,因为答案全错。也就是没有答案。这样的问题,都是设计出来玩人家的。所以绝不可以选择它提供的任何一条出路。
第二,如果你拿出一把刀来架住我的脖子,非要我选一个。老实说我背上的空间袋里还有一把重型火力手枪,可能还要跟你拼上一把,不过赢的希望比较小。可以预见的结果是被你打下高空,摔成肉饼。那样的话其实我也做了选择,就是自己一死了事,既然这个选择是交代在我身上的,只要我死了,大概全世界和我最心爱的人,都可以活下去了吧。
第三,基于以上分析,我决定死得愉快一点,所以自杀是首选项目。
她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对我的陈述总结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愿意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吗?”
这样讲好像是高尚一点,我顺水推舟点点头。不然继续下去,我在半空中缩水到二两大的脑子里哪有那么多深奥的话好说的。
张晚仪转过身去,面对虚空,沉默良久。这个高度的风好冷啊,把我冻得象一只死鸭子,鼻涕终于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听到晚仪叹息着说:“王,我醒来了。领我去吧。”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间,我看到了一个熟人。一只熟人。而这只熟人对于看到我,惊讶程度犹有过之,所以尽管我万分惊恐的摇头又摇手,它还是一头扎了过来,亲热的在我面前开始跳土风舞,看来今年舞蹈界风向变了。
各位,这是光行啊。这位影子兄弟笑得眉毛鼻子一把抓,问长问短:“猪哥,你在这里干什么?你过得好不好?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哦”?而我的好奇之心也毫不逊色,伸手一心想把它捞住猛摇,然后问:“你又跑来干什么?”
它打个响指:“有破魂疾行令招我接人啊,对了,人呢。”它看见晚仪,立刻摆出了客户至上的嘴脸,招呼道:“小姐去哪里?”
我嗤嗤笑出来:“你属于哪个交通公司啊?”
它耸耸肩膀:“光行年度逃生大赛冠军必须义务为三大邪族服务一年,不过我也考虑退役后去开个速递公司,猪哥有无兴趣投资?”
我问:“入技术股行不行?”
它很挑剔:“你能做什么?”
我说:“客户服务可以啦,我脾气不错。”
它表示赞同:“对哦,好哇,我们可以商量一下。”
那边厢,晚仪已经咳嗽咳得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我调侃光行:“看你需要我吧,服务态度不过关!”
它嘿嘿笑。冷不丁就把空间门开了。
我一早估到,在我们要去的地方一定可以见到江左司徒,不过见到他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跳。
光行虽然客户服务不过关,空间转换的本事却一等一。我头脑一昏,再落地生根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不偏不倚的,坐在一张十分舒服的椅子上,面前是餐桌,餐桌上还有整套餐具,都闪闪发亮,哇,银子的哦。看看四周,衣香鬓影,侍者穿梭,有乐队在前面乐池中演奏,咿,这是个餐厅哦。
江左就在我对面坐着,穿着一套白色的西装,做工精致,料子上乘,风华绝代!玉树临风!救命啊,你为什么不去演电影啊,很发财的,坐在这里跟我吃饭不是很浪费色相!
他举起面前的杯子向我微笑:“朱先生,恭喜你如愿完成任务。我们要找的人,已经回到了破魂牧场。”
我也拿起杯子,不过是水杯,连番惊扰,我简直渴得要死。喝完那大杯水之后,我出了口气,诚实的说:“老实说,我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招手叫侍者开始上菜,一面对我做启蒙工作:“那天晚上在峡谷底,你听到服莱说,破魂出新有大麻烦,出新是什么,你有无概念?”
考我?哼,幸好俺猪哥别的没有,怪东西认识不少,蚯蚓们告诉过我的―――生BB咯。我把买一送一的那声傻瓜活生生忍了下来。
他表示赞许:“不错,破魂出新,是指族中新一代精神领袖的诞生。它将掌管破魂与食鬼两族的生死存亡。每三百年一诞,但是在它出世之前,一定要有五元齐配,否则就会在最后期限来到之前胎死腹中。”
我张开手给他看我的五根手指:“五元?”
他数给我听:“父精母血,天经地义,五年前你看到的交媾双方,就是上一代的精神领袖,我们称呼为达旦的,与掠来的女子。”
我当即忿忿不平:“这样不好吧,人家多半不愿意。”
江左不理我,扳下第三根手指:“充沛的能量,形成高能量圈,保护它在出生后的三个月内营养充足。”
我打断他:“足够的意思,到底是多少?”
他皱眉头:“让我算算,三十七个顶尖吸血鬼,参努若干,人类顶尖猎人十二个,史前猛犸五只。”
我听得大呼夸张。小子吃这么多,不怕撑死吗?
他继续:“第四样,你找回来的那个女子。她是破魂达旦的守护灵,每三百年一代达旦衰弱的时候,她就会转生消失于人间,必须靠第五样东西唤醒,成全出新大事。”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求他:“麻烦你莫要说,第五样东西就是在下我!”
江左深深望向我,眼里有沉思的神色,他说:“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东西,有人出生就得到太多,有人却一生都寻寻觅觅。有的人拥有的时候从不珍惜,失去了就后悔莫及。有的人为了它愿意牺牲一切,有的人却为了其他一切不惜牺牲它。人类不停的谈论它,追求它,想象它,表现它,那是什么?”
“钱?”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答案,我相信也是绝大多数人可以想到的唯一答案。
江左没有肯定我,也没有否定我,他只是问:“你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我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不知道,不过一定不是钱。否则我早就贪污了印加黄金宝藏,藏到哪个小山沟里天天跟金子一起睡觉了。这不算什么高尚品格,只是个人爱好问题,跟金子睡觉多不舒服啊,半夜刚刚把被窝睡暖,一转身噢噢,什么东西冰凉彻骨,搞死人。
烟鲑鱼沙拉上桌了。
江左开始吃,且恪守孔夫子教训的食不言,什么话也不说了。我急得抓耳挠腮:阁下一表人才,不要降格到去当说书先生嘛,这个时候来吊我胃口,多不够意思!“
好不容易等他吃到歇口气,停下来拿起餐巾擦嘴,我把身体前倾过去,作出十二万分虔诚的姿态,五官四肢都在亲切的表示:“我等着呢,说下去吧。”
敌不过我盛意拳拳,他终于又开口了:“三年前,你放走食金兽,停职将近一年,生活状况非常惨。复职后不到两个月,你又放纵嗜糖蚯蚓在东京地铁长期盘踞,停职两年。中间你还帮很多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去找他们的宠物,旧情人,或者强出头帮人对抗黑社会,有时候也被打得很厉害,但是始终乐此不疲,且分文不取。你收留猎人联盟悬赏名单上最靠前的半犀人四年多,几次都冒了彻底被开除的危险带它东躲西藏,而且还供养它生活。你救助很多受伤的猎物,而它们都是猎人联盟必得之而后快的宝贝。今天,你还冒着生命危险舍身伺虫,以救回紫罗。为什么?”
我郁闷起来:“原来我这么高尚伟大呀,怎么从来不觉得呢?早觉得我不是可以上八卦杂志去暴料,说不定可以拿点出场费。”
他乘我一分神,又开始喝汤。
好在汤似乎不是很合他的胃口,所以他喝了两口就停了下来,向我竖起食指轻轻摇:“你知道吗,我们从你身上找到的第五样东西,是~~~~~”
爱。
正文第一十二章
?猎物者(12)
江左为我安排了一场特别的时光之旅,从这家坐落在墨尔本的LAAMANDA餐厅座椅上出发,跟随光行回到三年前的广州中信公寓。走的时候听到江左以标准的伦敦腔对侍者说:“麻烦撤掉这套餐具。”我抗议来不及了:我什么都没有吃啊。
凌晨两点多,我后来住的同一间房里,传出剧烈的打闹声,女子的尖锐叱骂,重物落地,惊惶失措的哭闹,响成一片。光行在室内设置了一个在两个空间之间做中转的次元站,我们在哪里看闹剧上演。
这是朗蓝。真是英俊的男人,不过此刻脸容凶狠,正掐住身下一个女子的脖项,那是张晚仪,她穿粉色长裙,两条漂亮的腿在空中疯狂的踢蹬,但渐渐便不再活动,身体软垂下来。朗蓝怕她不死,还卡了良久才放开,仿佛实在不放心,探了又探她的鼻息,最后从厨房里拿出一把斩排骨的大刀,举刀便向仰躺在地板上的身体砍去。我看得怒气攻心,要不是光行拉住我,我就要跳出去给郎蓝一顿好打。光行告诉我:“江左让他来找一个女人,他也不知道这个就是。但是他为劫财杀了两个人被她撞破,决定杀人灭口。”我迷惑:“你的意思是,张晚仪那个时候已经死了?”光行责怪的看着我,仿佛对我的智力在做重新估量:“她是破魂王的守护灵,怎么可能那么快死,你看下去啦。”
那一刀应该是剁在晚仪身体上了,却再也拔不出来。郎蓝脸上变色,试了两次,额头上青筋根根爆出,那把刀还是纹丝不动。晚仪的身体上并没有鲜血,从刀下出来是一条银色的绳索状的东西,极速飞腾而上。啪的一声缠住了朗蓝的脖子,并且整条勒进了他的皮肤,消失了,郎蓝脸上出现恐怖之极的神情,张开嘴巴呵呵喘气,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顷刻之间,他本来强壮高大的身体萎缩下去,萎缩下去,直到成为后来我见识过的那个干尸表情。光行好心的为我擦了一把哈喇子,说:“好啦,猪哥,我们可以去看另一个人了,一会就有破魂过来,把张晚仪记忆洗掉,送回自己房间,然后把这个混蛋收进墙里去了。”
再到两年前,我们在一条近郊的大道上遇到了阿华大和张晚仪。他们飞车回城的路上,见到路边有一个小卡车翻倒,车主从驾驶室窗户里探出头来,满脸是鲜血,含糊不清的呼救,看样子是被压在里面了。后车箱中滚出许多家私,大概是搬家的路上。阿华大停车走过去搬那个人出来,那个人的怀里滚出一个包裹,散在地上,是大包的首饰和现钞,阿华大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站在后面的张晚仪,乘她没有注意看,突然掌心吐力,把那位遇难者的头打得粉碎,捡起那个包,对晚仪说:“没有救了,我们走吧。”车子重新开动,张晚仪突然头一垂,昏了过去,那条银白色的怪物再度从她的身体里出来,把阿华大吃成了一个空架子。
再到一年前,保罗在酒吧门口带其他女人回家,被张晚仪遇到,对她恶语喝骂,还动手把她推倒在街上,然后扬长而去,当天晚上,晚仪去踢他的门,踢开的瞬间自己便失去了知觉,当是保罗就没有那么好运,眼睁睁看着自己四体全废,命归黄泉。
我不知不觉满头是汗,对光行说:“是不是万一我干了什么坏事,也会被吃成那样?拜托,破魂又不是观音菩萨座下惩恶童子,干吗执法那么严?”光行说:“破魂的守护灵代表的是达旦善的一面,平衡破魂族类天生的恶。保证新的领导人不会成为一味嗜杀的恶魔。在她面前展现罪恶,守护灵就会拒绝苏醒。”我嘀咕:“她还真挑剔。”不过不得不承认,除了保罗的罪行还有点商榷之处,前两个还真是死有余辜。
想想当初我带两只蜘蛛回去的时候,如果贪图有抗衰老作用的暴的心脏,说不定上一分钟在和辟尘商量怎么开发推广这一高科技生物成分新产品,下一分钟就脖子一凉,被强行送到一堵墙里去面壁思过。
当好人还是有好报的,最少不怕有鬼上门。
这三场免费的超时空杀人秀看完了,好,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光行应该可以把我送回白云山去吧。我要叫上辟尘,回家去了。结果光行同情的跳了一段草裙舞,告诉我:“不行哦,江左说要把你送回破魂牧场。你要参加他们的出新大典。”
我们于半夜三更到达破魂牧场,其实半夜三更是我胡说的。因为从空间门一个狗吃屎掉下来,眼前完全是漆黑一片,为了不用等一下倒时差,我决定一口咬定这是临晨两点。
光行哼着歌儿跳着华尔兹旋转远去,彷徨间,一只手从黑暗中伸来,准确无误的拉住我。好冷好滑的一只手啊。虽然拉住的是我的衣服角,我还是感觉到一阵寒气刺入皮肤,召唤出一堆鸡皮疙瘩欢呼雀跃在我的肚子上。我纳纳的问:“兄台哪位?带我去哪?我年纪大了,肉粗不好吃。”
踉踉跄跄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眼前一花,倏忽之间,就撞进了一个光华灿烂的大房间。牵我的手不见了,我站在那里,觉得这个房间有点眼熟,仔细看看,厅前后两端落地环形的巨大神龛里森然排列着半人半兽的神像。地板与天花板都漆黑。对了,这不是我初次见到江左的那个地方吗?我的偶像布莱德彼特应该就在附近酣睡吧,不知道他做梦磨不磨牙?
那次来,灯火昏沉,影影绰绰四周只看到大概,今天大非从前,仰天看,大殿纵横四角坠下共十六个巨大的圆形灯球,是由萤婴丛集而成,爆发出来的白色光亮虽然无比强烈,却令人感觉肃穆温暖。萤婴翅膀轻轻扇动,发出细微的风声。
低头再看,大厅中聚集了许多穿着相似长衣的人,但各自颜色却十分奇异,银蓝,金碧,紫灰,乌橙,云红。鲜艳夺目,但是多彩衣服的上面,大家却都顶着一个圆嘟嘟无眉无眼无鼻无嘴活象一个剥皮鸡蛋的头。他们听到我进来,全部把我盯住,也不知拿什么在打量我。一下子吓得我要死,差点当场大小便失禁。
幸好这个时候看到了江左,也穿一件长衣,不过是纯白色。翩翩从前面神像后转出来,招呼我过去。于是在那些无脸人分开的一条小小通道里,我扣扣梭梭,低眉顺眼的溜过去,打死我眼睛也不敢往两边看,这可比什么疫龙啊,吸血鬼啊,吊死鬼啊可怕多了,什么都没有,多不象话啊。
到了江左身边,他很善解人意的携住我的手,唉,我是真被吓得够呛,连男人的手都愿意牵了。
大概抖得稍微厉害了一点,江左稍微低头问我:“朱先生?有何不妥?”
我强笑着摇摇头,不摇头还好,一摇未免就看到了面前那些阴森森的鸡蛋,鼻涕都抢着落荒而逃。江左哈哈大笑,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向他面前的人屈了屈指。大堂中的聚集的人群忽然一起背过脸去,再回过来的时候,我傻眼了,好多精蓝啊。怎么全部都是精蓝的样子啊!
江左笑着对我解释:“破魂最难修得的,就是一张脸,所以必要时候,都以模仿他人充数,看看,他们样子是不是都很象我?”
果然,精蓝是很象江左的,不过我早先还以为精蓝是他的儿子。江左摇头:“出于某种原因,精蓝这一代的族人都称呼我父亲。”哦,这倒经典,区区一个人类,跑到最强最邪恶的族群里去当人家的爹,多扬眉吐气!
皇帝不开心太监开心半天,我眉开眼笑的傻摸样好象惹到了别人,下面有一位翻版精蓝越众而出,向我喝问:“你是谁?”
哇,声音和服莱一样,跟机器合成的一样单调襂人。江左就是当这些东西的爹,拉风是拉风,好像乐趣就不太多吧,不如跟我一起住,还有辟尘收集的好多HIP-HOP听。
分神半天,江左应该已经帮我回答完了质问,所以那位仁兄把我左右上下仔细瞻仰一遍后,纳闷的说:“就是你呀,为了拿你的资料还要我发回避令给猎人联盟,结果走错了空间出口,撞破了你们的天花板。”我“哎呀”一声,这个谜团总算解了,原来是这样啊。不过回避令是什么?江左安慰的拍拍我:“莫惊讶,你们猎人联盟大老和我们有秘密协议在先,如我们需要他们回避,会发出专门的照会。他们并不知道我们为了什么。”我心里这个气呀,猎人偶尔还是要有一点锄强扶弱的精神嘛!打不过人家就先跪下来求条生路,万一要你回避是要开展大屠杀呢!真是混蛋加三级。
闲话已毕,江左带我转回神像后面,脚下一轻,突然间便到了高处,这天花板好高啊,浮上五六米有余,还是只在半空。我和江左面对大厅正面墙壁,眼看着那黑色墙壁从中间如软帘一样向两边卷开,墙壁后徐徐露出的,是一个银白绳索编制,如蜘蛛一样八爪伸张搭牢两边的东西,中心兜住的是一个小小圆球,呈现出透明的蓝色。球中充满了水晶状的微粒,而微粒中间,则睡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他蜷曲四肢,头部埋在怀里,看不到摸样。而在圆球的后面,张晚仪神情安详的悬空站着,全身赤裸,身体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芒。她看到我,嘴角露出笑容。
她的微笑那么美,哀伤在我心里掠过,那是一种久违的感觉,这感觉比恐惧,痛苦,羞辱都更令人印象深刻,我明明知道她并非真正的人类,却不期然有一种冲动,想充当救世主,在这我无法匹敌的黑暗力量环伺中一跃而上,将她从觉醒的梦魇中带走,去平凡人世与我平凡死守。不过,我还是压抑了自己的冲动。第一我身处半空跳不起来,第二,我怕冲上去以后,第一个反咬我一口的,就是张晚仪自己。
所以我能做的,也就是咧咧嘴,摆出尽量甜美可人的表情,眼睛眨巴眨巴的向她送秋波,希望她复苏为守护灵后还记得我,以后江湖再见,说不定还能给我几分薄面。
正文第一十三章
?猎物者(13)
透明球体开始轻微旋转,逐渐速度加快,往下一看,满堂子的精蓝们早就无声无息的伏低在地,开口念颂什么,听起来象古印度文,诡异的喃喃声回荡在空气里,整个空间反而变得更加死寂。江左神情肃穆,拉住我的手不知不觉也加大了力度,要不是我耐力一流又接近吓破了胆,我就要丧心病狂的号哭起来。
张晚仪开始熔化。从指尖开始,她熔化成为艳蓝色的粘稠液体,,流泻到球体上,点点滴滴都渗了进去,落到那个婴儿四周,将水晶微粒凝结起来,形成一片片透明呈蓝的障壁,将婴儿屏蔽其中,她熔化得越来越快,眼看那张美丽的脸将永不再见,成为记忆中的永恒。她突然开口问我:“告诉我,那天晚上为什么不亲近我。”
古怪了,这个时候问我这个问题,不是存心提醒我该后悔到自杀吗?不过看在她都要永垂不朽的份上,我看我还是招了吧。
如果那天我亲近你,你也许会想念我吧。可是如果我去了纽约遇到大灾,却没有回来,你会伤心吧。
如果只是让你恨我,日子会好过的多。当你裙下之臣如过江之小鱼,你偶尔想起我,就能够得意的说:“那个傻瓜!”
我不会是伤害你的那个人。我是想爱你的。
我笨拙的语言消失了,她也消失了,水晶球凝固成了不透明的实体,停止了旋转。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滴到地面上,砸出了豆大的坑。精蓝们都抬起头来,静静的,迷惑的看着那些它们所不理解的陌生液体,在空中飞落。
我猜我大概是动感情动得太厉害,所以失去知觉了,明明正在亲身上演生离死别感天动地的苦情戏目,怎么眼睛一闭再睁开,自己就到了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坐着茫然四顾。天色柔和,没有太阳,却很明朗远近都是疏疏落落通体漆黑的树,虬根弯卷,所有枝叶边缘都极为锋利,朝天上指,剑拔弩张,统统都是敢与苍天斗到底的无畏斗士。不知道是什么怪品种。草地的护理倒是很到工,完全可以评选时尚杂志年度最佳草皮奖,不知道破魂做不做兼职,如果做的话,过两年铁定在园艺界闻名逊迩,我去做做项目中介捞一票也不一定呢。
站起身来活动一下,还好,一切正常。我以前有位师兄爱好梦游,游就游吧,又不按既定路线走,非要独辟蹊径,所以经常摔断腿撞破头被水龙头点中笑腰穴笑到下巴脱掉。最后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早上醒来先摸一遍自己周身骨头及穴道要害,要是侥幸四体保全,心情自然大好,祷告两小时赞美上帝。但是更多的情况是会当即惨叫一声:“第七根肋骨又断了,昨天刚接好的。”然后撒腿就往医院跑。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记忆指向晚仪影像的消失,鼻子里多少有点PH值小于七的反应。不过我虽然鸡婆,倒也一向想得开。她又不是被抓回去硬当人肉祭的,我在这哭哭啼啼,一百一是对人家破魂内政事务的无礼干涉和主观臆断,应该乘早收手。
把自己安慰了转来,我开始四处瞎逛,不知道那个水晶球后来怎么了,是不是啪的一声裂开,然后从中间跳出一只猴子,目运金光,拜偈天地四方——这么说就有点耳熟,好象不是破魂,而是孙悟空出生了~~~一队吸血鬼过来了。我吃惊的擦擦眼睛,看着这群吸血鬼排成纵队,一丝不苟的同开步,同下脚,连眼珠子转过来打量我的动作都整齐划一。哪里有一点纵横于黑白人妖两界,风云叱咤的雄奇气概?比我上次在谷底看到还不如。赶着他们走那个人呢,仍然是服莱。他也看到我,居然点点头表示招呼,令我受惊若宠,赶忙也点了好几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头,趋前问候道:“长老哪里去?”表情恭顺,体态遒媚,哎呀,早知道自己有这个天赋,当初拿出来打点打点梦里纱,说不定现在是驻欧洲联络处首席猎人。不过梦里纱的级别和服莱差太远了,威武不能屈者,威武不够也,羞愧啊。
服莱对我态度颇有改善,看来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人,声音板板的回答道:“这批食仔耗尽了,再说前段时间也抓太多,他们大部队开始杀害人类了。我带几个去放放生。”放生?放生是什么?是放人家一条生路让他们走,还是放在开水里过过蘸点酱油生吃?服莱相当迷惑的看看那些口水流到了嘴边的傻子,好像觉得蘸点酱油吃吸血鬼这种提议十分没出息。说:“放生就是放他们回去咯,离开这里神智就会恢复。不过他们力量全废了,以后比较容易被人家打。”
他赶着一群食仔走了,我肃然起敬的自后向他行注目礼,虽说这位大人个子小,可气派万千啊,几时我可以修炼到这一步,走到日本吸血鬼天皇的卧室里一屁股坐下,说:“端两盘年轻可口点的嫩吸血鬼来大爷我尝尝鲜~~”。
所以说什么都可以错,投胎就不可以投错啊,要是我投胎做了破魂——一摔头赶紧把这个想法摆掉,算了,好歹我自己有张脸吧。
继续在草地上晃荡,我还看到一个头部包着黑色头巾,穿黑色长袍的人匆匆走过,向我扫了一眼,精光四射,害我打了好多个冷战。“那个是食鬼族人代表,来觐见新生达旦的。”打冷战的时候听到这个声音,使我还多额外奉送了几个。江左又冒了出来,指指那个眨眼就不见的人走去的方向。我苦笑着点点头,说:“食鬼都是这个样子哦,我五年前还以为是看到你。”江左好奇的说:“你应该闻得到我身上的人类气息啊。”我出神想了想,老老实实的说:“我当时胆都破了,鼻子多半也罢工了吧。”
他拍拍我的肩膀:“朱先生,多谢你不辱使命。达旦已经出生了。这次食鬼破魂的出新危机史无前例,如果让达旦在水晶胎中就萎缩死亡的话,我们灭族前的惊人破坏力,足够让整个地球毁灭。”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说我走运吧,不是那么回事,说不走运,好像还一不小心拯救了一把世界。为什么没有媒体来盯梢我,报道我的八卦消息,或者请我去当什么鱼钩啊狗粮的代言人啊。英雄皆寂寞啊,我寂寞啊!
寂寞当然要回家,我决定要回家了,把我弄来观摩这么重要的典礼,也不发点纪念品给我,未经王化,就是这么小气。唉声叹气一番,我跟江左告辞,请他送我回广州去,他一伸手:“且慢,朱先生,还有大事要麻烦你。”
江左把要我做的事情说完,我鼻子都歪了,大叫使不得使不得。撒腿就跑。可惜道行浅啊,跑不掉啊,江左一飘,就飘到我面前来了。沉下脸来正色说:“朱先生,你知道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事情,我看中你性情纯良,将来于我族类的改造有益。你答应也要答应,不答应,也要答应。”
不愧是人类与邪族的杂交优良品种,文也来得,武也来得。不过这样强逼我,荒谬了一点吧,万一我骨头超硬,或者决心贯彻士可杀,不可辱的君子原则,我不是要当场往旁边那棵树上一头撞去,表示我宁死不从?不过我主意刚这么一打,那棵树先热情主动的把枝条一垂,就向我下围包抄过来。我一跳出它攻击范围,转头又看到江左阴测侧的脸,额头上写着:“你跳啊你跳啊,你跳远一点啊”。万念俱灰下长叹一口气大叫:“从你了从你了,我下半辈子完蛋了。倒霉啊~~~~”。
三个月后。
清早,我在辟尘动感十足的厨房伴奏曲中醒来,想起昨天半夜口干去开冰箱门,居然看到有鬼在喝我的牛奶,肚子都切开了,一头是血,好像是个女的。把我气得跳脚。混蛋江左,要我做那么重要的事情,却小气得要死,在墨尔本什么房子没有,找了个闹鬼的多重凶杀现场给我!现在好了,没事就和那些冤魂野鬼打照面,经常听到辟尘在厨房里嚷嚷:“走开走开,不是给你们吃的,不走,不走我喷你杀虫水。”想那些鬼被毁了二次容,半夜就哭哭唧唧的,烦死人。
有人敲门,我含着一个牙刷过去开,眼前先一亮,然后再一黑,我愣怔了半天,开始大喊:“辟尘,那话儿来了!”
辟尘冲出来,我看见我家里那一堆鬼受了三个月的熏陶,好奇心明显长进不少,光天化日,居然也跟着从角角落落里冲出来看热闹,不过辟尘把头伸出门外后表情还算正常,鬼兄弟姐妹们就不约而同发出凄厉的一声喊,行李都不收,全部跳窗钻洞离家出走了。
门外,摆着一个小小的蓝色包裹,包裹里一个小小婴儿,向我天真无邪的笑着。长得好像江左啊~~~~
正文第一十四章
?猎物者(14)
每天早上,我要送我的祖宗去上学。什么,你说我打错了字,再说我就要打错你了。做人要厚道嘛,不要揭人家伤疤!!每天早上,我都要送小破―――破魂的新生代达旦大人,不过现在是个小屁孩―――去墨尔本一家私立贵族幼儿园,那家幼儿园门口每天早上开世界名车展览会,免票入场,还可以现场观摩各家司机制服特色。可怜我哪里买的起宾利或者奔驰啊,只好骑自行车,本来我也很擅长骑马的,不过第一在大城市养马比买奔驰还贵,第二马比我还不懂交通规则,经常在街上表演生死时速奔腾时代版。
说到这里你就明白,我不是没有试过对现实进行改造的。不过小破对此就深具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他说:“宾利?宾利是什么东西,改天我找条翼龙飞过去。”听完以后我过去就给辟尘一掌,要他以后别跟小破一起重温世界经典名片了,看了侏罗纪公园骑骑翼龙都还罢了,最多要光行回两百万年前去牵一只来。看了惊情四百年勾搭吸血鬼我反对意见也不大,万一他最爱的电影是所多玛一百二十天或者大逃杀,这个世界会有什么下场,我就很难打包票了。
小破现在三岁,过去三年中,他表现得非常之乖,当然这跟我和辟尘对乖下的定义有关。比如说,在我们家,不许把所有家具浮到两米以上,免得找东西要用轻功或者搬梯子。不许把买回来吃的鸡鸭鱼肉全部搞活,跟在一条内脏全清,已经上架蒸了两个小时的鱼后面到处跑,还要听它唱:“MYHEARTWILLGOON”。不是什么轻松活。不许在上街的时候把看到的钞票全部变成白纸,哪怕我们手里的钱不够给他买奥特曼机器人也不行。上回搞了一次,墨尔本市长差点自杀,还是我把他从上吊绳上解下来的。
至于其他的事情,就马马虎虎啦。说起来他还比一般孩子好带,因为不怕电着磕碰着误吃东西咽着开水烫着。上次去墨尔本一家酒店顶楼天台吹风,他爬上护栏睡觉不小心一头载下八十七楼,轰隆一声掉在一辆大巴士上,穿车而过,砸出个大洞,幸好没砸到人。司机乘客都吓得鬼叫鬼叫的,方向盘一扭,搞出了一场严重的交通堵塞事件。警察赶来的时候,他刚好睡醒,爬起来拍拍屁股走了。走了两步发现自己不认路,哇哇大哭叫辟尘。在场所有人都去打自己耳光看是不是在做梦。劈劈啪啪的,热闹得很。
小破生得好看极了。这么说是有道理的。他是小婴儿的时候活脱脱是江左的缩微版,过了一段时间,他就开始变得象猪哥的缩微版了。果然模仿天赋一流。再过一段时间,我常常出门去,回来一看,天哪,辟尘,你什么时候生了儿子,也不吱一声。天长日久,他就在我和辟尘之间当墙头草,脸孔模样换来换去,最近好像倒定型了,眼睛象辟尘,嘴巴和脸象我。我于是感叹说,辟尘你要是只母犀牛啊,我一世名节就毁了。
我经常带他去公寓转角那间小便利店买冰激凌,他最爱吃香草味,口味还是很传统的。婴儿时期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本能,见到人就主动过去吧唧吧唧,哪怕他长得象辟尘吧,人家也很少拒绝小孩子的亲吻的,但是亲吻完毕,就大件事了,受吻者回家一头栽倒,总要休息个三五十天才能缓过劲来。破魂对能量的提取手段,真是先进到惊天地而泣鬼神。不过慢慢他吃习惯了辟尘拿手的红烧猪手之类的人类食物,吧唧现象明显减少,而且还爱上吃零食,和其他幼儿园同学们一起哭着闹着要第二颗糖。我常常纳闷,将来江左来接他回去的时候,会不会验货不过关,要我补他一个正宗的啊。
今天便利店的香草冰激凌卖完了,我只好对小破做思想工作,举出孟母三迁的例子说,从前有个小孩不听话,他妈妈就不停的搬家,搬家呀搬家。结果搬到一个没有冰激凌吃的地方去了,你说惨不惨。小破穿一双辟尘的无趾凉鞋,大得离谱,站在冰柜前仔细权衡了一下利弊,毅然决定吃吃草莓算了。
今天便利店的顾客不多,不过有个中年男人是必然出现的。店员说,这个人每天晚饭时分就一定推门而入,买一个大三明治,一杯牛奶,靠在柜台边狼吞虎咽。吃完后拔脚走人。我也见过很多次了。他长得平常,一掉进街上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到。但身上穿的西装却是登喜路的定制品,能每天换一套登喜路,却跑到便利店来吃晚饭,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照旧靠在冰柜附近吃三明治,面无表情,小破则径直过去拿甜品,且一边唱着幼儿园教的弱智儿歌“一二三四五六七,爸爸教我开飞机,七六五四三二一,妈妈背我下楼梯”。(英文版本欠奉,但真的是一首英语儿歌,我翻译来的)听得我手痒无比,想去给他们老师迎面一拳打得基因突变,变聪明点儿。不过登喜路男人就觉得很好笑,问我说:“你儿子几岁,真是可爱。”
虽然说在下只是一个保姆,而是还是人家霸王硬上弓招来的保姆,不过太过健忘,目前已经把这吗事忘得差不多了。听到人家赞美小破,当场就来劲,兴高采烈的点头:“是吗,是吗,人家都这样说的,呵呵呵呵。”小破舔着甜甜的冰激凌过来,举给我看:“阿姨给我舀多了一球哦,说我是乖宝宝。”我眼睛都笑迷了,蹲下来抱他,看上去真是羡煞人的父子乐,天晓得这小家伙刚刚在家里饿了发脾气,把我拿来练力量的一千公斤哑铃丢到了隔壁布郎太太的花园里,砸出一个大洞,砸坏好多玫瑰丛,而且我还听到邻居们大呼小叫说下陨铁啦,大家小心点啊~~.登喜路男人相当配合我的自我陶醉,也跟着点头微笑,并且礼数周到的趋前张开手臂表示亲热:“来,叔叔抱一下。”
他把小破抱起来的瞬间,我突然看到小破眼睛里微微的蓝色闪过,心里一紧,立刻出手去接过他来。就在将接未接的那个时候,他身子一扭,没有抓冰激凌的那只小手往登喜路男人脖子后面做了一个虚抓的手势,而后若无其事的转回到我怀里。
我们一起出了便利店的门,小破做的那个姿势让我相当担心,不由自主的跟着他往一个方向走。他并不在意,走出一百米,就从街边的停车区驶出一部白色绿底的林宝坚尼,绝尘而去。
我问小破:“你刚刚干什么了。”
他开开心心举起了零食:“吃冰冰了。”
我碰碰他另一只手:“那只手拿冰冰吃,这只手呢?”
他摊开手给我看:“叔叔身上的一条线。我帮他拿下来了。”
小子倒是会体贴人哦,看来长大了一百一是辟尘的私淑弟子,说不定洁癖来得更厉害,把吸血鬼抓来吸取能量之前,非要人家洗头洗澡,生理盐水消毒——我有点担心他的族人给他折腾烦了,会不会造反~~~一边漫不经心的想,我一边顺眼看了看他手里所谓的那根线,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把眼珠子看掉了——这是什么线啊,在他小小的手心里不断蠕动着,鲜红透明,微微放光。而且如果从一条线上都可以看出表情的话,我直觉它是一条非常非常惊慌失措的线。
正文第一十五章
?猎物者(15)
回到家,辟尘正跟随着FIFTYCENTS强劲的音乐洗碗,CHECKOUTCHECKOUT,呼,盘子飞进水池,CHECKOUTCHECKOUT,呼,局部迷你旋风脱水。他摇头晃脑,当真是其乐无穷。
小破跑去炫耀他今天的乖宝宝大奖奖品冰激凌球,又没有外人,辟尘还比我还臭屁,大加谬赞:“小破好了不起啊,真是太乖了,来来来,吧唧一个。”小破总算还有点破魂达旦前生的尊贵记忆,翻翻眼睛考虑了一下,掉头走了。
我把从他手里拿过来的那条线给辟尘看:“你认不认识这是什么?”
它把碗筷收进柜子,漫不经心瞥了一眼,说:“一条线啊,你哪件衣服又破纱了?”
我提醒他:“会动的哦。”
它这才仔细看看,伸出手指点点,说:“是哦,软软的,不像线,不过我也没有见过。”
这就奇怪了,难道是猪肉绦虫?小破使了一招隔空取物,从人家肚子里拿出来的?想到这里一阵恶心,我忙甩手把它丢掉。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它一脱离我的掌心,就在空气中消失了,非常彻底,非常突兀。我左右看看,和辟尘异口同声问对方:“你看见没有?”
翻遍了整个厨房,甚至整个家里,都没有看到那条线,我纳闷得要死,直愣愣的在客厅里坐着嘀咕:“上哪去了?上哪去了?”
每当我对人生充满疑惑,就有人跑来雪上加霜。今天执行这一任务是狄南美。但是不要以为她是稀客,她一点都不稀。这几年辟尘的厨艺突飞猛进,堪称一日千里,倘若出街开店,绝对可以跻身国际一流名厨之列。南美一开始是每两个月来吃一次饭,后来改成一个月,后来改成一个礼拜两次,最后定居墨尔本,天天来。当然我也必须承认,我们家已经很久没有买菜了,都是南美不知从哪里摸来的~~~她最近偏爱走热带家居着装路线,松松垮垮一条七分彩画绸裤,腰间打个结,上面是白色背心,提着一袋子吃的施施而入,又是穿门过来的。我忍不住又罗嗦:“大姐,你不要滥用法术呀,隔壁住的是普通人啊。”她回头看看:“哎呀,搞忘了哦,不好意思。”又穿门跑回去,然后敲敲门大叫:“猪哥,有人在家吗。”搞得我啼笑皆非。
我问她:“怎么今天没有来吃饭?辟尘做了千年王八蒸小鸡。”南美提着袋子一步三摇的往厨房里走,一边说:“我去报名参加墨尔本小姐选美了,你说我入选机会大不大?”我笑得前仰后合:“选美?你是狐狸耶,搞错没有?”她回头怜悯的看着我:“猪哥,做人要有理想。”失败,被一只不务正业的老狐狸教育要有理想!
她在厨房久久不出来,辟尘应该是带小破去洗澡了,不会是在偷吃小破明天带到学校的水果吧,我站起身喊着她的名字进了厨房,顿时被眼前场景吓了一跳。
南美站在洗碗台前,手里捧了个小小的水晶球,水晶球面上蜿蜒着刚刚从我手上离奇失踪的那条红线,水晶球凝滞的内心渐渐如沸腾一样活动起来,方寸之间却卷起有波涛万顷,嗣后潮水退去,有人物场景的幻影出现。
我趋前轻轻问:“怎么回事?”
