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羽令忆文

目录
第一章英雄和狗熊
第二章七巧流星拐
第三章忍辱偷生
第四章谁是渔夫
第五章白虎神拳
第六章初生之犊
第七章天龙降虎
第八章玄真观内
第九章似若有情
第十章扑朔迷离
第十一章坐山观斗
第十二章气吞牛斗
第十三章人外有人
第十四章如梦湖畔
第十五章宴无好宴
第十六章各弄机巧
第十七章重
第十八章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第一章英雄和狗熊
宋牵牛满脸杀气,手中紧握着一把牵牛刀。
“狗男女,看刀!”大吼一声,刀光连闪,滚落了两颗头颅。
好快的刀,头颅已落地,还没溅出一滴血。
尸身也没栽倒,两具无头尸体,一男一女,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原来这是两个稻草人。
两具稻草人胸前分别粘着一张纸条,写上了名字,男的是“萧舞阳”,女的是“朱颜”。
宋牵牛额头上冒起了青筋,嘶叫一声,挥刀怒斩,顿时乱草纷飞,忽然左手一探,从萧舞阳身上抓下一片肉来,张口塞进了嘴里,狠狠的一阵狂嚼猛咬。
当然,这不是肉,只是一把乱草。
稻草没血,但他的嘴角却已渗出血来,怒睁的双目也布满了血丝。
萧舞阳是谁?
朱颜又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这两个人怎么会叫他如此恨透?一架水晶玻璃屏风,一尊生满铜绿的古鼎紫檀木镂花的短几上还有匹白玉马。
陈设虽然不多,每样都很精致高雅。
敞开的花窗垂着一排紫色的流苏,窗外翠竹数竿摇曳生姿。
一个穿着丝质长袍的中年人,舒舒服服坐在一张铺着锦垫的软椅上,斯文地吸了口香茗,目光转向窗外,喟然吟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他就是萧大爷。
萧大爷就是萧舞阳。
他年纪并不大,顶多三十出头,江湖上无论识与不识,都得称他一声萧大爷,因为他喜欢这种称呼。
他喜欢的事,一向都能如愿以偿。
正如他不喜欢过穷苦的日子,所以他永远有王侯般的享受。
从水晶屏风的左侧望过去是一幅珠帘,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对镜理妆的美妇人。
香肩半裸,呈现出一弯雪藕似的皓臂,乌黑的柔发披散如丝缎。
萧舞阳掉头望了一眼,满意地笑了。
长廊上响起了沙沙的步履声,由远而近,,一个人似已到到了门外。
“老宋吗?”萧舞阳问。“是”
“请进”
进来的果然是宋牵牛,宋牵牛刀插在皮鞘里,皮鞘挎在腰下,额头上的青筋消失了,眼睛里也没有血丝,神色恭顺而拘谨。”你很准时。”萧舞阳望着窗外的日影。
“大爷召唤,小的怎敢怠慢。”
“你一点都不恨我?”
“恨?大爷莫非在说笑话?”
‘恨不是笑话。”萧舞阳一直瞧着窗外,朱颜毕竟是你的老婆啊!啊毙〉牟慌洹!彼吻EU鸩艘幌拢骸靶〉氖歉龃秩耍慌淙⒒屏称拧!?
萧舞阳笑了,莞尔一笑。
“这倒不一定,西楚霸王不是小白脸,但他却有个虞美人。”
“小的不是西楚霸王,只配作西楚霸王的马夫。”宋牵牛尴尬的笑了笑,自我解嘲的说:“还不知伺不伺候得了那匹乌锥马。”
萧舞阳大笑。“过分谦虚就是虚伪,我好像听说宋牵牛是江湖上公认的第一把快刀。”“小的怎敢。”“好像有人计算过,对方打个喷嚏,你已连发三十六刀。”“这个……”“这样快的刀,萧某人从来就没有见过,打从宋牵牛进来他还没正视过一眼。“大爷见笑。”“刀在身上吗?”“在。”“此刻拔刀岂不正是时候?”
“小的……小的……”宋牵牛怦然心动,伸手抓住刀把,宋牵牛怔了一下。
目光中忽然充满了杀机。他委实没有料到,萧舞阳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但杀机一闪而过,终于缩回了手,结结巴巴地道。“小的……小的………一向忠心耿耿……”他不是不想拔刀,只是不敢。
并不是他胆子小,而是明知拔刀无用,莫说一把牵牛刀,纵然十八般兵器同时发难,也未必伤得了萧舞阳一根汗毛。
宋牵牛汗一淋,庆幸没有孟浪出手。萧舞阳翘首窗外,神色如常似乎丝毫没有留意未牵牛的举动。”真的?“大爷明察,小的怎敢撒谎。”
“好。”萧舞阳笑道:“想不到你倒是条提得起放得下的汉子。”
“萧大爷夸奖。”。
‘关于朱颜的事,我会补偿你的。”
小的不敢奢求。”
“你该知道,替我办事的人,我一向都不亏待,何况……。”萧舞阳终于转过脸来,眼睛里充满了笑意:“对于你我会加倍补偿。”
“你跟朱颜相处了多少日子?”
“大概……大概……”宋牵牛涨红了脸:“一年零二十七天。
“你记的很牢。”“因为为那天正是她二十一岁的生日。”
”一年零二十七日,时间已不算短了,照说也该够了。“萧舞阳眨眨眼睛,压低了嗓音:”老宋你难到不想换换口味?“宋牵牛怔了一下。他委实没有料到,萧舞阳居然说出这种话来。萧舞阳大笑而起,拍了拍宋牵牛的肩膀:”有宗事劳驾一行。""大爷吩咐。“”你可知道起凤山庄?“”圣女路起凤?“”
正是。“”知道是知道,但……“宋牵牛眉头一皱,神情显的十分畏缩:”大爷找她做什么?“”怎么,你怕她?“”听说圣女路起凤疾恶如仇,冷若冰霜……
“”冷若冰霜?“萧舞阳目光一闪,笑道:”你怎么知道,你碰过她?“”小的没吃熊心豹胆!跋粑柩舸笮Γ砣〕鲆槐庵樨笆祝诖巴獾难艄庹丈湎鹿獠室俊!薄澳惆颜飧龃巳ァ!薄罢馐恰薄澳阒灰庳笆捉桓换匾谎鳎亲。鹚匙潘脖鹪奚退茄赝跄福惆绯捎窕蚀蟮郏偃纭彼吻E1渖骸按笠且〉那叭ニ退溃俊毕粑柩舻溃骸澳闩滤溃俊?
宋牵牛垂头不语。
“这倒奇怪,宋牵牛居然害怕一个女人。”萧舞阳笑笑:“好吧,我挑个不怕死的去?”
怕死?这是很丢人的事。
宋牵牛忽然抬起头:“去,小的这就去。”
宋牵牛走了,收起那柄镶珠匕首,大步而去。“他要为萧舞阳效命、卖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加深萧舞阳对他的信任。
他要赌的就是这一份。
窗外的阳光从翠竹丛中透射进来,正照在萧舞阳的脸上,展现出一抹莫测高深的笑意。
珠帘掀起一响,衣声悉悉,一个轻盈的步履声缓缓移了过来,一只白玉般的小手搭在萧舞阳肩上。
“怎么不杀他?”
“杀他?为什么?”萧舞阳转过脸来,握住那只柔软的校手。“为了我”
“为你?”
“他若不死,我迟早会死在那把牵牛刀下。”
“朱颜,你尽管放心。”萧舞阳拍拍那只小手:“只要在我身边,保管你长命百岁。”
“你自己也要当心。”
“我?”
“别看他对你百般恭顺,宋牵牛最厉害的就是一个忍字,忍字背后才是那把牵牛刀。”“你很聪明。”萧舞阳笑了。
朱颜不但是个聪明女人,而且是个够味的女人,脸如朝霞,眉如新月,丰满、妖娆、一颦一笑,有股说不出的魅力。
这样的女人就像一坛醇酒,令人觉得酣畅甘美,余味无穷。
“我不是要你夸奖,是要你记祝”朱颜柔声说。
“记住什么?”
“哎呀,你忘得好快,记住那把牵牛刀。”
“好啦,我会记住的。”萧舞阳握住那只小手,轻轻一带,一个柔软丰腴的胴体已倒进了怀里。
起凤山庄,绿意盎然。
万绿丛中,点缀着一角小小的红楼。
宋牵牛登上山径,禁不住心头突突直跳,他凭着一柄牵牛刀闯荡江湖十余年,但从来还没这大的胆子,闯进这片禁地。
陆起凤是武林中公认的圣女,这里就是圣地。
圣地岂可乱闯?
红楼隐隐在望,宋牵牛越来越害怕,两腿发软,一颗心几乎跳出胸口。
他听过很多传说,圣女陆起凤虽然艳如桃李,冷得就像一块冰,一块有棱角的冰,锋利无比,江湖上多少盛名赫赫的一方雄主,都得让她三分。
因此,虽然盛传陆赵凤生得如何美艳,江湖上竟没人敢动半丝绮念。
好色之徒固然不少,怕死的更多。
宋牵牛暗暗后悔,不该收起这柄镶珠匕首。‘他也知道萧舞阳的手段,要在半路上耍什么花招,那是休想。说不定早有人钉住了他。
萧舞阳虽然只有一只眼睛,这只眼睛却神奇无比,任何事都别想瞒过他。
萧舞阳虽然只有一只手,但这只手无远无界,要想逃过他的掌心,比骆驮穿过针孔还难。
在萧舞阳的控制下虽然只有几个月,但这短短的几个月,他又受到多少次震撼。
在萧舞阳有意无意的一句话,常会使他心跳不已。在他的眼里萧舞阳不但天纵奇才,也是一代霸才,他服了萧舞阳,也恨透了萧舞阳。萧舞阳是位大英雄,也是个大流氓。
宋牵牛一阵胡思乱想,人已穿过了一片疏林。
“喂,你干什么?”小径上忽然闪出两名轻装带剑的少女。
宋牵牛一怔,停下步子:“在下宋牵牛。”
“牵牛,牛在那里?”
“不是,在下姓宋,名叫牵牛。”
“哦,好名字。”右首一个长发拂肩的少女嘴角一晒:“不管你牵牛牵马,你来干什么?”“在下奉萧大爷之命……”‘哪个萧大爷?”
“萧舞阳”
‘称是说萧公子?不错,咱们认得他。”那少女冷冷道:他已好久没有来这里走动,有什么事?”
宋牵牛松了口气,心想:“认得就好。”
“快说。”那少女在叫。
“在下奉大爷之命,献上一件礼物。”
他并不知萧舞阳差他送来这柄匕首是何用心,反正礼多人不怪,就把它说成礼物。
一柄镶珠匕首,价值不菲,照说也算一宗厚礼。
“礼物?”
“对,一件很贵重的礼物。”
‘拿来”
“不行。”宋牵牛的恐惧之心已消除一半:“萧大爷说要在下面交此间主人。”
其实萧舞阳并没有这么说,他想乘机一瞻圣女的绝代风华。
哪怕她冷得像冰,冰雕美人也是一件佳作。
“是萧公子说的?”
“是的。”
“哼,稀奇巴拉。”那少女小嘴一嘟:“牵牛的,你乖乖的等着,不许乱走。”
“是。”宋牵牛果然很乖。
一张鹅黄软椅上,端坐着一位紫衣丽人。
乌黑茸茸的柔发掩拂着白如凝脂的粉颈,俏丽的身影纤纤卓立,风姿撩人。
可惜的是她背向而坐,不见庐山真面目。
红毡地上蹲着个青衣小丫环,正在替她修剪指甲,五指纤纤,,莹白而匀称。
这就是圣女的派头,她就是圣女陆起凤,不同于凡妇俗女。
宋牵牛垂而手立,汗出如雨。
他不是没见过美人,若论容色之美,朱颜是女人中的女人,尤其那份妖媚和柔顺,更是醉人之外,还得同时享有一’种公认的身价。
陆起凤不但名满武林,而且还被封为圣女,这是尊荣的徽号,高洁的象征。
在这种女人面前;宋牵牛打从心眼里早就矮了半截,战战兢兢,感到无比惶恐。
陆起凤似是故意不睬,就像压根儿忘了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而且僵立老半天,她修完左手又修右手,然后涂上红色的蔻丹。
宋牵牛连大气都不敢喘。
但却偷偷地瞄了一眼居然看到那只右手,腕节上长了粒朱砂痔,其大如豆,艳红欲滴。
“什么礼物?”
一柄匕首。”宋牵牛连忙说:“一柄……一柄……镶珠的首。”
“镶珠匕首?”陆起凤香肩一震。宝剑蹭与壮士,红粉赠与佳人,送一位圣女的礼物,怎有用一柄匕首?
“是的。”宋牵牛还没觉出不对。
“他还说什么?”
“萧大爷说……”宋牵牛猛然想起:“对了,他说要换回—件东西。”
既然要换回一件东西,显见这柄匕首并非礼物,送礼的人哪有要求回礼的道理…陆起凤抖动了一下,突然身子一转,竟连那张鹅黄软椅一齐转了过来。
宋牵牛目光一接,赶快垂下了头。
他心跳加剧,他看到的果然是风华绝代的女人,长眉入鬃,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你是萧舞阳的狗腿?”陆起凤喝问。
“在下宋牵牛。”
“牛?”陆起凤冷笑:“不错,长得壮壮的,倒蛮像条牛”。
宋牵牛不响。
“萧舞阳是不是又缠上了一个女人?
“这———”
“说!”
“是……是的。”
“一个什么女人?”
“她叫朱颜。”宋牵牛不敢不说。“朱颜?”陆起凤的声音在发抖:“快说清楚,这朱颜是什么来路。
“她是……她是……”宋牵牛结结巴巴。
“你是舌头打了结还是嘴上长了疗?”陆起凤怒叫:“再要说不清楚,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那朱颜……”宋牵牛吓了一跳:“那朱颜本是在下的老婆。”
“你的老婆?”
“你是人还是畜牲?”陆起凤冷笑一声:“你赔了老婆还替他跑腿?”
“咱……”宋牵牛紧握豢头,暗叫:“骂得好,骂得好!

“不要脸。”陆起凤破口大骂:“活王八,兔思子,你还活着干吗,不如一头撞死算啦!"宋牵牛忍气吞声,汗水直流。
但却不禁暗暗奇怪,萧舞阳缠上了个女人,关这位圣女什么事,她生什么闲气,而且口出脏言,完全不像传说中的那般高贵。
自己赔了老婆,已经窝囊透顶,如今老远跑来,还要挨顿臭骂,一时间不禁怒火中烧。
“住口。”
“你……”陆起凤怔了下。
“这是宋某人的事,不要你管。”宋牵牛索性豁出了性命。
“好哇,你敢这样对我说话。”
当今武林,敢在圣女陆起风面前这般出言无状的人当真不多,也许只有萧舞阳。
宋牵牛只因被她骂得过份刻毒,一时恼羞成怒。
这时他双目一睁,又待发话,忽然眼前人影一花,已被点中了三处穴道,只听陆起凤冷冷一声喝道:“拖下去。重重的打。”
暗的斗室中,一灯如豆。
宋牵牛鼻青脸肿,周身酸痛,蹲在屋角里。
虽然挨了顿打,好在伤皮没伤骨,凭他结实的肌肉,这点伤还挺得住,就不知往后的下场怎样。
顶撞了圣女,若只是挨顿打,已经够幸运的了。
忽然木门一开,四名健妇鱼贯走了进来,每人手中提着一个大木桶!
“干吗?”宋牵牛一怔。“洗澡。”其中一名健妇说。
”什么!八吻ER晕砹嘶埃送羌钢皇⒙饲逅哪就安唤蟾胁镆欤?
“先剥了他的衣服来。”另一名健妇说。
“你们……”宋牵牛吃了一惊。四名健妇不由分说,抓的抓手,拉的拉脚,片刻之间宋牵牛被剥的赤条条了。哗哗一响,一桶水兜头浇了下来。”好壮!耙幻「舅担跋裉醮笏!!绷硪幻「究┛┬α恕?