南美抬头正色问我:“猪哥,有没有外人来过?为什么家里会有悬神引出现?”
悬神引?悬神引是哪根葱?我想问南美,却被水晶球里出现的人像吸引了过去。
咦,这不是我常去的那家便利店吗,进门左手是收银台,右手是冰柜饮料架,有人靠在一边大口吃三明治,虽说水晶球收视效果一般,还是可以清楚辨认出这是我们天天看到的那位登喜路朋友。
一个浪头打来,影象模糊,再平定的时候,出现的是一架直升机,隐隐绰绰飞着,突然一个急转掉头,再落地的时候,居然是在便利店附近,登喜路男人从直升机里一头窜出来,大步跑进店里,开始吃三明治。我忍不住嚷嚷起来:“你丫有病啊,不吃那个面包你会死吗?”
说不定是我说太大声惊扰了水晶球工作,它突然光芒大盛,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刹那之间,又彻底平静下来,恢复了一潭死水的状态。
我问狄南美:“到底怎么回事?”
她手一张,水晶球消失于腕下。那条红线倒还服帖的躺在掌心。她沉思的看着红线,自言自语:“没理由啊,这门技艺失传很久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到处去找扫把准备用暴力逼供,有些人就是不打不更新——错了,不打不招供。她警觉过来,跳后三步一伸手:“慢着,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悬神引,是道行深厚的修炼者以本身元神为伺喂养出来的一种异物。它无色,无想,无前生后世,但却能通贯人身与心一切灵窍。悬神引离开人身即散形,而附着在谁身上,就会变成谁的第二元神,保留记忆,存取神志,卫护心灵。接近大道的修炼者每到一定期限,即有天谴雷击之类的劫难出现,以悬神引为副车,可以保证雷击不死后元神的恢复。
我试着把红线捻起来,往空中一抛,狄南美慌忙一把抓过:“莫玩,我刚才好容易才用水晶球将它聚形。”
这就怪了,一个天天跑到便利店吃垃圾食品的普通男人,身上怎么会有这号东西?别跟我说他其实是修炼三千年成精的老皮松鼠啊,我身为猎人,被迫停职而已,又没有残废。
南美也纳闷,然后提醒我:“你知不知道那个人住哪里啊?我们去看看,说不定有蹊跷。”
唉,闲居无聊,出去走走惹惹是非也好。计议停当,我和南美鬼鬼祟祟摸出厨房,刚想跨出门,一只小手冷不丁拉住我的衣服,小破换了狗熊花睡衣,睡眼朦胧的嘟囔:“讲故事,讲故事。”
糟糕,忘记给他讲故事了。我对南美耸耸肩,抱起小破回房间去,一边用极度肉麻且长期为南美所不齿的声音说:“乖宝宝哦,今天听什么故事啊,睡美人好不好,哦,听过了呀~~~~~”
南美在身后渴望的伸着手:“我来讲故事,我来讲故事!”
我瞪她一眼:“不许,你回头又告诉人家白雪公主和坏王后是同性恋。”
她很不满的哼哼:“她们是同性恋嘛。”
正文第一十六章
?猎物者(16)
安置小破睡下,我和南美悄悄退出来,她老是恋恋不舍的回头,害得我不断拉扯她:“走啦,不要看啦,又不是你儿子,快点。”她长叹一声,感慨无限:“小子皮肤好好啊,怎么会那么好啊!!!”
我们来到街头的便利店,沿着路边往前走,到达傍晚时分那部林宝坚尼停泊的地方。说起来那个男人可真是普通得过分啊,他在这个空间附近停留那么久,留下来的线索气味居然还比不上一辆车!
我警告老狐狸我开始追踪的是那部车,所以等一下如果我们一头冲进的是墨尔本最大的汽车经销中心,她不准嘲笑我年老失修。
已经入夜了,墨尔本的居民区到这个时分,基本上都是静悄悄的。我和南美也不着急,慢悠悠走去,当然说慢也不慢了,有一部车一直和我们不即不离的,司机一开始没反应,后来就不看路了,转过头来盯着我们两个,要不是我赶上去拉了他一把,路边好几棵树今天就要被他撞到断根。
南美评论道:“心理素质真差。”我懒得多事,蹲下身看路面的痕迹,无数看不到的微弱车辙交错成平面,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察觉到一部和另一部的差别。但是我是知道的。这里并非城市中心,也不是贵族区,总共只有七次林宝坚尼特有的花印在这里驶过,其中两次是一去一回,且回的一次,是最新的。看来应该是我们要找的那部了。
我们加快了脚步,穿越中心区的时候改成追踪综合气味线索,爆发速度太快,把一条主干道上的自动测速表给弄坏了~~~跑了大半个小时,我出了一身汗,南美就一直在旁边骂骂咧咧:“猪头猪头,开车这么远,居然是来吃三明治。”不过应该到了。这是墨尔本远郊,眼前一栋大房子,孤零零立在夜色里,四周是荒地,哥特式的高耸建筑,带有教堂一般的尖顶,窗户长而窄,大门是青铜原色的,有我三个人那么高,紧紧闭着。整个就是爱伦坡小说里闹鬼的古屋。墨尔本居然有这种中世纪欧洲的房子,实在令人想不通。南美迈步上前,我拖住她,指指身后五百米处的围墙和一块牌子:“人家说私人地方,不许擅入哦。”南美白我一眼:“我们刚刚跳进围墙就已经擅入了啦,好吧,我去办个手续。”
手续?她走回去,突然亮出小尾巴往牌子上扫了扫,我跟过去一看,上面的字句变成了:“备有精美茶点,免票入场,经营时间7:00AM——9:00PM.我们进行了一场剪刀石头布的争霸赛,以决定是跳上二楼偷窥呢,还是大摇大摆登堂入室,说不定真的可以吃到特别茶点。后者这么没有礼貌的做法,当然是出自狐狸的小脑子。万幸我在五盘三胜的最后决胜一局中做出英明选择,弃用爱将剪刀,毅然出布,将南美的石头包了个万劫不复。从而才可以维护我等人类的尊严,往二楼开始爬。
如潜龙如壁虎,我轻巧的溜上二楼,倒悬着贴在窗户上方,我往屋子里望去。哎呀,怎么眼前花里呼哨的?难道人家放了窗帘?再一看,原来是南美大大咧咧的坐在窗台上面,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苹果,一边卡卡有声的咬着,一边跟在包厢里看戏一样瞄里面,我猜今天她要是看不到什么的话,一定会嘘人家,要求退票~~~我拍她一下,南美皱着眉头对我说:“猪哥,你这么小心干什么~~~~.”被我急促暴躁的打断了:“苹果分我一半!”
现在两个公平了,都有水果可以吃。房间里其实本来是一片漆黑的,这时候,仿佛知道我们等待幕布拉开的心情,有人端着巨大的烛台慢慢走进来,听到一个女人苍老的声音说:“罗伯特先生,可以吃饭了。”
将客厅的窗帘拉开,含有水分子的重尘罩在夜色中微微透光。草地沐浴露水,蓬勃舒展着,散发出植物特有的清新味道。
没有人。
真的没有人。
不过,人的手倒是有一只的。
这只手宽大修长,皮肤平滑,指甲干净,甚至无名指上还戴着一只白金戒指,镶着一颗足有两克拉的钻石,切割,光面,成色都一流,绝对是全美的等级。它用食指和中指在地上走来走去,偶尔拇指和小指抱在一起,仿佛陷入沉思之中。围绕着整个房子,它不断的试探着各个可能的角落,看能不能找到入口。虽说没有眼睛鼻子,它还是不时张望四周,绝对是一只有自主意识,有远大理想,有坚定目标的独立之手!
它在外面搞侦察工作搞得不亦乐乎,我就有点怀疑自己最近精神是不是过于衰弱了。难道我在做梦?但是辟尘晚上烤好的面包还是很好吃啊―――不错,我已经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窗边看,顺便吃吃小奶酥面包,喝喝果汁。
折腾了一两个小时,五点了,隔壁老头很快就要起床慢跑。要是他见到一只手光秃秃的在这里溜达,不知道有何感想。不过那位手兄弟也不太耐烦了。再转两圈,做了一把最后的努力――撕了撕我们家的罩子,就转过身,绝望的,忧郁的,垂头丧气的,走了。
我把最后一只小奶酥面包填进嘴里,赶紧去给南美打电话――科技发达就是好,找人也好,找狐狸也好,都是几个号码的事情。要是呆在蛮荒之地,就动不动就要用千里传音,说两句话满身汗不说,通讯效果又勉强。
她声音清醒得很,我问她有没有找美容院晦气,她说那还用讲,使出了最传统的丢瓦砸锅那一招,美容院的手术室里全部是狗屎~~~真不知道她去哪里找到那么多~~~我告诉她刚才门口有一只手试图非法入室,至于是要抢劫还是要偷窥,目前还没有搞清楚。南美不问青红皂白,张口就骂我看好戏不叫她,我说你那个时候不是在辛苦收集狗屎吗?
她消了消气,问我:“谁的手,你认识吗?”
这一言提醒了梦中人啊,我回头想想,越想越觉得这只手眼熟——与其说这只手眼熟,不如说那只戒指眼熟,我好象在哪里见过这颗钻石的啊~~对了!登喜路男人!就是他手上的戒指!
有一次便利店来了个新店员,和我一样八婆,连续三天看到人家来吃三明治,就问:“先生啊,您家里没有人负责饮食吗?”
登喜路脸上肌肉抽动了两下当作微笑,一言不发,吃完就闪了。那位店员还振振有辞对我分析:“肯定娶了个懒婆娘,戴个戒指就把自己困住了,饭都没得吃,天啊,千万不要结婚啊~~~”。
这位婚姻悲观论者两个月后就和隔壁头发沙龙里的前台小姐坠入爱河,闪电结婚,跑到新西兰去蜜月去了。受他一言影响,我下次见到登喜路男人的时候,眯着眼睛仔细去看了看他的手指上,真的戴了婚戒。就是刚刚在门口的那颗。问题是,它怎么一下就独立了,还跑我家来撬门呢?
正文第一十七章
?猎物者(17)
晚上我去接小破放学,照旧寒酸到死的蹲在门口,翘首盼望幼儿园门开,小朋友们一个个象天使一样坐到园子里的秋千木马上,等家里人来带。这家幼儿园素享盛名,每季入学有严格名额限制,还要交纳大笔保证金,家家父母都非富即贵,而且是大富大贵。很多来自境外,偶尔可以看到大型飞机专程过来接娃娃的。为了防止安全意外,接人的手续极为烦琐,首先只接待固定人员,其后检验来者身份,就差没有动用视网膜身份识别了。最后还要打直线可视电话给小孩的至亲确认,最后才画押走人。我懒得去抢,每次都排在最后一位。
小破穿着他们统一的校服,也规规矩矩的坐在一个秋千上,对我咧开嘴笑嘻嘻。还指指自己的口袋,表示又把今天幼儿园发的零食留下来了,待会跟我分着吃。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带着他跑远一点,藏到那个山嘎拉里去,免得天天提心吊胆,生破江左过来把他接走,我不是要哭死吗。
今天怎么回事啊,好久了啊,还是一个小孩子都没有出来。门口的家长都有点不耐烦,纷纷去和门房交涉。一片闹哄哄里什么都听不到。我挤进人群,站在门口向小坡眨眨眼,无声的问他:“怎么了?”他的小嘴一张一合,我失声叫了出来:“有人死了?”
小破没有说死这个字,他并不懂。他说的是,有人的头被打丢了。
冲动的一喊出来,我立刻把自己嘴巴掩住,瞄了瞄四周,生怕引起骚乱。但我立刻也发现,其实压根就没有人注意我。象我那么普通的人,想要人注意,还要喊出更震撼的口号才行。
耐心的又等了大半个小时,园门终于开放了,小孩子一个接一个被引出来,上了各色名车,扬长而去。小破的人缘好像不错,好几个漂亮小妹妹临走之前,都上去和他拉拉手作依依不舍状,这个小子就表现得比较牛皮,严肃的点点头,好像在说:“好了,好了,你们的热爱之情我收到了,快点走吧,口水不要把我的衣服打湿了。”真是羡慕死我。
看似有条不紊的常态中,我注意到出来欢送小朋友的幼儿园老师今天表情特别呆板,笑容僵硬而古怪,好像戴了面具一样,时不时把嘴角往两边扯一下,敷衍了事。同时有一位中年女子没有把孩子接出来,反而被请进了里面,一面走进去一面表情惊疑不定。看来真的有事发生。
小破一出来,我就问他:“今天幼儿园怎么了?”
他欢天喜地掏出一块小奶油蛋糕给我看:“今天的点心好好吃,你吃一点,小破吃一点,再留一点给辟尘好不好?”
我当然说好好好,乖乖乖,紧接着又问:“你说谁的头被打丢了?”
他漫不经心往自行车那边走,说:“隔壁班的爱丽思,我们上洗手间看到她的头不见了。”
我毛骨悚然,一把抱起他:“你有没有看到谁干的?”
他想了想:“我没有看见啊。不是自己掉下来的吗?”
我没好气:“当然不是。”
把自行车推到远一点的地方放下,我带着小坡绕到幼儿园的后门处,跳了进去。里头见面就是一个很大的儿童游乐场,设备齐全而精美。器材之间以设计巧妙的草地和卡通路线隔开,据说也是一个大设计师的杰作。顺着蜿蜒的彩色软石道路穿过游乐场,成斜平行线排列的三栋大厦矗立在眼前,大厦之间以全玻璃的回廊连接,刻意保持原色,强调大厦的独立性。这几座楼,外形与颜色搭配都煞费苦心,力图符合儿童的生长发育需要与心理刺激原理,在小坡入学时我作为家长观摩进入其中,发现所有的设施均为不同年龄的学生准备了相应的配套,难怪每年只招收三十名新生,却需要占用这么大的一块地。
小坡带我进了他们上学的第二座大楼,三楼小班洗手间,小小的洗手盆,马桶和干手器一应俱全,外观卡通化,鲜艳而柔和。第三间隔间就是爱丽思倒下的地方,应该已经被非常仔细的清理过了,没有任何异状。我闻到了空气中隐约的血腥气味,娇嫩而新鲜,令人叹惋一个小小生命的消亡。
有人潜入杀害了爱丽思吗?还是内部的教师某一个是衣冠禽兽?杀害爱丽思是为了什么?求财?那就应该是绑架。针对小女孩而来?她怎么会和人有仇隙?那么只有一种选择,有人与她的父母有怨恨,迁怒于小女儿的身上。
这种凶手真是该杀。我很愤怒。这愤怒简直要把我燃烧起来了。我喜欢小孩子,喜欢他们软软的声音和身体,抱在手里是天下最珍贵的宝藏。谁那么卑鄙残忍,扼杀一朵花一样美丽的生命?
坐在那间小小的奶黄色马桶上,我闭上眼睛,集中精力收集残存的空间碎片,力图重现当时的景象。看看是什么人下了这么不堪的手。
不行。
奇怪了。
应该只是今天发生的事情,没有超过二十四小时,以我的能力,完全可以回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景象碎片啊。它们都哪里去了。
哪里去了呢?
我愣愣的想着。突然小坡走过来站在我面前,我以为他不耐烦了,俯身去哄他:“宝宝,我们马上就走了~~~”
小坡对我视而不见。他的眼睛闪烁出幽幽蓝光,正凝视我的身后,脸色变得冰冷。
我脊背上冒出一阵凉气。惴惴扭头,看了一眼,没什么呀。
小破一步步从洗手间外跨进来,向我逼进,我心里突然起了一阵奇异的陌生感觉,眼前的小破,绝对不是我每天抱上抱下,宠爱有加的那个小孩子。他身体僵直,眼色奇异,冷森森的走过来。
我难过的看着他,隔间很小,他好像要去我身后,也不侧身,直挺挺的撞上我,哇,哪里来那么大的力量,撞得我骨头钻心的痛。你是未成年型洲际导弹吗?我让开,他一直走到马桶冲水器旁边,凝视着奶黄色的瓷盖,缓缓伸出手揭开。我冲上去探头一看,看到一双乌黑的眼睛,恍恍忽忽的正和我大眼瞪小眼。
我“咿”了一声,头抬高,再看,真的一双眼睛,就一双眼睛。空荡荡的睁在水里。
小破的手指划过我脸边,戳进水箱,径直插进了那双眼睛,惨剧啊,悲哀啊,我这辈子怎么老是所遇非人啊,捂住眼睛我不忍再看,自顾喃喃,却听见小破打个哈欠百无聊赖的说:“嗯嗯,我饿了。”
饿了?看到一双光突突的眼睛你饿了?江左司徒先生我对不起你啊,别的不说,你把他接回去以后要是厌食,你就放一双眼睛在他面前好了~~~放低手掌,水箱里已经一无所有,但是我决不相信是自己视觉功能出了问题,因为昨天晚上已经看到一只手自己溜出来做贼了,今天看到一双眼睛跑到儿童厕所偷窥也不算出奇。说不定什么时候去音乐会还可以与两只爱听歌的耳朵打打交道,讨论一下如何解构巴赫的平衡律呢。
背着小破跑上走廊去,一溜房间的原木门上都悬着烫金的名牌,手工室,美术室,游戏室,天色已经渐渐黑下去了,长长的走廊安静无声,显得分外悠远。我放轻步子,正要下楼,听到四楼传来隐隐的争吵声,有个尖锐的女子声音急促的说:“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是不是爱丽思的家人呢?我想探个究竟,向小破悄悄说:“宝宝,不要出声~~”。脸一扭,耳朵上粘了一些粘乎乎的液体,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傻小子一定是睡着了,正流哈喇子呢。他可真干脆,说风就是雨。
从腰间抽出皮带把小破绑牢在背上,我原地跳起,手指抠住天花板上的装饰纹,整个身体贴上去,象壁虎一样开始爬行。迅速越过楼梯,翻到四楼,打开通风口钻进去,即使在这样狭窄的地方我的膝行速度也不会慢过自行车吧,刷刷刷已经循声来到了刚才有声音传出的区域。从间隙中往外看,下面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办公室。
一个头发灰白,高高盘起的妇人坐在左侧的沙发上,旁边站着两个年轻女人,三个人都穿着一样的蓝色粉边长裙,是这间幼儿园的统一员工着装。对面坐的是我看到被请进门的那个中年妇女,双膝紧闭,身体前倾,衣着很华贵。她正在说话,声音又急又尖,显然极度激动:“我的女儿到底怎么回事,我一定要知道得清清楚楚,你们只是幼儿园,无权阻止我看到她,即使有所谓的传染性重病,我也有私人医生可以确证。不用再说了,你们把我女儿交给我!”
正文第一十八章
?猎物者(18)
那个灰白头发的女人咳嗽了一声,沉吟半天,开口说:“史密斯太太,我们已经把事情经过讲的很清楚了,令爱身患恶疾,不能见您,既然您如此坚持,我们只好~~~”
不对。这个声音我是认识的。“罗伯特先生,吃饭了。”
正在此时,老女人侧侧脸,仿佛向什么地方打了个招呼一样,一闪之间,我确实看到她的样子,可不就是那位里奇太太!
一阵危险的预感掠过我的心头,来不及反应,对面的中年女人突然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呼,猛然跳起,身体站到一半就颓然倒下,她修长白皙的脖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双手,正死死掐住两侧动脉,又是一双独立的手!不过它骨节很粗,皮肤黝黑,决不是罗伯特那双。眼看史密斯太太就要死个不明不白,我当然不能坐视,也顾不得找通风口了,伸手一掌打碎天花板,正要一跃而下,小破仿佛被我吵醒了,发出很不耐烦的一声:“哎呀。”正把史密斯太太往死里掐的那双手仿佛吃了一惊,突然松开,在空中停顿一秒,倏忽间便消失了。里奇太太和那两位年轻女士被兔起鹘落的变化闹了个眼花缭乱,惊慌的抬头看时,我大喝一声使出低级神魂藏顿诀,室内突然全黑如永夜,我窜下天花板,抱起史密斯太太,越窗而去。
昏迷了两个多小时,史密斯太太才苏醒过来,她走下楼的时候,我正在和辟尘,小破三个一起玩亲子游戏小蜜蜂,两只小蜜蜂啊,飞在花丛中呀,飞呀,我剪刀,小破石头,输了,啪啪,诸位,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两耳光,打在普通人身上,立马可以打出二级残废,附送终身脑后余震不绝。再飞,啪啪,我下手打辟尘可也没藏私,当然象我那么爱和平的人,不断祈祷的就是平局,小破小嘴一撅,凑过来吧唧一下,我脸都笑烂了。让平局来得更猛烈些吧。
史密斯太太迷惑的看着我们三个,迟迟疑疑的问:“请问,这是哪里?”我正好被辟尘运了半天气后的一记夺命连环掌打得飞出屋子外面,怒气冲冲的爬起身来一头扎过去喊:“再来,再来。”结果流年不利,这次撞在小破枪口下,仰天一跤发出震响,差点把地面都压裂了。
要不是这个时候她尖叫一声,我一定彻底忘记屋子里还有一个大活人。
小蜜蜂告一段落。小破跑花园里去抓虫子去了,我在他后面嚷嚷:“别吃毛毛虫,不能吃的,不许把花园地下水管全部挖出来~~”。
招呼史密斯太太坐下,一时间话不知从何说起,仔细端详她,高鼻深目,眼睛碧绿,五官精致,鹅蛋脸,象是来自欧洲。她先开口:“我怎么到这里的?”
我当然不能说是我把她从两只没头没脑的手底下救出来的啦。连我自己想想都不太信,怎么好意思拿这么高的标准去要求人家。所以我简略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说接小孩经过办公室听到响动,看见有人图谋不轨,顺便就把她救了。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摸摸自己脖子,心有余悸。我问她:“那个老女人为什么要杀你?”她表现出迷惑之色:“我也不知道。她说我的女儿得了传染性的重病,不能回家,又不让我见她~~”
我还在犹犹豫豫,辟尘出门送点心给小破,经过时顺便说了一句:“你女儿已经死了,人家骗你的。”
史密斯太太霍然站起来,情绪极为激动,张开喉咙先哭叫起来,大喊:“什么,你说什么?不是的,不可能的。”泪如雨下,看了真是为之断肠啊。
我抢上一步,拿住她的闻香,人中两处穴道,轻轻发力,强迫她镇定下来。一面安慰她:“冷静一点,冷静一点,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冷静下来。”
等她终于冷静下来的时候,我们的晚饭已经吃完了,不错,安慰女人,尤其是悲痛的女人是我最差劲的一门技术,所以黔驴技穷的关键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重操故伎,一拳把她打昏了过去。一天昏两次,一次两小时,这个剂量大了点,所以我还很好心的留了一点香草烧羊排给她,要说辟尘的厨艺不是盖的,这位太太本来悲伤得要死,也硬是来了个中场休息,把羊排吃得干干净净后才继续。
她终于可以稳定的回答我的问题,家庭背景:商人,五个月前从法国移民来的,单亲。爱丽思四岁,刚进那家幼儿园不久。在本地暂时一个比较接近的人都不认识,没有什么仇怨纠葛。
没什么恩怨纠葛,这就奇怪了。从办公室出现那双“杀手”来看,爱丽思遇害多半不是常人所为。再联想到里奇太太,登喜路男人的手和悬神引,其中必有蹊跷。
眼看天黑,我决定安顿史密斯太太在这里先住着,不然还要借辟尘去她家织重尘罩,工作量太大,它会造反的。正准备带她到楼上客房去,小破自动自发换了一身白点鹅黄底的小连身外出服站在门边念念有词:“冰激凌,冰激凌。”对了,例行的饭后甜点时间到了。
如意料之中我们看到了登喜路男人继续郁闷的吃三明治,我悄悄问店员:“你们这家店的三明治是不是特别好吃?”这个留着朋克头,嘴唇上和鼻子上各穿了三个金属环的惨绿少年哼了一声,眼睛望向放三明治的架子,慢吞吞的说:“墨尔本一千家便利电自产三明治评选,我们位列第七百四十五名。”我释然:“还不算最难吃啦。”
他紧接着来一句:“后面二百五十五家店至昨日为止,全部倒闭!”
我顿时苦起脸:“所以?”
他非常干脆的点点头,还挺起胸膛,莫非有一种另类的荣誉感?“所以,本店出品的三明治,正式成为整个墨尔本最难吃的一种!”这样都可以?
听到这里,我对登喜路男人―――其实我知道他的名字是罗伯特,不过罗伯特街上一个扫堂腿就能扫出一打,不如登喜路男人来得金贵――马上肃然起敬,当即上前邀请他第二日来我家吃午饭。他深感愕然,半口三明治还含在嘴里,从掉出来那半条酸黄瓜的成色看,我简直要怀疑此人味觉是不是一早已失灵,才能这样吞糠咽菜,在所不计。我对他解释:“我家厨子最近发明了两道新菜色,要我找人去试试味道。”他傻乎乎的点点头,含含糊糊的说:“那怎么好意思~~~”。
我瞥了一眼他的手,心里嘀咕:“不用不好意思,只要你把断手飞行术表演来看看,我们就两清啦。”
正文第一十九章
?猎物者(19)
为了迎接客人的到来,辟尘拟出了下列食谱冷盘:豉爆田鸡腿怪味牛肚
热菜:红烧划水螃蟹粉丝煲梅菜扣肉
主盘:佛跳墙
汤水:黄瓜肉片汤
点心:两面黄酥饼鱼饺
主食:手工刀削面咸八宝饭
我从头到尾看完,出去找狄南美投诉:“什么世道啊,我没吃过的都有,拿手菜一次到齐了,那谁凭什么,不就是有几个钱吗,哼,赶明儿我去打劫去,我打劫澳洲国家银行去~~”
南美也义愤填膺:“就是,我也没吃过田鸡,对了,墨尔本哪里来的田鸡?”
我去问辟尘,它正唱着歌儿专心整治手里的鲍鱼,一听还想了想:“田鸡呀?田鸡?哦,我昨天晚上去了一趟墨西哥,抓了好多呢。”
我再次出去投诉:“听听,为了给人家吃田鸡,去墨西哥!幸好它不耗汽油,不然亏死了,多费钱啊!”
辟尘不耐烦的从厨房出来教训我:“猪哥,你闹什么呀,你请的客人,我们要给人家面子嘛!要不不请了?我们自己吃?”
小破在一边做手工,正折着纸蝴蝶呢,突然语气严肃认真的说:“别理他,他嫉妒呢。”
这么一戳穿纱窗纸,我立马就蔫了,灰溜溜帮小破当下手,给他递递彩纸,修修剪刀什么的,南美就在里面跟辟尘闹,突然间对我们的生命安全关怀万分,主动请愿成为试菜师,拿着一双银筷子在空中挥舞,大义凛然:“我豁出去了,我一定要先吃吃看,如果有毒,你们就别吃了,全部给我吃吧~~~结果她被辟尘用一阵平地龙卷风裹住丢了出来,啪啦一声掉下来,正戳在小破的剪刀上,她哇哇大叫,抱着屁股在客厅里飞快绕圈子,把期期艾艾进门的罗伯特吓了一跳。
狐狸精不愧是狐狸精,立刻忍住PP上的剧痛,使出变脸绝招,瞬息间堆出满面妩媚笑容迎上去:“罗伯特先生您好。”
我纳闷南美今天怎么那么卖力帮我招呼客人啊,还穿了极度透明性感的紫色贴身短裙过来,胸部修复有功,比以前还大了一号。一定有诈,果然听到这混蛋狐狸娇滴滴的说:“罗伯特先生可有涉足传媒业?您觉得我能不能当封面女郎啊!!!”
丢脸啊,一千年的老精怪,居然灌人类的迷魂汤~~连辟尘都看不惯,大步流星走出来,赤裸裸威胁她:“不要带坏我们小破呀,不然以后你的菜我都下泻药~~”。
够狠,我喜欢!
可怜罗伯特一脸困惑,不明白这家子到底怎么回事。面前的女郎虽然喷火诱惑,不过PP上还在流血,那边的小孩子不声不响,手里做着蝴蝶玩儿,但是三十道程序的蝴蝶一分钟做出八十几个,是不是快得有点过分啊,当然我认为最让他魂不守舍的,乃是厨房开始大批量传出的各种复杂香味,结合中国各个省份招牌菜式的精华,经辟尘大人亲手炮制,放到金字塔里可以把木乃伊们全部熏得活蹦乱跳的美食佳肴,就要隆重登场了!
当然,像我这样充满现实批判精神的人,绝对不会只看见人家眼睛里一根刺,看不到自己身上一车柴的。当罗伯特先生摆脱了南美的纠缠,过来和我进行正常的社交寒暄,顺便递过一份包装精美的见面礼时,突然犀牛一唱天下白:“开饭了,上菜!”我把礼物望空一丢,好工夫,不偏不倚落在五米开外的茶几上,然后罗伯特眼前一花,只见这个房间里所有人除了他之外,全部堆在厨房门口,眼睛里的绿光照亮方圆两米,小破爬得最高,踩着我和南美的大好头颅,正在扬尘舞蹈,结结巴巴报菜名:“小破,小破跳墙!”诸位,他不是要发布危险警告威胁我们跑远一点,而是基于实际情况将佛跳墙改了名,反正佛跳不跳墙没见过,他倒是三不岔五要跳一回的。
好不容易将菜端上了桌子,罗伯特还慢条斯理系好餐巾,先喝水簌口,笨笨的拿起筷子四下一张望,只有小破啃着田鸡腿眉花眼笑,其他人呢?
其他人烟尘滚滚杀进了厨房,正为多出来的一个两面黄酥饼扭成一团麻花~~~过了两分钟,罗伯特以人类不应该拥有的短跑速度冲进来,居然脱了西装加入战团,靠着他异军突起,攻其不备,居然得手,咬着香喷喷的战利品欢天喜地的闪了,闪进客厅,刚刚坐下,那只酥饼突然从他嘴里掉了下来。
他愕然的盯着我们家的楼梯口,状似痴呆,又似缅怀,激悦,痛楚,疑惑,感激,震惊,思念,统统交织在眼光里,仿佛一个初恋的少年,在望着他失散多年的意中人!
不错,我的比喻是正确的!
楼梯口出现的是史密斯太太。她身被丧女之痛,又被怪手追杀的梦魇纠缠,昨晚整夜都在哭泣辗转,大约终于睡去,直到此刻才醒来。穿着南美借给她的一条白色长裙——狐狸唯一正面看平常一点的衣服,虽然看后面的话还是开了很多大洞——正走下楼。她也看到了罗伯特,突然之间泪水夺眶而出,神色和他一模一样。突然间两人同时起动,罗伯特高呼:“莉莉!。”飞奔过去在第二级楼梯拥抱在一起。年轻人冲动不懂事,两个人站一级梯子怎么站得住,顿时一起摔下来。按道理说我们应该及时给予一臂之助,不过之前狄南美当机立断的号召了一声:“乘他分神,我们快吃!”所以大家都没空去捧他们这一出楼台会的场。
他们滚在地上又哭又笑,一起问话又一起闭嘴,眼睛贴在对方鼻子上看都还嫌不够近,亲嘴亲了十七八个才停下来喘口气。罗伯特平时还挺像摸像样的,现在只会喊:“天哪,天哪,耶苏基督爱我,上帝爱我。”辟臣喝着汤在一边观望,唏嘘的说:“真感人啊,真是太感人了。”南美含着一口八宝饭凑过去问:“怎么个感人法,你什么时候那么多愁善感啊?”辟臣指指那两个高兴得昏头的家伙身下,说:“喏,那块地毯今天蹭了灰,我本来准备拿去洗的,不过现在已经不用了。”
等我们终于吃完,大家才有心情去把那两个人扶起来坐下,他们的手还紧紧扣在一起,互相看着,仿佛一秒都舍不得分开。看看年龄呢,加起来怎么也有个八十岁吧。为什么痴缠成这样?
再三催促,罗伯特才为我娓娓道来。莉莉是他十五岁时候的初恋情人,彼时在巴黎,罗伯特是随游商世界的父母去的,和莉莉陷入情网不过四个月,就被迫随家庭离开。但两人一直书信往来,互有探望,誓言非君不嫁,非卿不娶。但是十四年前,突然有噩耗传来,说莉莉失踪,从此音信全无,罗伯特心死如灰,独居郊外,还建了一栋当初莉莉最钟爱的欧式古屋,聊为怀念。
我和南美对望一眼,原来如此啊。
他一边述说一边眼泪鼻涕齐下,我几乎动念要去拿摄象机拍下来,作为一个有钱人,八卦报纸对他多半也有兴趣,拿去换点钱应该没有问题吧~~~~~~他激动起来,握住莉莉的手一迭声问:“你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好苦!”
史密斯太太脸上突然露出奇特的迷惘表情,她喃喃的说:“我也不知道。”
罗伯特和莉莉一起驱车从我家离去。对他们的安全问题我不由得担心。但第一拗不过他们想单独相处的强烈愿望,第二我也不知如何把近日所见的异象讲明白。人家是正常人啊,叫他们怎么相信有两只手单独出来散步,或者一双眼睛自由翱翔。万一他反问我一句,能不能把自己的腿独立出来跳一段拉丁舞,我怎么答得上来?说不定他们善心一动,还直接把我送去精神病院疗养一年,每日三百八十伏工业电压电击治疗,我招谁惹谁了?
看着他们远去,辟尘拍拍我:“别担心啦,他都说要去请保镖和私家侦探保护莉莉,应该不会有问题吧。”我耸耸肩,天晓得什么样的侦探才能在跑来跑去的人体器官前保持冷静镇定。瞎子吗?
回客厅坐定,辟尘开始每日的例行功课:哄小破去洗澡。预设台词一般是这样的:“小破,洗澡!”
“不”
“小破,去洗澡吧”
“不去”
“小破乖乖哦,你去洗澡我给你做好吃的。”
“吃饱了”
“去不去?”
“不去”
到这里,马上就会响起“呼呼啦啦”的声音,那是辟尘丧失了耐心后用线状偏旋风强行脱小破的衣服,这一招我垂涎已久,他就是不教我,其实我也不想干什么坏事啊,我不过讨厌削苹果皮,想吃现成的而已。
一旦小破的衣服被脱掉,他就会恼羞成怒,开始读辟尘的脑电波,并且大声念出来,可惜这个小子的语言表达能力不太发达,经常瞪着辟尘瞪半天,才无比用力的吼出一声:“萝卜!”
辟尘就向我解释:“我琢磨着明天在后院种点萝卜呢,那块土不错。”
要不就是:“水,水,水!”
不用注解我都知道辟尘在想着待会搞卫生的事情。
不过今天小破很争气,他在客厅里光着屁股跳上跳下,活象一只发条上得太满的运动人偶,一面念念有词的说:“黑屋子,黑屋子,BB进去了,进去肚子里了,太阳,好多人。”
我和辟尘面面相觑。我小心的问:“你想什么呢。”
他一脸无辜的看着我:“我什么都没想啊。”
我觉得也是,辟尘和黑屋子,BB,根本不搭筋,我捞出一个渔网兜兜过去站在客厅中间,等小破一落下来,瞅准机会一兜把他捞过来,问他:“宝宝你说什么呀。”
他眼睛乌溜溜的看着我:“黑屋子,有个小BB钻进刚才阿姨的肚子里。”
我头皮一麻:“莉莉?”
南美今天一反常态没什么话,坐在一边。往常她就会和辟尘联手去捉小破洗澡,还要揩人家三岁小童男的油。只见她伸出一只手掌,水晶球在她掌心上方悬浮,微微发光,那条悬神引在球面上一动不动,活力全无。南美凝视着水晶球深处,冥思苦想。我也站在一边看,不过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上次球体里的景象完全消失了,十分混沌。
过了半天,她抬头看我:“猪哥,莉莉有问题。”
这句话我是认同的,适才他们相见欢的过程中,我冒着被罗伯特起诉非法进入私人住地的危险,试图告诉他家里那位里奇太太,不但搞出来的饭能够间接吃死人,而且还真的下手杀人。不过莉莉却仿佛有所避讳一般,不断在关键时候打断我或转移话题。后来匆匆离去也多半出于她的坚持,因为从罗伯特后来的话题来看,他本来想和辟尘探讨一下晚上的菜色的~~~。
南美转动水晶球,缓缓说:“等一下我回自己家,用多两种工具看一下再跟你们说,如果定论的话,这个女人绝不是单纯受害者那么简单。”
合我等三人之力,终于把今天格外叛逆的小破扭送洗手间。说来也奇怪,天天要他去洗澡都跟要杀他头一样,但只要一放进浴缸,小破就立刻安静下来,一脸陶醉的泡在水里。他和普通小孩一样喜欢一边玩玩具,所以两米长一米三宽的浴缸每天都有机会变成太平洋海战现场,浮满了形形色色的军舰,货轮,海盗骷髅船,并且飘扬着各国旗帜,充分体现了我们天下一家的博大精神。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这些船在水里泡久了可能有点不耐烦,有事没事会飞起来,在空中表演托马斯全旋。
今天当值表演飞船体操技术的是导弹巡洋舰勇气号,只见它从水缸中徐徐上升,优雅的在半空中缓缓旋转三百六十度作为亮相,然后突然船头一提,飞速斜窜上天花板,临近高速撞墙的时候一个急刹,反身腾那两周转体,又笔直下坠,速度之快,大约普通人来看压根看不到。我们三个各自端着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作为贵宾席,见状轰然较好,纷纷鼓掌,献上飞吻。小破在浴缸中咯咯发笑,十分得意。
勇气号踌躇满志的在空中高视阔步,自由自在的飞来飞去,偶尔会做出一些危险动作,例如飞快冲向放满各种洗发用品和婴儿护肤品的架子支撑部,在堪堪撞上的时候一个急转弯掠开。说它危险,并不是害怕损失那些东西―――江左司徒给的抚养费不少,问他从哪里来的,他说破魂每年定时去吸血鬼和狼人王国收保护费,果然一山还有一山高啊——而是那些东西一掉下来,就意味着辟尘的额外清洁工作立刻拉开序幕,今晚家里的蟑螂都没得睡了~~~他差不多也玩够了,我们三人站起身来挽袖子,又要开始齐心协力把他从洗手间拖出来。此时那艘勇气号突然在空中凝铸不动,仿佛在倾听什么,瞬间之后,小破在浴缸中发出清亮的一声长啸,那艘玩具船猛的以万夫不当之勇向浴室窗户笔直驶去,一声裂响,玻璃碎落,恍惚看见有一头金色长发飞扬而起,迅速闪过。我冲上去探头一看,外面清风白云,夜空琅琅,一无所有。但是勇气号的船舷上,分明夹住了一缕头发,金色,极为柔细。南美抱起小破问他:“刚刚是谁来了?”