”四大桶水足够洗个痛快,洗完了澡,四名健妇提着四只空桶,嘻嘻哈哈的走了出去。
走在最后的,用手指了指屋角的另外一扇窄门,那里面有一张床,快进去挺尸吧!神秘兮兮的一笑,反手带上了木门。
宋牵牛被四桶清水一淋,浑身酸痛像是消失了一半.他目光一转,发现小木凳上有条浴巾,于是顺手取了过来,擦干身上的水滴但那套衫却已弄得水湿淋漓,无法穿着。这怎么办啊,总不能赤条条的蹲在这里,他拿起油灯,向那扇门走去。
果然有张床,一张很舒服的床。床上有枕,有被,雪白的床单像是刚刚换过,织绵的丝软被,轻柔的像天鹅的胸脯。
人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床上渡过,真该有张舒舒服的床啊!
人生有很多欢乐是从床上得来,真该有张好床。
宋牵牛当然没有想到这些,他只觉得跑了老远的路,挨了一顿打,该有张床休息休息。
赤条条一丝不挂,该有条被子。’
他不是一个不用脑筋的人,只是此刻他很倦,一钻进被了就呼呼大睡,打算睡醒了再想。
这一觉睡得十分酣畅。
醒畅的睡眠,醒来一定精力十足。
宋牵牛醒来之时油灯已灭,忽然发现身畔有个火热的胴体蠕动。
肌肉滑腻,微闻香泽。
宋牵牛伸手一探,正好触着—对高耸的乳峰,颤巍巍就像两座小丘。
这真意外,哪来到口的肥肉。
一个人不管如何窝襄,如何倒霉,碰到了这种事绝不会放过的。
他不是个傻子,一个白痴,也不是一个君子,又正好在精力旺盛之时,心想:
“妙,妙透了。”身子一翻,腾身跨了上去。
暴风雨开始进行,巨浪开始冲击。下面那个胴体在扭动。风停,雨霁,宋牵牛捉住了一只小手,忽然触到了一粒豆大的东西。
痣,赫然是颗痣,一颗艳红欲滴的痣。
此刻虽然油灯已灭,看不出它的色泽,但宋牵牛可以肯定,就是这颗痣。谁说她冷得像冰,简直是团烈火。
这是宗奇遇,人生难得一逢的奇遇,宋牵牛不禁心花怒放。
“是你?”
“你知道我是谁?”
“嘻嘻……你是圣女。”
圣女?这是个多么大的讽刺,圣女陆起凤滑溜溜的躺在宋牵牛怀里。
火热的胴体震颤了一下,忽然吃吃笑了起来:“看来像条笨牛,倒是蛮精的。”
“咱记得你有颗痣。”
“哦。”
“你放心,咱不会张扬出去。”
“真的?”
“咱一向口风很紧。”
“在萧舞阳面前也很紧吗?”
“这……”
宋牵牛猛然想起,萧舞阳说过要对他所补偿,莫非这就是补偿?
莫是如此,这显然是萧舞阳的有意安排,怎么还能瞒过他。
“咱不知道。”宋牵牛老老实实地说。
“我知道。”陆起风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你生成就是一条狗腿。”
“你……”
“不是吗?”陆起凤冷哼一声,腰躯一扭,像条鱼溜了开去。
接着“拍嗒”一响,人已不见。
显然,这小小的幽室中,另外还有扇暗门。
宋牵牛怔了一怔,嗒然若丧,想起刚才一番旖旎风光,还觉意犹未荆“真是好女人,热呼呼的……”“可惜她是圣女……”“嘿嘿……圣女?滑天下之大稽,她是圣女,‘咱宋牵牛岂不成了圣人?”
他抚摩着自己结实的胸脯,不禁哑然大笑:“他妈的,一个赤条条的圣人。
纸糊的小窗,有丝微光透了进来,天色已亮。
宋牵牛睡得沉,因为他委实太倦,虽然他结实得像条牛,牛也有倦的时候。
嘴角还有丝笑意,也许正在做着一个美好的梦。
甚至再挨一顿他也愿意。
忽然,那扇门窄门轻轻一响打了开来,一个破锣嗓子叫道:“该起来罗,太阳都晒到屁股啦!”
宋牵牛一惊而醒,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
只见一个胖嘟嘟的女人双手叉腰,站在门槛外面,看来这扇门太窄,她要进来还真不容易。
这个女人是谁呢?
“昨夜淋了几桶冷水,也真该晒晒屁股啊!”宋牵牛笑着打趣。
跟圣女一番缠绵之后,他的胆子越来越大。
“别笑。”那女人凶巴巴的叫了一声。
“怎么?”宋牵牛一怔。
“糊涂虫,你以为爬上了高枝兜吗?”那女人冷笑一声。
“这…”
“穿好衣服快滚。”呼的一声,一团黑忽忽的东西笔直飞了过来。
宋牵牛接在手中,正是自己那套青衣布衫,湿漉漉的几乎还拧得出水来。
“这怎么穿。”
“不穿也成,那就光着屁股滚吧!”那女人说。
“你…”宋牵牛睁大了眼睛:“你叫咱滚,你……你是谁?
“孙大娘。”那女人说:“起凤山庄的总管,怎么,够资格叫你滚吧?”
“但是……”
但是什么子”孙大娘冷冷的道:“你最好识趣一点,起凤山庄可不是撒赖地方。”
的确不是,谁敢在起凤山庄撒赖?
宋牵牛哭笑不得,这个孙大娘为什么要他滚,这显然是圣女陆起凤的意思。
一夜缠绵之情,天刚一亮,就已付流水,好一个薄情的女人。
“你还不快滚,在打什么主意?”孙大娘尖叫。
如此催逼,看来片刻不肯留人。
“滚就滚。”宋牵牛满肚子不是滋味,只好将那湿漉漉的衣衫穿了起来。
清晨天气甚凉,他从热呼呼的被褥里钻出,穿上湿漉漉的衣衫,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
一声不响,狼狈走出了幽室。
孙大娘睁着一只三角眼,恶狠狠的瞪着他,仿佛两把利刃。
“对了,还有件事。”宋牵牛忽然想起。
“什么事,该不是想混顿饭吃吧?”
提起吃饭,宋牵牛的确感到有点饥肠辘辘,自从昨天中午在半路上啃了两个馒头,现在还没进过饮食,但此时此刻他怎敢还有这种希求?
“萧大说要带回一件东西。”
“在这里。”孙大娘取出一只紫檀木匣子,木匣子四周镶以黄铜,十分精致。
宋牵牛接在手中,掂了掂。
“半路上不许开看!”孙大娘大吼一声:“滚,这就滚吧!”
于是宋牵牛忍气吞声,走出了起凤山庄。
他本是一条牛,此刻变成了一条狗,夹着尾巴被人撵了出来。
他在想,几时才能出这口窝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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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七巧流星拐
“这木匣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宋牵牛在想。
一柄镶珠匕首换回一只木匣子,木匣子里面当然不是空的。
“对了。”宋牵牛恍然大悟。他忽然想起了萧舞阳和陆起凤之间的关系,这关系是不清不白。
当初他不敢瞎猜,总以为陆起凤是位圣女,别说是男女之私,甚至是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仙姬。
现在什么都明白了,什么圣女?荡妇!
那柄镶珠匕首是当日两人定情之时交换的信物,她赠萧舞阳那柄匕首,萧舞阳送她这只木匣子。
木匣子里面当然是女人最喜欢的东西,一支碧玉钗,一支金步摇,或是一串珍珠项链。
这有什么不能看的?
无论什么天下奇珍,看一眼难道会留下痕迹。
宋牵牛想起孙大娘那种冷嘲的眼色,凶巴巴的语气,此刻还在冒火,心想:
“老子偏要看。”
路侧有座六角凉亭,凉亭里面有石凳。
宋牵牛一口气奔了十几里,湿漉漉的衣衫裹在身上,经过体热的蒸发,也渐渐干了。
他走进凉亭,喘了口气,掏出那只木匣子。
这的确是只很精美的匣子,木理细致,色泽光亮,几乎可鉴人影。
他将木匣子放在石凳上,仔细端详了一会。
木匣侧面除了两个黄铜把手之外,还有个圆形的突出之物,比制钱略小,显然是个按钮。
宋牵牛四下望了一下,心想:“咱只不过打开看看,这又何妨?”