小破乖乖的裹在浴巾里面让辟尘给他擦水,一面漫不经心的说:“爱丽思。”
正文第二十章
?猎物者(20)
辟尘摇摇头,说:“最近狗仔队成分好复杂啊!”
狗仔队对我们来说可不陌生,有一段时间我们生活在洛城,每天到比佛利山庄去转悠,那些媒体记者无孔不入的战斗作风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基努李维斯喜欢捡垃圾,经常就有一堆人蹲在他们家门口垃圾桶附近,端着照相机作狙击状。我猜那位大明星一出门,就会不自觉产生自己被打成一个筛子的错觉。朱莉亚罗伯兹跟一个摄影师搞婚外恋,就有人装备了红外透视摄像机,专门等她的车回来,对着密密实实的车窗内一阵猛拍,只要有男性轮廓的物体的存在,第二天立马有娱乐新闻劲爆上榜:同车返豪宅,大口朱与不伦男友共良宵。我和辟尘号称狗仔队的狗仔队,专门盯那几个最会搞事的帕帕垃圾,偶尔觉得他们太过分,也出手骚扰一下他们,所以那一年不少记者的镜头莫名其妙啪的一声就爆掉,或者发型无缘无故变成大便式。说起来不服不行,那些人愣半天后,转头去把明星告上法庭,硬说人家武力威胁他的生命安全~~~赵高啊。
再怎么说,这些狗仔队还是好对付的,养多两条狗都很起作用。不过象爱丽思这样人鬼身份都存疑的偷窥分子,就有点高级了,总不能要我们家的玩具总动员,每四小时一班,大家轮流站岗吧。我干,小破也不干啊。
既然玩具的力借不上,我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别人我不担心,罗伯特就有点难说了。跟一个狄南美都说有问题的女人一起,会有什么下场,实在值得我发挥娱乐记者的专业态度,追根究底无中生有漏万挂一胡编乱造痛打落水狗。
越想越有点虚,我从小破房间窗户跳出,顺着上次与南美追踪过的路线,大步流星,往罗伯特那栋怪房子而去。
远远的,悠扬响亮的音乐声就传到我耳朵里,距离一千米,我愕然停下脚步。
古堡里王子在开舞会吗?所有的窗户都透出辉煌光芒,还有彩灯旋转,底楼大门洞开,里头隐约传出笑语与喧哗,两边还站了制服严谨的迎宾侍者。门外排满一溜豪华汽车,简直就是小破幼儿园早上盛况的翻版,而且确实有好几辆车的牌号是我常常见到的。
陆续还有人来,统统衣冠楚楚,侍者鞠躬如仪把他们接进去,面目和蔼,表情生动。不过换了我去,说不定就要遭遇一个飞脚,当然好一点的呢,会得到两块澳币,告诉我往东走,墨尔本社会帮助中心二十四小时开放,可以吃到免费的面包,虽然质没有办法保证,不过量是够的~~穿一件老头汗衫和一条短裤出门就是吃亏啊。抱着这样伟大的自知之明,我唉声叹气的绕到房子后面,哼着歌儿往上爬,你问我唱的什么歌,哦,是“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裤子上茅房~~”。
楼背只有三楼有一扇小小的窗户,斜斜开在屋顶侧面,下面应该是阁楼。我观察了一下,窗口被柔软的金属线网包得严严实实,从外面窗棂的情况来看,一定有很久没有打开过了。反正是作贼,我也就不客气了吧,指尖发力,估计切割力到达金刚石级别,往金属线网上一横一竖划出两道大口子,好厚的封膜,居然令我的手指都有痛感。破口一开,一阵带着腥味的沉滞空气滚出来,砸在我的脸上。那种味道是常年的潮与封闭,以及无数异物堆积后纠结而成的,其杀伤力对普通人足可致命。当然要是辟尘来了,就会当场痛哭流涕,认为自己的清洁普及工作实在做得不到家。
把金属网撑开,窗户彻底露出来。暂时张望不到有什么。我蹲在一边准备专心把我的歌儿唱完,等空气交流得差不多再进去。不过等了半天,里面好像自成一个世界一样,完全没有开放国门走向世界的迹象。而且不仅仅是空气,里面的那种黑,竟然连星光都不透。既来之则安之吧,我深深呼吸了几口气,一头扑进房间。
好黑!
我见过各种各样的黑,非洲人的脸黑,卖假药的心黑,大峡谷底地黑,下午七点天黑,弄脏地板辟尘揍得我眼睛发黑,狄南美经常出于嫉妒心而令小甜甜的网站长黑,这么多种黑在我久经考验的小眼睛之前,都统统可以易黑为白,光明正大。不过今天我算是遇到对手了,这小阁楼按说有门有窗,怎么会黑成这个德性啊?
静立其中,感觉无限远旷。我轻而长的呼吸仿佛被巨大的寂静所稀释,没入虚空当中,听来竟不象是自己的。
我试着往前走了一步,提起,踏下。奇怪,我为什么要出汗?为什么明明履于平地,却有临深渊踏薄冰的战栗直觉?
稳住身形,我凝神感觉四周。这里的空气不但味道奇怪,并且犹如温泉一般,仿佛是从某个洞眼里源源涌出的,充塞于房屋中间,有形有质,渐渐给我沉重的压迫感。
我将右手中指放到嘴里,轻轻一咬,一滴血珠悬在指尖上,微微发光,那鲜艳的红色光明来自生命本身的活力,可以照亮一切异世界的幽明。
我转了一圈,看我的周围。
绝对不是一个小阁楼。无穷无尽的黑与沉默,蜂拥积压。甚至有无声却暴烈的异样咆哮。来自无名他处。这是隐藏在时间中的无名旷野。为什么会出现在墨尔本?
时间旷野,是拥有强大力量的修行者,为了自由藏匿与转换生与灵而设置的结界。它可以是绝对的封闭,也可以通往无穷出口,它可以隐匿生命的去向,也可以停止时间的流失。它可以只是有一粒尘埃,却也可以是所有世界。
我的血滴之灵焰暗淡了。黑暗再度卷土重来,包围我。
想想站着不动也不是办法,我大步跨出,咦,安全呢。再一步,也OK.难道是我走火入魔了?人家有钱,把阁楼修大一点而已,我就在这里唧唧歪歪,装神弄鬼的?看来穷怕了心理调试不过来啊,其实我怎么帐户里也还有八九百块呢~~~算着下个月的用度开支该减少一点了,我纵身跳起,姿势媲美高峰期的乔丹最后一秒那凌空一扣,我按照常识去找开阁楼的门。不过在空中飞了两分钟之后,我难免就纳闷起来,以这个速度而言,我应该早就从篮球场直接飞到场外买个汉堡包吃完又回来了,为什么我还在飘着?没边没沿的?
所谓遇由心生,既然觉得飞了太久不行,老天爷就很体贴的将我往下一送,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强劲引力贴上了我的屁股,一声大喊,我像只不幸被打中的鹌鹑一样,飞速落下。
不知在空中飞堕了多久,真的有点久哦,不然我怎么会有时间琢磨说今天恐怕不能善了哇,不晓得能不能赶得回去明早送小破上学。小伙子最近对幼儿园是很热心的,每天一早爬起来,自己穿好全套校服蹲在门口吃早饭,一边吃一边向房内翘首频仍,表情十分渴望。说起来激励的力量真是无穷,这位出身于超级仇恨社会型家庭的小朋友,之所以有如此融入主流的长久冲动,主要是因为上个月月底他们老师当众称赞:小破,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好孩子!
早知道教育达旦向善那么容易,江左司徒哪里用得着巴巴粘着我当保姆啊,只要找两个人每天定时定量对小破大唱赞歌大拍马屁,就大功告成了。
感叹完这一遭,我脚下一滞,忙定神轻身减低冲击,稳住动作。张眼一看,不偏不倚,我正落在一扇门前,雕花原木,配有青铜原色把手和门环。我随手一打开,铺天盖地的弦歌与热浪劈头盖脸而来,顿时把我淹没。
我来到了一个舞会。假面舞会。这金壁辉煌的大厅全部以巨大烛台照明,十足仿佛古老皇朝居住的伟大宫廷,华彩中充满精美与庄严的奢侈妆饰。许多绅士淑女们戴着各色面具旋转来去,乐队在东南角奏乐,不是普通的派对乐队哦,是全本的大型交响乐团,开玩笑吧,请那么多人好贵的~~傻傻站在大厅一角,我想了想,决定去问问这到底是哪里。
正要找个人来打听,有个人就送上门来了。一位戴着可爱狸猫面具的女士穿着极度复古的绿色低胸大摆束腰长裙飞快向我跑来,听得到裙架发出咔咔的声音,显然这款裙子不是为了偶尔的即兴运动而设计的。她跑得很急,跌跌撞撞冲到我身边,稍微一顿,我还没来得及搭话,她身体一闪,隐入了我身后的那扇门。
出于直觉,我立刻跟上了她,才走进去,我感觉到身后有另外的脚步声,是来自男士靴子的沉重踏步。我闪过一侧,瞬间为自己建了一个空间防护罩以便隐身。果然立刻有一个穿着黑色礼服的男士跟我擦身而过,他戴着降龙骑士的面具。虽然我很确认他看不到我,不过奇怪的是,他很疑惑的在我面前停了一下,仿佛发现了什么。
这个时候我有了时间环顾。这肯定是大厅的侧门,有两条分路,一条通往地下室,一条是往上走的楼梯,装修简单,墙面和地面都很粗糙。联系刚才所见的大厅,我记得曾经在中世纪建筑图书中看到过,这是下人们出入的通道,自成一个体系,但与主要房屋都相通。
无暇再继续细看,我解除防护罩,随着那一男一女走上了楼梯。
他们的脚步没有很快停下来,我敏锐的耳朵能够捕捉到前边的女士体力已经非常衰弱,并且情绪惊惶,基本上开始采用四肢协作的姿势在登楼梯,而后面那位则游刃有余,不紧不慢的跟着,很象我那些对猎物已经胸有成竹的同事们,只等合适的机会给前面逃得五痨七伤的傻瓜致命一击。不过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一下我给他头上一巴掌,包他胆子一样要吓破。
问题是我好象等不到扬眉吐气的时刻了,就在电光石火之间,我心理猛然一懔,那位女士的一切生命信息,突然就从我的监察范围里消失了。
正文第二十一章
?猎物者(21)
蹊跷!
我顿一顿脚,心里暗自埋怨自己大意,后有老虎,同样可能前有豺狼啊,难道这位女士就此挂了?她那只狸猫面具是很可爱的啊。
不敢掉以轻心,我悄悄加快脚步,希望可以一探究竟,上了两层楼,前面的人于那瞬息之间,仿佛都人间蒸发了,竟然四处空空荡荡,十分安静。
复古的房子说真的,不是一般的可怕。那些密密关上,硕大的门,雕花包金,沉沉的背后仿佛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我随手推开其中一扇,差点哇的一声叫起来。只见一个尖鼻子老妇人正怒冲冲的瞪住我,一脸鸡皮,全副盛装,头戴珠冠,好像立刻就要扑过来咬我一口。定了一下,我才发现这其实是一架画框而已,不过这画也未免太大了,又放在门口,存心吓死人吗?
忿忿不平的我把这个金属底框的大画架移到一边,移的过程里,不小心多看了几眼画里的老女人,虽然首先的念头是感叹她皮肤实在差劲,化妆技术也不过关,两条眉毛有我们家鸡毛单子那么粗,不过后来就觉得不对了,这位大姐是熟人啊,这是历史上最出名的女吸血鬼厄斯贝特啊。该女士十年中杀害超过六百少女取血以供应洗澡水。难道我误入的是她的宅子?
在这之前,我一直抱有侥幸,希望自己是从阁楼上踏了一个活门,掉进了罗伯特家里的大厅,不过这会儿我就基本放弃希望了,那个时间旷野是确实通往另外所在的,就算这副画不能证明这一点,现在出现在我四周的那些正儿八经穿着十六世纪匈牙利服装的大汉,就已经活生生的向我出示了呈堂证供。
四个身高六英尺,满面黑胡子的彪形大汉匆匆从另一扇门进来,突然看到我,好像也受惊不浅。交头接耳嘀咕了一下,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人上来喝问:“巴巴拉疤瘌拉啦啦~~”原谅我才识学浅,我实在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
语言不能沟通没关系,肢体语言总是很管用的。眼看他们拔出了刀子,冲上来抓我的胳膊,我再孔雀也不会以为这是在对我示爱吧。顺腿一扫,当头那个倒在一边,身子狼炕,当即砸得我移开那副画歪歪扭扭。他马上跟死了爹妈一样伤心,抱着画架,当即哇哇大叫起来,其他三个人也不跟我蘑菇了,一起上去起哄,最后四个人围成一圈,竟然哭起来了。几个大男人,胡子又多,鼻涕滴滴答答的,别提多难看了。
我恻隐心一动,上前拍拍他们,用手势问怎么回事。他们回头看到我,仿佛回忆起来什么,立马眼露凶光,这种表情是不用翻译的,基本上大家都爱来这一手:我倒大霉了,你也别想悠着!
为了让他们死心,我干脆起手一式拳打南山,卡拉一声,把那副画象连人带架子,打了个稀烂。那底架是青铜的哦,打得我手好痛~~而且出手太重,搞得那些人惊叫一声,居然轰的全跑了。
我追在后面叫:“别走,别走,这是哪里,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位小姐~~”。
那四个人跑得越发快,当头那个冲去开门,刚一拉开,突然一声长长的呼啸声,一条黑亮的鞭子啪啦闪过,打在那几个人身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从脸上流下来。
说来我这烂好人的脾气就是要不得,刚刚他们还跟我拗呢,这会我就忘记了,反而雄纠纠上去打抱不平,人还没看清,鞭子又来了,好家伙,上面还带着尖锐的倒刺,当人家是稻子打吗,稻子还要顺势拔呢。我手一张,迎上去用力拽住,往后一拉一送,掌心吐力,那个拿鞭子的人尖叫一声,当当当一头载了进来。载到我面前我就不客气了,揪住先给他脸上两耳光。这一招我学到南美的,说声色两全,又打不死人又让人痛,最关键的是能把脸上打出两坨红潮,看上去皮肤好,南美这方面是很专业的,扁人家还照顾视觉效果。
打完再看,小样儿不哼不哈的是个头目嘛。也是个男人,不过很是矮小。穿的衣服质料好很多,横眉怒目的看着我,不过鼻血长流的情况下,有没有威慑力我就不知道了。
我喝问他:“这是哪里?”
他擦了一把鼻血,锐声叫喊起来,依稀我听到几个英文单词,好象是:巴托里古堡,死亡,惩罚~~.哎呀,可不可以有点创意啊,照你说要是真的,兄弟我就不用低个头来扯你领子,而是你踮着脚来扯我啦。
不问青红皂白,我拉着他往外走。不喜欢他那么罗嗦,我顺手捡了他的鞭子,在空中挽了个花,无声的劲闪而过,硬是把青铜包上的大门打裂开一个大叉。矮子一下傻了眼,眼巴巴的看看我,又看看门,突然精神抖擞卖起力来,带着我大步往外走。
半个小时以后,我在这栋古堡最高层最东端的一间巨大卧室里,亲眼看见了历史上最混蛋的化妆品制造者,厄斯特拉巴切里夫人,看来她的先锋护肤法是失败的,因为她脸上褶子成堆,五官都带着青灰色。一对狭长的三角眼睛里闪动着歇斯底里的光。
这位老太婆在巨大的卧室里转来转去,穿着十六世纪贵族的官服,裙子极为蓬松,坎肩斜搭着,无数串珠宝妆饰垂在她脖子上。她仿佛在等待什么,不断向门外张望,嘴里发出神经质的嘟囔声。
我早已把矮子用他自己的裤子绑在了楼梯下面,一时半会该不会有人理的了。现在我舒舒服服的躲在卧室落地窗户垂帘的后面,专等看戏。
厄斯特拉等得心烦,突然怒气冲冲向大门走去,不过她好像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一样,踉踉跄跄退了回来,我仔细看看,那门上有硕大纯银的十字架交叉镇守,传说这位伯爵夫人是吸血鬼看来没错。
她开始有点抓狂,在屋子里做布朗运动,我头都晕了,真想一把抓住她,也绑起来算了。跃跃欲试的当儿,突然我旁边一阵风吹来,我吓了一跳,赶紧往窗帘更深处一躲,只见刚才那个戴骑士面具的男人拖着狸猫女士,从窗户里爬了进来。
骑士先生表情极为兴奋的向伯爵夫人行吻手礼,一开口说话,我几乎摔到了,居然是一口现代英语。
“夫人,史密斯已经完全复活在将来时代了,只等她的血和罗伯特的交融。我们就可以用悬神引将您引度去二十一世纪,您不死的梦想即将实现了。”
厄斯特拉眼睛突然放出狂热的光:“真的吗?真的吗?让我看看。”
她走过去取下狸猫女士的面具,这显然就是史密斯夫人,她眼睛紧闭,脸色惨白。伯爵夫人将她身上那些麻麻扎扎的衣服扯落,哎,太婆体力可以哦,这些衣服虽说不是丝就是麻,但套在一起也够结实的,这么一把就撕裂,说你是人我都不信啦。
狸猫女士现在赤裸裸的躺在地板上了,按说她身材也不错,完全够我遐想一把的,不过眼前那具身体,通体透明,仿佛由水晶雕琢而成一样,内部却又有许多红色的线在四肢百骸流窜,并且越来越红,越来越红,几乎把那个身体内部都染上了色。
厄斯特拉露出诡秘的微笑,伸手轻轻抚摩那具身体,自言自语的说:“快一点,快一点吧,开始吸取他的血了吗?了不起的祭司,即使你转世那么多年,还是脱不了我的手心,快店快点~~~”
随着她疯子一样的念叨,那具身体里面的红色光芒真的大放光彩,厄斯特拉猛的站起来,展开双臂,身上的衣服也一样瞬间脱落,哎呀,我的妈,没来得及躲开!这种太婆身材,看了好伤眼睛的啊。
她伏在史密斯夫人身上,闭上眼睛,念念有词,模样好像我每次去洗桑拿接受按摩一样。这个时候给人打扰的话,就有一架好打了。
结果旁边那个骑士兄不服气,急忙拉住太婆的―――头发,我猜他刚刚也想了一下到底有什么好拉,结果没有。他叫喊起来:“夫人,你要先送我回去啊,你答应过的,我奉献我的元神给你,你保证会让我回去继续我那一世的生活的~~”
伯爵夫人一摆头,突然那位骑士兄往后一倒,我以为她施展了什么了不起的法术,原来是假发头套被扯开了。我忍笑忍得脸色发青,心想你今天死了,本来冒犯女人杀无赦有三大罪,第一,说她比实际年龄老,第二,非礼她之后说你怎么藏了两个荷包蛋在胸口第三,约会后她邀请你上家里喝杯睡前酒你说自己困了要回家。现在好歹多了一样,就是摸人家头发却扯落了假发发套~~~果然伯爵夫人大怒,跳起来向他厉声叫道:“别做梦了!你永远回不去了。你就在这里,当你的安培拉祭司吧!”
骑士兄颤抖着手取下自己的面具,瞪大眼睛看着伯爵夫人,眼光里尽是绝望之色。我一看,这是罗伯特啊,到底怎么回事?
他喃喃自语着:“不行,我要回去,我要吃三明治,我要吃三明治。”
他渐渐浮现恼怒之色,眼看伯爵夫人又伏了下去,并且两个身体间的界限开始模糊,仿佛要融为一体,罗伯特猛然扑了上去,揪住伯爵夫人的脚就往外拖,一边绝望的嘶叫:“你也别想走,你也要老死在这里,你别想走。”
伯爵夫人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这一次说的是古匈牙利文,骂什么不知道,不过那表情是够恶毒的,我心想这是什么伯爵不长眼睛,娶了这样一个夜叉呀。
他们翻翻滚滚打得不亦乐乎,罗伯特明显处了下风,幸好他的战术运用非常得当,还手无力就算了,关键要揪住老太婆同生共死。史密斯夫人在地上活象一个大红灯,亮得惊心动魄,伯爵夫人一边和罗伯特摔摔打打,一边拼死向她挪,战况正酣,伯爵夫人不欲久斗,终于在奋起神威之下,将罗伯特来了个漂亮的过肩摔,咯拉一声打倒在地。然后不容分说,合身就向史密斯夫人扑了过去。
我叹了口气,心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现在就是俺出手的时候了。看看时间,辟尘一定早就织完了重尘罩,我今天晚上多半是无家可归了,愤怒啊,今天不把这个恶棍老太婆敲出一头包来,我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我当然要把自己的出场气势弄得高调一点,白风衣就近不好找算了,发型该梳成大背头吧,我又没有定型水,要不拿口水试试?晤,粘性不太够~~.思来想去,我撕了块窗帘布把自己的脸包了起来。这个死老太婆难看到这个份上我都原谅她了,可是麻烦你不要画如此巨大的像摆在门口好不好,你想吓死我啊。哼,一定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以乌龟换王八!我也吓吓你。
呔的一声大喝,我掀起窗帘跳了出去,威风八面,精神抖擞,不过一看,老太婆的身体有一半已经和史密斯水乳交融了。没时间给我摆姿势,我赶忙一个虎扑冲上去,抓住她的脚,手心立刻传来尖锐的灼痛感,仿佛我的掌心燃烧起来了,从手背还可以看到隐约透亮的红光,妈呀,你不是南美的远方亲戚吧,也会来这一手三昧真火!
忍着剧烈的疼痛,我手上加力,奋起神威,誓要把这个逆天行事的老不死揪回来,不过尽管使出了吃奶的气力,她还是一点一点的继续融合过程,这还得了,难道你走了要我穿起那些衣服当伯爵夫人吗?我可不懂上流社会的狗屁规矩啊!
正死缠滥打间,我绷得紧紧的手上突然一松,立刻让我摔了个仰面八叉,第一个念头我就寻思,莫非这太婆的脚也是假肢?十六世纪上哪找假肢去的?一定又害人了。没寻思完,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叫我:“猪哥,你在这里睡觉吗?你还没给我讲故事呢”
我躺在地上作了几个大幅度横向快速移动的头部动作,确认自己不是摔出了神经官能症,然后就看到小破穿着他的乖花花睡衣,吃着手指站在我身边,四处打量,至于那位裸体太婆,就已经跟一条死狗一样翻转在地上,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脸如死灰。
我一骨碌起身搂住小破:“你怎么来的?辟尘呢?”
他看起来很打瞌睡,靠在我怀里狂打哈欠:“辟尘睡觉了。你不给我讲故事,我来找你。”
我指指自己,再指指周围:“你知道我在这里?”
他很不耐烦的摇头:“我要睡觉了,你快点带我去睡觉吧。”
我陪着笑把他又搂又摇的:“乖哦,马上就讲故事,马上就睡觉,不过小破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你怎么来的?”
他带着一副:你这个白痴那样的表情看着我,说:“我想看你在哪里,我就看见了呀,然后我就来找你了。”
我做了一个从床上翻身下来的动作:“就这样?”
他耸耸肩膀,活象辟尘平日跟我纠缠不清买菜帐目最后表示俺投降,俺怕了你的表情,非常忍气吞声的说:“啊。”
我那个兴高采烈啊,达旦就是达旦,这个基金买得好,回报率高,成长空间无限。最起码,想去哪都不用找光行了,找光行还得让它冒着违反规定的危险,再说空间旅行怎么都不好受。以后我再想要点什么杨贵妃的沐浴液啊,曹操的大砍刀啊,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原始版啊,就让小破想想就行了。
正笑得我见牙不见眼,另一个冷冷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声说:“猪哥,你想得美啊,居然想带坏小破,哼。”
我翻身翻出好几米,摆了个姿势护住小破,仔细一看,哎呀,那就是光行啊,它正好整以暇的坐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我,解释说:“我承包了破魂的空间旅行业务啦,这位小达旦享受即时特快服务,基本上脑子里一想哪,就去哪,怎么样,猪哥要不要加入我的客户行列,给你八折!”
我这才觉醒,拽过小破一看,难怪刚刚就觉得小子皮肤白了不少,不行,得和光行隔离起来,别又有样学样,害我整天捉迷藏。
转回头做正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伯爵夫人已经跪倒在地,浑身筛糠一般,头都伏到了膝盖中间,一把年纪柔韧性还那么好,我真还有点佩服。不过她刚刚还势如疯虎,怎么一下子变死狗了?
如此前倨后恭,必然有诈,我围着她转圈子,手摸自己下巴做睿智状,一圈转回来,本来昏昏欲睡的小破好似发现了新玩意,摇摇摆摆走到地上的史密斯旁边蹲下,研究了半天,发出惊喜的叫声:“好多虫虫,好多虫虫哦。”
他笑嘻嘻的张开两只小胖手,一把一把向史密斯身上虚抓,跟捉鱼一样,很快掌心里出现了许多条悬神引,都在蠕蠕而动。而史密斯夫人则好比一个灯泡给人抽掉了丝,慢慢就通体黯淡下去了。伯爵夫人抬起头来,失神的望着小破的手,眼神里闪现出无比深邃的绝望,痛恨,后悔,以及深深的恐惧之色。她这是怕谁来着?我?不可能,刚才还大勇倾城用一只脚独斗猪哥。光行?那位翘起脚来正做软体芭蕾动作的兄弟,怎么看怎么象只宠物,看来唯一拥有令人恐惧的伟大愿景的人,只有达旦陛下,俺的心肝宝贝小乖乖了!
为了印证这一点,我牵着小破的手,向厄斯特拉走了两步,她整个人匍匐在地,硬是往后挪了两步,小破不耐烦我这样逮牢他,嘴巴里哼哼唧唧的身子扭成大波浪,动作幅度大了一点,难免就往厄斯特拉那个方向作了作势,这位太婆吓得大抖,假发头套脱落后她的发型呈现标准的地中海式,每一根残存的毛毛都流露出恐惧的表情。
我问小破:“你想不想咬这个太婆一口?”
他摇摇头:“不好吃。”
就说人老了没用啦,口味叼一点的人吃都不想吃了,看来只好粗加工一下拿去做压缩饼干~~。
我猜想在时间的那头,一定还有很多事情发生,现在我要想的是如何处理这位有点受惊过度的伯爵夫人。交给她老公管教?算了不要害人家。放任她自由呢,也不晓得她会搞出什么名堂来,算了,带上她吧,就当是终审判决之前,招待她去二十一世纪来一次旅行观光好了。带她去伦敦哈罗百货的化妆品部一看,美白,修复,去死皮,活性细胞再生应有尽有,五十佳人正当年,前凸后翘似榴莲,担保她抓狂―――费了无穷心力变成吸血鬼,结果还是个蓬头吸血鬼,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从她脱下来的衣服里找了件最宽松的,连头带脚把她一包,拿她那些叮叮当当的项链当绳子,把她捆得结结实实,这一手是精蓝的真传,打出来的包不但大方美观,节省空间,环保经济,而且最重要是提手随处可见,非常适合人力资源充足时的力量分流,或者坐自行车后座的时候与车架结为一体。
收拾停当,饶我手脚快似蜈蚣,小破也已经支持不住,站在那里忽忽大睡起来了。我猜想破魂的先祖一定和马族有点瓜葛,不然怎么这样都能睡得酣畅淋漓,口水长流?当然今天晚上的故事我还没讲,明天他一定要和我算帐,到时候怎么才能保住这条小命,我要从现在就开始狡兔三窟未雨绸缪了。
一手抱着小破,腋下夹着厄斯特拉,史密斯夫人藏到了阁楼上,我们从光行开的空间门里一冲而出,顺利的回到了二十一世纪。落在罗伯特古堡不远处。
身子着地,我屁股下软绵绵的,不由大喜,立刻表扬光行:“做了企业和单干就是不一样啊,现在为顾客服务得多细,我喜欢。”
他在一边悠闲的练习古典芭蕾舞的几个基本动作,懒洋洋说:“猪哥,发表意见之前,一定要先看看自己的屁股。”
屁股?我的屁股怎么了?莫名其妙的正要看,一阵锐痛从我的尊臀上传来,哇哇哇,瞬间跳起八丈之高,小破我舍不得丢,厄斯特拉就没有什么便宜好占,直接给摔到了地上。只见狄南美躺在地上伸出手,指甲明晃晃的朝天怒指,对我骂骂咧咧:“混蛋猪哥,下地也不长眼睛,坐在我脸上,看我的妆给你弄成什么样了。”
我凑过去,噗哧笑出来:“哇,你演什么角啊,老生还是花旦?一二三四五,为什么你化个妆脸上会有八种颜色。”
她白我一眼坐起来:“你懂个p,最新的幻彩狂野系列,凸现女人潜意识里渴望成为危险分子的特性~~~”。
我听她又四六不着的胡说,立马打断她:“老狐狸,你潜意识什么危险女人啊,你显意识已经够危险了嘛。”
结果她以为我夸奖她,大喜,拿身上那件花花短连衣裙子把自己脸上的五彩纷呈一擦,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化妆箱,向我抛个飞眼曰:“猪哥,难得你识货,我去换个造型给你开开眼界。”
我赶紧拖住她:“等会儿等会儿,咱们先把正事做完。”
尽管狐狸声称,穷追时尚乱跟潮流就是她人生最正的一件事情,她还是看在我们多年老友的份上,答应先一起把手头这些麻烦理清楚。当然,撕下这层温情脉脉的面纱,事实是我今后一个月之内每顿饭的定额,要被强盗恶霸分掉一半了。她本来还要三个月的,我回答毋宁死,并且以实际行动——开始挖坑准备把厄斯特拉一埋了之来表示我的坚定决心。这样破釜沉舟的险境下,才保住我一天两碗小米粥的最低生存限额。
内部谈判结束之后,我们开始向罗伯特古堡靠近,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
正文第二十二章
?猎物者(22)
南美跟着我走了几步,停下来问:“你去哪呢?”
我同情的摸摸她的额头:“南美,你不是被我坐坏了脑子吧,我们去罗伯特的古堡探秘啊。”
她摇摇手:“不用去了,我刚刚去过,你想知道什么?”
“你去过?你去做啥?”
她挑起眉头指指我怀里正匝巴嘴的小破:“还不是为了找他。辟尘半小时前给我打电话,说去给小破盖被子,居然发现人不见了。你又联系不上,哼,硬是把我从布鲁塞尔锐舞派对中捉回来~~”
说是说得怨天尤人,不过眼光看到小破,却有十成十的柔情,两只手跃跃欲试,就要过来跟我争抱抱权。我赶忙挪开两步,更搂紧些,本来小孩子越大越不爱给人抱,何况不趁着现在赚够老本,等江左司徒来接回那个破牧场,我岂不是要天天以泪洗面。
南美嘴巴撅起天高,恨恨盯我一眼,大意是狐狸报仇,两千年不晚,继续数落:“我就来找啊找啊,只有这里有一点他的气息~~~
以下的叙述,乃是鉴于她废话太多,听得我昏头转向,只好在脑子重新整理出的简化版:
话说这天晚上辟尘见天色有点起风,生怕小破着凉,去给他盖被子。这里我又忍不住要插一句:这三年以来,辟尘天天晚上必定要巡视小破两次,美其名曰怕他踢被子,可是小破一岁多时候,零下三十度在西伯利亚穿一条小短裤四处跑,我冻得鼻涕在脸上结成了冰棍,一左一右长出了下巴,跟只海象似的,他屁事没有,还结结巴巴嘲笑我,至今被我引为奇耻大辱。
辟尘一进去发现小破不在,二话不说,发动长尾四级搜查风,把家里藏在暗处的东西统统卷了出来,结果小精灵稀奇怪物倒是有不少,小破就音踪渺然。他立马就急了,想自己出去找吧,追踪不是长项,我呢,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听到这里我当时背上一冷,心想完了,回头一定会被滴蜡夹手指点天灯严刑拷打)因此辟尘把南美揪出来,勒令她尽快找到小破,否则永远不要来家里吃饭。(我不禁暗叫佩服,酒色财气四字真经,对南美都没有鬼用,但是说到不准吃辟尘做的饭,威力之大,实在无法以言语形容)。南美被口腹之欲所累,从布鲁塞尔一个工业锐舞派对中挤出来,回到墨尔本一追,就追到了罗伯特的房子前。她所见和我类似,都是一个灯红酒绿的晚会。不过她的女性待遇就好过我,稍微整理一下仪表,施施然便走了进去。先不忙找人,去餐台晃了一圈,把人家的鱼子酱吃得七七八八,喝光两只八二年的拉铁,还顺带过去和两个平头正脸的老男人套了一把瓷,玩得正高兴,想起辟尘的顶级绝食预警,不由打了寒噤,集中精神追寻小破的气息。本来在外面,她就已经隐约感觉到小破在附近,可是进来反而没有了。为了确认,南美开始在门外门内进进出出,鼻子跟抽油烟机一样疯转,终于锁定小破的气息来自最高处的阁楼窗户。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南美进阁楼比我容易多了,而且她是老狐狸,对空间的透视力更强,一进去,立刻就看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形紧紧拥抱在一起,立于阁楼中间,他们缓缓旋转,透着华贵的礼服身体隐隐发出红色光芒。南美本来以为是两个狗男女上来偷情,还打主意要去找个相机过来拍拍照,可是不对呀,发光呢,谁偷情好死不死身上挂两霓虹灯呀。
南美悄悄走过去,脚步虽轻,还是有动有静,那对人儿却置若罔闻,仿佛处身于另外的世界。她干脆上前把人家一拉,居然拉不动!这就把狐狸惹毛了,开玩笑,拉两个人拉不动,我把希腊岛上的神像还搬过地方呢。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又拉。这次成功了,那两个人被强行分开,仰面八叉倒在地上,南美一看,熟人熟人,史密斯和罗伯特,为什么家里那么多房间不去,偏要跑到这里搞东搞西呀?
听到这里我发话:“狐狸,你不是还没注意到这是个时间旷野吧?”
狐狸瞪我一眼:“什么是时间旷野?”
我噤若寒蝉:原来你也有无知的时候~~~。
南美蹲下来观察了一下这对老鸳鸯,双眼紧闭,面色惨白。但是气息均匀正常,没翘辫子,不过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史密斯身体上的光越来越盛,罗伯特却渐渐黯淡了下来。南美翻过罗伯特的身体进行查看(我说你是不是想看看有没有电源插头的地方?南美说可不是),发现他全身四大动脉处都有细微的咬痕,虽然没有血流出,他的身体却千真万确的逐渐呈现出迅速失血的现象。南美一跳而起,大叫一声:悬神引!
她的声音太大了,把小破从睡梦中吵醒,我大吃一惊,飞快把他放到地上,拉着南美迅速逃出一公里开外,只听到嘟囔了几句,手脚不耐烦的四处挥舞了一下,很快又安静了。我和南美惴惴的走回去一看,确实睡着了,这才松口气,不过有个阴测侧的声音就申诉说:“猪哥,你不讲义气。”我一看,光行全身上下变成焦黑色,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委屈的看着我。四周围的土地也被小破的怒火烧得草木涂炭,开始龟裂。
安抚完光行,南美继续讲。说她之前在我家悄悄留了一点史密斯夫人的头发,回去后做了细胞年龄测试(她对着我严肃的强调:这是科学!),并且用斗数和塔罗看了史密斯夫人的命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得跳。命格显示这位徐娘早就死了几百年,嗣中还转了多次轮回。她一定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因为四五百年中投了二十七次胎,倒有九次是给雷打死的。南美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命理之学产生怀疑,搬出所有卜算工具一气乱算,结果都相同。她神疲力殆,一怒之下,才跑去布鲁塞尔吊凯子。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史密斯,令她茅塞顿开。
南美告诉我,古老的欧洲长生法术中,有一种叫做悬神借生。拥有此术的法师在生之日,就有意识的培育自己的的第二元神,以悬神引作为载体留存。法师死后,到一定的时日,尸体被人发现并接触,悬神引便自动依附后来的人,悬神引无色无味,在常人眼里无定形,除非怀有大法力的修行者存在,否则根本不会被发现。附身一定时间过后,悬神引便融入宿主元神,将所有思维,记忆,行为习惯,行事风格都来一番大清洗。施法者借此复生于他人的躯体中,可以避开轮回的量罪,潇洒开始第二世。
小破发现罗伯特身上的悬神引,可见他也是中了悬神借生这一招,不过就不知道是谁对他下的手。我接口补充之前在厄斯特拉古堡里的遭遇,那里也有一个罗伯特说他借出了自己的元神。这样说起来,史密斯的元神也来自同一个史密斯,是不是两人都想借此复活呢?既然如此,厄斯特拉在这里瞎起什么劲?