只要萧舞阳没说过不能看,孙大娘说的算个屁。
他食指一伸,正准备触动那个按钮,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别动,你想找死吗?”
宋牵牛吃了一惊,缩回手指,只见一个须发花白的小老头,撑着根杨木拐杖,站在凉亭之外。
这老人背形微驼,衣衫褴褛,手中拄根拐杖,显然不是良于行。
奇怪的是刚才分明四下无人,这小老头怎么来得如此之快?
“找死?为什么?”宋牵牛惊疑不定。
小老头抬起头来,双目开阖,精光一闪,仿佛两支利箭射了过来。
“你是谁?”
“在下宋牵牛。”
“宋牵牛?是不是有把牵牛刀的宋牵牛?““正是在下。”
“哼,也不是个好东西。”
宋牵牛怔了一怔,他不能否认,这些年来凭着一柄牵牛刀闯江湖,刀头舔血,剑底惊魂,昧着良心的事不是没有,不过,他始终认为自己还是坏人中好人,至少比萧舞阳好得多。当然,他没有萧舞阳那份能耐,只能干些小坏事。
小坏事当然也是坏事。
因此他对这小老头劈头一棒,无法正面辩驳,只好问问他所关心的事。
这匣子为什么开不得?”
“谁说开不得?”小老头变了:“开得,一只木匣子有什么开不得的。”
“但老丈刚才‘说……”
“老夫说了什么?”小老头不肯认账,反而怂恿说:“这匣子里也许是件人间至宝,你要是不打开看,这辈子都会后悔。”
“算了。”宋牵牛摇摇头。
“为什么?”
“反正是别人的东西,在下也不想看了。”
“一饱眼福,也不是坏事。”
“不用。”
“你真的不想打开?”
“不想。”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小老头自己掌了一个嘴巴,骂道:“多嘴。”
宋牵牛忍不住几乎笑出声来。
接着“笃”的一声,拐杖点地,人影一闪,登时鸿飞沙渺,小老头业已不见。
好快的身法,一眨眼间已失所在。
‘宋牵牛默默良久,然后收起那只紫檀木匣子,整了整衣继续上路。
窗外竹影婆娑,室里珠帘叮当。
萧舞阳还是那副老样子,舒舒服服坐在一张镂空刻花软椅上笑意更浓。
那只紫檀木匣放在短几上,宋牵牛垂手而立。
“辛苦了。”萧舞阳说。
“替大爷办事,小的万死不辞。”
“好,你的确忠心耿耿。”萧舞阳赞说:“也是个好帮手。
“谢大爷抬爱。”宋牵牛暗喜。
“你知不知道这只匣子里装的什么?”
“不知道。”
“半路上也没打开瞧瞧?”
“小的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这匣子又没上锁。”萧舞阳笑笑说:“换了我就忍不住,至少得打开来瞧瞧,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宋牵牛不置可否。
其实他的确想瞧瞧,因为半路上遇到的那个小老头以及那些怪异的举动,更增加了他对这只木匣子的好奇之心。
当然,他已意识到这只外表精致的木匣子,也许隐藏着一种可怕的杀机。
那是揣测,毕竟难以预料。
“这木匣子里是对玉连环。”萧舞阳:“是上等的和真玉:精美无瑕,经过名匠的雕琢,虽不算稀世奇珍,倒也难得一见……”“哦。”宋牵牛应了一声。
“你若想打开瞧瞧,就自己动手吧!”
宋牵牛怔住了。
自己动手?为什么要他自己动手,他心头一跳,脸上肌肉拉紧。
“不敢么?”
“这……这……小的……”
“其实我也不敢。”萧舞阳嘴角牵动了一下,笑得很神秘:“木匣里本来是对玉连环,至于现在是不是就很难说了。”
“难道会变?”宋牵牛勉强进出一句。
“对,会变,人心会变。“萧舞阳感慨地说:“东西当然也会变。”
“哦?”宋牵牛装成似懂非懂。
“走,到外面去。”萧舞阳忽然站了起来。顺手拿起那只木匣子,当先举步而行。
宋牵牛只好跟了出来。
门外左侧是片旷地,萧舞阳将那木匣子放在一处微微突起的小丘子,然后倒退了三丈。
“好久没活动筋骨了,试试我这‘纯阳指’准是不准。”
宋牵牛闪在一侧,睁大眼睛。
萧舞阳吸了口气,并没怎样作势,忽然右腕一抬,轻轻的一指点出。
只听“嗤”的一声,一缕劲风宛如一线蛛丝直飞而出,正好点中那粒按扭。
崩簧一响,木匣子啪的打了开来。
接着火光一闪,但听轰隆巨震,仿佛睛空一声焦雷,登时硝烟四射,那只木匣已被炸得粉碎。
浓烟过去,四周草木焦黄。
宋牵牛看得目瞪口呆,老半天挢舌难下。
他想起在那六角亭中之事,只觉一般凉气打从脚底升起,凉透了背脊。
当时他的手指就快触到那粒按扭,若不是突然出现那个小老头,岂不早已骨化灰飞?
好险,想不到陆起凤竟是如此歹毒。
但他这是对付谁呢?
是对付萧舞阳,还是要杀害他宋牵牛?
他忽又想起,孙大娘交付这只木匣子时曾经说过,不许半路上开看。
这显然是用的激将法,明知他宋牵牛不是君子,半路上一定会偷看,那句话只不过是提醒一下而已,免得他半路上忘了。
“老宋……”萧舞阳叫了一声。
“大爷,什么事?”宋牵牛一怔,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
“小的……小的在想……想那圣女陆起凤……是不是跟大爷有仇……”“圣女?”萧舞阳笑了,“老宋,别王二麻子,你还当她是位圣女?”
“这个……”
”别这个那个。”萧舞阳大笑:“你这回跑了趟起凤山庄,难道没尝到一点甜头?“宋牵牛脸上一热,连脖子都红了。
他是尝到了甜头,可也吃够了苦头,他早就知道这种事绝对瞒不过萧舞阳。
“女人心,海底针。,’萧舞阳笑笑说:“你永远摸不透她们在想些什么,不过凭这点雕虫小技,她明知杀不了萧某人……”“是……”宋牵牛问。
“杀你。”萧舞阳直截了当的说。
不错,宋牵牛猜得不错,是杀他的,杀他灭口,怕他口风不紧,毁掉了一代圣女的形象。
虽然他早已猜中,此刻从萧舞阳的口中说出来他仍不免吓了一跳。
“幸好你没偷看。”
“小的侥幸得免一死。”
“你为什么不想偷看,是不是半路上有人指点?”萧舞阳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小的……”宋牵牛身了一震。
俗语说伴君如伴虎,在萧舞阳手下办事也是一样,几乎每天都在惊涛骇浪中过日子。
“跟我来。”萧舞阳已向精舍中走去。
“是。”
进入精舍,萧舞阳转了转,取出一样东西,笑着说:“还认得这个吗?”
宋牵牛目光一转,顿时心跳加剧,面如死灰。
握在萧舞阳手中的赫然是根黄杨木拐杖,正是那个小老头所用之物。
那小老头是谁?难道萧舞阳自己?
易容化装之术倒是不难,身材却显然不像,莫他非练成了缩骨之法?
宋牵牛额头冒汗,默然无语。
“老宋,你记祝”萧舞阳的声音忽然变冷:“替我办事、必须实情实报。”
“小的该死。”宋牵牛战战兢兢。
“以后当心。”
“是。”
“在我手下办事的人不少,你排名第七。”萧舞阳神色稍霁:“好好干,会熬出头来的。”
“第七?”
“怎么,还不满意?”萧舞阳笑笑说:“要想跳升一级,得凭身手,你要不要试试?”
宋牵牛忽然闪起一个念头,心想:“他手下难道有这么多好手,何不见识?”