厄斯特拉现成就在我们身边摆着,我们不用乱想了,直接逼供她好了。想到这里我让南美停下叙述,四处去找厄斯特拉,一看,哦,刚刚落地误坐南美被她偷袭的时候,把伯爵夫人摔了老远,一直还没捡回来呢。我们跑上去看看,还好,还没死,包在那个粽子里动弹不得,正可怜巴巴的瞧着我们。
我问南美:“你会不会说匈牙利文?”
南美一挺胸脯:“我什么文都会说啦,语言天才来的。”
这位语言天才于是上前一脚踏住厄斯特拉,叽叽咕咕的就开始问起话来,哎呀,我真是自豪得要命,看看,我的朋友就是这么酷!古匈牙利文都会说!
我还在兀自陶醉呢,南美手舞足蹈半天又转过头来看着我:“你知不知道她说什么?”
我脚下一个趔趄:“你不是会讲匈牙利文?”
她很认真:“我会讲,可是她不会。”
要不是怕又吵醒小破,我三字经已经到了嘴边,不过这个时候我想起来,其实厄斯特来能说现代英语的啊。真是思维定势害死人。
逼供超过半小时,我们用上了所有我们会的刑求办法,不过最后奏效的有二,第一是南美答应教她如何在一千岁的时候还青春常驻娇艳迷人。二是把抱着小破往她面前一凑,吓得她立刻闭上眼睛,跟条蚯蚓一样拱啊拱啊,拱了老长一截,累得汗都出来了。
终于等到她要开尊口,我和南美都蹲下来洗耳恭听,不防光行在一边突然一声鬼叫:“起火啦!”
起火?光行,你又乱开天眼通,看到两千年前项羽进咸阳烧阿房宫了吧。光行飞起一脚把我踢开丈许:“猪哥,自己看啦”
其实不用看,我这会已经觉得屁股后面火辣辣的,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只小乳猪,正被架上炉子烤。哇,罗伯特的古堡起火了,邪门了,这么大的火怎么会一瞬间烧起来啊,整个房子已经变成了一团大火球,熊熊几十米的烈焰烧灼着天空,印得方圆几里地都是火光猎猎。热浪汹涌,几乎已经要扑到我们脸上来了。
我把小破丢到光行怀里,一拉南美,“狐狸,赶快去救人。”
犹如离弦之箭,我和南美急速向古堡跑去,她跑了一气,突然自言自语的说:“我这条裙子可是VERSACE的,烧了好可惜。”居然就手把身上那件小吊带裙脱了下来,甩出危险区域,穿着一身比基尼继续跑,我感觉到自己鼻子一热,还没进火场呢,已经一级烧伤。气急败坏吼她:“老狐狸,你想害死我!”
来不及和她理论,我们到了大门前,门上的金属拉环已经开始软垂熔化,可见火势之烈。门内隐约传来零星的惨叫声和哭声。南美脸上有点变色,大声对我说:“猪哥,这火不是普通的火,象是来自另外世界的冥地之焰,你跟着我。”
她把我拉到身后,张开双臂,嘴里开始念念有词,我认识她那么多年,很少看到她脸色如此郑重。咒语仿佛开始发挥作用,我们走近房子,火焰次第向两边退去,如同摩西在红海中分开潮水。但是等我们一走过,又立即扑了上来,而且情势更加凶猛。南美猛然转头看着我:“猪哥,千万莫要充英雄。跟住我。”
我自然唯唯诺诺的答应,但是随着走进了大厅深处,这句话就被我抛到后脑去了。大厅里的宾客以各种姿势和角度倒在地上,烈焰在他们周围肆虐,很多人可能是吓昏过去的,身上并无火焰,如果救出去,说不定不会死。我跃跃欲试,被南美严厉的望住:“猪哥,这真的是冥地之火,你看,火焰如此狂烈,却没有烟雾,并且所烧的一切都瞬间成为气体。你必须留在我咒语范围之内。并且我不能保证还有没有别的邪祟出现,我们要赶快出去。”
她说得是很有道理,我也相信南美一定是为了我好,不过看看我脚下这个头发斑白的中年男人,我认识他的,他的小女儿是小破的同学。虽然自己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却常常亲自去接孩子下课,站在幼儿园门口,笑眯眯的,女儿飞出来投进他怀里,那时候的笑容跟朵向日葵一样。要是他今天就死在这里了,那个漂亮小姑娘多可怜。
这么一想我就难过,顾不得南美几乎要出手打我,我弯腰就近抱起两个人,往背上一甩,再抱起另外两个,脖子上横担了一个,南美气愤愤可也没办法,只好一边运诀,一边也抓了两个人过来背上,然后不管我同意不同意,转身就向外飞扑出去,跃出老远,重重跌在光行身边。
光行抱着小破的姿势跟一个小脚老太太抱着一只二十斤的西瓜一样,小心翼翼。他看到我们两个出来,立刻提醒我:“猪哥,狐狸,这火有问题,里面的人声都是来自另外空间的。你们小心有术师做法。”
提到术师,我立刻去看厄斯特拉,她那张麂皮脸上流露出奇特的表情,象是了然,又像是疑惑。我心想就是因为你这个死恐龙搞东搞西,才害得今天那么多人要葬身火场,一气之下,大力踢了她一脚,把她踢得嗷嗷直叫。南美跟上补了另外一脚,这脚更狠,她穿的是尖头的高跟鞋,锋锐度直追干将莫邪,立刻痛得老太婆泪如雨下。南美狠狠的喝住她:“哭个屁,哭,告诉你,今天猪哥身上少了一根毛,我让你一百辈子轮回当蛤蟆!”
我感激的瞥了她一眼,被她的大眼瞪回来:“别发呆,继续去救人,我知道你那个德行,哼,放心,你死了我会照顾小破的。”
我又和她一块冲回火场,一边没忘记叮嘱她:“你照顾小破的话,千万不要给他看恐怖电影,他会把那些怪东西全部变到面前来的。”
上一回我们总共救了六个,这回可以多一点,正在我到处找还有一线生机的人体的时候,南美突然在我身后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声。我心里一惊,张口叫:“南美,怎么了?”
回头去看,南美挡在我身前,双臂双腿之上,赫然缠着无数条大红色的蛇状物,正在纠缠扭动,欷欷待噬,南美抱着两个人,掌心的避火诀已经放松,烈焰疯狂席卷上来,已经烧到了她的皮肤。我大惊失色,将抱着的所有身体都压上肩膀,弯着腰跟只驴子一样拖着他们冲上前去,抓住南美右手那条红蛇用力一拉,嗤嗤声音响起,红蛇转而缠上了我,它接触到的所有地方顿时烧得跟祭祖金猪的皮一样脆。我忍着痛,张手去抓南美身上另一条,拼命叫她:“赶快走,赶快走。我顶住。”
老狐狸看来是动了真气了,她告诉过我,她在人间生活七百三十三年,从不与世间人鬼一般计较。因此从来都以一具女子皮囊行事,不过现在,我的天哪,南美现原形了。一只浑身上下银光似雪的绝世狐狸,随着人类脆弱的皮褪去。苒苒出现在火光中。
正文第二十三章
?猎物者(23)
在她的灿烂光华中我头昏目眩,臂膀上扭动的红蛇急剧的游窜起来,带来更强烈的刺痛。南美将刚刚救起的宾客望空一掷,美丽的尾巴轻轻在自己背上扫动,幽邃的眼中闪动着极度冷酷无情的光芒。她一偏头,张口将缠绕她的红蛇咬在齿间,红蛇发出奇异的垂死嘶叫,刹那间化为烟尘消失无踪影。盘踞我们身上的残党仿佛感知到亡命的恐怖,弹身而起,向着空中飞扑而去,可是南美犹如一道银色闪电,划过火光中的弧形圈住了那几条红色的异物,璀璨焰火一般炸裂于我眼前,将它们送入了永世不得轮回的破碎虚空。
一从红蛇缠身的困境中脱出,我赶忙扑过去寻找更多的受害者。找到第七个,我此时活像码头上搬沙包的苦力,身上叠满了死沉死沉的身体。虽说重量不值一提,却找不到更多的面积可以承了。我一边弯腰到处乱爬,一边叫南美:“狐狸啊,赶紧把人带出去,快点啊”
没有回应。
我心里一寒。艰难的扭头去看。只见熊熊烈焰包围着南美的真身,她优雅的站立着,脸上带着超然物外的淡漠神情。这来历不明的大火好似她偶尔经过的景色,她停下来,看一看。然后随时会走开。
这可不是我认识的老狐狸,我认识的那个又爱臭美又贪吃,经常搞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来让你哭笑不得,但是她多热心啊,常常为了给什么非洲灾民筹款去搞街头人体秀,拿个小盒子吆喝吆喝,非要人家给钱,有时候一两个阔佬坐个奔驰打眼前过居然不捧场,开出一两百米就会发现自己浑身发恶寒,当夜家里的金银细软一准给人偷得干干净净。
缺少南美辟火诀的庇护,冥地之焰已经逼近我,皮肤收紧,我感觉自己整个身体正在发出吱吱的焦烤声音。我尽量站直身体保护背上的那些混蛋富翁,一面骂骂咧咧发誓回头一定要去他们家大吃一顿,一面试图唤醒南美的良知:“死狐狸,你吃了我们家好多小鸡墩豆腐哦,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哇,裤子烧到了,混蛋狐狸~~”
就在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周围突然一空。
一空?一空是什么意思?
一空就是,这栋巨大的,困住我的房子,本来正在大烧特烧,已经要把我烧成一只大烤鸭了。可是突然之间,就在我眼一眨巴的时候,不见了。
等我再醒过神来,我就看到了辟尘。
他站在不远处,正张开双臂。头向上仰,我跟着去看,哇,奇观,那栋房子居然被一阵极强中心向卷风包围着,飘荡在数十米的高空,仍然裹在火中。而我周围除了一片焦土外,还有很多人东倒西歪昏迷不醒。另外就是狄南美,轻摇着它的小尾巴,无所谓的看着我。
辟尘把那房子搞到了空中,然后立刻就冲过来接过我身上的人,看着我的手变成了一只烧猪,气得暴跳,没气出,跑过去痛殴南美,南美灵巧的一跳,跳到旁边,歪着头冷冷的看着辟尘气急败坏,摩拳擦掌的样子,悠然问:“你做什么?”
辟尘一脑门的火:“哎呀,居然装酷!不要以为你有原形了不起,我也有,要不要变给你看?”
我上去把他拉住:“别急别急,南美可能太久没有回元身有点不适应,我们先别理她,去看看那些人吧。”
不幸中的万幸,那些普通人虽然昏倒过去,身体却没有什么伤害,看来冥地之火主要针对的是有灵性的修道者。我把他们排排好放到停车场旁边,走过去抱过小破,刚刚怎么也是有惊有险,见到他犹自沉睡的小脸当然分外开心。
我问辟尘:“你怎么来了?”
他专心仰头处理那一栋渐渐烧没了的房子,说:“光行回来叫我的。南美怎么回事啊,还在发呆。”
说曹操,曹操就到,南美发呆好像发完了,慢腾腾走过来,眼睛里那种为我所不熟悉的冷光消失了。她懒洋洋的叫我:“猪哥,手痛不痛?”
我大喜:“你醒了哇?刚刚以为你鬼上身!”
她尴尬的笑两声:“我不上人家身已经很给面子了,谁来上我的身啊。”
说着自己打量了自己一下:“哎,别弄脏了我的本相,用原来那个样子吧。”
一耸身,一转脸。又是一个烟视媚行的姣姣女,我提醒她:“鼻子高了,眼睛大了,不是刚刚那个。”她满不在乎:“没关系,今年流行混血脸,我尝尝新鲜。”
我们脱了险,厄斯特拉的麻烦就大了。恶狠狠的围上去,我装出凶恶样子拷问她:“刚刚是怎么一回事?不从实说来,我让小破吃了你!”
手里小破往她面前一招呼,小伙子很配合,梦里多半又吃零嘴儿啦,小嘴一张,牙齿亮晶晶的,连光行都打个寒战,喃喃道:“乖乖,杀气好重。”
果不其然,厄斯特拉惊恐的睁大眼睛,尖叫起来:“我告诉你们,我告诉你们,请破魂大人离我远一点,啊,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样作弄她让大家都很高兴,所以这个把戏反复上演,而厄斯特拉极为配合我们的恶作剧,每次都发出分贝数相差无几的尖叫和哀求声,看来她高级为人类,耐药性还不如我牙齿里的蛀虫。
玩够了,我跟南美讲:“你刚才讲到悬神引就停下来了,还有没有?”
她摇摇头:“没有了,那两个人中了悬神引我想没我什么事,所以转了转就出来继续找小破啊。然后就被你的大屁股砸个正着!”她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言若委婉其实冷酷的说:“猪哥啊,恕我直言,你该减肥了。”
我不理她,去问厄斯特拉:“赶紧说,到底怎么回事?”
她趴在地上,脸贴着泥巴,眼睛不敢往上看小破,嗫嚅着说:“你们这个时代的那两个人是代人~~~”
代人?
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喊出来,然后又不约而同按住自己的嘴巴。连厄斯特拉在内,大家集体静默十秒,观察小破的神情变化。十秒过后,南美举起右手拇指表示安全。大家才继续听招供。厄斯特拉告诉我们:代人是具备肉体之实而只有部分元神的分身。罗伯特和史密斯,在时间旷野的两端都存在,其中现在十六世纪的那两个,原本来自你们这个时代。
我们这个时代?
我们很有默契的继续反问,不过更有默契的是大家都没有出声,只是协同一致地在心里呐喊了两声。
厄斯特拉显然已经很努力的在讲了,不过叙述才能就一般,说了很久,我们明白了如下情况:
十六世纪,匈牙利乃至整个欧洲最伟大的祭司名叫安诺斯。他一生极为风光,享受了人间最高贵的待遇和最豪华的享受。但凡这样的人,都舍不得进入轮回无常的下世。他未能免俗,希望可以使自己的生命永生。
在穷经皓首十年之后,安诺斯找到了一种古老的方法实现自己的梦想,那就是悬神借生。本来他准备在自己死后等待若干年才复生。结果出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厄斯特拉夫人是正统吸血鬼的后裔,能够使用时间旷野,灵机触动之下,他独创了更有效的借生方式。即散自己的元神为四,利用时间旷野虏回两个灵感应比较强的现代人,以悬神引控制他们的身体,并另外制造出两个代人回到现代。
他们全部由安诺斯祭司的元神操纵,只等控制程度日深直到完全受辖。但是在开始阶段,他们各自的元神没有全部消散,还是会起一些作用。我插话:“所以罗伯特还是爱吃我们家边便利店的三明治,又记得史密斯是他的初恋情人,还有刚刚罗伯特以为自己可以回到现代继续生活。”
厄斯特拉对我的聪明颖悟表示赞颂,频频点头,我毕竟是个普通男人,当即眉花眼笑起来。甚至还想给她把绑松松。还好被六亲不认的南美及时制止了。她冷森森的说:“没说完呢。”
狐狸变了一次原形回去以后就特别奇怪。以后还是让她少变变好了。
厄斯特拉继续说下去。
安诺斯的本身散形而去。他需要厄斯特拉的保护,所以答应献出自己部分的元神,将来功成的时候,令她能够以史密斯的身份来到二十一世纪,继续她青春常驻的梦想。
功成?功成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和现代的史密斯完全融和,互为血肉?
老巫婆点头不迭。
不错,当现代的两人精神完全被十六世纪控制,他们就会在安诺斯的影响下互相吸取对方的血液,随着血与体液融和,使安诺斯的元神复一。而古代那两位则会失去所有意识。
我摇摇头:“不对呀,罗伯特还跟你打呢,他哪里失去意识了。”
厄斯特拉则有合理解释:“我将占据史密斯的躯体,因此由我先发动。当我成为史密斯之后,现代的罗伯特就才会完全得到安诺斯剩下的元神。我们将在现代相会。”
我噗哧笑出来:“相会你个头啊,你以为自己是梁山伯祝英台呢。”
大家疑惑的看着我,南美勇敢的问:“你说啥?”
我觉得要跟他们解释一段爱情故事本身已经非常困难,要解释男扮女装,同窗攻读,十八相送则根本是自取其辱,因此决定投降,说:“没什么,我用中文土话骂她呢。”
招供完了,厄斯特拉的眼光投向空中烧尽了的那座城市,哀伤的说:“我的一切梦想都破灭了,安诺斯的也破灭了。一定是它不甘心,驱火来报复。”
我听了就有气:“破灭了好,专会害人,哼。对了,那些到处跟着我们家人不放的手啊头啊什么的,是不是安诺斯那混蛋干的好事?”
虽然厄斯特拉脸上表现出迷惘的神情,我觉得还是明白了八九。既然是代人,手脚当然自主性也会高一点,身上不见了悬神引自己出来看看也正常。但是我最后的两个疑惑是,罗伯特那位又当管家又经营幼儿园的杀人太婆是怎么回事?无头小爱丽思又是怎么回事呢?
想起这两位,我的思绪顺带就回到了那栋房子。它仍然飘荡在半空中,烧成了一片废墟,崩散焦黑的门窗摇落着,尘烟四处弥漫。我走过去检视刚刚救回来的那些人,没有罗伯特,也没有史密斯,更没有里奇太太。
狄南美闲闲跟着我过来,一路走一路自己发笑。我白她一眼:“笑什么?”
她深深的望着我,摇摇头:“猪哥,我真不知道,你这种个性是好呢还是坏呢。”
这可奇了,怎么突然和我的个性拉上关系了?
我指指自己:“我?”
她意态悠然:“那个几百岁的老太婆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呀。”
我顿时皱眉头:“你说她骗我?可是听上去很合情理啊,而且她那么怕小破。”
南美脸上有奇异的表情:“猪哥,你真的没有发现吗,厄斯特拉是怕小破,可是她更渴望小破。你知不知道破魂的血多么有价值,连我有时候都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抗拒这样的诱惑。”
破魂的血?我突然想起来江左,以人类之身,拥有无法测度的神秘力量,他曾经告诉我,他是由破魂与食鬼的血液饲养长大的。
一念至此,我赶紧飞脚回去从辟尘手里把小破接过来。仔细看看他,还在睡。小孩子睡性是大一点,不到明早七点半,怎么也不会醒的吧。念叨的时候我眼角余光扫过地上的厄斯特拉。她正直勾勾的盯住小破,眼神和跑到非洲玩了三个月后饿着肚子回来的南美一摸一样,饥渴得立刻就要烧起来。她刚才表现得那么夸张的恐慌之色,倒有一半是在掩饰吧。我当下就琢磨是把她提起来暴打一顿过瘾呢,还是让她穿个小三点去墨尔本街头裸奔比较解气。
天色有点透亮了,我估计很快就有人会来接那些参加宴会的宾客。我们应该走了。带上厄斯特拉,一行人穿街过巷,很快回到了我住的地方。可是刚刚进入住宅区外一公里,南美就停下脚步来:“气味不对,猪哥,有东西在你家附近。”
辟尘一听大急,撒腿往家赶,遥遥看到好好的房子矗立在那里,安安静静的,门还保持着他出来的时候半开的样子。他回头叫我们:“没事啊,狐狸别吓人。”
话音未落,一道黑气从我家的屋顶冲天而出,在光色朦胧的半空渐渐弥散开,形成一个巨大的人头。黑影里发出沉重的呼吸声,突然说起话来,声音尖细而单调:“玄狐,人类,啊,这是什么,犀牛吗?厄斯特拉。”
厄斯特拉张大眼睛,狂喜的锐叫:“安诺斯,你的元神回来了吗?太好了,请把我救出来吧。”
黑影在空中缓缓飘荡,仿佛是在摇头:“厄斯特拉,你这个愚蠢的女人,因为你错误的开放时间旷野,使我附在那两个男女身上的元神都被冥地之火烧得消散了。我再也不能回复真身了。都是你的愚蠢,是你的愚蠢啊。”
我们一群人脸色都露出莫名其妙的样子。南美忍不住谴责他:“喂,黑头,不是你自己放火来烧的吗?把自己寄主烧掉了怪不了人的,要负责任哦。”
黑头听了这番话,似乎极度激动,不断变幻出各种怪相,丝丝的呼吸声中都可以听出他的暴躁之意。良久他冷笑了一声:“玄狐,你空有千年的修行,却被人类的皮遮盖了灵性。我在生只是一个祭司,怎么有能力驾驭冥地之火?”
我看看自己被烧得烂皮烂骨的手,大为纳闷:“那是谁烧我呀,赶紧说,我得烧回来。”
安诺斯咯咯咯咯怪笑起来,笑得我们掉一地的鸡皮疙瘩,如此尖细的声音,怎么可能出自男人之口?我悄悄问厄斯特拉:“祭司是太监不?”
她不晓得什么是太监,我只好换个字眼:“阉人?”
太婆大力点头。
笑够了,那道黑气在空中回旋舞蹈,仿佛讥讽我们的愚蠢,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嘿嘿,最大的魔头就在你们怀中,却没有人认识……”
我和辟尘毛骨悚然的对望一眼,一起去看小破。
安诺斯的声音继续传来:“不错,就是他。破魂的主宰,他穿越时空,使我的元神无法凝聚,使我的宿主在火焰中消失,他是所有修行者的恶梦与克星。不过你们也不要高兴,他已经开始觉醒了,当他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和我一样消失的。”
厄斯特拉尖叫起来:“安诺斯,我不要消失,救我啊,让我回去吧。”
安诺斯叹息一般的声音传来:“不可能了,夫人,时间旷野已经毁灭,你回不去了,你很快就会死去了。”
仿佛为了配合这句话,我怀中的小破突然伸了个懒腰,哼哼唧唧的揉着眼睛醒来了。他睡意朦胧的抱怨着:“好吵哦,唔唔”。
看来安诺斯对大家的影响不小,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小破,一声不吭。等着他伸够了懒腰后,向辟尘嘀咕:“我饿了。”
辟尘一激灵,好像睡床上的公主被一句咒语唤醒,他眉毛一扬,立马上前接过小破,大步流星向家里走去。我在后面叫他:“辟尘,你干吗?”
他平静的转过头来:“猪哥,别人怎么说都好,小破是我们带大的,我知道他不会害我们。进来吧,我做早饭。”
这句话,仿佛肉毒杆菌抚平老女人脸上皱纹一样,消灭了我心里一点点的疑虑。我招呼大家进去,连厄斯特拉一起,准备享用辟尘精致的早餐。当然,关门以前,我没有忘记送给安诺斯的黑影一个中指,并且对这个手势在现代的应用做了非常详尽的解释。
每人一个火腿蛋三明治,一杯鲜果汁,小破另外要喝牛奶保证营养。他跟往常一样心不在焉的喝着,一边四处看,跟我说:“晚上我做梦了。”
我尽量挤出笑容:“小破梦见什么了。”
他睁着酷似辟尘的小眼睛仔细想想,然后犹犹豫豫的说:“起火了。很热。”
光行“啪”的一声从椅子上掉下去,爬起来屁都没放多一个,开了个空间门走了。南美骂骂咧咧的说:“不讲义气,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我伸出手握住小破,心里有点凉凉的东西涌上来。这种感觉曾经在小破幼儿园的那间小小洗手间里出现过,当时小破眼睛里的蓝光,提醒我终会失去他,这命中注定的失去深深刺痛我。
小破在我的手心里忽然安静下来。那种安静如同死亡一样突如其来,却毫无争议。他看着我,那梦幻般的蓝色逐渐在瞳孔深处闪现。任何一个三岁小孩的脸上,都不会出现如此冷静如山河大地的神色。
然而他只是轻轻的说:“猪哥。我还要喝果汁。”
我忍不住紧紧抱住他。
正文第二十四章
?猎物者(24)
我们的早餐以我和辟尘恍然若失的坐在厨房炉灶边发呆结束。南美去参加她的墨尔本小姐选举初赛去了。临行发了毒誓,要是没有选上,就让墨尔本所有育龄女人之后十八年内只生男不生女,以方便她以后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她发完誓以后紧了紧腰带,雄纠纠气昂昂的出门了,我们听到她在门口吼了一声:“黑头,你还在啊,饿不饿?”
我追出去看,安诺斯真的还是在屋顶上盘踞着。我好心劝他:“喂,你永生不了啦,早死早投胎,走啦。”
他呼呼呼喘气,嘿嘿冷笑两声,阴测侧的说:“我在等破魂大人的苏醒呢,放心,我会帮助他的。”
说完卷成一道长烟,消失在空气中。
我怔怔地看着天,辟尘在厨房窗户里看着我。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此时,小破突然在二楼阳台叫了一声:“爱丽思!”
我和辟尘一头撞上去的时候,正看见小姑娘爱丽思穿着校服的小身子贴入厄斯特拉的躯干,逐渐融为一体。老巫婆骤然间焕发出奇异的神采,脸色红润,皮肤逐渐伸展开,整个人仿佛在时间中倒退,一直退到只有三十岁的模样。爱丽思完全消失的瞬间,她长长笑了一声,身体一挣扎,居然把我精心扎上的绳子扯成一段段,站起来伸手闪电般抓住小破,望空一跳而去。我大叫一声赶上,可是来不及了,她迅速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我急速转身下楼找我的装备包,一边走一边告诉辟尘:“我想到了,这个老巫婆一定也会悬神借生,你记得小破看见史密斯那一次说看见她肚子里有东西吗?我怀疑那东西就是爱丽思,是厄斯特拉元神的一部分。我现在去追她,你在家里等我消息,南美一回来立刻叫她来找我。”
在我最后看到厄斯特拉的地方停下,我取出专门追踪吸血鬼所用的异质指向图。图纸显示全城现在共有七十三个吸血鬼在活动,其中六十八个处于微弱的能量进出状态,天亮了,人家躲太阳睡觉去了。另有两个呈现工作中的状态,吸血鬼能做什么工作呀,调到细节窗口一看,居然是给人家地下室检查建筑老化情况,果然专业对口。还有三个,一个快速移动在南区街道上,另一个呆在北区一个点没有任何动静,能量指示正常。还有一个,怎么好像在逐渐消失中?
一旦我明白过来在快速移动那个是厄斯特拉,我就一跳而起,拿出我最高时速,往那个发呆吸血鬼所在的北区地方狂奔。一路上我脑子也转个不停,当我看到我所奔向的地方果然不出所料的时候,大抵情况如何,我已经有点把握了。
这是小破的幼儿园。
轻车熟路攀上三楼校长办公室,我祈祷着但愿还来得及,但是上帝今天没有上班,我的祷告无人受理。厄斯特拉已经把里奇太太吞噬入肚。她的元神合一了。年轻时候的伯爵夫人原来风华绝代,挽着她那条松松的裙子,娇媚的倚靠在窗边,向我伸出双手:“年轻人,你真聪明,可是还是晚了,我永远的生命已经来临,而更辉煌的还在后面呢。”
我看了看,小破站在不远的地方,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悠闲的站着。看到我,他也没有反应。
我努力镇定下来问她:“里奇夫人,爱丽思和史密斯一样,都是你的元神寄体?”
她妩媚的一笑:“你知道得不少呢。不错,悬神借生的方法是我偷偷学来的,我的少年,中年,和盛年分别在不同的人身上留存。安诺斯那个傻瓜,以为给我一个代人保持我的元神就能够让我满意了。可是你想想,难道我愿意以那个又老又丑的形象千秋万代生活下去吗?”
我耸耸肩:“那为什么你的中年里奇夫人要杀你的盛年史密斯?”
她脸上出现极度冷酷以及显着精神分裂的模样:“因为我与我自己,互相憎恨。”
无论怎么样的恨,都比不上自己对自己都有恨。只有这种憎恨,是无法挽救,也无法消除的。
我为她觉得痛惜。可是现在不是向她讲道的时候吧,我关心的是小破。
看着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小破。厄斯特拉咯咯娇笑起来:“你是他的父亲?不可能的,他是破魂的主宰呢,不过现在没有觉醒。我还可以喝到他珍贵无比的血,我会成为世界之王。”
她款款向我走来,身上不知从何处发出浓香。氤氲了整个办公室。她魅惑的低语:“年轻人,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共享这世上无限的荣华富贵?”
我心想,要是换了卡梅隆迪亚滋来求我呢,说不定还有点希望,至于你,皮肤再好也几百岁了,代沟之深,完全可以千米为单位计。我干辟尘都不干哪。一定数落我居然找个好吃懒做的!
因此我不但气势如虹的大喝了一声:“巫婆你休想!”而且毫不犹豫迎面一拳打去,力求第一时间把她的鼻子打下两寸去,那么就从欧洲美女变成日本美女。
厄斯特拉脸色一变,身体灵巧的旋转,元神合一后果然体力大胜从前,轻易就闪过了我的一击。她快步跳跃到我身后,冷风一凛,我感觉到她的森森白牙已经咬到后脖子,忙平地一扑,侧身大力踢出去,同时从装备包里取出银色小刀,六刀连发,将厄斯特拉钉成一个靶子,她噔噔噔退出去。就在我以为大局已定,并且顺便赞美自己功夫长进不少的时候,正统欧洲吸血鬼的顽强作风支撑着这个混蛋女人重新一跃扑到我面前,锐齿如刀,居然正咬中了我的左手手腕动脉。我大呼不妙,拼命用右手为刀切中她的后脖子,紧接着把她摔开。
左手手腕血液流出,我脑子一热,叫苦连天:“糟了糟了,我要变成吸血鬼了,我下辈子要靠去医院买血为生了,现在的血好贵啊,完蛋了!”
伯爵夫人虽然受伤也不轻,不过情况比我好,最少这一点可以从她还宽宏大量的安慰我看得出来:“害怕吗?不用那么害怕,告诉你吧,我的元神力量没有回复,不能够感染象你这样拥有特别能力的人。不过。”
她摇摇晃晃过来,居然还调戏我,摸摸我的下巴:“不过呢,一段时间内,我无论要干什么,你都只能看着了。”
她没有说错,我感觉到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奇异的从某个地方流失而去了,我感动非常的冷。身体动不了。
厄斯特拉轻巧的反手一拉,身上的衣服流泻而下,露出她美好的身段。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说得多么正确!想想几个小时以前,如果伟大的伯爵夫人在我面前宽衣解带,我第一个念头要么是去自杀,要么是杀掉她拉倒。可是现在呢,我甚至觉得自己动不了也不错,最少就没有借口去盖自己眼睛做纯洁状了。
这念头只是一转眼,下一个转眼,我就要抓狂了。厄斯特拉向小破走去,随着她得意的笑声,我们仿佛都预见到小破蕴涵着可怕力量的破魂血液流入她的喉管,而后一个超级无敌怪物就会在我们面前诞生。想想南美那么好的人,都经常撂下狠话要人家只生男不生女。这个家伙要是得势的话,百分之两百会要天下人都绝育算了。
我喉头呵呵发声,心里一惊一惊的跳着,可是空有一腔焦灼,却有心无力。只能看着厄斯特拉抓住了小破的肩膀,虽然还是有恐惧之色,却微微颤抖着,无比坚决的一口咬了下去。
“啊。”
这声是我叫的。可是我叫的应该只有自己听得到,因为我的发声器官都松弛了。为什么声音会那么大,震得我耳朵疼?
“啊啊啊”
不绝于耳的惨叫声。
是厄斯特拉。
她的嘴巴被小破的小手紧紧抓住,象他常常玩的橡皮泥玩具一样,逐渐被捏成一团,牙齿从张成小洞的口中一颗又一颗脱落出来,仿佛在进行一场大逃亡。她再也发不出声音,只有四肢在无谓的抓挠。小破的身体那么小小的,站在那里,却比金刚巨人看起来更可怕。他毫无表情的看着厄斯特拉,蓝色的光如此强烈,以至于我都要转过头。等我再转过头去的时候,厄斯特拉已经毫无声息。她的灵魂被毁灭,她死去了。
窗台外传出咯咯的得意笑声。我抬头去看,那是安诺斯仅存的阴魂。他得意的在空中做出鬼脸,可以想见,是他以最后的能量催醒了小破,既然不能永生,那就共死吧。
小破放下厄斯特拉,轻轻摇头,他听到了安诺斯的动静,突然抬头向他一瞪眼。安诺斯发出一声惊呼,那团黑烟如有形的生物一样,撕裂成几块。而后烟消云散。
我哀伤的看着小破。他不认识我了。他真的醒来了。醒来的是达旦,是破魂和食鬼的主宰,是另一个世界的神秘之王。我将再没有机会拥抱他软软的身体,听他懒洋洋的叫我送他上幼儿园,帮他从厨房偷小点心,带他去街角吃冰激凌了。
想到这里,我恨不得死了算了。小破向我走过来,残忍的光在他眼睛中闪现,他的脚步稳而慢,一步一步,煞气弥漫。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我生命里一段又一段的好时光,总是这样突如其来,就结束了。
我定定的看着小破,我的心肝宝贝啊,即使他下一个动作就是一手捏爆我的脑袋,让我死得一僵二硬,我对这个小小孩的唯一感觉,仍然是无限的温情。
他的小手毫不犹豫的伸到了我的肚子上,我几乎可以想象到肠子流出去的惨状了,哎,看在我喂你吃那么年饭的份上,可不可以干脆一点啊。
他扭住了我的衣服摆。
他仰头看着我。
他仿佛在想什么。
他说:“猪哥,我要上幼儿园了,你要早点来接我呀。”
我欣喜若狂的瞪大眼睛看他,他也很不满意的看着我,并且嘀咕:“这是哪里呀,我要上学了。”
南美选完美赶到把我带回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她虽然没有得到墨尔本小姐的称号,却得到最具魅力奖,果然实至名归。小破哭着闹着还是回去上幼儿园,说今天有运动会。我叮嘱他千万不要在跳高的时候过于用力,免得我要去偷俄罗斯的空间站来打捞他。
有位稀客在家里等我,说是等我吧,看到我进来却招呼都不打。当然我是表示谅解的,因为他正在吃辟尘做的桂花甜酒小圆子,而且吃得如狼似虎,好在是一只非常优雅有礼貌的狼虎。
我一屁股坐在他身边。还是那么爱穿白西服的江左司徒先生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恋恋不舍的放下勺子,长出了一口气:“美味啊,没有更美味的了。”
我不客气的问他:“你来干什么?”
他笑眯眯的丝毫不生气:“朱先生不太欢迎我吗?”
我白他一眼。我干吗要欢迎你啊,你来有什么好事,多半是把小破接走。
他仿佛看出了我心里的话,立刻说:“我只是来看看小破过得如何,事实上这几天墨尔本的异物活动很频繁,我怕达旦提前苏醒,特意来一下。”
虽然我还是在腹诽他马后炮,儿子都生两个了你还来喝喜酒,不过既然他不是来接小破,那就一切好商量。带着一脸眉花眼笑我殷勤留客吃饭,辟尘得令,钻进厨房,随着DMX强劲的音乐传出,丰盛大餐即将开台了~~~
正文第二十五章
?猎物者(25)
江左司徒约定来接小破走的那天,我一早就把小破摇醒,抱着他蹲进了院子里的小碉堡中。一并带进去的包裹中包括大堆干粮饮料,电炉水瓶,四季衣服,花花公子杂志和为小破准备好的蜘蛛侠全套。为此最后期限的背水一战,各种精神准备和物质准备不可谓做得不周全。尤其是为了建这个碉堡,我远赴昆仑之颠,采集深山玄铁加顶装盖,且以整块花岗岩为砖,纯净铜汁为腻子,整整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搞得元气大伤,几乎轻度致残。
这倒不是因为我人头猪脑,不会做手艺活,要知道我做木工当年在猎人圈子里都是很出名的,但凡有人结婚,明明八杆子打不着,也要发一张结婚请贴给我,上面一律注明严拒礼金,而代之以一套越南红木落地八角音响柜或仿清合欢床椅之类的家什。喝喜酒的时候,人人都要把红包拿出去,只有我威风八面,还有得收进来。
先天不足的原因排除了,毫无疑问我的健康受损问题要归咎于老狐狸狄南美。就是她,教了我一个据说灵验无比的建筑防护诀,可以驱神挡鬼,去邪避灾,还可以防止紫外线UAB,UVB,将皮肤癌的患病率下降一半以上。功能既然如此之强悍,理所当然用起来就要稍微麻烦一点:不念则已,念了就一定要同步口吐鲜血!而且效用强弱还取决于鲜血的CC量!也就是说,要是我想将资源利用达到最大化的话,最好是破腹自杀,血洗墨尔本。
狐狸这一着是不是纯属整蛊我,十分可疑。但是病急乱投医,我还是宁可信其有。这两个月中,无论刷墙补瓦,还是中夜起尿,我都不忘跑去照足规矩念上一次,然后气压丹田,逼出一口血来祭祀天地。倘若辟尘适逢其盛,就会在一边笑得要死。作为一只彻底的现实主义犀牛,他完全不理解我狗急跳墙的良苦用心。如此严格执法后,招得蚊子对我深恶痛绝。每天都来我肩膀流连一番,最后哭哭啼啼的飞走,不但统统没有吃到东西,而且总有几只因为用力过度扭伤了嘴。
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今天,今天啊,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总算要派上用场了。
万事都已具备,只要顽抗到底。这时候辟尘做完了早上的例行清洁,跑来做劝降工作,深明大义,语重心长的说:“猪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你认命啦,反抗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两年我们也没存什么钱,到时候受伤了,医药费又高,一下子又搭进去了。哎,这工作不好找,下半辈子怎么过啊~~~”。
光听他说,完全可以认为该八卦犀牛已经被江左司徒买通,多年来一直潜伏在我身边当卧底,说不定连我时常偷吃小破的营养饼干以及提前教育他看美女要去地铁站出风口附近这种不上台盘的事情都时时报告,大大影响我下辈子的令名。可是我岂是那么好欺负的,当即明察秋毫的指出,不知道是谁,一边在这里唧唧喳喳,一边不停手的给碉堡包重尘,包了一层不够,已经开始包第二层了。包得如此彻底,逼得我直着脖子喊:“笨蛋犀牛,留个地方给我透透气啊,喂,全堵了~~。”
这么耗着,上午三个小时转眼就过去了。我把带进来的饼干吃完一半,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奇哉怪也,江左司徒迟到了哦。莫非光行知道我舍不得小破,直接把他丢到喜马拉雅山顶上反省去了?唔,不太说得通。光行小朋友虽然挺讲义气,不过生平的口头禅乃是“安全第一”,要他冒险犯禁,除非拿伽马刀架到他脖子上。
胡思乱想揣摩了半天,辟尘又跑进里面去了,少了他的罗嗦,我突然觉得周围异常之安静,一点奇怪的微寒感觉自脚底缓缓流窜而上,行经四肢百骸,却不知道来自何方。我情不自禁的问:“小破,你冷不冷?”
他没有答我。
很久以前,我已经开始着手训练小破防火防盗防江左司徒的警惕意识。终于使他无论身处何方,正在玩的是毛毛虫变种秀还是十米深的地下泥巴城堡,只要我打个呼哨,他过来跟我爬进碉堡挤在一边,激动情绪溢于言表,不停的问:“来了没有?来了没有?”我说“没来呢。”他立刻大点其头:“哦,那不要说话,安静,嘘。”然后身体扭得跟团麻花一样,四处打望,望上两个小时都还是没有,其心情仍然无比兴奋,破魂的耐心可真不错啊。
现在大异平常,他居然没有答我。想一想,除了进来的时候,他还乐呵呵的嘀咕了两声来了没有以外,似乎就此打起了瞌睡。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要对他睡或不睡下定论的话,单纯根据目击信息进行分析是非常容易犯错误的。本来小破的眼睛长得就和辟尘一脉相承,且朝夕相处,青出于蓝,到后来,他有没有这个器官就已经让初次见面的人很费思量,至于说要一眼就确认此人是不是处于清醒状态,我觉得十分有必要列入明年亚洲猎人联盟五星级考试的项目之一。
那种寒冷的感觉越来越怪诞而深入,令我十分不舒服,趋前我摇摇小破,轻轻喊:“宝宝,宝宝?”
他可爱的小脸安静的偏向一边,一动都不动。
小破三岁过后,身体停止成长,模样也没有再变化过,我们终于能够放心让他出去参加什么同学生日会之类的交际活动,而不至于担心一顿饭之后主人家跑出两个一摸一样的儿子,而我们家的不见了。他的饮食习惯更加多元化之余,日常起居规律也跟一切同龄小儿均无两样。有时候,我们几乎都忘记了他的身世来源,辟尘这个笨家伙,还屡次花费功夫穷想我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否则怎么有个小孩结合了我们两个的面部特征?光这么猜一猜,就已经搞得我好久没心情吃饭。
如果说,这一切都还算是好消息的话,让人悲痛的就是,小破的常规智力也始终停留在一个水平。所以他的幼儿园上了一年又一年,从最贵族的到最贫民区的,从最管理严格的到最松散敷衍的,从最先锋理念的到最违背人性的,无论去到哪里,每年的年终考试成绩都差不多。除了体育永远A后面十七八个加号以外,其他都逼得老师迫不得已的出到了X,要不是我苦苦哀求,或者直接给Z也未可知。只有一次人家给了他全部科目及格,却完全跟他的学习成绩没有关系。
该幼儿园所坐落的地方,是一个非常混乱的少数民族犯罪社区。四周环境如何且不说,读幼儿园的小孩子都成立诸多帮会,动辄绑架同学,或向不顺眼的老师发出死亡通缉令。刀光剑影不算什么,后来直接出现了特制的微型沙漠之鹰。那里所有员工的统一装备是国家级特种部队用的那种防弹衣,背心统一绣上八个大字作为座右铭: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自从小破去了之后,突然之间,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反正问题幼儿们都清一色变成了乖宝宝,其柔顺听话的程度,屡屡把校长感动得流下泪来。于是整个幼儿园变成一片真正的人间乐土,带动附近的凶杀抢劫率随之大幅度下降,史上第一次,一家幼儿园的校长拿到了墨尔本市的社区安全贡献奖,然后他敲锣打鼓的送到了我们家。同时送上的,还有完全昧良心给出的全科目及格年终报告。
我和辟尘辗转八方,苦心孤诣,为了他的教育问题操透了心。尝试过了填鸭,引导,催眠,拷打,(实施过程中还因为动用暴力自食其果,我躺进猎人医院住了好久)等多项教育手法之后,我们终于无奈的得出如下研究结论:破魂在以武犯禁一途上确实高山仰止,令我辈景行行止,望尘莫及,但是提到如何学习两位数的加减法,他彻头彻尾就应该划入智障儿童那一群。不过,就算这样,我还是爱他的。笨小孩也有春天啊。
伸手把小破抱过来放在臂弯里,轻轻摇了摇,看着他甜美的小脸,一种条件反射的忧伤情绪传来,开始在心里大骂江左司徒:什么整人的方法不好用,非要当初派这样一个劳什子任务给我,先占用了我生命里最宝贵的七年时光把我送上天伦之乐的珠穆朗玛峰,然后二话不说,一脚踢在屁股上,不出两秒就掉到了大西洋里,往四周一看,和我做伴的居然还是一群饿了好几个月的鲨鱼。够狠吧,喂,救生圈给一个好不好?
骂着骂着,我的手臂为什么感觉到沉甸甸的?是小破?小破不过十七公斤而已,我眼下抱的却好像一块玄铁。不但沉重到将我整个人都往地上带,而且初初那一点冰冷的感觉,已经变成了铺天盖地的寒,最令我方寸大乱的是,这无穷无尽越来越猛烈的寒,竟然是来自小破。转眼之间,他的小小身体骤然降温,传来的是冰凉刺骨的触感。我惊慌的把他颠了颠,叫到“小破,小破,你怎么了?”
没有回答,没有表情,没有任何有知觉的表示。他仿佛在顷刻之间,整个人沉浸到了一个非常深非常深的所在,那里没有光也没有热,只有无止境的冰冷的蓝。之所以我没有说是无止境的红,是因为同时在他的皮肤外层,隐隐出现了蓝色水晶般的碎粒,仿佛一双无形的手在他周围飞快的编制一件密不透风的毛衣一般,水晶粒凝结成薄壁,飞速向四面蔓延在空间里,由脚部开始,把他完全包裹住。
仿佛是重演我多年前在破魂牧场看到司印熔化的那一幕,该来的始终都要来了。
我仍然紧紧的抱着他,心中的感觉无法以言语形容,每一秒可以看到他面容的时间都那么可贵,因为这一秒过后,也许终此一生,他都只会重新出现在我的记忆里,而记忆那么模糊而无助,是一个人所能拥有的最卑微的安慰。想到这里,我跳起来大喊辟尘:“辟尘,辟尘,赶紧来啊,小破冬眠了,小破~~。”
话音还在碉堡里嗡嗡的回想,辟尘已经哐当一声摔落在我身前,光线也马上好了很多,看来他解开重尘罩的功夫比织起来好得多。爬起身看到小破的模样之后,辟尘的嘴巴立刻顺应地心引力张得史无前例的大,生平第一次犯起了结巴:“怎~~~怎~~么啦?小破~~~小破~~怎么啦。”
不用我说,他也知道答案是什么。
看看我,看看小破,再看看我,再看看小破。辟尘那张脸跟一片晒干了的苦瓜皮一样,慢慢卷了起来。小破周围的蓝色晶壁越来越浓密了,扩展速度也非常之快,从我抱着小破的手的感觉来看,那正靠近我皮肤的水晶边缘锋锐程度比最好的菜刀还要惊人,要是不想当场演一出壮士断腕,我应该识相一点把小破放低在地上了。他躺着,我和辟尘也没有直着,跟两只磕头虫一样趴下去,头顶头使出吃奶的力气争夺小破周围还未曾被封闭的空间。本来辟尘头上的毛发就已经很稀少,这么一顶,恐怕从此变成地中海都有可能。但是不管我们怎么努力,最后一片水晶壁都如期结成,覆盖住了小破的脸,最后所看到的,是令我二人永远记得心碎感觉的天使之容。虽然天使要是长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上帝肯不肯收。
怔怔的趴在地上,我和辟尘谁都不看谁,过了好久,还是他先站起身来,拍拍我:“猪哥,早知道今天的啦,走吧,把小破带出去。”
小心翼翼爬出了碉堡,我恨恨回头看了一眼,人算不如天算,说得真是没错。当初我拼了老命吐血来加固这玩意的时候,怎么知道人家的战术思想是从内部瓦解我呢。血是白吐了,何况以狄南美的预知之能,当时必然已经知道我今日的下场,竟然如此不讲义气让我自生自灭,我可实在是遇人不淑啊。
正文第二十六章
?猎物者(26)
小心翼翼爬出了碉堡,我恨恨回头看了一眼,人算不如天算,说得真是没错。当初我拼了老命吐血来加固这玩意的时候,怎么知道人家的战术思想是从内部瓦解我呢。血是白吐了,何况以狄南美的预知之能,当时必然已经知道我今日的下场,竟然如此不讲义气让我自生自灭,我可实在是遇人不淑啊。
哭丧着脸回到客厅,进门我先打了个寒噤,腿上莫名一轻,一跤便摔了下去,出于本能我跳起来气急败坏的嚷嚷:“谁,谁下我袢子?老狐狸,我正要找你算帐呢~~”
然而这次认错了人,不是南美。来的虽然也是一个熟人,却是那种能不见最好永远不见,路上碰到都走远一点免得罗嗦的那一种:破魂长老,服莱。
他还是老样子,矮矮个,银长发,黑色的外衣,脸上的皱纹没有变得更多,也丝毫没有变少,面无表情的抿着嘴。这一位,乃是我生平唯一见过眼睛大小可以和辟尘一拼的家伙,可是辟尘的小眼睛让人看了心里热乎乎,其联想物乃是巴西热带烤肉和阳光沙滩上的美女,而他的正好相反,热得抽筋的时候看你一眼,体温也会直接降到三十五度二。
我咧咧嘴向他招呼:“长老你好,来接小破的,这里呢。”辟尘不喜欢一切外人,抹了一把眼泪,放下小破,垂头丧气回厨房去了。我猜想他还会继续哭下去,连忙喊了一嗓子:“喂,记得拿个盆子接眼泪啊,将来有谁风湿骨头痛,我们好制犀牛珍珠断续膏给他!”
怎么舍不得我们也回天无力,不如速战速决吧。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悲来欲断无肠,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心力交瘁,痛不欲生。一门心思只想快点把小破交给他,喝茶留饭都不用想了,拜托给我走人大吉。门一关,我好上楼去吃半瓶安眠药睡睡,最好睡到失去记忆了,我也可以过回从前逍遥自在,嘻嘻哈哈的无聊生活。
服莱趋前必恭必敬的单膝跪地,手一抓,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极大的水蓝色丝巾,在无风的空间中也猎猎作响,望空而飞,将小破从我手里托开,在空中一卷,仔细把他裹好了。服莱双手接过,把这个小破包裹缚到自己背上。向我点点头。
我把门打开,对他摇摇手,苦笑着说:“再见再见,代我向江左司徒先生问好,麻烦他几时有空,就通报一声小破的情况,多谢多谢。”
服莱却不走。沉吟的站在当地,好似有什么心事一般,抬头看我,瞳仁中精光如电闪。我一凛,本能的运转气息,将身体放松到可以发动最快动作的状态,手心捏了一个藏顿诀,随时准备三十六计走他娘。要知道破魂一族最高级的本事,就是摄取人的神智与能量于无形。他们不认识孔子,可不懂得什么父父子子的伦理道德关系,无论我是小破的干爹还是奶妈,都完全不妨碍他们来个事后环保回收,把我弄回牧场去充绵羊。
他显然知道我心里想什么,轻轻摇头,退后了一步,双手下垂示意我镇静。然后,开口了。
再次听到他平板单调的声音对我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很愉快的事情,可是很快我就忽略了这强烈的不适,因为他所说的,实在太过惊人,完全占据了我的注意力,我听得如此聚精会神,连自己快要把脸贴到服莱脑门上去都浑然不觉。
他告诉我,三天以前,食鬼之族与东京吸血鬼天皇座下秘藏的皇室护卫队爆发了两个世纪以来最激烈的武装冲突。事情的起因是食鬼族的狩猎范围近期从北非地区大幅度东迁,一直到达了日本外海。由于东京的异物活动乃是全球之冠,盘踞了大量食鬼所需要的能量体,所以他们的计划是首先迅速占领日本东京周围的所有大型城市,使之变成自己的殖民据点,在能量储备达到一定数量之后,再大举进攻东京,将东京变成食鬼族下一个百年扩张计划的中心。此举一出,最为之震怒的,当然是近三百年来一直统治东京,从控制人类与非人的种种活动中获利无穷的日本吸血鬼天皇。鉴于食鬼与破魂同出一族,且一旦行动,从来没有谈判或妥协一说,吸血鬼天皇当机立断,马上废除上千年来奉行不违的向破魂族交纳保护费的规例,亲自指令座下最高级别的秘藏精锐部队:零牙十三近卫前去东京近郊阻击充当前翼的七个食鬼者,苦战十九个小时,食鬼者阵亡三人,铁牙损失五人。双方抱创而退,食鬼固然没有前进到一步,天皇苦心训练出的最精锐部队,可也损失惨重。这梁子结得大了,眼看全面大战,势在必行。
作为亲身体验过吸血鬼可怕程度的前猎人我,光是遥想当时惨况,已经冷汗涔涔。此时忍不住插话:“食鬼为什么要从北非东迁?还有,食鬼和吸血鬼的战斗级别到底有无差别,为什么差不多打个平手?”
服莱看了我一眼,那种眼神虽然平静却深沉,充满探询之色,仿佛进入了我的内心,在细细估量是否应该对我讲那么多。
看来他侦察的结论是比较正面的,所以才接着向我解释:食鬼在北非和欧洲大陆已经狩猎了非常多个世纪了,建立了极有系统的定居点,同时,吸血鬼发源于古欧洲,活动地域十分重叠,两族的矛盾一向源远流长。此次冲突,也不算无中生有。
近两百年来,受到人类高速成长给环境带来的极为恶劣的影响,非人族群的生活区域日渐逼仄,许多种类干脆融入了城市,与人类混居,甚至通婚,其原始的力量与道行程度都日见其低,越来越不能满足食鬼的需要。在饥不择食的情况下,它们所猎取的能量杂质比例非常高,还包含有致命的进化基因缺失,非洲地区每两年都爆发一次的恶性病毒流行疾患危害与日俱增,间接影响到了食鬼族类的遗传素质,其新生代的战斗力在不经意中逐步下降。食鬼本来就是数量极为稀少的一族,繁衍后代能力非常困难,眼看继续在北非和欧洲地区苟延残喘会有灭族之患,食鬼族的长老群经过慎密考虑后,决定大举东迁,集体移民到日本地区去,不但可以接收东京一带大成气候的非人定居点资源,而且吸血鬼本身已经是绝好的战略石油储备。这一来,食鬼与吸血鬼的新仇旧恨集中爆发,恶性冲突自然难免,由于从前绝对的力量对比此消彼长,向来不可一世的食鬼族,史上第一次面临着陷入苦战的危机。
哇,食鬼者与吸血鬼大战,实在是一个拍魔幻电影的好题材。人类的想象力近年来越来越缺乏,写个剧本其狗屁程度无法以言语来形容,却动辄好几个亿的全球票房。现实中的魔幻精彩纷呈,高潮迭起,却一个观众都欠奉。我看我不如也成立一个推广公司好了,组织大家来远距离参观非人之战,中场请几个小狐狸精跳跳TABLEDANCE,哇,光卖门票都一定发到我变成一个猪头啊~~~
前景这么心旷神怡,一下子我就出起了神,而且还出得有点远。服莱轻轻的,不过很富穿透力的咳嗽声响了好多声,才把我开分公司上市占领福布斯富豪榜的无限遐想给拉了回去,不好意思的冲他笑笑,我说:“你说什么?”
他面无表情的说:“我说,你要随我去一趟东京。”
我一愣,想想刚才他说了半天都是那两大邪族的前生后世,跟我没什么关系啊。莫非是要我去当调解人?前心后背各扛一块牌子写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和“我非你族,切莫动手”,然后走去讲:“大家和为贵啦,这样,你三他七~~”看到服莱的脸渐渐变成罕见的猪肝色,我赶忙收声,看来我刚才漏掉什么东西没听到呢,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我忙上前作个大揖:“到底说了什么?”
跟我这样的人沟通,服莱看来还缺乏基本的经验,所以他的手指在长袍下跟弹钢琴一样蠢蠢欲动,大约很想对我来一记黑虎掏心打你娘。好在我表情诚恳,他也不好意思真的下手打我,只好长长叹了口气,带着一种在破魂族人身上很稀奇的无精打采说:“破魂和食鬼本来就是一族所出,所以破魂很快也会被卷入这次争战。江左司徒大人已经于昨日赶往东京,命我前来接到达旦大人后,连同你和那只小犀牛也一起到东京去。”
我指指自己:“我?”
他闭着嘴巴不肯理我。由此我判断自己刚才没有听错。转过头辟尘好似也听到了,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端一板刚烤好的曲奇饼干,香味四射,看来和我异曲同工,准备用暴饮暴食来寻求一点苟活的力量。我指指他:“犀牛?”
再指指外面天上:“江左司徒叫我去?”
马上结论就得出来了:“不去,打死我都不去。”
开玩笑,我是什么材料,在人类世界勉勉强强可以抖抖威风,偶尔视剧情需要,英雄救美,一个打一百个也可以顶得住。可是说到帮你们去打吸血鬼,不如帮你们去牧场打草啦。我认真负责,对待工作兢兢业业,打草天天超指标,对大家都有点贡献。可是去打吸血鬼,开玩笑,碰到顶级的,两个照面就挂了。人家都要嘲笑你们破魂啦,哪里来的雇佣军质量这么勉强,军费不够吗?军费不够去开赌场赚啊。
我这一席话效果非凡,服莱气得呀,那双手在身体左右跟两只灰蝴蝶一般震翅欲飞,简直给我错觉是他立马要上天花板去狂兜数圈,才能灭一灭心头之火。人家老头气成这样,我也是不愿意的,赶紧进厨房去倒了一杯冰水,从辟尘那里拿了两块饼干,送到服莱面前:“长老消消气啦。”
却不过我殷勤,服莱真的随手吃了一口饼干,我猜他本想立马丢下饼干继续跟我纠缠不清的,可是辟尘美食,哪里这么好对付,你以为我宁愿孤家寡人一个,天天跟他死瞌是为了点什么啊?接下来十五分钟,天地间一点杂音都没有,唯一不绝于耳的,是服莱大人吃饼干那种可怕的囫囵下咽的声响。该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头,不但把我给他的两块饼干一口吞下,而且惘顾高贵邪族的长老风度,飞快走过去,劈手就抢,一口气吃完了辟尘手里的所有饼干。犀牛同志自做厨子以来,对此类毫无预先征兆的突发暴食症司空见惯,阅之无数,耸耸肩,毫不动容的拿着空盘子进去了。
我忍不住好笑,问服莱:“长老,很久没有吃人类食物了吧?”
他这次倒是很合作,点点头:“三百年了。还是十九世纪,在维斯姆斯地方的公爵宴席上,吃到过和这个一样销魂的食物。三百年啊,人类的厨子,一个比一个胡来,我宁愿不吃的。”
他兼且教训我:“食物,一定宁缺毋滥。”
我唯唯诺诺点头,心想这可真是同人不同命啊,要是我跟你一样忍个三百年以等待美食的二度出现,我的骨架子化成的矿物质都变出一朵花来了。
尽管如此,他对食物如此挑剔的见解还是在一瞬间大幅度增加了我对他的正面观感,因为我一直顽固不化的认为,讲究滋味美妙而非单纯求生的食物,是属于判断一个人或者非人品味的最好指标之一。想当年独行猎人时代,人家吃方便泡面,手心发热烧点水就够了,我非要带最好的新鲜北海道拉面,到地头吃饭的时候大张旗鼓,葱花酱油一样也不能少,经常把我的猎物直接引来同吃,本来是不错的得手方法,问题就是我老是因为这一饭之相知,把人家放掉。
多年我积习不改,此时已经毕恭毕敬问道:“长老,到底为什么江左要我们去东京?”
服莱偏头,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小破:“不瞒你说,你此去东京,仍要负起照顾达旦大人之责。”
破魂达旦正式苏醒之前,有十三日的静空期,破出之后,不言不动不食不睡,另有十三日的退思期,回忆前生的种种,从中领悟身为一族之主的荣耀与职责。在这段期间,必须有人每一秒钟都对达旦的安全做出无微不至的监测。一旦中途遇袭,势必尽全力而反击,保全达旦的安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也就是我和辟尘接下来二十六日的任务。
这话的杀伤力有多强?看看辟尘的动作就知道。平时除了做清洁的时候他活象一个上满了弹簧的钟,其他干什么都是慢慢的。他说用太多力气会污染环境,也不知道受的是哪个绿色组织流派的理论影响。可是一听到服莱说要照顾小破,他这当儿居然已经把包裹收拾好了,站在门口招手:“我们坐出租车呢还是跑去机场算了?”
我一伸手:“慢住!”
保护破魂达旦,任务何等之关键。服莱自己也说,万一失手,后果不堪设想。我们的忠诚自然无懈可击,力量在三大邪族面前却乏善可陈,战平对手已经要拼出老命。我毕竟从前在梦里纱手下混过,感情用事之余,还是要对事情多问个为什么的好。
对此,我得到的答案是,彻底苏醒之前,达旦的气息并不属于邪族,由我们照拂,反而不容易被敌人找到,而为什么要前去东京,是为了防止万一露象,能够得到江左司徒的亲身保护,是为两全。
听到这里,我无话可说了。看看四周的一切,随着小破的不复再来,都失去了往日温暖的光泽。从前是家的地方,不过转眼间变得陌生而令人伤感。辟尘在院子里发动了尖锐呼啸风催促我,走吧,走吧。和小破再共度过一段时光总是好的。即使不能再与他面对面相处,即使为此要付出我全部的代价。
正文第二十七章
?猎物者(27)
到达东京的第二天清早,我在帝国大厦的一间套房中见到了江左司徒。头天晚上,我们星夜兼程赶到东京,一进城区,服莱带着小破在我和辟尘的身边一晃眼不见了,招呼半个都没有。这一着可差点没把我急疯:难道不是服莱?是什么人易容来晃点我的?辟尘一气之下,发动了最强的陆上长尾破空搜查风,搞得整个东京十层以上的建筑都摇摇欲坠,一切在街上游走的东西都体验了摆脱地心引力的轻松感觉,垃圾筒和美丽的上班族小姐神情愉快的在天上飞来飞去,一直到撞上某个电视台尖塔为止。经过便利店的时候,每部电视混乱不清的接收信号里,接受紧急采访的气象学家们脸上都一起露出无比郁闷的神情:“这不是台风季节啊~~~没法解释本次强风天气~~大概是闹鬼吧”
要不是三小时后服莱就及时出现带我们去见江左司徒,整个东京不用等食鬼和吸血鬼打架,已经直接被抓狂到十三级的辟尘毁掉了。
江左司徒的形象五十年不变,总是那么从容优雅,悠然自得,斯斯文文的一身白衣服坐在那里,说是来谈生意的有人信,说是来带一堆怪东西打仗的,我怕他自己是不是都有点怀疑。看到我他伸出手来表示欢迎:“朱先生,好久不见,这次我在东京事情庞杂,无法脱身,真抱歉没有前来拜访。”
我白他一眼,不要假惺惺啦,我们是粗人,基本上不吃那一套的。现在小破在旁边那个亮晶晶的蓝包裹里躺着,要我做什么,你就直接说吧。
江左当然比常年只会去赶绵羊的服莱长老要老狐狸得多,当即打个哈哈,笑道:“朱先生快言快语,直率可爱,想必服莱长老已经告诉过你们了,接下来的二十六天内,就请朱先生和辟尘两位辛苦了。”
他轻轻一击掌,一只精蓝悄然走入,听得江左司徒向他吩咐:“送朱先生他们去酒店。但凡有什么需要,都必须尽力满足。”精蓝点点头,向我一鞠躬,转身就向外走,样子好像是在领路。这位精蓝不知道是不是上次打我包裹那个,如果是的话,破魂果然比较经老,一面之后,数年过去,却完全看不到他形貌模样有任何变化。我对江左司徒点点头,略沉吟了一下,觉得仓促间和他也无话可说,背上小破,和辟尘随后开门离开。在走廊上一边走辟尘一边忿忿不平的问我:“喂,为什么没有人叫我先生呀?”我忍住笑回答:“因为你看上去比较后生。”
小破的保安这个职业,看来面子看来还是很大的。我们跟着精蓝下楼上车,穿街过巷,到达目的地一看,哇,待遇不错啊,东京希尔顿超豪华五星级的总统套房,客厅已经比我在墨尔本一层楼大,应有尽有,舒适非常。可怜我十几岁开始就当猎人,惯于餐风露宿,四海为家,没事蹲在树上就要过上一晚,流年不利的时候,某条大蟒兄携家拖口前来露营,或者天气不好,杀人蚂蚁们集体搬家要从我脚趾上借道,我就蹲都蹲不安生!哪里有现在这么消魂,躺在一张SUPERKINGSIZE的床上,看着落地窗外明媚的阳光,简直打心眼里要哼哼一首RAP出来。不过等我看到辟尘的表现就有点惭愧,看,人家一只犀牛而已,却表现得如此雍容镇定,往沙发上一坐,四处看看,顺手打开小冰箱,还自言自语道:“啤酒,果汁,没品味,喝饮料真没品味。”
嘿,认识犀牛这么多年,就差没有同床共枕了,从不知道他对饮料还有一番什么见解啊。我来了兴趣,跳出去洗耳恭听他的高见,精蓝得到了江左司徒全力照顾的指示,也跟我一起跑到客厅准备提供特别服务,且先问道:“喜不喜欢喝红酒的?我知道波尔多酒区有家酒庄出品上佳,要不要去给你拿两支来?”辟尘没有回答,我先大力点头,殷切之情溢于言表,看样子精蓝不去给我拿都不太好意思。可辟尘却只是无精打采的摇摇头,瘫到沙发上,直眼钩钩瞪着遥远的某个所在发呆。我大感诧异,上前拍拍他:“你怎么了?不想喝果汁想喝什么啊,你说嘛,说嘛,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他沉吟了半天,终于下了决心,握住我的手,用一种渴望到要直接把我的外皮层烤熟的眼神看着我说:“猪哥,你能不能帮我去买一瓶绍兴黄酒来,今天晚上我想做猪手~~~”
那天晚上,在总统套房被辟尘唠叨了整整八个钟头,耳朵上BIU的长出了两个巨大的老茧之后,我终于缴械投降,答应和他出门去买天杀的绍兴黄酒。谨记二十四小时不可离开小破的叮嘱,我把小破打成一个方形包,围在背上,我精干的体形就此完蛋大吉。辟尘得了便宜还卖乖,接着教育我,曰:热爱国货是每个人的应尽之责,尤其像绍兴黄酒啊,四川辣酱啊,山东红枣啊之类的土特产,能够到手的时候要尽量囤积,最好把一辈子的量都买全了,还要留一点当遗产。我听了恍然大悟:“辟尘,难怪你每年有几天都会消失掉踪影不见,然后我们住在哪里,哪里的萝卜干就脱销,敢情是你!”他不置可否的哼哼两声,借走入黑巷子的机会掩饰心中的不安~~~小巷子?什么小巷子?
出了希尔顿之后,前后左右,无论是走路还是要爬墙,所有地方都是灯火通明,华光万丈。我们怎么会跑到一条小巷子来?明明记得是向左转弯去便利店的啊。回头看看,身后雾霭朦朦,来路不见了。一条黑色的影子蓦然闪过,而后无声无息的消失。此外一切都如此寂静而迷朦,提醒我们这是一个非正常的世界。
我一拉辟尘,停下脚步。凝神去看四周。伸手,五指是可以见得到的,不算黑,而是一种如同白与黑混同之后变成的灰色浓密空气。我们好象是两只掉进胶水的蚂蚁,被卡在什么不可见的东西中间了。我轻轻问辟尘:“你怎么样?”
他镇定的说:“我没事。猪哥,我们进了一个半空间陷阱。”
对的,这是一个依附普通空间设置的半封闭式陷阱,正常途径上,乃是有进无出的结构。而且根据我的判断,眼前这个应该是多年前猎人联盟的法术部门研究出来的工具性陷阱,一向是猎人作为捕获低级别活口非人之用。不期然今天再见,真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怀旧感觉啊。看来周围有我的旧日同事在上班。要是两人一组的话,现在多半在一边等猎物上钩一边打拱猪。缅怀了一下,我按照九行八卦的位置走到了生门,心里低低念了一个破空生天咒,眼前豁然一片开朗。哪里有什么小巷子,我和辟臣好端端的站在酒店不远处的街道上,面面相觑。
环顾四周,人行道上相当安静,不算早了,玩的人都在室内,出来闲逛的并不多。几个喝醉的酒鬼在边上乱喊乱叫,一个家庭主妇匆匆挽着手袋从旁边绕过去,他们都对我和辟尘视而不见,而不远处一个垃圾桶边,有个人正站起身来,面上却露出了非常惊讶的神色,在暗处观察着我。看他的装束,衣服鞋子都是由猎人联盟统一购置的那种非常适合旅行与战斗的轻便装,可见是低级猎人,还不懂得要隐姓埋名,低调做人的真理。至于他身后背的那个袋子我就更加熟悉了,这是猎人标准装备中的设备袋。同袍呢,模样来看,肯定是亚洲联盟的。带着两分激动,我殷勤的上前去招呼:“贵姓。”
他往后跳了一步,皱起眉头看着我,是个年轻人,容色瘦削,神情冷漠,一看就知道不属于我这样一来人就熟,二来人就疯的类型。把伸出去的手又放下,我说:“我也是猎人啊。”
他毫不动容,难道是说日语的?这就麻烦了,我虽然住在日本住了好多年,不过一直都很抗拒这种说什么都像吵架的语言,连你好再见都没有学会。辟尘,你会不会?他翻翻白眼。意思大概是就算会也要我死了这条抓他去当翻译的心。正伤脑筋间,面前的人突然开口,以非常标准的中国话对我说:“你也是猎人?”
那神色十分倨傲,语调中带着明显的戏谑与嘲弄。喂,我虽然背了个怪头怪脑的包,穿得也比较休闲一点,可也是澳洲名牌好不好,都是南美给弄来的,至于是偷还是抢,我没有关心过。我不由得微微有气,哼,我当猎人的时候你在哪里呀?这样自大,没有长辈教育过你出门行事要谨慎吗?现在的年轻人啊。我老气横秋的摇了一轮头,紧问道:“你是亚洲联盟的?几星?梦里纱阁下可好?”
听到我问起梦里纱,他脸色才有轻微的变化,甚至尝试堆上一点笑容,没错的,这个反应万试万灵,他绝对是猎人。当年我和同事们共处的时候,一旦某人升级,他就可以免费看到世界上最泾渭分明的冰火九重天世情奇景。明明昨天为了争一个食金兽的捕获名额在你面前吐口水,声称从此遇到你九族十八友都要见一次打一次的那位仁兄,今天早上获悉你升级为四星,年底可能要出席全球联盟精英会议的消息后,硬是在大门口守了三个小时要对你说一声恭喜。其中唯一例外的是我和山狗,第一,我们两个的级别是亚洲联盟最高的,没什么机会去奉承人家,而想拍我们的那些仁兄,又始终找不到我们的屁股。第二,本来梦里纱对我们握有生杀大权,但只有一样例外:每年全球猎人联盟都会组织级别考试,其他人拼命拖得一次是一次,只有我们永远踊跃报名参加,那几年中所有前两名都被拿光。自动升级,梦里纱给我们穿的鞋也不好意思太小。谁要是看见当年梦里纱发现我们又过级别考时候的表情,就会深刻了解到什么叫做“情非得以”。
“我叫德文,两星。你是?好像没有见过”?
“为什么他的声音一下子变成这样甜蜜啊?好冷。”辟尘在一边嘀咕。
我苦笑了一下,哎,提起我的名字,多半没几个人记得了吧。都五年了。五年中我蜗居墨尔本,带小孩!虽然偶尔之间,也游荡到世界各地去做做类似劫富济贫,呼吁环保,维持生态环境平衡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曾经是一个了不起的猎人―――最少辟尘是认为我蛮了不起的,我决定信任他的眼光。可是,我毕竟离开那个世界很久了。久得有时候自己想一想,都觉得从前生活的印象是那么模糊。
因此,当我发现自己的名字在德文那里激起了完全无法预知的强烈反响时,我简直想看看日历,看是不是愚人节的特别纪念日,有个东方人不远万里,居然跑来消遣我。
朱哥亮,我叫朱哥亮。
然后他就崩的一声跳了八尺高,满脸激动怀疑狂喜睁大了眼睛,完全把之前的酷形象抛出了万里云霄之外。先是退后两步仔细看看我,喃喃念叨:“像,真是像,不说不觉得啊!”等他认为自己完全确认以后,就一个虎扑冲上来,抓住我又摇又抖:“猪哥?你真的是猪哥?亚洲联盟的传奇五星猎人?天哪,我三生有幸,居然在这里看到了最伟大的猎人之一,你要给我签名,签名,诺,这里。”
不知几时他塞了一只笔给我,自己转过身去,撩起外套,露出一件雪白的T恤,一个劲的催促着:“签啊,签大一点,我回去装玻璃挂起来~~”。
我转头叫辟尘:“来,给我一拳,我做梦呢?”
辟尘皱着眉头正在使劲到处找参照物,看是不是我们其实还陷在那个半封闭陷阱里面,正在面临幻象的考验,当即说:“我也怀疑啊,你等等。”
他真的上来手起指头落,给我头上一个大凿栗,好痛,有一个包立刻冒出来,跟长笋一样快。我摸着自己的头,而前头那个翘起屁股在我面前摆来摆去的人还在一叠声的催促,心一软,下手龙飞凤舞的写了个猪哥。老实说,到这个时候,我都防备着他会一头跳转来,对我大加嘲笑,说我是一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孔雀,自作多情。
可是没有。他小心翼翼的放下外套,欢欢喜喜的对我打躬作揖,还遗憾的啧着嘴说:“猪哥,真是相见恨晚啊,我要立刻去追踪一只红粉地狼,没时间向你请教了,有没有通讯地址?我一定来拜访你,一定的。”
我摇摇头,从来没有过粉丝,突然冒出来一个这么狂热的,实在对我的人生观造成很大的冲击。他失望的摇头叹气,捶胸顿足,念叨道:“遗憾啊,遗憾啊,早知道,申请期限多两天好了!”我赶紧打断他问:“认识山狗吗,他怎么样?他那些植物呢”他又兴奋一次:“山狗大人是你的旧搭档对吧,他现在是我们的总教官啊,把联盟总部里全种上了牵牛花,开的花每天都和我们吵架。我很崇拜他的,我更崇拜你啊,猪哥~~”
在我身上的鸡皮疙瘩全部飞起来打我之前,我赶紧转换了一个话题,想起刚刚哪个空间陷阱,就问他:“你刚才是在等红粉地狼吗?”