当下目光一抬,鼓足了勇气说:“小的愿意试试。”
他不信任他“纵横三十六刀”,只落得得个第七。
“好,好极了,这才是英雄行径。”萧舞阳翘起大拇指说:“我会给你机会。”
“什么时候?”宋牵牛真的想试试。
显然,他想争个第一,既然挣不脱萧舞阳的掌握,就得靠拢他,靠得越拢越好,只要取得他信任,就可参与他的机密,造成有利形势。
一个第七算什么,只有跑腿的份。
他受不了这种长期的屈辱,也不甘心永远替萧舞阳跑腿,他必须抓住机会,哪怕是一个渺茫的机会。
如今萧舞阳已答应给他机会。
“很快。”萧舞阳忽然掏出一卷银票:“先把这个拿去。”
“钱还能干什么,去花,去尽量花。”萧舞阳说:“难道花钱还要我来教你。”
“这……”
“拿去,就算我赏你的。”.
“谢大爷赏。”宋牵牛想了想,终于接了过来。
他已打定主意。凡事顺着萧舞阳,哪怕萧舞阳说鸡蛋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也打算说:“是的,小的昨夜还接了一大篓呢!”
“去吧!萧舞阳说。
“是。”宋牵牛恭顺的走出了精舍。
但一走出大门,他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得很桀傲,双目中充满了怨毒,喃喃说:“咱算什么英雄,你萧舞阳才是英雄,咱么,嘿嘿……一只狗熊……”萧舞阳还是坐在那软椅上。
但身旁却多了个珠围翠绕的妇人,她是朱颜,朱颜不但人如其名,脸泛朝霞,而且很会打扮。
她端庄起来就像尊活观音,妖艳起来就像个妓女,现在她扮演的却是个柔顺小妻子。
“你真的不想杀他?”眼波盈盈,仿佛一泓秋水。
“这个……”
“怎么啦?”
“因为他是把好手。”萧舞阳搂住朱颜的纤腰:“他很有用。”
“有用?”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萧舞阳喟然说:“这样快刀江湖上找不出几个。”
“哼,只怕他的刀越快,你就越危险,我也会死的越快。’“这怎么会呢?”
“对了,”朱颜忽然道:“你不是说要让陆起凤杀了他吗?怎么临时变卦,反而救了他?”
“我哪里救他。”
“一个小老头。”
“小老头?准是你的手下。”
“不是。”
“这根拐杖那里来的?”
“就是那个小老头的。”萧舞阳轻描淡写的说:“我用‘摩云手’,夺下了这根拐杖。”
“怎么不抓住他?”
“太溜滑了。”萧舞阳笑笑说:“他用‘蜻蜓三点水’一下子溜进了密林。”
“就说没抓住好啦。”朱颜皱皱眉头:“什么‘摩云’,什么‘点水’,我又不懂。”
“你真的不懂?”萧舞阳笑了,不但笑在脸上,还笑在眼里。
一种意味深长,含意莫测的笑。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朱颜嘟起小嘴。
“别急。”萧舞阳顿了一顿:“我是说你跟我在一起,慢慢就会懂了。”解释得很勉强。
“你肯教我?”
“你肯学,我就教。”萧舞阳握住一只小手说:“连压箱底儿的都教你”
“你可以留一手。”
“为什么?”
“别太傻啦。”朱颜又绽开了笑脸:“很多师傅教徒弟都会留一手的。”
显然,她并不相信,萧舞阳会为了她把压箱底儿的东西全都掏出来。
萧舞阳也笑了,爽朗的笑。
这种笑跟刚才的又不同,是种掩饰的笑,企图掩饰心头的隐秘。
“我若学会了你的本领,就不怕宋牵牛啦!”朱颜欣然的说。
“你现在就不怕。”语意暖昧,不知指的什么。
“为什么?”
“因为….—因为……”萧舞阳笑得很诡谲,老半天才说出下文:“因为有我。”
“你……”
“你放心,宋牵牛一向谨慎,他轻易不敢出手。”萧舞阳笑着说:“等到他想要出手的时候,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宋牵牛牛了。”
“你有把握?”
“我善观气色。”
“很多人都在大意中栽了跟头。”
“是的,但我不是很多人。”萧舞阳很自负的说:“我是萧舞阳。”
“你是说萧舞阳永远不会跌倒?”
“正是。”
“我这是第二次提醒你。”朱颜幽幽地说。
“我记得。”
“你是不是以为我说的都是废话?”朱颜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别在阴沟里翻了船啊!”
萧舞阳大笑:“好啦,小美人。”他粗狂地将这个小美人拥进怀里。
宋牵牛数着银票,眼睛越睁越大。
“好大方,随便一出手便是一千两银子,”他脸色变了变:“他妈的,这莫非是卖了老婆身价?”
那又太少了,朱颜不止—千两银子。
“不管它,反正有银子就得花,痛痛快快去花,花它个痛痛快。”
但怎么花呢?
一桌上等的酒席不过几两银子,找窑姐儿吗,两三两银子可以睡到天亮。再说那种货色,他还瞧不上眼。
看来这一千两银子说多不算太多,说少也不少,要想一下子花光,当真还不容易,“想这些干吗,先喝酒去。”宋牵牛终于想透了,他不愿为这一千两银子多添烦恼。
转过街角,便是一家酒馆。
这里有上好的酒,便却没有珍肴异味.有的只是几样下酒的小菜。
光顾这家酒馆的顾客,多半都是真正喝酒的人。
宋牵牛当然是个真正喝酒的人。
低矮的屋檐下,透射出昏黄的灯光,一只老黄狗蜷伏在门前的青石板上。
客人进进出出,它也不屑一顾,照样做它的美梦。
它的美梦也许是根肉骨头,也许是只毛色油亮,标致的小母狗。
反正它有它的世界。
进门的右侧,一排摆着七八口大酒缸,左面是几张白木桌子。
浓郁的酒香,充满了整个屋子。
滴酒不尝的人到了这里.只怕不喝就已先醉。
宋牵牛挑张白木桌子坐了下来,要了壶酒,是一等的竹叶青。
今天他不寒伧,不但要喝好酒,还要挑好菜,因为茶钱他不在乎。
“菜,有什么好菜?”
“大爷,你要吃什么?”一个伙计站在面前。
“来只鸡成不成?”
“鸡?”
“黄焖鸡,红烧鸡,油淋鸡,棒棒鸡,怪味鸡……”宋牵牛说:“反正什么都成?”
“什么鸡都没有,伙计摇了摇头:“本店从来不卖鸡。”
“真的不卖?”
“大爷,对不起,没有准备。”伙计哈着腰,笑嘻嘻的说。
“咱知道,你们自家养的有鸡。”宋牵牛咂了咂舌头:“现宰现煮,味道更好。”
“这……”
“不肯是不是?”宋牵牛掏出张银票,放在桌面上:“先付钱。”
“一百两?”伙计瞟了一眼。”
“对,一百两,一百两银买只鸡。”宋牵牛笑笑说:“够不够?”
“大爷不是开玩笑吧?”
“玩笑?谁开玩笑?”宋牵牛大笑,得意地说:“一百两银子要是吃不到一只鸡,那才是玩笑,伙计,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伙计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一百两银子,若是不肯卖只鸡,伙计,你就是个大傻瓜。”
“对对对。”伙计连连点头。
“有没有鸡?”
“有有有,”伙计连声说。
“要快,越快越好。”宋牵牛叮咛说:“鸡屁股不要,毛要拔干净。”
“大爷要快,就吃白斩鸡好了。”
“成。”宋牵牛说:“不过酱油要好。”
“大爷放心,保管是上等的原汁酱油,又香又浓,滴滴开胃……”“好,快动手吧!”
果然很快,一盏茶不到,一大盘又肥又嫩的白斩鸡业已上桌。
一碟酱油又浓又香,还有撮姜丝。
宋牵牛大碗喝酒,大块吃鸡,这只鸡火候恰到好处,肥而不腻,十分爽口。
忽然有个人,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阁下好阔气。”
宋牵牛睁目望去,只见这人面如锅铁,一脸络腮胡子,左颊上有道刀疤?
“吃只鸡当然不算阔气。”那人说:“不过花一百两银子吃只鸡就太阔气了,只怕连当今皇帝也没有上这份气派。”
“好说。”
“阁下还有多少银子?”
“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
“九百两?”
宋牵牛一怔,睁大了眼睛,此人素昧平生,怎么知道他身上还有九百两银子?
“尊驾是谁?”
“胡铁拐。”那人说:“在江湖上默默无名。”
“尊驾莫非也知道在下是谁”
“当然知道。”胡铁拐咧嘴一笑:“阁下大名鼎鼎,牵牛刀宋牵牛,只可惜时逢不济,倒霉到家,这些时越来越窝囊了。”
宋牵牛脸色一变:“尊驾是想找岔的么?”
“这倒不敢。”胡铁拐阴阳怪气的说:“只不过见钱眼开。”
“怎么说?“
“你身上不是还有九百两银子吗?”
“对,你猜得很准。”
“鄙人不才,动了歪脑筋。”
“你想要?”
“正是。”
“你想怎么要?”宋牵牛连连冷笑:“宋某人人虽窝囊,这把牵牛刀还不窝囊。”

“那就好。”
“好,好什么?”
“咱们赌一赌。”胡铁拐眨眨眼睛:“你若输了,那九百两银子就姓胡的了。”
“怎么赌法,骰子,牌九?”
“那有屁意思。”胡铁拐大声说:“用你的牵牛刀,赌咱的七巧流星拐。”
“七巧流星拐?”宋牵牛—怔:“你是胡瓜?”
“你听说过胡瓜。”
“好像听人提过,胡是西凉第—把好,使的是‘七巧流星拐’,就是尊驾吗?”
“就算是吧!”
“尊驾一定要赌?”
“除非你肯白给一百两银子。”
“白给几百两银子?尊驾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宋牵牛冷笑一声:“好,在下奉陪。”
“鸡吃完,酒喝足,打起来比较有精神。”胡铁拐离座而起:“咱在西郊灵官庙前相候,不见不散。”转过身子,大步出了酒馆。

“宋牵牛冷冷道:“片刻就到。”
繁星满天,有弯眉月。
灵官庙前的旷场上,出现了两条高大人影,一个是胡铁拐,一个正是宋牵牛,两人距离七步,相对而立。
胡铁拐背上,并排扎着六支小铁拐,拐长近余,手中倒提着一支大铁拐,乌黑沉沉,看来没有一百斤,至少也有八十斤。
宋牵牛于握刀把,刀未出鞘,
“胡瓜,在动手之前,你也该先亮亮底。”
“亮什么底?”
“既然要赌.就该公平下注。”宋牵牛说:“你已知道本人身上还有九百两银子,你的银子呢?”
“咱没有。”
“没有,那你赌什么?”
“说的也是。”胡铁拐想厂想:“这样好了,咱就赌命,你尽力施为,尽出辣手,咱若输了,就赔掉这条命,至于咱这铁拐,就点到为止,你输了不许赖账,乖乖的交出九百两银子。”
“你好像很有把握?”宋牵牛冷笑。
“也不能说有绝对把握,至少么……”胡铁拐嘿嘿一笑:“八九不离十。”
“这是说你赢定了。”
“岂敢。”
宋牵牛双目一睁,忽然显得激动起来,唰的一声,刀已出鞘,牵牛刀长约两尺,寒光流转。
“不用承让,你也可以尽力施为,宋某人今天倒要开开上界了。”
“真的?”
“出手吧!”
“占了你九百两银子的便宜。”胡铁拐假惺惺的说:“这怎么好意思。”
“既然赌命,九百两银子算的什么。”
“对,没了命谁去花银子呢,不过……”胡铁拐沉吟了片刻:“咱总得补偿你。”
“补偿?”
“你在萧大爷手下排名第几?”
宋牵牛一怔,霍然睁目,他万没料到对方忽然提到了萧舞阳,这个西凉胡瓜到底是什么来路?”
“第七是不是?”胡铁拐笑了笑。
“你知道?”宋牵牛讶然。
“咱排名第五。”胡铁拐举起一根指头,“你若是赢得咱这‘七巧流星拐’就可以连跳两级,咱只好往后排啦!”
原来是这么回事,就显然是萧舞阳的安排。
宋牵牛什么都明白了,他奇怪的是萧舞阳安排行得快,看来他手下的人,几乎随时都可出现。
这太可怕了,他手下到底有多少人?是不是一直排下去,三十?五十?“排名第六的是谁?”
“这个你别管。”胡铁拐掂了掂手中的铁拐:“你只要赢了第五,管他什么第六。”
“对!只可惜你也只不过排名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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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忍辱偷生
“还嫌不够份量?”
“这个……”“就怕你眼尚手低。”
“宋牵牛忽然不响,他当然还嫌不够,他希望能在萧舞阳手下成为一二流人物。
他知道排名越高,越能接近萧舞阳,越能刺探出萧舞阳的隐秘,甚至可以摸清楚萧舞阳的武功路数。
就目前来说,他对萧舞阳…—无所知。
萧舞阳太神秘了,神秘就是力量,这种无形的力量比有形的力量大得多。
每次站在萧舞阳面前,他就感到心寒、胆怯,几乎被这股神秘的力量压得透不过气来。
因此,他处心积虑,要揭开萧舞阳神秘的外衣。
这就是说,要多了解萧舞阳。
但这只是他心里的事,当然不能在胡铁拐面前露出马脚。
“要往上爬那也容易。”
胡铁拐嘿嘿一笑:“就怕你那把牵牛刀不肯争气。”
这话不错,这柄牵牛刀若是所向无敌,莫说争个一二流角色,就连萧舞阳也可取而代之。
江湖上纷纷扰扰,本就是强者称尊。
“咱这柄牵牛刀一向很争气。”宋牵牛举刀冷笑:“只不知今夜如何。”
“试一试就知道了。”胡铁拐替他加油。
“说的是。”
但见寒光倏闪,仿佛—抹流星划过夜空,牵牛刀已出手。
果然是快刀,但见了刀光错落,宛如—阵流星疾雨。
当、当、当,只见火花飞迸,撞击之声于耳,刀刀都碰上了铁拐,刀锋不能见血,甚至沾不到—片衣角。铁拐沉重,刀法轻灵,眨眼之间,三十六刀已过,宋牵牛手臂酸麻,倒退了七步。
“怎么?”胡铁拐笑了笑。
“咱输了。”宋牵牛喘息说。
“平手。这算平手?“
“当然平手。”胡铁拐眨眨眼睛“咱只不过挡住了你三十六刀……”“不.你本来可以磕飞这柄牵牛刀,但你未用全力。”宋牵牛掏出一卷银票:“喽,拿去吧,这是整整九百两银子。”
“来真的吗?江湖湖一言,宋某人绝不赖账。”
“宋兄如此一说,看来叫不收下反是瞧不起宋兄了。”胡铁拐接过银票,笑道:“宋兄,咱们走。”
“哪里去?”
“再来只大肥鸡,喝它个不醉无归。”
“胡兄当然可以吃鸡喝酒。”宋牵牛怏怏说:“宋某人却没这份兴致。”
当下掉转身子,大步而去。
这柄牵牛刀居然不管用了。
宋牵牛像是当头挨了一棒,哪里还吃得下鸡,喝得下酒他只想逃避,尽快避开胡铁拐。
他并不是输得不服,只是脸上挂不住,当年这柄牵牛刀的雄风哪里去了?
‘唉,胡铁拐说得对,咱宋牵牛真是越来越窝囊。”他沿着一条小径奔去。
他不知这条小径通往何处,只觉越来越荒凉。
忽然,背后有个细碎的脚步声跟了上来,带来一阵香风“宋大哥,宋大哥……”宋牵牛怔了怔,停步回头。
原来是个小女孩,穿着一袭缎布花衫,打着两个小辫子脸上还涂着浓浓的脂粉。
说小不小,看来也有十三四岁,弯弯的柳眉下,嵌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
“你是谁?”宋牵牛大感诧异。
“我……”小女孩装模作样的扭动了一下腰肢:“你是问以前还是现在?”
“这怎么说?”
“以前我娘叫我小莹。”
“现在呢?”