他点点头:“是啊,不过结界开口设置得不好,你们一进去,那只地狼就顺风逃出去了。它平常也在希尔顿酒店周围出入的。”
红粉地狼?哦,那条黑色影子。不过猎人联盟几时变得这么没有品味了?连这种低级的妖怪都抓?又不能拿来榨油,又没碍人类什么事,人家至多是有点好色,经常光顾一下成人影碟店而已。这都要管?未免太过分了吧。
德文听得有趣:“红粉地狼好色?资料里面没有说。不过最近东京警视厅急征一大批地狼充当警犬和缉毒犬,所以我们奉命尽量捉拿。”
拿地狼当警犬是哪个笨蛋想出来的创意?不错,地狼确实拥有对于人类而言非凡的听觉和嗅觉。在五十公里之外,已经知道哪家餐馆炒什么菜。不过他们生平最恨的就是狗了。一看到就要狂奔十公里去咬一口泄愤,居然要驯服它们去干狗的事?还不是普通的荒谬啊。在国外住得久了,对地狼们的种族情节,我是相当认同的。以前在东京的时候,我就老被人家认定是日本人。当彼时也,每每一反我烂好人的脾气,上前抡拳就打,一直打到人家扁扁的摊到地上,接着发表一个小时以上的演讲说清楚:我对日本虽然没什么意见,可是这个国家是绝对不可能出产我这么勇猛顽强,英明神武的产品的!从此以后,这个家伙一听到人家说“我是日本人”,就要毫无节制的号啕大哭―――脑子给打坏了。
虽然觉得地狼狗用这个创意实在不如一坨屎,我还是看在人家刚刚对我无限崇拜,我又不经意坏了人家事的份上,决定露上一手帮他找出那只跑路的地狼。德文一脸的盲目崇敬,恭听受教,简直令我气短。其实方法好简单的,地狼生性非常好奇,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哪怕是自己几乎丧命当场,事后也一定要回去看看,不但要看看,而且还要在周围转来转去,转个三五天,一副非要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的倔强德行。所以我们需要做的一切事情,就是坐在这里买两罐啤酒,慢慢等。德文这些资料都没弄清楚,也敢出来混?今时不同往日啊。
不出我所预计,一个钟头后,一个上下肢比例完全失调,腿特别短的男子开始在我们面前频繁的蹭来蹭去,裤子下露出的小截腿部毛发极浓,简直剑拔弩张,承继地狼族比较低的智商,他还戴着一个巨大的草帽,遮掩自己头上尖尖的双角,怎么就不想想现在是晚上几点,谁吃饱了没事干戴草帽,你以为自己在夏威夷的不夜海滩上跳艳舞吗?我叹口气,说句老实话,欺负这种傻乎乎的生物实在非我人生志愿,看见人家欺负,心里还难受得很。只见它探头探脑,看来看去,多半是寻思刚才把自己兜头罩住,几乎走之不得的东西是到底什么,藏在帽子下的脸色有一种蠢蠢的迷糊。我几乎要劝说德文放弃算啦,作为希望成为一个伟大猎人的年轻人,应当学会如何和疫龙啊,魔鬼铁天牛啊,七毒采丝虫啊这些价值既高,又危害人间的东西战斗,不要一心一意找人家地狼麻烦嘛。我知道很多地狼在人间以开出租车,当侍者维持生活,还纳税,说不定比我对人类的贡献还大。然而不等我开口,德文脸上已经显露出捕获猎物后的得意笑容,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地狼,一边从设备袋里取出薄薄的一张内钩强力粘结网。这种工具我当年也用过,上面有猎人的法术部门统一施过的符咒,具有限制落网非人行动自由,并且随猎物体积自动扩张收缩包裹的强大功能,是最受欢迎的常规武器之一。他站起身来上前要动手,我心里则掀起了非常强烈的思想斗争。是坚持自己一向来无害不捉的高尚主张上前援手地狼呢,还是保留生平第一次被后辈猛拍马屁的甜美感觉,放任他去搞定呢?
想了良久,哎,我清醒一下吧,成仙已经没希望了,当好人吧。身子一动,我正要飞扑上去从后给德文一掌,不期然辟尘还快过我,早已挡在地狼身前,德文一顿,还来不及询问有何贵干,已经被一阵点状平地飓风搞得满肚子内脏一阵翻腾,好像在一万米高空遇到超强气流一样,慌不择路,转身就到旁边去吐起来。一不做,二不休,辟尘上前再补一拳,德文措手不及,软软倒了下去。我啪啪鼓掌,开始赞叹道:“辟尘啊,好久不见你出手,宝刀不老啊。”他面无表情的摔摔手腕,答:“杀鸡就用犀牛刀,古代有这句话吧。”是吧,听起来蛮耳熟的。
正文第二十八章
?猎物者(28)
我们在这里互相吹捧,地狼先生就还搞不太清楚状况,愣怔半天,站着不走。我离他三步,好声好气的讲:“去告诉你的同类,这几天能跑多远跑多远吧,出租车不开两天东京交通也不会瘫痪。猎人联盟抓你们去当狗呢。”
一听到要去当狗,地狼的脸色就明显不太好看,郁闷的看了看地上的德文一眼,过去补了一脚。也不管人家失去了知觉,处于缴枪不杀的俘虏状态。
他这次比较识相,立马就走了,不过之前为了报答我们相救之恩,就很随便的告诉我们说:“喂,你站着那个地方的下面,有一个非人赌场。很多美女的啊,酒也很好,你们去玩玩吧。”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我摇摇头对辟尘说:“你现在知道人家为什么要把他们捉来当狗吧?”
提到赌字,我有点瞎兴奋瞎兴奋的。这是源于多年以来在全世界各个大赌场的温暖回忆。想想以我的听觉,视觉,手腕控制能力,无论是轮盘,猜大小,还是二十一点,面对普通的赌徒,基本上都是无往而不利,想赢人家长裤就长裤,短裤就短裤。也正基于此,我实在不大好意思去和人玩,要是赢得云顶整个赌场都关掉,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日日夜夜诅咒我,好道坏了我下辈子的运气。所以每次有机会去拉斯维加斯,或者澳门葡京,我唯一能够放手一搞的是吃角子机。那基本上由概率作主,比较公平。有时候赌场把某些机器做了手脚,作为媒子放在场中,故意给人中大奖的机会以吸引更多赌客。一旦给我看出来,我就跑去霸住不放,不赢出一包包硬币来绝不罢休。有一段时间我游荡在拉斯维加斯捉一只三尾朱凤凰,每天晚上都跑去赌场逐一检查老虎机,要是有这种特殊设置的机器出现,立马扑上去,要是没有,就走掉。最后搞得赌场的负责人出来送我好多硬币,求我千万莫要再来了,原来一旦我出现的那天,所有玩老虎机的玩家都不去其他机子,始终亦步亦趋跟在我后面,经常一天就让赌场输掉两个月的预算,长此以往,不用开业了。
现在说到是非人赌场,那么下面的对手大约和我差不多,甚至强的多也未始不定,也可以顺便调查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非人新品种冒出来。
和辟尘计议停当,把小破在背上紧了紧。看来他没有什么新变化,仍然是一个冷而硬,蓝幽幽的茧子。真是让我伤心。想想此刻要是可以牵着他的小手,直接送到麻将桌上来个启蒙教育,那该是多么意气风发的一件事情。
前事已矣,后者莫追,干正经的吧。我往四周看看无人打扰,轻声先念了一个低级的附着类空间开破令,所谓附着类,就是完全依附正常空间形态而存在,比刚才那个猎人陷阱独立性还差一点。这种空间以稳定的通道连接正常世界,十分方便出入。许多高级别的妖怪住在都市里的时候,对房地产开发的要求十分之高,高到最后没有房子可以住下去,只好自己花点精神设置一个附着空间,每天回家进门之前都要十分警惕的观察一下周围,务必避开那些特别爱管闲事又容易受到惊吓的七姑八婆,要是她们看到有个人西装革履,光天化日下却眨眼隐形,心脏功能不太过关的,就会当场倒下。
果然不出我所料,就在我们的脚下,一扇门徐徐浮起于地表之上,初始模糊飘渺,如同在水波中荡漾的倒影一样无可捉摸,但是两分钟以后,它的形状便高过了地面,变得十分硬朗实在起来。我和辟尘心花怒放的对看了一眼,趴到地上扭了扭门把手,然后双双掉了进去。
果然是个好地方啊!
一进门站稳,就看到好多人―――非人。最先吸引我目光的是穿梭来去的火焰女郎。火焰女啊,那可是猎人传说中最幸运的人才能目睹到的非人绝色啊,上天体恤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今天居然一次给我补齐了!只见她们的皮肤都呈现出柔媚的浅焰色,若隐若现的,还飘散出橙色的火光,果然是真正的热力四射!如果放一只土豆到附近,抹上一层芝士,撒点葱花,味道一定一等一!再看脸上那深深的黑眼睛,美艳非凡,笑容如花绽放,身材有多好,最高标准的男人帮杂志上我都鲜少见到,尤其还效法人间界的酒吧,统统穿着短到不能再短的比基尼,昂头挺胸,端着各种酒水盘子走来走去。辟尘看着我口水一波波汹涌澎湃地流到下巴上,马上就要决堤而出了,很好心的提醒我:“猪哥,你没当猎人很久了,千万记得火女只能看不能摸。”我擦擦下巴,点头唯唯称是,心里大呼好险。火女确实乃非人界的尤物代名词,不过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否则就会被当场变成生肉烧烤的一种,色香味俱全,被其他人分而食之。谁出的主意安排一群超辣火女在这里当侍应生?果然够狠。
把眼光强行从婀娜多姿的火女们身上挪开,这个比一切我见过的赌场都更豪华的地方立刻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极尽奢侈之能事的装修与布置,美轮美奂精致考究的赌具,围成一堆堆的呼五喝六的赌客,区别在于,当处身于马来西亚或者澳门的时候,每次开台,输赢各色人等发出的声音中,大众到英语,小众到印地安文都不绝于耳,但是无论如何,大家可以达成共识:“我们说的是人话。”到了这里就不见得了。看我左边那台推牌九的刚刚结束一局,有一只狗身人头的不知名贵客,面前虽然还有大堆筹码,刚刚却似乎输得十分憋气。当场忿忿不平的爬到桌子上对天长嚎起来,声音回肠荡气,上遏行云!叫得大家都闭起气来,生怕撞到他枪口上。叫了半天才又爬下去,一瞪眼睛说:“再来。”
右边一溜,是猜大小的,第一桌,很显然全部是吸血鬼。只有吸血鬼,而且是东京那些被宠坏了的吸血鬼,才会拿自己当成华尔街精英分子来看待。来赌赌钱消遣一下而已啦,穿踢死兔礼服干什么?还打FULLTIE.难道赢到两百块的时候你要大开四十台流水席吗?看看,起身推筹码的时候,那蝴蝶结都在嘴边要飞起来了。日本这个地方呆久了,吸血鬼都变态啊~~~第二桌,又一只地狼,这个地方的地狼好多呢,罕见的蓝田半人,对玉的炼化能力历来被人类珠宝商垂涎,草鬼,每届欧洲杯和世界杯,都要请回几只去维护球场草皮。突然眼前一亮,看哪,和这群低级非人混迹的,居然是黄金使者!这个已经不算普通非人了,这是修行非常长久以后进入半仙阶段的大人物啊。它所在的任何地方,很快就会有无穷的自然与非自然的财富通过各种途径密集而来。许多小国家明明资源缺乏,却可以享有长久富裕,往往是黄金使者定居其处,影响黄金,资本,期货等市场的上落情况,反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结果。猎人联盟对他的态度,基本上用奴颜媚骨一个成语就可以精确形容,因为猎人联盟的收益,有很大一部分都拿来投资各种市场,最怕就是什么股市大跌之类的,可见其举足轻重。不过它现在起来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可能是因为面前的筹码日渐其少吧,可见赌博还是很平等的。
正看得高兴,有人上来招呼我们了。一位火女笑吟吟的走近,问道:“先生赌什么?我帮您带路。”
我尴尬的摸摸自己鼻子,小心翼翼的问:“有没有老虎机?”
她笑容更甜:“老虎机运气成分太大,一向为我们的赌客们所排斥,有其他选择吗?”
这个意思是骂我有点弱智啊,不过我没什么脾气。弱智就弱智好了。去猜大小吧。火女小姐点点头:“您赌现金还是代金?”
代金?那是什么?写张借条?现本人输去英镑五十,三日后归还?她摇摇头:“不,所谓代金,就是可以换到现金的东西。比如古董。法器。特别能力出租,情报,诸如此类。”
我想想我有什么呢,想了半天,深觉不好意思,我很穷呢,非常非常之穷。在一些少见世面的八婆之中还可以传诵一下的超能力,到这里就很容易丢人现眼。不过还好,堤内不足堤外补,我有辟尘啊,我可以借他出去给人家打扫卫生~~
辟尘对我明察秋毫,发现我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他,扭头就跟着火女去那桌代金专用台了,一边走一边恨铁不成钢的说我:“猪哥啊,麻烦你带眼识人好不好?我是半犀族的长老级人物,自然界五大元素中风的控制者啊,你怎么就只会想把我借给谁搞卫生呢?我要严正声明,那是我的爱好,爱好而已。”
哦,辟尘很少这么锋芒毕露啊。大人物!风的控制者!你最近是不是打传奇游戏打太多了有点走火入魔啊?这句话我没敢问,点头如捣蒜,两人转眼间已经来到了大厅最东边。这里单独摆放了一个巨大的圆形赌台。火女侍应生介绍说,这是为使用代金者准备的专用台子,多数赌客都是因为一时手紧而临时加入的,叫做短期投机,套现离场。所以出现的非人种类极为庞杂,看来猎人联盟的情报收集工作还是不够到位啊,看这位,肚子奇大,而头却只有拳头大小的单眼人是什么?有两条身体,却没有任何骨架支撑,相互纠缠成一团麻花的又是何方神圣?我一面东张西望看新鲜,一面在非人头攒动的台子边找到了一个角落挤进去,落座,刚想透口气看看桌面局势,有一种非常奇特的不祥之感就哗啦一声从我四周汹涌奔袭靠近,紧紧的缠绕住了我。不知那从何而来,也不知是为何而往,仿佛是一种铅质一般凝铸的东西,正沉重的砸在我的肩膀上。好痛啊。
不用琢磨太久,我已经反应过来,那阵不祥预感虽然还是来历不明,砸我肩膀的物事,却十分一目了然。那是一对呈椭圆形,非常美丽的水晶紫色翅膀,长在我旁边一位罕见的美女身上。她的侧脸正对着我,弧线如弯月般完美,纯紫色的长发高高盘起,幽幽光彩闪现,一条如同梦幻般的灿烂长裙裹着她的玲珑身体,放射着神秘的吸引力。她正专注的看着赌台上色钟的旋转,而背上那两只奇异的翅膀正不停开开合合,一下一下对我的脊背进行严格的击打承受度考验。显然她心情颇为紧张,全神贯注的等待着下一轮的开盘,对于我是不是会当即骨折,实在毫无余地关心。
耐心等了一会,确认她不大可能良心发现和我主动搭话之后,我实在忍不住肩膀上传来的剧痛,赶紧挪挪开,虽说坚持就是胜利,不过为了和美女搭搭讪把自己吃饭的本钱废掉了,怎么也是得不偿失。辟尘今天对我特别注意,冷眼旁观到此时终于露出嘲笑的表情,对我眨巴眨巴他的小眼睛。
这里赌的是最直截了当的猜大小,这一盘开,美女输。她虽然容色不变,赌品看起来不坏,可是面前的筹码又走了一大半,眼看山河日下,社稷不保。
赌场的司钟见到又有人来,立刻为之精神一振,这是一位软八脚虫兄弟,戴着支撑它脊背直立的铁架子,神气活现站在赌台后面,缭乱的飞舞着那八只脚,所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话没说错,不然几时见过八脚虫涂指甲油的?这位就当仁不让,而且涂的颜色色系十分不统一,挥舞起来五光十色,让人眼睛发花。它吆喝着:“来呀,来呀,小赌可以养家活儿,大赌可以改天换地呀,不要忧郁不要怀疑,不要退缩不要闪避,大胆的下吧,来下吧。”有种,说的真的比唱的好听。
辟尘有点手痒痒了,兴致勃勃的响应:“我来我来。”
我轻轻的问他:“我们拿什么赌,我记得我们一样都很穷啊,真的去搞卫生?”
他想了想:“我拿对犀角来赌吧。”
一个火女过来,从辟尘手里接过一对晶莹透亮的上品犀角,须臾,换回来一叠筹码,看来那对犀角估价不低。我好似从未发现过这个东西在我家里出现,突然看到辟尘从裤子口袋里掏来随手递出去,不由大为诧异:“喂,你怎么把自己的角拿出来赌啊。万一输了怎么办?你不如拿我去换点筹码好了,我可以当保姆啊”
他白我一眼:“谁说是我自己的角?我自己的角早就炼化了。这是我以前离家出走的时候顺手拿的纪念品,啊呀,你不要婆婆妈妈啦,你不值钱的。看,开始了。”
果然司钟摆开了架势,像弹琴一样将色钟从一个脚尖(还是手指尖)传递到另一个脚尖,那色钟仿佛运行在流水上,飞快的在空中划出多条令人眼花缭乱的弧线,然后如流星一般,丁丁一声,轻轻的落在台面上。与此同时,所有人的呼吸声都先一松,再一紧。下注了啊!
一只蓝毛伏地魔在我的对面满头大汗,一颗颗胶水状的汗珠粘在毛茸茸的头上,虽然不太干净,却让他看起来有一种非常朋克的感觉。他沉吟半天,毅然把筹码一堆堆在小上面,叫道:“连开了三把大了,我就不相信。”
另一位长发如银,獠牙带血的月毓兽偏要对着干,一扬手吼道:“运走十八道,还没完呢,我还是要大。”
小伙子大手笔哦,抓起把面前的筹码,一把就全丢了出去。当然他的本钱不多,所以才只好用丢这种没水准的办法显示豪气。几个筹码飞出了桌面,八爪虫长脚飞舞,一把抓住送回台上,继续吆喝道:“买定离手啦,快点快点。”
辟尘是只走现实主义路线的犀牛,没什么口号可以喊,把我们全部赌本悄悄眯眯往前一推,直推到大上面,叫道:“六六六,三个六,大,开来看看。”
司钟嘴角一翘,意思是开玩笑,你以为你是火箭登月的地面遥控总指挥吗?居然连三个六都叫出来了。他表示讽刺的方式十分个人化,乃是将自己那八只脚晃得满天神佛,旁边对他聚精会神目不转睛的一只黑羽鸟人哐啷一声被他晃点昏了,流着口水倒到了地上,头晕晕的喊:“喂,行了行了,眼花啊,快开吧。”
八爪虫咧咧嘴巴,嘲讽眼光向辟尘一闪,懒懒的,色子钟开了。
全场突然跟死一样的寂静。
正文第二十九章
?猎物者(29)
那台面上,由恐龙头骨磨制而成的色子正安静的一字排开,十八点嫣红如血。
司钟的下巴掉到了桌子下面,它赶紧拿一条腿去找,找了半天嚷嚷起来:“那谁,脚拿开,踩到我下巴了。”捡起来随便擦擦,装上去,发现我好奇的看着它,就解释了一句:“习惯性脱臼~~”。
辟尘哈哈大笑两声,他其实本性比较安静,很少笑成这个样子的,可见赌博对人也好,对犀牛也好,都有非常巨大的影响。不等人家发话,先赶紧过去把所有筹码都拿过来,一边还教训人家:“愿赌服输,不要赖皮哦。”乐颠颠过来往我面前一堆,说:“猪哥,等一下兑了现金,先去买一份大的保险给你,免得你将来老了还要我养。”我白他一眼:“可是我也养过你呀,不要尽一点反晡之恩吗?”
所谓一家欢喜一家愁,我们赢得心满意足,就有人脸皮发紧。蓝毛伏地魔好像把什么都输光了,垂头丧气跟着一位火女走开,经过我身边看到我好奇的目光,他很善解人意的通报一声:“我刚才押的是一年的西方魔界通译服务,可惜专业人才不值钱啊,一下就输掉了。”
我身边那位带翅膀的美女,一样也输了。她这次就不如刚才镇定,转头狠狠看了我们一眼,眼睛犹如最美丽的初生杏子,流荡神光,摄魂夺魄,而那瞳仁的颜色,竟然是一种神秘莫测的幽深紫色。
八爪司钟下巴装好了,百思不得其解的对我们看来看去,嘀咕着:“刚刚我摇的真的是三四二啊,怎么会变成三个六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满桌赌客纷纷扰扰,议论不休,从他们的讨论中我们听出来,这位司钟可不是普通打工仔,乃是纵横非人地下赌场数百年,号称摇一不二的骰子之神,今天摇出的点数居然可以在眼皮下被人改掉,实在是生平仅见的奇观。
我悄悄问辟尘:“你怎么改掉人家骰子的?”
他漫不经心的数着筹码,说:“我哪里有改掉人家骰子啊,是他自己性子急,没等停稳当了再开。”
我听得不是很明白,旁边先已传来一阵大笑声:“风之辟尘,藏世已久,今天居然在这里再睹真容。”
跟辟尘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对人类来说,是很久了,十二年前?美洲死亡大峡谷的一处石壁地下。记得他的小眼睛闪着非常忧郁的光芒,看着我穿一身猎人服走近,远远就无精打采的对我说:“你是不是来抓我的呀,我不愿意跑了,你抓吧。不过,你能不能不把我送到曼谷去啊,曼谷的空气里都是脂粉的味道,我最讨厌女人的味道了。”
我一头雾水的站在他面前,作为一只刚刚出道的菜鸟,我实在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认出,眼前这位长得象一头猪的仁兄原来是一只半犀人。
事实上我当时不是去追犀牛的,我不追任何东西,而是在做一次长途徒步拉练。走完死亡峡谷后还有一个游泳横越大西洋和骑一辆二二型号的小自行车上西藏。之所以我要一个人来搞这些有的没的,并非患了成年型多动症,而是因为我比较人头猪脑,居然在新进猎人开工动员会上发表了一通演说,大意是要加强猎人自身体力与智力修养云云。这番话耗时不过五分钟,带来的直接后果大费周章:我一个人来做铁人三项,而其他十三人去做国际门萨智多星协会的入会智力题。
我猜这种安排本来是要整我一个人的。可惜梦里纱实在太高估了他手下猎人的脑容量。当我活蹦乱跳,精神抖擞,一身漆黑回到总部的时候,非常出乎意料的发现,那些做智多星题目的仁兄当中,有一半因为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情绪和自杀倾向而进了心理医院,另外一半,就都被某一道题目卡住,一天到晚神神叨叨,五迷三道。说起来我的破坏力实在不算小了,提个小建议而已,一下子就把那年的合格猎人全部废掉了。除了我以外唯一幸免的是山狗,他是真的聪明,做题目做不出有什么好担心的,去人类的书店买答案回来抄就好了。
那天我已经走了整整十三天的无人峡谷,虽然不算累,可是初出茅庐,还没有练出忍耐孤独的工夫,早就无聊到和自己带的背包谈起心来,刚好说到出了这个狗屁地方以后要去哪里找人来喝掉两加仑啤酒,就发现了一个真的会说话的东西。那时候我的心情,简直用激动两字都不足以形容。站在他面前我想了想,问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做铁人三项,你和我一起,就没有人追你了。”
我们首先走出了大峡谷,一路说说笑笑,十分快乐。游大西洋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两只海豚谈恋爱。雄海豚一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样子让我们觉得十分有趣,蹬着水在一边哈哈大笑了一场,结果把人家惹毛了,不泡MM了,倒过来追杀我们五十里。你要知道海豚一样是会咬人的啊,而且咬得非常之痛,雪上加霜的是,辟尘竟然不会游泳!不会游泳你跳大西洋还比我快!于是我必须一只手拉住他,一只手划水落跑,生怕海豚叫上他们家表弟鲨鱼一起来,我们就完蛋了。那天可真是把我累坏了啊。
不过,这件事情最后是以喜剧结尾收场的,这只勇猛的雄海豚因为它的威风而获得了爱人的芳心,卿卿我我去了。而我就不小心获得了辟尘的犀牛心,它上了岸就决定要跟着我了!
那一次拉练的过程中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发生在我和辟尘骑一部自行车上西藏的路上。我们走的是青藏公路,在接近目的地的前一百公里,本来非常之好的天气突然变脸,刮起了一阵非常强烈的高原飓风。一时间天旋地转,尘暗天堂。我们的自行车给吹得直接飞起来了,在空中摇晃了两下,眼看要一头栽到悬崖底下去。我一看情况不妙,双手扶着车把立时起跳,拽上辟尘,翻了两个筋斗落了地。赶紧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躲着。眼看这风夹杂着无数的沙砾,来得气势汹汹,一时间都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我心里一迭声叫苦:“有没有搞错啊,什么时候西藏天气成这样了?”
为了保证安全,我顾不得去研究这个反常天气现象,先依靠自身能量建起一个护卫式防护罩,建得七七八八了先一头把辟尘拉进去,自己蹲在还没有来得及封住的口子上,嘴巴里唠叨着:“完了完了,学艺不精,学艺不精啊。”一边回头叮嘱辟尘:“喂,你要呆在我背后啊,我能量不足了,这口子好象封不上了。我跟你说,要是我别卷走了,你也千万不能出来,千万不能出来哦。”
那阵飓风确实非常之强烈,据说造成了青藏地区很长时间的一阵交通瘫痪和巨大的经济损失。可是自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猪哥我看来,那已经是这阵飓风可以造成的最低伤害,因为就在我说完要辟尘呆在我身后不动的那番话之后,他一把推开我走出防护罩,把飓风收起来了。
所谓收起来,意思就是,张开他的手,跟收衣服一样挽了几把,接着那阵风就哗啦一下蓦然消散,顿时天开云朗,满目青翠空远,无限河山。
面对我近似要面瘫的傻样,他摇摇头说:“你这样也算是猎人啊,居然不知道半犀人是可以控制风的?”
是吗?我当时还确实发了一阵愣,记得念过的教科书上说,半犀人的特长是净空,就是收集并转化空气中的有害杂质,提纯特殊成分,控制适合地球环境的大气平衡。无论是我之前遇到的几个半犀教学模范,还是各种书上看到的资料,都没有说会它们牛皮到这个程度,可以控制风啊。
我不知道辟尘从哪里来,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既然大家都那么糊涂,那我们就一起呆着吧。虽然我经过这一趟拉练回到总部以后第一次接触到追猎榜单,就看到了辟尘的名字赫然在目,不过我无论对猎人联盟还是对辟尘,都一句话没提这件事。接下来的十二年,始终被列为前三大猎物的半犀人长老辟尘,就和我一起,四处游荡,洗衣做饭,闲来看电影,没事把歌唱。他对风的控制能力,我渐渐司空见惯,无非是拿来做做清洁啦,当吸尘器啦,阴雨天气给衣服强力脱水啦,还有找我丢三拉四的。
还有找我丢三拉四的东东西西啦。发挥到最大作用的是后来帮小破每年春天放风筝,那风筝完全跟成了精一样,在空中想它干什么它就干什么,有一次国际风筝表演队不巧在训练的时候遇到我们,所有队员看了一阵以后,都决定回家金盆洗手,退出这一行,免得丢人现眼。
朝夕相处,十年以降。按理说,我对辟尘的一切,都应该是非常非常了解的了。可是,当我听到有人叫出“风之辟尘”这四个平常的字,却有一种非常奇怪的隔膜感觉涌上心头。那种感觉在我遇到狄南美现出真身大开杀戒的时候有过,当我看到小破眼睛里充满的不是天真笑意而是恐怖蓝光的时候有过,现在,我又回到了那种突如其来的哀伤与恐惧里,那种恐惧,叫做失去。我却始终不知道,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辟尘,在听到那一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忽然静下来,那种静来自虚无,也来自回忆。来自他正凝视着的无限远。很久很久过去,辟尘淡淡的说:“敛?别来无恙?”
说着话,微笑着,从人群中走出来的,是黄金使。我适才在右边第二台看到他。不过当时可以看的东西太多,无论多么伟大的男性朋友,都不太可能吸取我全部的注意力。因此,此时我才清楚的打量他,穿一件银色的长袍,光一个亮晶晶的头,五官都在位子上,却看不太清楚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因为都被他脸上的毫毛给遮住了。我说,这哪里叫毫毛啊?简直是箭猪的背!无比浓密之余,根根都是纯净的金色。整个人看上去是毛啾啾,金闪闪的。我还注意到了他的手指,非常长而结实有力,却没有指甲。走到我们面前,他面对辟尘冷漠的眼光毫不介怀,仍然笑着说:“一别七百年,我安健,你呢?”
虽然我老早知道辟尘有一把年纪了,不过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老到这个程度,七百年啊,喂,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听到我的嘟囔黄金使转过头来看我,掩饰不住的惊奇之色:“人类?辟尘,你几时和人类为伍的?”
为伍?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啊。说起来解释我和辟尘的关系是颇费一点功夫的。你看,我们没有结婚,双方父母也没有见过面,跟人家介绍说我没有女朋友,就是跟这位在同居吧,人家的下巴都和八爪司钟一样掉下去,而且人类结构很落后,都没有办法捡起来。过了二十岁之后,就有好多不相干的人来介绍我去相亲,从三十八岁的处女到改嫁九次的寡妇都在大力推荐之列,甚至跟我感情不错的非人也要来插一脚,帮我介绍老鼠天师!这些,都被我大义凛然的抵抗住了!无论是美色的诱惑还是群众的压力,这十几年,我都始终如一,赚到钱就交给他管,出去狩猎也多半把他带上,和一头犀牛风风雨雨同甘共苦过日子,没有人给我立传写书拍电视记录片不说,现在居然跑出一位来表示蔑视!叫我如何不觉得颇为不爽。
幸好辟尘没有因为正在装酷就一笔抹杀我们的感情,他身子一侧,对黄金使断然说:“我跟谁混管你屁事啊,没事闪开,我们还要继续玩呢。”
这么干脆我喜欢,黄金使者好似也没有什么其他意见,侧侧身到一边,八爪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此时又吆喝起来:“来呀来呀,大赌可以~~~”。唉,他好象没有第二套说辞啊。继续表演了一番魔术般的软足之舞后,色钟落台,我注意他的一只脚尖微微搭在一边,仿佛随时准备发力,改变中间色子的形态。辟尘好似也看到了,却不以为然,懒洋洋对我说:“放心,放心,除非他有本事把里面的空气全部逼出来。”
他把我们赢到的全部筹码一气又推了出去,叫道:“六六六,三个六,买大。”
哇,八爪的脚都气得发红了。环视赌台上,月毓兽还有一些余资,新来了两只吸血鬼赌一幅毕加索的真迹,火女正找马良神鉴定,黄金使者也要掺一脚,而从各个赌台上汇集过来看热闹的赌客渐渐多了起来,把台子围得水泄不通。终于一切到位,色钟早已落定,连八爪一起,所有人眼睛都盯住辟尘,然后纷纷把自己剩下的筹码推上了了大。唯一的例外,是紫色美女。
我很好心的提醒她:“你基本上都没有筹码了啊,还赌不赌?”
她那能够把人的魂魄都一眼勾销的眼投在辟尘身上,那里面有一种奇特的深思意味,再流转到黄金使者,同眼留了一瞬,而后腰身一展,懒懒说:“我押一个消息,看看价值几何?”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出自如此绝色的口,给我带来一种巨大的不适应,而更不适应的,是那声音中深深蕴涵的绝望口气。绝望。为什么我会如此觉得呢,难道是因为她接下来就说:“东京,三日内,灰飞烟灭。”
满堂死寂。
我和辟尘跟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站在原地。他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脑门上的汗水一滴滴落,不祥之兆沉沉的侵蚀着我的脑子,铺天盖地。这时候,发布了惊人预言紫翅美女站起身来,不等赌台最后的开盘,袅袅腰身一扭,飘然离去。经过我身边时,她再回头深深的看了黄金使一眼,就在这瞬间,一只巨大的昆虫形象在她周围若有若无的升腾而起,仿佛要吞噬周围的一切,转眼后又无声的消失了。我整个人一精灵,好似在零下八十度的天气被人突然丢进冰水里,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为什么我感觉如此绝望,因为这美丽的女子,是厄运之蝉啊。我疯狂的大叫起来!厄运之蝉啊。
厄运之蝉,传说中上帝要毁灭世界前所造出的一种预兆之物。我曾经以为这只是一个远古的神话,直到我连续在两个地方见到了厄运之蝉的真容。
第一次,我所见到的不是真实的存在,而来自对远古遗物的幻影重造图象。那一次,庞培古城的废墟第一次被勘探发现,为了搜集更详细的古代生态情报,猎人联盟出动了精锐的调查队伍,辅佐以特殊的探测仪器,发现当时有诸多眼下已经非常罕见的非人种类与人类混居于这一座被诅咒的美丽城市。适逢星河猎人联盟与地球的十年互访,欧洲联盟的老大杀人狐狸,特意从星河联盟的到访者中请出时空景象重造能力者,再现历史上庞培毁灭的前一天。那熙熙攘攘的街道,脸带笑容的人们,高大古老的房屋与绝佳的城内风景,丝毫没有即将陨灭的阴影,我在一边随便看了看,也看得心痛无比。当时空景象重造即将来到火山爆发的那一瞬间时,我们都在荧幕上看到了,就在那一片阳光普照之下,只有一样东西预告了上帝的恶作剧,那就是一只停留在庞培城墙上的,巨大的,妖艳的,带着惊人美丽与不可言说邪恶的,厄运之蝉。
那是一只有绿色翅膀与身体的半蝉半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个级别中,它位属中间。那种绿,如同草木初初长出嫩芽的翠,温柔的翠,软荡流离,如游如洗,宛如光阴一样迷人耳目。在它纯绿的翅膀上,由左至右,整齐的排列了七颗黑色的星状点,叫做灾像星。象征上帝震怒与惩罚的方式,看有几颗星亮,就有几种灾害出现。庞培的那一只,亮了三颗。土,火,灰尘齐齐为害,使得整个城市鸡犬不留,惨然灭顶。
从此在猎人联盟的档案上,厄运之蝉的名字后注明:存在。大难之象。七级别。紫从未出现。
正文第三十章
?猎物者(30)
另一次,是我亲身所见,那是在印度尼西亚狩猎期间,有一天晚上莫名被尿涨醒。本来被尿涨醒平常事耳,不时都要涨一涨,可是那一次我是在印尼南部未开发过的原始林区里,准备抓一条疫龙,由于当地的所有水资源,包括刚从天下落下来的,只要一进入疫龙的百米污染区都宣告有毒,我已经有三天加十八个小时没有喝水,不要说尿,连眼泪都没有。带着这突如其来奇特的尿意我坐在树上研究了一下上帝为什么如此喜欢恶作剧,得不出结论,决定还是去解解手过过干瘾。无论拉出来的是什么,我都要听天由命。刚一转头,冥冥中感觉自己已经把尿直接拉到了裤子上。在比我高一头的树枝上,一只鹅黄色的厄运之蝉正无声无息的敛翅停歇,一张看不出性别的脸毫无表情的看着我,翅膀轻轻振动,上面赫然有两颗灾像星熠熠泛光。仿佛是无数把嫩黄色的刀,一点点刺进我的胸膛,奇痛无比。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我鼓起所有勇气,和蝉先生还是蝉小姐,打了个国际化的招呼曰:“HELLO.”
伊把头微微一偏,倏忽间悄然飞去,要是我当时不是做梦的话,我隐约还看到它嘴角有一丝笑容。我在那里发傻发了半天,等反应过来,收拾了包裹撒腿就跑,坐上飞行器回到纽约,第一时间要求梦里纱出动政府力量去通知印尼做民众疏散和防备灾害的工作。我一辈子都记得,梦里纱以一种非常少见的悲天悯人的表情看着我说:“来不及了。”
就在我离开印尼的时候,南部十七个城市发生多波式强地震,死亡人数以七位数计。同时长时间降超大阵雨,给外国搜救工作造成极大困难,预计之后可能有更多人死于救援不及。
我一蹶不振的回到寓所,睡了很多天都不愿意起来。迷糊中老是看见那只厄运之蝉默然的脸,赤橙黄绿青蓝紫,黄色和绿色的蝉,已经带来了如此深重的灾难,当紫色的厄运之蝉出现时候,会发生什么?
若是可以,我宁愿永生永世对此疑问一无所知,然而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眼下答案已经摆在我的面前。那是:“二十六日,东京,灰飞烟灭。”
那天晚上,我们从赌场出来,首先就想去找那只红粉地狼来打一顿。作为一个半犬儒主义者,我一直固执的认为,凡是我没有遇到的,就不会发生。由此推断,不小心救下的那只红粉地狼,就是我今天晚上惊魂记的罪魁祸首。
回到酒店里一屁股坐下,我拍着大腿长吁短叹,无论辟尘怎么引用类似于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的名人名言,我就是不肯停下来。他最后终于恼了,跑到厨房里去炒了一碗蛋炒饭,丢在我面前命令道:“吃,吃完给我去睡。”
对于他的第一个号召,我非常乐意遵从,一分钟之内,已经把碗底舔得如同那碗饭从未在这个位置出现过一样干净,至于第二句话,效果完全是耳边风,最后一颗饭粒还没有到达我的胃,就已经直接刮到西伯利亚去了。所以当辟尘满怀期待的站在我面前,准备殷勤一把给我关灯盖被的时候,我迷惘的看了他一眼,问:“什么?”