“现在么……”小女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别人叫我小妖精。”
“差不多。”宋牵牛表示同意。
“其实我叫十三妹。”
“十三妹?”
“对啊,是萧大爷替我取的。”。
“萧大爷?”宋牵牛吃了一惊:“哪个萧大爷?”
“萧舞阳呀?”十三妹得意地说。
“你……”宋牵牛委实不敢相信,这么个小女孩居然跟萧舞阳扯上了关系。
“萧大爷很喜欢我,只可惜……”十三妹眨动着长长的睫毛:“你看我是不是很美?”

“嗯,很美。”宋牵牛胡声附和:“你刚才说可惜什么?”
“可惜我年纪太小呀!”
“太小?”宋牵牛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其实,也不算小,古时候你这么大都可当皇后啦。”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可是萧大爷说我还校”
“哦。”对于萧舞阳说的话,宋牵牛不敢置评。
“哼。”十三妹忽然说:“我恨死了一个人,恨不得杀了她。”
“你恨谁?”
“朱颜。”
她怎么恨上了朱颜?莫非这个小女孩当真早熟,业已学会争风吃醋?
宋牵牛心头一震,默然无语。
只要是有关朱颜的事,他还有什么话说,又能说什么?
“宋大哥,你恨不恨她?”十三妹眼珠一转:“听说本来是你的老婆。”
宋牵牛觉得像根针在心头刺了一下,还是不响。
他已知道,这小女孩跟萧舞阳的关系颇不寻常,在这样一个口没遮拦的小女孩面前怎可随便说话。
沉默是金,他紧闭着嘴吧。
“宋大哥,别难过。”—卜二妹忽然挨—厂过来,安慰说:“这样的女人你还想她于吗?”
“咱没想。”宋牵牛感到——股脂粉的香味钻进了自己的鼻子。
“她会不会武功?”
“谁?”
“朱颜。”
“好像不会。”
“我会。”十三妹满有把握的用手比划了一下:“我要杀她就像杀只小鸡。”
“你不怕萧大爷生气?”宋牵牛顺着她的话。”
“算了吧,没多久萧大爷就会腻了。”十三妹小嘴一撇,“到时候我也长大了,看看萧大爷是喜欢我……”女无美恶,人室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想不到一个小孩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朱颜还年轻,难道会这么快就色衰爱弛?
这个小女孩真会得到萧舞阳的宠爱?
宋牵牛忍不住仔细打量了这小女孩一眼,果然是有几分姿色。
女大十八变,谁保她再过两年,不是个大美人?
“你瞧我干吗?”十三妹眼儿一瞟。
“你说你会武功?”
“是呀!?
“会些什么武功?”
“多啦。”十三妹一副精灵古怪的样子:“最拿手的就是‘空手入白刃’……”“空手入白刃?”宋牵牛一怔。
“对呀!”十三妹生怕宋牵牛不懂,解释说:“就是凭双空手,将对方的兵刃抄了下来。”
“不是信口开河吗?”宋牵牛笑笑。
他闯荡江湖十余年,所谓“空手人白刃”这门功夫也只有耳闻,还不曾目见,如今—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居然说练成了这种武功中难得一见的上乘功夫,就打死他也不相信。这门功夫必须先从气功着手,然后练铁砂掌,循序渐进,没有几年的火候难见功效,依他估计,就连萧舞阳也未必有这份能耐。
这个小女孩岂不是在胡说。
“什么叫信口开河?”十三妹扬起脸来,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
“就是吹牛。”宋牵牛直截了当的说。
“要不要试试?”
“怎么试?”
“试试就是比划比划。”十三妹眨眨眼睛:“你敢不敢再赌一场?”
“再赌?”
“你刚才不是输了九百两银子吗?”
“咱此刻已一文不名。”
“谁稀罕你的银子。”十三妹诡谲地笑笑:“萧大爷的银子多得是,我可以任意取用。”
“那赌什么?”
“有的人为利,有的人为名……”
“你是为名?”
“对,比划个高下。”
宋牵牛心里一动,他真想不到,这么个小女孩居然向他挑战,莫非也是萧舞阳的安排。
他输在胡铁拐手下输得心服,胡铁拐毕竟是西凉第一流好手,这个黄毛丫头算得什么?
“你用什么比?”
“当然是用最拿手的。”
“空手入白刃?”
“对付牵牛刀这是最有效的战法。”
“好,你动手吧!”
“你答应了?”
“遇上了你这位武林高手,不答应成吗?”宋牵牛口角一哂,探手抚摩刀靶。
他是快刀,手法当然十分纯熟,那知伸手一探,忽然脸色大变。
刀呢?腰中只有一个空刀鞘。
刀到那里去了?
“宋大哥,你输啦,刀在这儿哩!”十三妹右腕一抬,手里赫然是把牵牛刀。
“这叫‘空手人白刃’?”
“是呀,我用空手抄下了你的刀。”“胡说,这叫偷。”宋牵牛没好气的大声叫道:“快,把刀还来。”
“你认不认输?”
”这算输?”
“怎么不算?”十三妹得意的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这是说力敌不如智取,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了不得,这小女孩居然还能为着出这样一篇大道理。
“好啦。”宋牵牛开始发急:“先还刀来。”
“刀会还你的,不过……”十三妹眼珠一转:“你得向萧大爷要去。”
“什么?”
“你输了还想撒赖。”十三妹忽然冷笑一声:“我排名十三,以后你就是十四,宋十四….”身形一转,掉头疾奔而去。
“且慢!”宋牵牛大叫。
十三妹头也不回,只见两根小辫子在暗夜中晃动了几下,消失在蒙蒙薄雾里。
可惜他起步已迟,加之十三妹精灵刁钻,在昏暗的夜色中早已不见踪影。
宋牵牛僵立在旷野里,就像一根木头。
一卷银票还没揣热就变成了姓胡的,这且不说,银子可有可无,他一向没把钱财放在眼里,但这柄牵牛刀怎么丢得?
如今丢不得的也丢了,不该输的也输了。
而且输得极不光采,简直丢人现眼,居然栽在个黄毛丫头手里。
他反问自己:“这延续不算输?”
不算吗?
若是对方在偷刀得手之时,立刻顺手一刀,扎进了自己的胸膛膛,这算不算死?
当然算。
这样看来他的确是输了,一个会武之人竟然不能防护自己的兵刃,还能说没输?
他原是想力争上游,想接近萧舞阳,没料到一夜之间,竞然从排名第七降到了十四,落在一个黄毛丫头后面,这还混得下去吗?
还有那把牵牛刀,怎么去要?
也许要得来,问题是怎好意思开口?
宋牵牛越想越难过,认想找个地洞钻了进去,或足躲得远远的,从此销声匿迹。
但“知道,怎么也躲不过萧舞阳,除了死,活着就得受他的控制,替他卖力。
当然,他宁愿卖力,绝不想死。
人要活下去,哪怕是活在污泥里,只要有口气在就有希望。
终于,他移动了脚步。
到哪里去呢?
他还想喝酒,想尽情一醉,喝了酒才睡得着,才能糊糊涂涂睡到天亮。
虽然酒不解真愁,至少可以麻痹一下。远远望去酒馆还没打佯,还散发出昏黄的灯光。
他身上还有点碎银子,虽然不能像刚才一样,耍大爷派头,花一百两银子吃只鸡,但喝几壶白酒,来碟茴香豆还没问题。
于是他踩着灯光走进去。
前脚还没跨进门槛,他日一接,忽然怔祝时辰不早,洒馆的客人业已走光,只剩下一个客人,就是胡铁拐。
胡铁拐大马金刀的独踞一席,一大盘肥鸡已吃掉一半,桌上有几只空洒壶,显然已喝足了八成。
一个伙计睡眼惺松的蹲在炉灶旁,偶尔抬起头来瞧瞧这个狼吞虎咽的客人。
胡铁拐端起面前的酒碗,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又去抓了块鸡。
“伙计……”
“大爷,什么事?”
“他花一百两银子吃只鸡,咱花两百两,你说,咱是不是阔气?”
“是是是,大爷阔气得多。”伙计极力奉承。
“明天咱还要来。”
“明天?”