这一手对付服莱这种长期与现代社会脱节的老头还有点用,不时就可以把人家气出哮喘来。可是拿来和辟尘死磕,分明是自取其辱。他手一挥,呼的一声我的被子猛地张开,以疯虎之势从后面床上一抱而上,我堂堂猪哥,硬是被包成了一个裹蒸粽。横在床上动弹不得。我苦笑的看着他:“辟尘,我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啊。”
他叹了一口气。坐在我身边,“猪哥,别胡思乱想。”
我怪叫起来:“我怎么胡思乱想了,事实,事实就是如此!厄运之蝉和你什么关系?那个长一脸黄毛的家伙后来拉你出去说了什么?”
厄运之蝉那句音调平常却足可惊动天地的话在空气中逐渐散去,满屋子的非人突然不约而同站起来,集体拍拍屁股,走了。连火女都转眼消失不见。我看看这凋景残年,忍不住大叹其气。周围一看,除了我和辟尘就是刚刚过来和辟尘乱套近乎的那位黄金使者。此时他无比殷切的看着楞楞的辟尘,缓缓说道:“你知道我为了什么而来,不是吗?”
他这句话不说还好,说出来以后,我头上雾水重重不散还是小事,辟尘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难看到要直接垮到地上去了。要知道辟尘因为眼睛小,是很难给人看出他的神色喜怒变化的,我们在家里有时候玩演京剧,他永远扮站在正中间的那个布景台,虽然外观看起来未必很像,但是在本质上非常之接近,即:布景和辟尘,都是没有表情的。而现在,我两公里外都可以看到他额头上若隐若现四个字,叫做“我很不爽。”
他不高兴,我当然也不高兴,最多一辈子不买金条来存啦,反正我们家是只存梅香咸鱼和泡菜坛子的。搭住辟尘的肩膀,我要带着他从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面前彻底消失掉。结果那个家伙一见,不顾自己长衣宽袍,一派名士风度,竟然过来和我比手力:拉住了辟尘的另一个肩膀。我在一边说:“我们回家,别理这个疯子。”他就在说:“我还有事情要和你说,非常之重要。”一边争一边就对着对方怒目而视。而且手上用的力气也越来越大,等我反应过来我所用的力气已经是我的极限,而这个极限的记录是曾经跑去希腊岛上搬动过那些几十米的石像的时候,可怜的辟尘已经被我们拉成了一个平面体,薄薄的胸部贴着背部,在上半部分的某个角落里,有一排牙齿亮晶晶的露出来,并且上下左右做着一些物理上的动作,倘若非要破译,他在说你们这两个杀千刀的~!
我比较心疼辟尘,当即放手,只见那片曾经是一头犀牛的扁平东西呼啦一声,借助弹力在空中使劲飘扬了两下,然后干脆利落跟块膏药一样贴上了黄金使的脸,后者手忙脚乱的满世界抓了半天都不得要领怎么把他弄下来,直到过了好几分钟,辟尘自己恢复了原状,慢吞吞的才从他头上爬下来了。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怒气冲冲的问:“你找我到底要干什么,到底要干什么?”
喏,这句话也就是我现在要问的,而且做为一个好奇心非常旺盛的人,我还有大把问题在后面排队呢,不过我很有耐心,我愿意慢慢等。
辟尘没好气的说:“有什么事啊,这个家伙在南非发现一个很大的钻石矿动洞,但是那个矿洞不但奇狭窄无比,而且里面有上千条石乳毒虫守着。方圆五十里之内都是剧毒空气层,根本生人勿近,他要我去清理一下,事成之后分我百分之零点三的收益。”
说这番话的时候,辟尘的眼睛没有看我,而是坚定不移的盯住了地板,好象生怕我反问他什么一样。
我顿时跳起来,在床上包着条被子扭来扭去,激奋的喊口号:“分太少,毋宁死,百分之零点三,欺负我们吗?”
他纠正我:“猪哥,没你什么事啊。”
我白他一眼:“喂,当初我赚钱养家的时候你没这样说过啊。”
他点点头:“也是哦,好吧,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这还差不多。我心满意足躺下来,随口又那么一问:“百分之零点三到底是多少?”
犀牛的数学都不太好,所以才会教出小破这种目前都只会从一数到十,然后倒过来数一遍算二十的学生。被我一问,他当即发起呆来,楞楞的数着自己的手指头,还一边咬嘴唇,摸头发,扭脖子,腿伸来伸去的,不知道的以为他在跳大神。终于冒出一句:“总有一两百亿吧。”
轰隆,我把总统套房承重可以达到两吨的大铜架子床给压垮了。陷在一堆毯子枕头中间我沉思了半天,对辟尘无限深情的说:“我跟你走吧,走到那个有好多钻石的地方去吧,让我们离开这些俗世的纠纷~~。”
这只一点幽默感都没有的犀牛翻了翻眼睛,毫不客气的叫我滚,叫我滚我就滚好了,反正一家人,面子不重要,在床上滚了好几个来回,我才继续问:“那你答应他没有啊,风之辟尘先生?”
我个人觉得,四个字其实好听得很,充满了浪漫情怀,又有一种特别的尊贵。如果放在江湖上闯名号,肯定一炮就可以红。但辟尘好似乎并不喜欢人家这样称呼他,连我都不是例外,听完问题沉默下来,又开始呆呆的看远处。
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他不愿意叙述的往事,我对此是了解的。我也了解,无论是谁,都没有权利去要求深入到某个人最隐蔽的地方,获知最神秘的细节。有一个人告诉过我,一个人的精神生活,是他和上帝之间的秘密。然后我就打定主意,如果我死后不小心升了天堂,我一定要跑去谴责上帝过于八卦,有些人一辈子好不容易有个秘密,你还要分掉人家一半。由于上帝自己肯定没那么多功夫分心来无微不至,我也没有办法在一百岁以前就找到机会去对他老人家呈说这一番微言大义。所以算算过去这么多年,我无缘无故打得最多的,就是那些充当神之狗仔队,专门该问什么不问什么该不问什么问什么的麻烦神父。
为了表示我对辟尘过去的尊重,我大声咳嗽了几声,然后说:“喂,小犀牛,可以赚那么多钱,我们去不去呢?”
他的眼睛投向放在我床边柜台上的蓝色水晶包裹:“猪哥,我们需要保护小破,你忘记了吗?”
我和他一起去看,那个无声无息的,蓝色的,亮晶晶的东西。没有动静,没有温度,没有印象。可是其中存在的,是我一生最爱的人之一。不,我没有忘记,我只是想忽略,忘记,逃离。因为我们所做的,是没有希望的事,二十六天的怀念过去后,出来的是魔界的主宰,并不是我们的甜心。
我低下头去,辟尘及时的丢了一把毛巾给我。不用问,他也知道我的结论。如果真的那么巧,恰恰二十六天之内东京要发生最大的灾害,那么我们所能做的唯一选择,就是守护在小破的身边,竭尽所能,与他共同度过。
把我安抚下来之后,辟尘仍然不死心,要继续做它的猪手,即使我一再声明那碗蛋炒饭已经足够使我感激涕零,下辈子都对它情深一往,辟尘照样不管不顾,摸出了桂皮八角,酱油冰糖,大批炉火器具,以精细程度而论,即使是纽约知味轩也未必有我眼前那么专业的厨房。如此我实在不好意思坐着不动,只好长吁短叹再次出门,去找一瓶“一闻就会让我晕倒”的正宗绍兴黄酒。
一个人走到街上,感觉回到了多年前的猎人时代,入夜,带一瓶啤酒去地铁站等着蚯蚓出来给我表演“时尚八卦深夜开讲”,懒洋洋晃回家,被辟尘的一个枕头打得满地找牙。那是好日子吗,或者只是我不曾有任何担忧的日子?这两者之间,有何区别?
漫无目的走着,等待一瓶绍兴黄酒的气味从瓶口破空而来,将我打昏在地,不过,真正差一点把我打昏的,却是一条断腰鱼。
这条平常生活在马那亚海沟,不过偶尔会到陆地上四处看看,买买衣服什么的断腰鱼从天而降,笔直落在我的脖子上。当我把它抓下来的时候,它的头和屁股贴在一起,还在气急败坏嚷嚷:“不许插队,不许插队!”
我很耐心的等它吆喝完,然后弯腰问它:“你从哪里来的?”
它跳到地上,怒气冲冲的把自己打开―――跟打开一把折尺一样,白了我一眼,然后说:“你?乡下来的?赶紧回乡下去吧,我没功夫理你!”
说不理就不理,它的大尾巴在地上一点,整个身体弹跃而起,向前飞去,动作虽然有点傻,不过速度却奇快。
我摸摸脖子,想不通啊,它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行,我要追上去看看。
尾随着这只跳来跳去的断腰鱼,我一路狂奔过了两条街,来到了一个Y字形状的路口,四际无人,漆黑一片,唯一亮灯的地方仿佛是一家通宵营业的小店面,而就在这店面门口,大批各色非人正排成一条长队,吵吵嚷嚷,热闹非凡。很显然它们的社会公德修养还不到位,冲突时有发生,不断有三两非人从队伍中飞出来,呼的一声,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嗯,我现在知道断腰鱼是怎么跑出来的了。
作为一个喊出过:“不好奇,毋宁死”口号的前猎人,此时我要是转身就走的话,下辈子都一定会睡不着。所以我忠实秉承了自己的本性,满脸激动的挤到了队伍的最前排,扒在一只食金兽的背上,刚想定睛看看到底是什么级别的清仓大甩卖,居然可以吸引如此多的另类观众,身后一阵骚动,好似又打起来了,一股大力在我背上一推,我一个跟头,栽了出去,栽进了一扇门里。
眼前是一片温柔的烛光,摇摇照耀着这间小小的屋子,除了错落分布的烛台外,空无一物,在我的面前,一块巨大的黑色帘子垂下,有个声音幽幽的问我:“你要什么?通行证还是算命?”
这声音好生耳熟啊,好似故意压低了,一下子又听不大出来。出于某种本能,我也憋了一口气,哑着嗓子说:“算命什么价钱?”
答:“批流年可以贵到你出鼻血,也可以由我倒贴你一点去买张草席包包,看你命如何啦,先把生辰八字报来,测字也可以,你随便说一个字。”
这番纯粹业务性的介绍完毕之后,那声音非常低微的嘟囔了一句:“妈的,饿死了,今天生意怎么那么好!”
我的妈呀,难怪我说听起来耳熟,这是狄南美啊。
三年前,她突然从墨尔本消失,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此后偶尔有一个电话来请教辟尘如何处理毛衣起球问题,或者我在家里天台上唱唱山歌的时候会听到她中气十足的千里传音,通常是:“小破,我的乖乖,猪哥,你唱得难听死了。”诸如此类大逆不道的话。最后一次联系,就是几个月前教了我一个狗屁建筑防护诀,害得我几乎终生贫血。对于我们来说,她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担心,我们担心的反而是那些生活在她周围的人,一天到晚笼罩在这只脑子随时进水的狐狸阴影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倒一次哭笑不得的大霉。
老狐狸看起来混得不错,开店当个体户了,我敢担保,这家伙一定偷税漏税的。听我半天没反应,她开始催我了,说:“到底要什么,你赶紧说呀,我收工了要去吃夜宵的。”
奇怪了,以老狐狸之通灵,居然不知道近在咫尺的是我?饿坏了吗?
不管怎么样,先算一算再说。生辰八字?还是测字?给她看手相是一定不行的。她要发现是我,随便一激动,三昧火出,我的爪子就熟了。
说到我的生辰八字,老狐狸还真不知道,她说一旦知道了,一定会忍不住要给我算命,而且算得无比仔细,但凡发现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自然无法坐视不理,只能出手去修正我一生所有可能存在的错误,最后泄漏天机,妄改人命,多半连累我和她一起被雷打死。既然她说得这么严重,我也不好意思太过勉强,所以除了偶尔发愁出门应该穿哪件衣服,或者头发要剪成什么样子我会去问一下南美的专业意见以外,其它事情我都自力更生,最多丢坏一两个铜币,总会有个结论出来的。
还是测字吧,昨天那么多倒霉的事,我希望有一个好兆头,所以说了一个吉字。测最近行事的运气。
南美心不在焉的嗯嗯两句,我几乎都可以听到她肚子发出的咕咕声了,天哪,为了做生意她居然饭都不吃啊,难道是勤劳致富这句成语感动了你?
我正在偷笑,南美忽然在帘子里抽了一口冷气:“士之口言事不祥,行途拮据,无手则孤,有手而困,是之两难。糟糕,真糟糕,小子,你最近要去做什么?”
我吓了一跳,失声说:“什么?”
那帘子刷的一声拉开,南美盘腿窝在后面的一个大豆袋椅上,圆溜溜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瞪住我:“猪哥?你怎么死到这里来了?”
我和南美这么难得的一出相见欢,结果在一片骚乱中结束,这骚乱固然有我们的一部分贡献,不过主要还是由屋子外面那些混蛋非人造成。当时南美正把我骑在地上打,骂骂咧咧的教训我居然到了东京也不说一声,还乔装打扮跑来消遣她,实在其心可诛!也不管她自己这只流浪狐狸居无定所,一向神出鬼没,我的追踪术再怎么精通,也决计不可能发现她在此地开店啊,否则早就来入股了。
她打得上瘾,还要去找根蜡烛来滴我的时候,忽然轰隆一声,这间房子临街的那面墙,倒了。整面墙啊,就在我们眼皮底下,那么大声的,绝望的,委委屈屈的,倒在了地上。我和门外还在排队的兄弟们不约而同张大嘴巴向天上看,在这面墙和天花板接壤的地方,有一个俊美的男子悠闲的坐在那里,他的手还插在水泥钢筋的墙壁中,如在切割一块柔滑的芝士蛋糕。白色的过膝长衣,一双毫无感情的蓝色眼睛,眼波流转过下面的熙熙攘攘,仿佛牧场的猎人在清点他的牛羊,当看到我这只羊的时候,他似乎有点惊讶,手一撑,轻巧的跃下来,就在这一瞬间,外面的非人们发出了杀猪般凄厉的喊叫:“破魂啊,破魂啊。”转头如潮水般散去,飞的飞,跳的跳,可是走不多远,却又拥了回来,在他们的身后,东南西北四个角上,精蓝修长的身影在夜色中也刺痛着我们的眼睛,逐渐向大家逼近。
我满头大汗,心里的小鼓打啊打啊,南美在我身边问:“怎么样,打还是跑?”
打不过,跑不赢。
逃命的法术有没有?我反过来问她。
南美白我一眼:“我一辈子不逃命的。”
我哼一声:“那你还问我打还还是跑?”
她摆开架势要跟我来一场辩论赛:“逃命和跑路是有区别的,前者是打不过,后者是不想打~~~”。
我们在这里纠缠不清,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精蓝好似也懒得管我们,只在外面公干,虽然现在没了那堵墙,里面外面的概念就很难说清楚。
非人们回到原地,密密的挤在一起,束手待吃。有一两位比较强悍的,比如那对魔鬼铁天牛夫妇,试图反抗,刚从群体中冒出头来,就被两个精蓝过去一手抓住,随便就丢了回去,丢得一声惨叫,如断线风筝一般堕落在地,抽搐了两下,不动了。我吃惊坏了:当年精蓝来抓我,确实也打烂了我家的门,也是打得我没什么还手之力,不过基本上都还是要动拳动腿的,大家虽然水平有高下,境界都差不多,不过从眼下看,好象已经进步到了无招胜有招的阶段啊。
战战兢兢尽管战战兢兢,我的八婆心肠仍然主宰着我的生命。眼前,那五个精蓝布成了一个星状包围圈,一步步逼近,非人互相拥挤着,拼命往中间压缩,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每张脸上,都是大限将至的绝望与痛苦之色,适才被我插了队的那只食金兽还领着它的幼崽,将孩子紧紧掩护在自己的肚子下面,眼神黯淡的凝望着彼此。过一会儿,我就会看到它的眼泪砸下来,砸得我一颤一颤的。
老狐狸此时真正未卜先知,已经把我的手紧紧拉住,还是被我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挣,大步跨了出去。精蓝们显然正在催动能量,破坏包围圈中猎物们的神经中枢,因此眼神凝定,对我的接近毫无反应。我猜他们见过我,说不定还以为我是自己人呢。乘此深入敌后的卧底机会,我运起全身力量,单掌为刀,就要向最近那个精蓝的后脖子招呼过去,南美锐声叫我:“一个对五个啊,猪哥,你想想。”
我苦着脸回了一句:“尽人事,听天命!你要救我啊”
手起,手落。
仰天一交,我跌在地上,浑身如被抽去筋骨一般酸软无力。完了,一定是被精蓝反噬,把我的能量抽走了。摇摇脑袋,我费力的去张望周围,先看到了老狐狸似喜似嗔的脸:“猪头,你运气真好,一拳搞定五个。”
不是吧,你不如说我中了美国两亿累计的六合彩吧。等我看看。
咦,是真的啊,五个精蓝都摔在地上,好夸张,还失去了知觉。我不可置信的看看自己的手,难道我什么时候修成了微型核导弹手?南美过去查看,回来戳戳我:“这五个精蓝刚刚战斗过,能量储存没多少了。而且他们发动这个星状阵势是五人一体,一倒全倒,哇,你这狗屎运,好几千年才有一次啊。”
正文第三十一章
?猎物者(31)
救了这一堆非人,我惦记着酒店里的小破和辟尘,雄赳赳气昂昂回去表功去了。南美一听说辟尘来了,肚子响得跟放鞭炮一样,什么都不管了,跟着我一起走回去。
进了酒店,辟尘气呼呼的在客厅里等着我,面前放了一大碗没有加入绍兴黄酒的猪手,看到这个,南美说的那个吉字有手没有手又涌了上来,回头我就问:“刚刚测那个字,到底怎么说?”
她向辟尘摇摇手表示久别重逢,躲过一串对方用于欢迎光临的连环枕头,把嘴巴张成脸盆那么大吃掉了那碗猪手,然后才含含糊糊的把刚才那几句狗屁不通的话又念叨了一遍,听得我鼻涕眼泪,呼之欲出。要知道我身为人类中国种的一员,居然在汉语这个课目上面被一只完全身残志坚自学成才的狐狸考倒,其羞愧程度岂是无地自容可以言表的?我几乎要跑到外太空才行。
此时辟尘过来,在狐狸肩膀上拍一拍,为我解围,他说:“狐狸,你晓得啦,猪哥是大愚若智,大拙若巧,大音无声,大象畸形,你要是有话跟他说呢,麻烦你用白话文罢。”
南美顿时对辟尘肃然起敬:“哇,三日不见,如隔三年,什么时候读通道德经的还是反着读通的?”
辟尘叹口气,血泪辛酸,涌上心头:“南美,不瞒你说,你走了以后,为了让小破的期末考试及格,不要说道德经,我连孟子都背了: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为了龙虾,两者都不要也。”
这两只野兽居然搞起了文化交流工作,我在一边如何捱得住,翻身下地,拿个沙发垫子垫着向两位知识分子磕头:“求求你们行行好,别糟蹋古人了,不要逼我去和孔子打架啊,你知道我们打不赢的。”
他们让我免礼平身之后,南美耐下性子跟我讲:“吉字表面是正字,但是问到行运,与之相涉的就桩桩件件是不顺,无人援手,固然行路艰难,有人襄助以后,也有相生的烦恼,猪哥啊,你和辟尘来东京,到底做什么?”
我转头向放在床上的小破看去,那种压抑不了的悲伤仍然强烈不息。南美多么冰雪聪明的人物,走过去略一观察,已经知道大概。她反应十分冷静,还劝慰我:“猪哥,这个结果一早已经知道了,你也不要太伤心,说不定他破生以后,还是记得你的,想想,被破魂的老大叫一声干爹,是多么心旷神怡的事情。”
哎,要是真的可以安全破生,这个前景倒也是个指望,可惜,我对南美说起在赌场的遭遇,听到厄运之蝉和黄金使的名字,她的脸色大变。一拍大腿:“糟了,我刚刚就想呢,生意这么好有蹊跷啊,卖便宜了呀!”
卖便宜了?什么啊?倒卖厄运之蝉?你不是进化得这么夸张吧!
她告诉我,这几天从东京外撤的低级妖兽和精灵非常之多,多到了要通过黑市炒卖吸血鬼边界通行证的地步。本来吸血鬼王国在日本的统治非常之稳定,对于境内非人的出入基本上持一种绝对开放的态度,来去自由,可是前一段时间起,居然搞起了通行证这种东西,不知道哪个被人类官僚机构洗脑洗过了头的变态吸血鬼,还要求自东京出境的非人递交简历以供审查资格,宣布当天几乎就引起了一场妖兽暴动,抗议这种鬼为制造阶级冲突的反自由反民主行为,要不是出动了大批吸血鬼天皇座下的精锐别动队镇压,不用等到什么能量大爆炸,日本这会儿工夫已经啥都给毁完了。
我一楞一楞的,是不是这么夸张啊,老狐狸你在里面搅什么水了?不然怎么说起来眉飞色舞的。她嘿嘿笑两声,奸诈嘴脸表露无疑:“我没干什么,我就倒卖了几张通行证,东京那些呆顺了的血蠕虫啊,断腰鱼啊,有钱得不得了呢。”
我就知道!敢情刚刚说的:“卖便宜了!”就是指通行证了。看我悻悻然的样子,她安慰我:“猪哥别小气啦,最多你要的时候我八五折给你,对了,厄运之蝉什么颜色?你好象还说到了黄金使?是不是五运同绝里面的黄金使敛?”
我眼睛瞪到有铜铃铛那么大:“你认识?那你知不知道他叫犀牛风之辟尘,风之辟尘是什么?”
南美转了转眼睛,一看就没什么好事情。她吞吞吐吐的看着辟尘,问:“猪哥不知道?”
辟尘为难的摇摇头。耳朵耷拉下去。这表示他很心虚。
南美皱起眉头:“现在才告诉他,他生不生气啊。”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因为,我已经生气了。
还是说,我伤心了呢。
我一生之初,和我最亲近的是一条土狗。真的是一条好土的狗啊。身上的毛东边一块有,西边一块无,而且颜色斑斓,古怪无比。我带着它四处流浪,还取了一个很拉风的名字叫做人狗一体。它对我无微不至,经常在外面捡了一块排骨也要衔回来给我吃,虽然我抵死都不吃,它还是一如既往,乐此不疲。
这条连名字都没有,和我一起被人叫做猪小弟的狗,活了十五年。之后以一条幸福高龄狗的身份安然去世。死前的一个晚上,已经衰弱到很久很久没有离开过狗窝的它,居然走了两个房间到我床前,添了添我的脸。想起来,我一直记得它眼睛里面深切的眷恋和一点点担忧,我想,它是不是担忧,等它走了以后,我会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生活,没有人给我排骨吃呢。
现在,又过了十多年以后,看到它眼睛最后闭上的寂寞感觉突如其来的回到我脑子里。身边,小破躺在一个冰冷的壳里,沉沉入定,对我的悲伤和哀痛都毫无感觉,或者他就此将永远忘记我,门外,和我相依为命了那么久的――――犀牛,原来是来自一个我完全无法涉足,也不被欢迎的世界。
转身回到卧室里,我蹲在那张被我压垮的床中间,考虑要不要哭一哭的问题。由于思想斗争实在复杂,所以顺便决定了下辈子要当一个女人,嫁给一个最婆婆妈妈的男人,老娘不但要哭就哭,而且哭的时候,还要三跪九扣的伺候着,不许给我半点委屈。
门轻轻的响起来,是辟尘进来了。为了安慰我,他祭出一贯的法宝,丢了点东西给我吃,居然是烧烤鸡翅膀,烤得金黄油亮,香气扑鼻,那酱汁与孜然的交融配合绝佳的火候,绝对是人间极品。我抹了把鼻子,考虑了两秒钟,看到底是一扭头表示不领情呢,还是坚决不要脸,马上开吃。最后是两个因素促使我下了决定,第一,我下辈子准备当女人而已,这辈子还是个男人,太小心眼的话,有点对不起我爹娘,虽然我爸爸能生出我这种脾气的小孩,其德行可以想见,不过现在不流行先天论了,我应该奋发图强。第二,这个因素很关键:鸡翅膀的味道实在太香了,而老狐狸的衣服已经在门外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可以肯定,只要我手慢上一秒,狄南美就会一跃而入,转眼间连我的骨头都吞掉。
想到此处,我顾不得有鼻涕将流,迅如闪电猛如奔马,出手抓住了这只鸡翅膀,毫不犹豫伸出舌头,先上下左右无微不至的舔它一圈再说。当我用这猫咪撒尿法宣布了对鸡翅膀的领土权之时,南美的脸贴到我鼻子三寸之前,满是忿忿不平之色的说:“猪哥,算你狠!”
看我已经破涕为吃,辟尘坐在我对面,说:“猪哥,首先我们来普及一下高端非人界的常识,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五运同绝?”
我老实的摇摇头。五运同绝是什么?说唱组合的名字?
辟尘站起身来,一边喃喃咒骂猎人联盟教材的陈腐与狭窄,一面活动腿脚,他的意思说来话长,要运动运动免得坐得麻掉了。
五运同绝,乃是风之辟尘,水之藏灵,金之敛,木之方,土之实。五个半仙半俗的人物。分别控制自然界种一种关键因素的力量,风之辟尘控制大气,水之藏灵控制水力,金之敛控制矿物,木之方控制植物,土之实控制地壤。而其中以风与水的力量最为卓绝,发挥到最大极限的时候,可使整个地球于顷刻间毁灭。不过,这五种力量之间存在相互制约的天然属性,而五运同绝的名号,也就来自于他们相辅相成,相生相克的微妙关系。只有非常稀少的高级修行者才会知道它们的存在,依靠某种古老相传特殊符咒对之加以召唤。就跟三大邪族一样,他们处身于看不到的神秘世界。
我顿时对辟尘肃然起敬,嘴里的骨头都顾不得吐:“辟尘,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老人家就是传说中的风之主人啊,我心脏不好,受不了这个打击的。”
他苦笑着对我耸耸肩膀:“不好意思,我就是那个倒霉的什么风之主人,喂,不要对我磕头,我也不想的。”
把我从地上抓起来丢到一边,南美进一步对我解释:“五运同绝不是自己修炼出来的,都是从五神族中选接班人。半犀族世袭传承风之主的名位,它刚刚好被选中而已。”
我还是觉得很佩服:“被选中啊,了不起才会被选中啊,我当年选个猎人出来都辛苦好多年的!辟尘,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灵通剔透?人家都觉得你是可造之才?”
他摇摇头:“不是,是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玩弹弓,全族人家里的屋子都被我打出洞来!他们为了赶我才选我的,因为风之主人不能住家,要满世界乱走。”
他对过去犯下的罪行进行了相当深刻的忏悔与总结:“奶奶的,当时不那么调皮就好了~~”。
可怜啊,明明人家是一只住家型犀牛,却非要把他搞成SUPERSTAR,巡回演出,夜夜睡酒店。我同情得把自己的委屈都忘了,搂着辟尘安慰他:“没关系,我们过我们的,管他什么主人不主人,最多天气太阴的时候你吹一吹风来干衣服吧。”
南美看着我们这么肝胆相照,肯定是出于嫉妒,硬是使了一招开碑手把我们两个摔出老远,气鼓鼓的说:“不要肉麻了,都是雄性你们,要抱过来跟我抱啦。猪哥,你真的看到了最高级别的厄运之蝉。它真的说东京要毁灭?”
围绕着邪族大战,东京灭亡,小破出生种种事情,我重新把前因后果想了一遍。越想越是不安。真的因为吸血鬼和食鬼破魂的大战,大难就会发生吗,不会小破在其中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吧?
南美一开始唧唧喳喳的跟我们一起瞎猜,渐渐却沉默下来,她的手指飞快的掐算,脸沉如水,而且是好久洗一次澡后的那种水。我心里很痒痒,不过还是忍住了不去问她到底有什么,相处这么多年,我知道什么叫做天机不可泄露。
正文第三十二章
?猎物者(32)
对着干坐半天,我口渴极了,站起来想去倒一杯冰水。一开冰箱门,一阵强烈的杀气扑面而来,我大叫一声,翻身后撤,将杯子贯穿了十分真气,脱手砸去。
在冰箱里,一只骨架折叠成压缩饼干状的吸血鬼,双手伸出冰箱,抓住两边的门框,缓缓将身体舒展开来,挤出那狭小的空间。我掷去的杯子给他咬在了口中,嘴角鲜血隐隐流出,证明我并非无功而返。他嘎嘎作响的从冰箱里挤将出来,站到地上,咔拉咔拉活动了一下脖子,尖削枯槁的脸上毫无表情。他身上穿一件纯黑色的贴身战衣,质料十分柔软,紧紧帖住身体,是所有修炼中的吸血鬼永远随身穿着的另一层皮肤。他四肢强壮,力量分布均衡,骨骼灵活而柔软,可以折叠压缩,自如伸展,很显然受到了日本伊贺忍术修行方法的影响。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表情惊疑,自口中取出杯子,有分叉的长长舌尖伸出来舔舔自己的嘴唇,居然不理我,四处看看,径直往卧室而去。我心想要是这样给你进去了,我这辈子不是要被那两只动物嘲笑致死?舒展了一下身体,我轻巧的赶上去,伸手去抓他的后心衣服,喝道:“慢走,你是谁?”
他将身子忽然一软,幻影般消失在我眼前,仔细看,其实是整个人放低到了地上,颜面朝天,对我露齿阴测测的一笑,猛然跟只弹簧一样反竖起来,对我来了个一头撞。这速度可真快啊,我要是躲呢,先机不但尽失,而且自己和吸血鬼力量至多是个五五开,再也讨不了好去。一不做二不休,我硬起头皮,沉关下气,头一拧,跟他针锋相对的撞了上去。
一声闷响过后,我和吸血鬼分别找了个地方蹲下,各自龇牙咧嘴的摸自己的头,一边骂骂咧咧的:“神经病,打就打吧,非要撞头,脑震荡你有钱治吗?”
南美和辟尘听到响动,慢腾腾走了出来,跟看到西洋景一样,惊讶的说:“哎呀,有只吸血鬼哦,猪哥,你从哪里弄来的?”
SHIT,又不是我上集市买来的西瓜,为什么要问我。我指了指冰箱:“那里出来的,不关我的事。”
南美过去查看了一下:“空间洞,什么时候开的。这东京就是不好,妖怪到处乱开洞。”
吸血鬼没有想到我的头原来也如此之硬,蹲了好久才昏昏的站起来。他四处看看,听到南美说空间洞三个字,神色一凛,立刻翻身冲了上去,可能是生怕空间洞被封住,他有点抓狂,欺负南美背向他,居然一拳偷袭后心要害。老实说人家的拳法真不错,放在街头玩两手,过往人客也会心甘情愿丢点钱。不过现在,我还是先行代他惨叫一声好了。想南美一生做人,最喜欢背后偷袭,把这一手功夫研究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据说当年她在狐山的时候,连万狐之王出行都要带两个盾牌,一前一后小心防护,免得南美冷不丁兴趣来了,过来跟他玩荆柯刺秦。再想这位吸血鬼,就此游击战来说,一看而知是菜鸟中的菜鸟,怎么可能在她面前讨得了好去,只见南美一个姿势优美的倒踢紫金冠,轻轻巧巧做了侧腿空翻,不但把那一拳躲开,而且及时凑脸过去,冲到人家的鼻子面前,一口咬下。
该吸血鬼怪叫一声,眼看下辈子要破相了,忙不迭的躲,射箭一般回撤了近十米,姿势干净漂亮,值得喝彩,可惜,他对着过去的乃是辟尘,指头一动,一阵迷你龙卷风围住他的腿转了两圈,抬起来往地上狠狠一摔,摔得人家哇哇乱叫。还听到辟尘习惯成自然的说:“看见没有,这样多摔打几次以后鱼肉脱水就比较彻底了。”
被我们搞得如此之难看,这位吸血鬼仿佛还是不甚服气。我看他在地上怨恨的看着我们,忍不住蹲下戳戳他的胸口:“喂,起来啦,打输了没关系的,这两位可都是大人物啊。要不要给你签名?”他摇头如拨浪鼓,而且脸上露出异常痛苦的神色,让我进一步怀疑自己的手力最近莫名有了极大的长进。不过他最后终于忍不住,对我说:“劳驾,可不可以不要戳我,很疼啊。”
抱歉的收回了手,我发现他的胸口隐约有蓝色液体渗出,而且被我一戳之下,渗出的还越来越多。南美过来捻了一把,问道:“你受伤?谁伤的?”他疼得直哆嗦,嘴里喃喃念出两个字:“破魂。”
破魂二字,令我们心头一凛,对此吸血鬼的兴趣大增,为了方便称呼,我重新回到社交寒暄的第一步,问他:“贵姓?”他虽然看起来很辛苦,不过还算是一只有礼貌的吸血鬼,文绉绉的回答:“小姓罗德,叫我迪克就可以了。”
辟尘在英语国家呆过几年,现在有点语言常识了,当场笑出来:“迪克罗德先生,名字取得不坏呀。”
被拍了一个小小不然的马屁,他好似有点受用,告诉我们,说他是在野吸血鬼,受天皇法令的影响,要靠去医院购买血浆为生的。为了维持自己的生活需要,他在银座一家高级夜总会当保安。今天他上班去晚了一点,急急忙忙到门口,却发现空空荡荡,居然半个人都没有。按说这家店一向客如云来,要倒闭也没有那么快的。觉得蹊跷,他于是直闯进去。在大厅门口刚一冒头,三魂七魄就都吓得翩翩飞起在天上。
所有的客人和工作人员都被集中在了大堂里,一对对背靠背,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一共三排,每一排,都有一个穿着白色过膝长外套,容貌十分俊秀的蓝眼高个男人在其中走来走去。他的步伐中带有某种极端的不祥,因此一旦在某个人面前停下,那个人就面如土色,有一个衣冠楚楚的胖子干脆就当场尿出来了。这一泡尿颇为管用,因为对方立刻带着嫌弃之意走开,结果不出两秒钟,所有人,包括夜总会头牌舞女的裙子底下,都渐渐出现形迹可疑,颜色黯淡的液体。所谓过犹不及,既然差别没有了,优待就立刻取消,蓝眼男子重新回到那位始作俑者那里,端详了对方半天,忽然把手放上胖子的头颅。不知道他的手心到底蕴涵着什么魔力,瞬间之后,那颗肉肉的大好脑袋就奇异的在空中开起花来,变成一瓣一瓣的,次第盛开,没有血液,也没有骨头,这巨大的猪头肉之花中心,藏着一只硕大的眼睛,正无奈的眨巴眨巴。
南美插了一句:“哦,是东海莲人啊,传说都灭绝了的,居然逃不出破魂的眼睛。”
破魂放在东海莲人上的手离开以后,那朵肉花便悄然凋败下来,眼睛也颓然合上,整个人倒地不起,只有微弱的呼吸起伏,显示其还没有一命呜呼。
据迪克说,在这个夜总会当中,破魂总共搜寻到了七个非人,包括两只最低级的沙尘鼠鬼,三只在此处工作的在野吸血鬼,一只短腰万年青和已经非常少见的东海莲人。奇怪的是,摄取了他们的能量过后,破魂者便悄然离去,没有赶尽杀绝之余,也没有按照其族类本身的习惯,将他们驱赶归去作为食仔。
这个时候,本来破魂已经走出了门的。迪克躲在大厅的出口处,大气不敢出,眼看可以逃过一劫,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吸血鬼算也不如天算,偏偏他在那个时候,不小心放了个屁。
这个生不逢时的屁带来的后果就是:发一声喊,他开始亡命狂奔,一直奔到了厨房,无处可躲,干脆躲进了冰箱,这种愚蠢的躲避当然不奏效,因为立刻破魂就拉开了冰箱门,当胸一抓,迪克狂叫一声,往后瘫倒,结果身子一空,非常走运的掉进了这个空间洞,而倒霉的是在另一个冰箱里冒出头来,却仍然招来了一顿打。
我陷入沉思:“破魂怎么会用这种办法收集能量?不太符合他们那种低调而彻底的风格啊,而且这样势必造成更大的非人定居恐慌,南美你的通行证生意会越来越好做呢。”
南美听到生意好做眼睛都笑弯了,也不顾自己其实同样也是破魂算计的目标之一种,而是还是大客户级别的,一旦抓住,可以好几年都躺在家里坐吃山空了。
遇到了破魂的问题,当然最好是去问江左司徒。带上南美一起,我也想看看能否从江左司徒身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背上小破,我们三个人吵吵嚷的准备出门,不过,门不见了。
在房间四周找了一圈,我们三个面面相觑:“发生了什么事?”
一切都是好好的,可是原先是门的那个地方,变成了一堵实实在在的墙,上面还多了瓶壁花!装得跟真的似的!我想上前用我发达的四肢砸开墙来看看,被狐狸拦住了:“猪哥,这是法力非常高深的空间死结界。连我都破不了,你砸墙没用的。”
谁对我们下了这个结界?答案不言自明,要是以我善良的心思揣测,江左司徒一定是以此来保护我们和小破的安全,可是天下事不如意十有八九,更值得怀疑的是他居心叵测。他越不让我们出去,我们就一定要出去。
说到出去,吸血鬼迪克先生真是我们的福音使者,冰箱里有个空间洞!他不冒出来谁会知道?我最多去找找浴缸马桶,辟尘多半会拆下水道。
接二连三跳进了冰箱,我最后回头看了迪克先生一眼,他被我们五花大绑在床头,老狐狸把他摆成了一个对女侍应生应该很有诱惑力的姿势,要是真的有侍应生来的话,也许他今天晚上会有一段美好的艳遇呢。
扬手对苦瓜脸吸血鬼先生送去美好的祝福,我们关上了冰箱门,眼前先是一黑,然后,仿佛大幕徐徐拉开一般,一种湛蓝的水光将我们彻底包围了,这是哪里?是墨尔本水族公园吗?我们恍惚就站在那条处于巨大水族箱中间的夹道上,身前身后,水光泠泠,似流动似静止,温柔而寂静。屏住了呼吸,我听到南美轻轻说:“看头顶。”
头顶是一大方蓝色的幕,活动着无数跳跃的影子。像是在成群的野兽在无情厮杀,又像是娶亲的队伍热热闹闹穿街过市,那色彩变幻,影像穿梭,使我眼花缭乱,却看不出所以然。擦了擦眼睛,我想问南美这到底是什么,她却全神贯注的紧紧盯住,目不转睛,身体挺直,手指握成拳头,仿佛处于十分紧张的关头。转眼再看,连辟尘也是,那种凝重之色,是我从未见过的。到底他们看到了什么呢?带着惊疑的心情,我再次抬头。
这一次,突兀之间,那蓝幕清晰了。纷乱图影消逝不见,代之出现的是一栋非常美丽的白色海边小楼,一条彩色石头的路从门边一直通向一个小小的码头,在那楼上的窗户边,有个美丽的金发女子向下探身出来,笑容如花,仿佛正在向谁大声说着什么,顺着她的视线,我看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人,非常熟悉,那是江左司徒啊。他笔挺的站在不远处,张开双臂灿烂的微笑着,是在应和楼上女子的叮嘱吗?这是一副多么幸福的图画,可是,为什么是江左司徒呢?这是哪里?这个女子是谁呢?
一道霹雳般的电光闪过,劈散了我眼前的图像。千万条蓝色光线满眼帘疯狂窜动,我的眼睛都痛起来了,闭了闭眼,再看,另一副图画出现了。还是一样的小楼,一样的沙滩和海,一样的江左司徒站在那里,向楼上看着,可是他的脸上不复笑意,却充满不可掩饰的深深哀痛之色,那窗户后探身出来的,赫然是一个满脸皱纹,银发如雪的老妇人。
发生了什么事?那个老妇人又是谁?那美丽的女子呢?为什么江左司徒的脸上,有这样令人惊心动魄的哀伤?
图像渐渐隐去,我才发觉自己的脖子酸得跟四月出头的杨梅一样,简直马上要掉下去了。我叫着辟尘:“过来给我按一下脖子,哇,好痛,我们看了多久啊。”
他一声不吭的过来,横着就是一记手刀,几乎把我的脖子从近似圆柱形变成扁平结构。
等我恢复过来,南美沉沉的说:“走吧。”没有更多的话,一马当先往更深的空间通道处走去。
我问辟尘:“你们看到什么了?”
他没有回答我,过了半天,叹口气喃喃的说:“这次麻烦大了,这次麻烦可大了。”
这简直就是他们联合起来整我啊,明明知道我的好奇心比什么都强,居然一起装神弄鬼来玩我。天哪,我上哪里去找个老头乐来挠心里的痒痒啊?
没奈何,只好跟着继续走。水光泠泠,水光泠泠,抚摩着我们行走的身影,周围一切都笼罩在静谧的蓝色光芒里。我不期然想起小破,每当他发起脾气来的时候,那眼睛里闪现的颜色,就是这样的。
心里那一酸,让我低头去紧一紧自己的胸膛,不要太过于沉溺吧,沉溺是多么无意义的事情,尤其是当你无法挽回的时候。
喏,一个人要是多情的话,日子是不太好过的。
这条路仿佛很长。那么长。在这寂静无声的地方慢慢走向更深的未知,我生命中所有印象或深刻或模糊的往事,忽然都从脑海里一幕幕的涌现出来,我记起了幼时才见过的父母的脸,果然我老爹是个很婆婆妈妈的人;我记起了那只老狗跟着我流浪时候那种懒洋洋浪子我浪迹天涯的搞笑表情;我记起了有一次辟尘帮我过生日,在我面前制造了一整天的海市蜃楼,看得我大呼过瘾。我还记起了小破每天从幼儿园把点心省下带回家跟我分着吃的时候,那种温柔到整个人都瘫软到地上给人随便踩的心情。
不知道我到底想了多久,当我摇摇头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南美和辟尘都站在我面前,而且表情非常严肃。第一个反应:我往后跳了一步,赶紧在身上左右摸摸,看有没有什么迹象被人修理了。还好,四肢齐全,衣服都在。我小心翼翼的问这两只好难得板起脸来的动物:“怎么了?”
辟尘叹了口气:“猪哥,你刚才想什么呢,一脸陶醉的。看上哪个狐狸精了?”\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过,辟尘立刻改口:“看上哪只野山鸡了。”随后又嘀咕道:“山鸡和你不是亲戚罢。”
我摇摇头:“没什么啊,都是一些小事情,我妈啊,我小时候家里的房子啊,我以为我都不记得了呢。”
南美忽然走过来,抱住我。
身为一只狐狸精,而且是一只现代豪放派的狐狸精,南美对于揩男性人类的油向来非常有兴趣,虽然她声称自己眼高于顶,宁缺勿滥,非汤姆克鲁斯,班得拉斯,乔治克鲁尼,张国荣一个级别的,就是趴在地上穿T-BACK求她碰一碰也不可得,但是好歹朋友一场,她还是决定给我一点面子,没事就来骚扰我一下。虽然每次抱完了,我都要去医院输血。但是无论如何,我一生之中所享受过的温柔怀抱,大多数都是来自老狐狸的。这一直是我想写入回忆录:“猎手回忆—我与非人三十年和战史”中的一个章节,分标题名字我都取好了,叫做:锵锵3P行――我,狐狸和犀牛,不得不说的故事!
可是今天,她的拥抱和平常是不一样的。从老狐狸的手臂上传来的力度和温度里,我感觉到了一种在人类身上司空见惯,可是对于讲究物竞天择的非人却非常罕见的感情―――怜悯。
怜悯。
为什么?
为什么要可怜我?
不错,我妈妈已经去世了,我的狗也不在了。小破或许也永远不会回来了。但是,我还是好好的在这里呀。人生是有希望的吧。最少,我还有你们啊,有一件事情我一定可以保证的是,不管我最后如何高寿法,都不可能比犀牛族的长老或者狐狸精活得更久的,也就是说,将来我老人家一命呜呼的时候,一定会有一大帮莫名其妙的亲朋好友帮我送终,我到底要不要在头七的时候闹宅呢?会不会闹的时候反而被抓去点天灯呢?不想想清楚的话后果堪忧啊。
挣脱了南美的怀抱,我低头去看她的高跟鞋:“喂,你要让我自卑也不要出这么损的招数吧?七寸啊!”
她来劲了:“咳,我回头要去做什么整形手术你猜?”
我对她左右看看:“已经很好啦。前凸后翘,三十六,二十五,三十六,瓜子脸,象牙皮肤,你还要怎么样?”
她跺跺脚,那个鞋跟,啧啧,太用力了会直接踩出一眼温泉来呀。继续提醒我:“你不觉得我有点矮?”
我没好气:“你刚才抱住我,我的头在你耳朵那里啊,大姐!你还矮?那辟尘叫什么?迷你?那东京街上走的那些叫什么?微生物?”
正文第三十三章
?猎物者(33)
她立刻很鄙视我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富即安心理:“哼,那是日本人啊,你怎么可以拿我这种出身中国狐狸名门的大家闺秀和他们比?老实告诉你吧,我回头要做个手术,把腿打断了,接个钢架子进去,立刻增高十厘米,哈哈,你就等着我在国际模特圈里大放异彩吧!”
我简直懒得理她。老大,你是一只狐狸啊,你想变成什么样子就变什么样子啊,你想自己腿多长就多长啊,到底出于什么心理,你非要去做手术!脑子里进了水吗?
活动了一下身子骨,我四处看看:“我们这是到哪里了?我从来没见过物理延度这么长的空间洞呢,以前都是BIU的一声就掉出去了。”
辟尘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现在才慢吞吞的出声:“猪哥,这个空间洞好象是某些高等级妖怪为了应急逃生而开辟的安全通道。设置了潜意识反射幛。我们这一路走去,千万要小心。”
听到高等级妖怪这几个字,我首先去摸了摸自己背后的小破,不放心,我把他转到胸前,双手把那团冷冷的包裹护住。一面警惕的向四周拼命看,随时准备奋起反击来袭者。就在我想嘲笑自己有点神经过敏的时候,有一个有如幽魂一般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说:“啊,破魂大人的冰蓝茧出现了吗?”
我大惊失色,厉声问:“谁?”全身力量急速提升到最高,向仿佛是声音来源的高处望去,眼前突然骤然大亮。
所有的朦胧不明,明灭波光,猛然如潮水般自我们身侧退去,一直退,一直退,流泻到无穷远的地方去。我们所在的这条狭长的通道,恍惚之间,化身为无限旷野中的一个点,周围飘渺遥遥,散落出一个全新的空白世界。
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这里没有天之高,地之厚,没有边界,限制,远与近,更没有草木万物,日月星辰。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彻底干净,朦胧雾霭间是一块不曾落笔的画布,是一处烧了无数年的火场,是连神灵都来不及诞生的茫茫初世。我与一切都不可能存在的一个世界。
这里,这一刻。我的命运转向不可测的未来。而我犹自懵然。多年后回忆起,那蒙昧仿佛是我一生中最后的福音。
回响于我耳边的声音,来自眼前逐渐清晰起来的一道温柔水光。进了空间洞之后,我们一直在水光中行走,被水光浸润,而那些无处不在又有形无质的泠泠渺渺,此时却聚集起来,在广漠中变化成型,逐渐拥有了真正的生命,喊出了这全新生命自己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仿佛被达旦的名字所震动,另一个如同巨雷滚过天宇般沉闷而威力无穷的低声接口说:“是吗?冰蓝茧的净空期开始了吗?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呢?”之后,第三个声音,包含着不可形容的干涩之意,回答道:“多则二十六天,少则三天,我相信不会太久的。”最后,一个似曾相识的口音带着笑意说道:“辟尘,大局如此,你何苦掩耳盗铃呢?回来吧,五运同绝的大日子到了。”黄金使者你这个王八蛋啊~~~叹气声无比清楚的在我身边响起来。我心里慌了,眼角瞥见辟尘一动,仿佛就要走开去,我反手一把揪住他:“喂,不是叫你啊,他们认错人了。”转头我又大声对虚空中那些莫名其妙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喂,你们认错人了。”
南美轻轻捉住我的手拉开:“猪哥,辟尘是风之主人,事实无法更改。你放手吧。”
我不可置信的去看南美,有热流来自我的胸口,奔袭而上,令我猛然间嘶哑了声音:“老狐狸,辟尘要走了吗?他离开我们吗?”她悲悯的看着我,紧紧握住我的手:“五运同绝,八百年一现。有大难将临了,他们要担负起重建世界的工作。猪哥,离合有命,散聚是缘,你看开些。”
我回答得十分之干脆:“不要。”
我很愤怒:“为什么我要看开些?我没说不要辟尘去重建世界啊,他不能在我身边重建吗?最多我做饭,喂,死犀牛,我做饭不行吗?”
转脸找到辟尘,他含着眼泪正看着我,然后低下头,又死盯了一会儿地上那些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浓密雾气。擦了一把眼睛,他开始骂南美:“死老狐狸,就是你说要走这个空间洞出来,我不出来不行啊,这下好了,被逮住了。全怪你。”
南美难得如此大度,居然没有立刻跳起来发飙,好声好气的解释:“辟尘,不管我的事,你跑到哪里他们都要找你的。当了七八百年风之主,你一天到晚都干了些什么啊?偶尔还是要尽尽义务嘛。”
辟尘的脖子跟电影“大法师”里那个鬼上身的小女孩子一样扭了个三百六十度又扭回来,这个质量上乘的拨浪鼓响亮的喊出了一句我好久都没有听到的口号:“喂,你要我拯救世界,也要问问我爱不爱这个世界呀!”
听到我们在这里罗嗦个不休,那几个声音不耐烦了,幽幽的水样声线建议道:“方,我们不如用抢的好了,我看辟尘这个样子,分分钟又要跑掉。上次他一跑,可跑了七百年啊。”
黄金使者对此馊主意极表赞同:“藏灵说的对。我们中间谁去?水克金,金克土,土克树,树克风。喂,方去啊。”看来树之方对此决定并非很同意,嘟噜了一句:“你好象这次又把我们的克制关系改掉了哦,怎么遇到什么人都是我去啊。不行,猜拳!”
吵嚷了一阵,黄金使者没能说服倔脾气的方,于是他们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开始八匹马呀九魁手呀的猜拳,喊杀声震彻四际,不知道的,一定以为是场数百年不遇势均力敌的厮杀,不过只要听上一阵就可以得出结论,水之藏灵只猜三五,树之方只猜四六,土之实只会在一到五之间做有规律的轮换,只有黄金使者懂得灵活运用,无须费劲,很快就把其他三人都杀得灰头土脸,败下阵来。辟尘在一边恨铁不成钢的说:“这几个笨蛋,跟他玩了几百年了都没长进,有钱人狡猾狡猾的!”南美却跃跃欲试:“喂,不要撞在我手里啊,一定连短裤都给他赢过来。”辟尘严肃的说:“据我所知,敛是不穿内裤的。”
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虽然黄金使者智力比较出众,在赖皮一途上却大有双手不敌六拳的感慨。盖那几位大人物们,技术欠佳之余,赌品也不算好,输得不是心甘情愿的情况下,竟然集体哗变,用强把三局两胜制改成了五局三胜制,然后又改成了七局四胜制,最后竟然直接奔到九局五胜制去了,这完全是逆历史潮流而动啊,这世道,你见过什么比赛还搞九局五胜的?最无聊是那几个傻瓜半点觉悟都没有,无论哪一局都是输完就赖,赖完就输,周而复始,毫无新意思。老狐狸最后终于等毛了,锐叫一声:“喂,你们玩着,我们回去吃点消夜。要不要打个包带来啊?”
鏖战声为之一顿,寂然无声,看来都楞住了,终于树之方悻悻的说:“我去吧,我去吧,讨厌!回头跟你们算帐。”
所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据说是文学描写里十分重要的一种手法,历史上的典范之一,就是红楼梦中的王熙凤奶奶,恍惚间已经达到了以其音状其神,以其言观其貌的神妙境界。不过这种美好的相互印证一定不可以视之为真理,否则就很难说服自己这个世界上有真理了。眼下,树之方的声音在空中勾勒出的,百分之百应当是一位黄毛大汉,满脸树根状胡须,眼如铜铃,口如巴斗,鼻如啄木鸟,喉结有红富士那么圆硕,往我们面前一站,气定神闲。可是当他真的一显身被我看到,我就哐啷一声倒地,把心都跌碎了。救命啊,这是从哪间玩具店滚出来的一只健身球啊?而且是一只好鲜艳的,红通通的大球!
辟尘和南美显然对我的反应早有预料,一直运好气在等着看热闹,此时逮个正着,即刻一起捧腹狂笑起来。南美一边笑还一边安慰我:“猪哥,正常的正常的,我两百年前在北极度假看到这群怪东西的时候,笑得胃下垂了半个月,还是找上代光行带去见华佗才治好,哈哈哈哈,树之方,好久不见,你清减了?”
清减?我本来想爬起来,听到这个,为了不要再去照顾华佗的生意,我还是躺下去喘气好了。
这只健身球很不满的看着我们,球面上两只眼睛倒是非常之大,亮晶晶圆溜溜的,他慢慢吞吞的说:“喂,谁说树之方要长得像棵树啊?你们这些没想象力的家伙。难道辟尘长得象一阵风吗?或者阿敛长得象一坨金子吗?”这个坨字用得多好啊,我笑得越发厉害了。
他决定不跟我纠缠那么多,直接冲辟尘嚷嚷:“喂,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归队啊?老实跟你说,我们这次得到的破毁度预测有十三级啊。冰川来临和恐龙灭亡都才十五级呢,你不在的话,我们的力量没有办法彻底发挥的。”
辟尘大吃一惊:“十三级?”他急忙问:“到底什么引起的?”
树之方摇头:“不知道。我们是被五神族的同心招引符集中到这里来的。发招引符的是很奇怪,是人类。但是一直没有看到他出现。你来东京不也是接了符咒吗?”
辟尘楞楞的摇头:“没有啊,是江左司徒让我和猪哥来保护达旦的。”
此言一出,刚才那几个怪声音异口同声的吼了出来:“江左司徒?”
刷刷刷,在树之方的身后,先是出现了打过一个照面的黄金使者,然后乌油油的一道光闪过,出现一个黑皮肤的矮个男子,留了好一部美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胡子太多,个子太矮,只好拿了个漂亮的发卷把胡子卷起来,其嘴巴有没有因为长期缺少阳光而退化,我觉得实在需要进一步的考证。这是土之实,真是有够实啊。最后出现的终于可以养养我的眼睛。正是那些水光聚集而起时恍惚出现过的那条人影,纤纤如织,玲珑剔透,长长的头发如同海藻一般飘荡,透过晶莹发色,仿佛可以看到另一个洁净无暇的奇异世界。她的眼波一转,给我带来完全双重的感觉,一半是惊涛骇浪,一半是神秘幽远。我的推测看来没错,因为辟尘凑上来对我说:“惹谁都不要惹藏灵,她人格分裂的!”
这几位对江左司徒的名字甚为着紧,齐刷刷逼上来问:“你们认识江左司徒?”
这句话可真是提起了我的伤心事,我要是不认识他就好了,现在指不定就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上坐着喝喝咖啡,法国姑娘多美啊,从眼前款款走过去,对她猛吹口哨也不会挨一巴掌,哪里有现在这么惨,和一堆先天发育不过关,后天营养又没跟上的家伙大眼瞪小眼,瞪得我泫然欲泣!
我没好气的说:“当然认识,我东家啊,我帮他带小孩呢。”
藏灵阴森森的说:“看不出你还会带小孩?一年全包,开价多少?”
我没敢理她,打了两个寒噤赶紧躲开。
黄金使者想了一会儿,猛然一拍大腿:“不好,我们恐怕是被人算计了,快,我们马上去找到江左司徒,我怀疑他就是要毁灭东京的人!”
他们四个往同一个方向飞快掠去,速度如同鬼魅,辟尘起先站在我身边不动,良久,叹了口气,过来在小破的冰蓝茧上亲了一亲,低着头对狐狸说:“你要把猪哥看好~~~”顿了顿,他猛然回头,空间中蓦然呼啸起了如同世界末日一般凶厉的风声,仿佛要掩盖辟尘的哽咽。他消失在我的眼帘里。
我呆呆的抱紧小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过了良久,南美来牵起我的手,轻轻说:“猪哥,我们也走吧。”
我点点头。心里的疲惫令我神思恍惚,可是更多的疑问呼之欲出,为什么呢?江左司徒召集主掌修复世界的五运同绝现身东京,又亲身控制食鬼破魂与吸血鬼的空前大战,且一定要我在这个非常时期将小破带来,他一定有问题。他一定和即将来临的灭顶之灾有极大干系。可是到底为什么呢?既立意毁灭,何必又布局修复?毁灭对他有什么好处,值得如此大动干戈?甚至行险冒犯五神族,妄传同心招引符?
这些左右矛盾,令人思而无所得的问题,惟有亲自问到江左司徒身上去,才有可能得到切实的答案。我不能坐视,拉住南美,我说:“我要去找江左。”
南美看着我。
她的身体在轻轻的颤抖。
我强笑的碰碰她:“狐狸,你今天搞什么呀?一副多愁善感的样子。我好不习惯啊。”
她仍然看着我。那双美丽的,很少有世俗情感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哀伤。
她问我:“猪哥,为了小破和辟尘,你愿意做什么?”
这么突兀的一问,听得我有点发愣,不过这种答案本来就是生长在我生命中的东西,所以我很自然的说:“什么都可以啊。”
她点点头:“去死可以?”
我很坦然:“当然可以。”
她凝视我:“永生呢?”
永生可以吗?
失去你所有的朋友,一切的亲人。你活在这人世间千秋万代。
寂寞是你唯一和最后的伴侣。
没有结局,也就没有未来。
没有最后,也就没有等待江湖夜雨,一百万年灯。
你愿意吗?
我怔在那里。
永生不是件好事吗?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可怕?
我几乎是怯生生的对南美说:“你别吓我。”
狐狸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拉起我,飞快的向辟尘离开的方向奔去,追随着她,路途忽然黑暗,忽然光明,忽然灿烂,忽然沉郁,这多半是五运同绝开辟的结界,大家施工不太协作,搞出了很多层次来,刚才进门那一段,不用说是水的杰作了。终于来到了出口,南美急促的念了一串咒语,大叫一声:“破”!
我鼻子前面空气为之一爽,探头看,哇,搞错了吧,这是东京主干道啊。我怪叫一声,本能的护住小破,等待一辆马自达或者丰田花冠把我撞得飞起。等了一阵,居然安然无事,风平浪静,睁眼一看,没有人。没有车。世界上最繁华城市的中心干道上,除了我和南美站在路中间面觑以外,就只有红绿灯在声色不动的轮换闪烁。
发生了什么事?人呢?车呢?
或者应该问一个最具有总结性的问题:“东京呢?”
城市意义上的东京,已经消失了。
正文第三十四章
?猎物者(完)
奔走在各个闹区,涉谷,银座,六本木,一切店铺仍然开门迎客,而无客可来。店中货物如旧丰富,,满坑满谷,却没有任何笑容上前招呼。终于在无望后停下脚步来,我和南美对看一眼,顿时心重如铅。江左司徒,江左司徒,他到底做了什么?
冲进帝国大厦江左司徒的房间时,我恍惚有一种错觉,就是我在外面看到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一切都是梦境,都是幻想。我只不过是来向他交还小破,从此以后,努力过回自己曾经逍遥自在的生活。
可是瞬间之后,这徒劳的幻觉便告毁灭。
江左司徒在房中间立着,他的周围,团团围着辟尘和其他四人,各自结防护手印,把臂相连,在他们头上,有蓝黄白绿金五色气氛蒸腾而起,形成一个互相融和的气圈,逐渐向中心聚拢而去,那是汇合了风,土,木,水,与金的力量结成的能量之心,具有摧枯拉朽的惊世威力,即使远离数米如我,呼吸也顿时闭塞,不可吞,不可吐,幻觉中自己的胸膛仿佛塌陷如沼泽,可以想见,这五个受命于天的世界保护者,正竭尽全力,要将这不可一世的江左司徒决杀在当场。
只是希望。
江左司徒在重围中,却如正赏春踏花一样悠然,他双臂斜垂,脸上微微带笑,眼神无比温柔,也无比落寞。这落寞对我而言决不陌生,那是我在水之藏灵布下结界里看到过的,在那海边小楼下,伴随着他脸上的哀伤。
四周强大的能量带来了空间的波折和扭曲,在我眼前,江左司徒本来稳定的身形起了一阵波动,我定睛看,不是我眼花,而是他的模样,正飘飘忽忽的发生着一系列的变化。
长衣如雪,羽扇轻轻,颜色如好女。手中执一管书,神色含百万兵。为什么他衣着打扮,突如汉贤张良?
眨眼之间,宽袍缓袖,名士风流,分明是魏晋南北朝的打扮。南美的声音在我身边恍恍惚惚的轻吟:“望之如玉山倾倒,卫介卫洗马啊。”我浑身一阵凉一阵热,死死盯着江左,不敢将眼光移开片刻,空间波动越来越厉害,似乎是我正俯对一塘沸水,却想努力看清其中游鱼行踪。
江左司徒继续变,南美在我耳边低低声音念得越来越快,语气越来越心惊。那是唐之杜牧,宋之柳永,明之冒疆,清之纳兰。
这许多翩翩浊世,负世代之美名的佳公子,难道在人家埋伏了卧底,知道此刻大乱,乘机一起借尸还魂吗?还是江左司徒使了什么驱鬼之术,唤来前世名流试图乱我们这些心神?可是我虽然追星,追的上到约翰列农,下到安妮斯顿,开快车有舒马赫,打球有费德勒,其他方面,我读书少,实在没有精神看古诗,怀前贤,这都罢了,关键这些人都是男的啊,轮番秀罢,除了让我坚信自己确实是非常非常之“直”(异性恋)之外,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以外,还有什么用呢。
我无法判断这异样奇景是什么,内心深处的不安却蠢蠢游动,随时要冲破我的胸膛,爆裂而出。此时老狐狸在我身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口气对我说:“猪哥,那是江左司徒前六世的真身啊,前六世,他召唤他们出来做什么?”
我没有答案,而有答案的人突然从似远似荡的气圈中望出来,对我们轻声说:“给你们看看,世事于我,有多漫长而无趣。”
这句话落音,他突然从五运同绝设置的能量圈中跨步而出,身形在我面前霍然出现。我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后退几步。江左司徒看看我,突然弯下腰来,哇的吐出一口血,看来辟尘他们也不是那么脓包,让人家上馆子一样,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不过人家都跑了,你们还摆什么姿势呀。我猜辟尘肯定知道我在想什么,眼珠子还有空转过来瞪我一眼,再瞪南美一眼,这位新闻发言人就懒洋洋的说:“犀牛说他们在布整体防护结界保护自然生态。没空理你。”
这对话还没有告一段落,江左司徒的血吐完了,紧接着一长串非常刺耳而繁难的咒语便在我耳边奏响,南美声音一改为急促,锐叫道:“神魂呼唤咒,猪哥小心,他要强行催醒达旦!”
咒语萦绕,我怀里的小破忽然起了一种非常奇异的变化,那冰蓝茧不再硬而冷,却如同遇到热刀锋的黄油一样,缓缓的软化粘稠起来。惊奇如狂中,我睁开眼睛看着它,那冰蓝液体一层层从我手里流淌下去,中心放射出强烈的光芒,刺得我无法注视。与光芒同生的,有更加锥心的热,无可抗拒的热,我身上衣服顿时起了火焰,慌乱中南美趋近,我身体一凉,是她布下的隔绝罩,然而不过一刻,耳边空间传来极其刺耳的裂响,隔绝罩瞬间被击破。江左司徒如鬼魅般闪现,一只手缓缓的,却无可抗拒的,向小破伸来。
咬住牙我噔噔后退,腾出一只手来,将精神血气,会聚于指尖,拼着滥用真元武功全废的危险,在身前划了个小小的圈,以我毕生的修为,笼住了小破融化到一半的冰蓝茧,他的脸蛋隐约已经露出,而我可以为那无邪睡相抛弃我所有的一切。两边肋骨传来巨痛,江左司徒的手所发出的力量,对小破而去的固然被尽数弹开,边缘部分仍然击中了我的身体,那地方衣服凭空消失不见,皮肤深深凹陷下去,显露出一种灰白的死相。两侧传来的软弱感通知我:肋骨阵亡了!
这个时候要是叫个救护车来赶紧送我去猎人医院,说不定下半辈子还可以帮辟尘在厨房里打打下手,至于下田插秧那种体力活,我们还是找两个雇工来做好了。想到辟尘,我就听到了他疯狂而虚弱的呼喊:“猪哥,猪哥,放开小破,它要爆炸的,江左司徒要和东京同归于尽啊,放开它,到我这里来,老狐狸,你快点来。”
放开他?不,不行,我不能放开小破。不能放开他。我要他活下去,无论以什么方式。我不要他成为白昼的烟火,从此消失在世上。
来自我怀里的奇热仍然继续,仿佛要把我直接烤成一只樟茶鸭子,江左司徒极具魅惑力的声音不绝于耳,重复着那个催醒破魂达旦的可怕咒语。看来我前三十年的苦功还是没有白修炼的,胸口处灌注了我所有精气神的防护,确实抵挡住了大部分咒语的力量。一时间还可以保全小破的安宁。但是一时间后呢?晃了晃脑袋,我命令自己将身上的软弱和疼痛都忘记,忘记,追寻着江左飘忽的声音,在咒语与咒语的转换间,我找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空隙,猛然间虎吼一声,望空直冲过去,南美在我身后尖叫:“猪哥,不行,不行!”
然而迟了,我向江左司徒撞过去,撞过去,让身体忘记极限,神经忘记感觉,请过路神灵停步,帮助我,帮助我,逼他停止一下也是好的,也许五运同绝已经将整体结界布下,可以来帮我了。也许南美会像上次在一样,现出真身奋起神威了,上帝啊,保佑我吧。
身体飞扑在空中,距离江左司徒不过咫尺,振臂向天,蓦然甩头看我,瞳仁暴涨出炽热光芒,如同天有九日,我倔强的反而睁大了眼睛,调整一下头颅的位置,向江左司徒疾飞而去,一连串巨大爆裂般的光环从他手中发出,闪过我视网膜,要煮开了我的脑髓一样,再丢点天麻枸杞,可以炖出上好补品。
这一跃,我本来要将我的生命丢失在这里,也许眼睛闭上以后,我可以变成鬼魂在空中看热闹,抢去奈何桥那里喝七八碗孟婆汤,喝到自己上吐下泻,智商巨低,也许轮回过后,可以当富贵人家的傻儿子,享点清福。
可是没有,我跌落,却还存活,因为南美比我速度更快,她挡在了我的面前,全数接下江左司徒掌心发出的雷击术,她落下的时候,那具美丽的人类身体便如同一堆被人丢弃的败絮,松松垮垮的矗立在当场,长发尽数脱落,骨架四分五裂。皮肤绷在这破碎的支架上,惨白而紧张,仿佛有一万种苦楚要呼之欲出。唯一平静如昔的,是南美的脸。她安静的站在哪里,听江左问道:“玄狐,你身处一千年的劫数之期,法力精气,十去其八,在东京静心忍性,逃天避地,为何却要随这区区人类来,趟这混水?”
南美斜斜看了我一眼,盘腿坐下,她的两条腿骨咔拉一声穿透了膝部的肌肤,如剑芒般突了出来,我心里一痛,忍不住出声安慰:“疼吗?别怕,回头我带你去植皮,我把我屁股上的皮都给你。”她带着笑意,冲我扁扁嘴巴,双手合上,很无奈的对江左司徒说:“你以为我想啊,老娘吃了他家好多米,这小子又短命,等不到我给回他,你知道啦,我们狐狸家家教严,不准欠钱的。只好这样一次还掉。唉,我们阎王殿见了,到时候你的忘川之心已经失去,估计是打我不过了,哼,看我把你卖去古土耳其当奴隶”。
我鼻子一酸,垂下眼,胸前的冰蓝茧恢复了解体的过程,当然我胸膛上的肉差不多也熟了,还有点香呢。不过我可以看到小破了,他合着眼,如平常睡觉一般,胸膛微微的起伏,起伏,为什么那起伏越来越剧烈,有岩浆一般的液体在他皮肤下左冲右突,心里冰冷的,我凄然低头去,想亲亲他的额头,身体已经无能为力。
就此放弃?等着在阴间汇合?我和南美可以暂时不去投胎的,我们可以报名当阎王手下的志愿工作者,帮他搞搞文案工作啊,巡视一下血池地狱的土木建设情况啊什么的,保证全心全意,恪尽职守。
不行。不行。不行无数声音在我身体中自如的窜动,反抗着我业已放松的身体,激励我,不行!我答应过小破,要带他去看世界之颠的懒豹族人每十年一度的起床速度赛。我答应过他,随他去撒哈拉会见我的朋友山狗种出来的会拉小提琴的大丝瓜,我甚至还答应过他,要找个长得和辟尘差不多摸样的女孩子娶回家来,让他也和别的小孩子一样,可以有个妈妈叫来玩,如此艰巨的任务我居然都敢一口接下,可见我对小破的溺爱,完全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因此,不行,不行,不行。
有一个什么字提醒了我,短命?南美你问过我什么?
为了小破,你可以做什么?
可以去死。
死是容易的。
为了他有限的寿命,你可愿意永生?
江湖夜雨,一百万年灯。
为什么是永生?为什么永生可以救小破?
如果可以,那么我愿意。
南美的手臂插进了我的胸膛里,血肉翻开,淋漓如割,我却没有丝毫的感觉。她的手指握住了我的心脏。那是逐渐不再跳动的心脏,失去了血液和动力,颜色灰白。然后,生命一轻,它离开了我的身体。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怜悯,是我在空间洞中已经见到的那种怜悯。她预见了我的失去,也预见了我的悲哀。尽管此时此刻,我还不甚了然,那到底是什么样的。
江左司徒在远处,眼神如此复杂,仿佛综合了人类一切的惊怖爱恨,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颤抖,他没有移动。
带着胸口离奇的失落感,我咬着牙关,眼睁睁看着南美将我的心,放在小破的身上,他体内的熔岩本已经沸腾翻滚,汹涌到极点,却如铁屑遇到强力磁石一般,迅速聚集到那颗死去心脏的底下,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滔滔涌入其中,一颗冰蓝色的,拳头大的人类心脏,在我眼前如怒放的花朵一样,膨胀开来,幽幽闪亮。江左司徒走来了,脚步那么慢,却是踉踉跄跄的,是兴奋吗,还是狂热,是不敢相信,还是太过开心。看他跪在我面前,敞开胸膛,那里的皮肤雪白而平滑,带着一种僵死的光泽。一抹恍惚的笑意自嘴角展露,异常温情甜蜜,他喃喃的念道:“记得小莲初见,两重心字罗衣,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阿罗,我终于可以回来了。”
他的手指同样插入了自己的胸膛,不过是无影无踪的,如切开水波的鲨翅,悄然没入,又悄然浮出。他的手中,安然躺着一颗同样是蓝色的心。在这一颗心离开它本来的位置之后,小破身体上的,本来姓朱的那一颗,无声的轻轻悬起,在空中旋转,然后,准确而轻柔的,对着江左司徒,消失在他的胸膛中。
南美一直只是看着我,悲哀的看着我,她轻轻的说:“猪哥,换心之后,破魂一天不灭族,你便一天存在。你们与时间同在。”
我打了个寒噤,整个人如一座空城。有无来由,无止境的冷。
对着我微微点头,江左司徒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走出一步,便仿佛跨越了生命的数十年,头发转瞬而灰,再一步,雪白如银,再一步,身体缩小枯干,最后一步,没有跨出门,他颓然倒地,身体侧着,完全属于耄耋之年的那张脸上,有一种压制不住的畅快笑意。如少年纵骑,如新婚初度,如平步青云,如富甲天下。
那天离开帝国大厦前,我来开窗帘看了一眼,看到紫色厄运之蝉在远远的天空中轻扇双翅,那上面七颗本来如钻石之璀璨的灾像星逐一暗淡,熄灭。最后一颗的光芒消失之后,它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急速升起至无限高远的所在,淡出了我的眼帘。那一刻,我有极其强烈的冲动,想要召唤它回来。
拥有江左司徒的心,这东京空城中无数谜团,对我都不再是秘密。我知道东京的居民受到江左司徒符咒的迷惑,纷纷离开城市,四处去找地方自杀,猎人联盟出动了无数力量前去救援,仍然死了不少。他对非人的感情好似却深一些,在吸血鬼和破魂大肆活动的威胁下,仍然基本上逃得一干二净,服莱遵从江左司徒的命令,带着破魂的精锐部队正返回欧洲,要重整旧日的殖民地。如果小破真的爆炸,东京毁灭引起的大规模海啸和地震将波及整个亚洲,乃至影响全世界的大气候,余波深远,将在半个世纪后令全球多个国家因为空气温度上升带来的系列灾害而消失于世上。这一切还是考虑了五运同绝全力设置整体结界进行力量消解的良好后果。否则地球文明说不定会直接回到好几个时代之前。辟尘说,江左司徒一定曾经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在搞破坏之前还花费一堆工夫安排人来收拾残局。他说,这一点真的有点像我。
而我能说什么呢?小破的力量已经全数转移到了我身上,他将成为一个好普通的孩子,结婚生子,飙车打架。有无穷烦恼,也有无穷快乐。我很希望他会变得聪明起来。不然将来会找不到工作。辟尘还是从五运同绝的团队里跑了路,回来继续给我烧饭吃,要是烧得不够多的话,我还要花大力气去和南美争食。我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之一,只要我不要去想,这一切终于会结束。
我已经完完全全的了解,为什么江左司徒要做这么疯狂的事情,毁灭一切,结果只是为了毁灭自己。即使现在,我也可以预见,会有那么一天,当我守护的人在世上消失,当我所爱的一切成为过往,当我不再有生活,而只有不死。我一定会想起南美对我说的一句话,她说,在神的一切特性里面,唯一不值得羡慕的是,神不能自杀。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