“明天再花三百两?”
“花三百两?”伙计的眼睛睁大了:“大爷是说花三百两银子吃只鸡?”
“后天咱也要来。”胡铁拐点了点头:“后天咱花四百两。
伙计的磕睡虫飞到九霄云外,忽然站了起来,眼睛睁得像铜铃。
“大爷,大后天还来不来?“
“大后天?”胡铁拐默默计算了下腰中的银票:“那再说吧?”。
宋牵牛满肚子不是滋味,掉头快步而去。
他不得不走,在这种情形下他怎么好意思再走进去要壶白酒,来碟茴香豆?”
酒喝不成,只好回去睡大头觉。
宋牵牛形容憔悴,心神恍榴,憋着一肚子闷气,回到—间像狗窝的小屋。
推开木门,不禁一怔。一他出门时并未掌灯,此刻屋子里居然有灯,灯影下还坐着一个人。
这人背向而坐,披着一袭黑缎斗篷。
斗篷的领尖上飘散着几绍秀发,散发出一股幽香,若有若无。
一个女人?这是谁?
这女人已缓缓转过身来,灯影下淡扫蛾眉,竟然是圣女陆起凤。
她簧夜至此,所为何来,莫非想重拾旧欢?
不像,一点都不像。
陆起凤脸色冰寒似水,目光犀利,完全是一副圣女的姿态,而且一开口就来意不善。
“真想不到,你还能活到今天。”
“你是说……”宋牵牛背脊发凉,倒退了一步。
“萧舞阳想杀你,我也想杀你。”陆起凤冷冷地说:“你居然还没死。”
“咱……”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没死?”
“不知道。”
“萧舞阳本想杀你,但因占了你的老婆,不想做得太绝,怕别人瞧了寒心,所以才假手于我。”陆起凤冷笑说:“我也本想杀你,却又不愿中了萧舞阳的计,你就在夹缝中活了下来。”
宋牵牛吃了一惊,心想:“有道理。”
“现在明白了吧?”
“这……”
“你本来是条虫偏偏还当自己是条龙,拼命想向上爬,今天晚上吃了瘪是不是?”
“在下是条虫。”宋牵牛不大服气。
“可怜虫。”
“萧大爷是不是条龙?”
“他是蛇。”陆起凤愤愤的说:“一条毒蛇。”
那么……陆…陆……”
“叫我陆庄主。”
“是陆庄主。”宋牵牛貌恭而心不服:“陆庄主一定是条龙?”
“我是凤。”
“谁又是龙?”
“飞龙在天,潜龙在渊。”陆起凤一笔抹煞武林人物:“人间难得一见。”
“哦。.”宋牵牛心里已稍稍舒坦。
既然世间没龙,他这条虫也可以混一混了,就怕人皆是龙,只有他是条虫,那才是可悲的事。
“萧舞阳迟早会杀掉你,而我……陆起凤顿了一帧:“巳放弃杀你之心!”
“这个…”宋牵牛不知如何置词。
他知道萧舞阳要杀掉他,他也知道,如果他替萧舞阳忠心办事,表现出色,杀身之祸至少可以延缓。
“这个什么?”陆起凤逼问了一句。
“在下不知道。”
“我正在告诉你。”
“是。”
“你连一把刀都保不祝”陆起凤不屑的说:“这样的鳖脚货萧舞阳留你何用?”
宋牵牛心头一震,升起了一股凉意。
“先丢了老婆,又丢了刀。”陆起凤冷冷的说:“你还有什么好丢的?”
“没有了。”
“有,还有,但那是最后的了。陆起凤丝毫不假词色:“还有一条命,这条命眼看就要丢掉。”
也许是的,宋牵牛只剩下一条命。
这条命就掌握在萧舞阳手里,萧舞阳会不会立刻要他的命?
宋牵牛默然无言。
“说话呀!”
“在下……在下……”宋牵牛觉得无话可说,既然这条命掌握在别人手里,还有什么好说的。
“目前只有一个人能救你。”
“谁?”宋牵牛不得不问。”
“我。”
“陆庄主?”
“不错,只有我能救你。”陆起凤神色冷然,凤眉一挑:“当今之世只有我极了解萧舞阳,只有我最清楚他的底细,也只有我他不忌惮三分。”
这话也许不假,但反过来说,真正能了解圣女陆起凤的也就只有萧舞阳。
因为这一男一女,都是谜一样的人物。
”在下相信。”宋牵牛点头。
“相信了以后呢?”
“什么以后?”
“宋李牛,你在装蒜。陆起凤没好气的说:“你已死到临头,知不知道?”
“但…。但是……”
“但是什么?”
“在下不敢背叛萧大爷。”
宋牵牛不是傻瓜,江湖上许多阴毒险诈的事他见识不少,他此刻虽不知陆起凤是何居心,至少他已看出陆起凤是想利用他。
这显然是个陷阱,他不愿从这个泥淖里掉进另外—个泥淖里。
“你不敢?”
“萧大爷待咱不错。”
这当然是违心之论,但他有他的道理,他觉得萧舞阳是把他当做一头鹰,用来搏杀几只兔子,而陆起风只不过把他:看成一条狗。
他宁愿做鹰,不愿做狗。
“待你不错?”陆起凤脸色一沉,骂道:“你大概是鬼蒙了头,他跟你老婆睡觉,也算待你不错,你怎么这样下贱?
尖酸、刻毒,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
就算宋牵牛下贱,一位圣女出言怎怎么如此粗野?
宋牵牛不响,脸色青黄。
这样屈辱他已经受够了,他已麻木。
“好,算我多事,不过……”陆起凤忽然站了起来,探手黑缎斗篷,但见寒光一闪,嗖的掣出一把刀,冷冷说:“你瞧,这是什么?”
牵牛刀,赫然是柄牵牛刀。
刀长两尺,微弯,青光流转,森寒逼人,奇怪的是这柄刀怎么到了她的手里?
“陆庄主……”宋牵牛睁大了眼睛。
“怎么?”.
“这……这刀……”
“你认得?”
“这把刀伴随在下十余年,从未片刻离身……”“你想要回去?”
“这……”宋牵牛当然想。
“我从一个小丫头手里夺来的。”陆起凤扬起眉头:“她那‘空手人白刃’是功夫是假的,我这‘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是真……“是是是。”宋牵牛连声恭维。
“你若是想要回这把刀,不妨也来手‘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在下……在下……”
“没练过这种功夫是不是?”
“是。”
“那就快去练吧!奥狡鸱缋淅涞乃担骸暗饶懔泛昧酥笤倮聪蛭乙丁!?
“陆庄主,你……”
“滚开!”陆起凤神色一凛,说:“我用刀不比你慢,你想试试吗?刀光一闪,木桌削掉了一角。”
脚尖一挑,那片三角木块忽然飞了起来。
刀光再闪,只听啪啪,啪,灯影摇了摇,掉落一地木屑。
宋牵牛吓了一跳,闪向一侧。
他现在才真的知道,为何江湖上竞没人胆敢一试,闯一闯起凤山庄那片禁地。
也许有人闯过,下场都很悲惨。
陆起凤已走到门外,忽然回过头来:“你仔细想想,明夜三更,我在灵官庙?”
她留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庭院绿意盎然,这种季节里该开的花都已开了。
有雪白、有的金黄、的有嫣红、有的深紫,一阵微风拂过,吹来一股混杂的香味。“好香。”朱颜坐在一张石凳上。
“没有你香。”‘萧舞阳凑近她经过嗅了一嗅。
“瞎说。我又不是花,那来的香。”朱颜笑笑,柔顺的像只猫。”
“花易凋谢,而你……”
“我怎么?”
“你是枝长春花,永远不谢。”萧舞阳极力讨好:“永远俏丽、鲜艳……。
“但却经不起一阵风雨……”朱颜幽幽地说。
“风雨?那来的风雨?”
“宋牵牛。”朱颜叹了口气。
“怎么,你真的这样伯他?”萧舞阳笑笑说:“他连一柄牵牛刀都丢了。”
“弄丢了?”
“是啊!”
“怎么丢的?”
“到底怎么丢的我还不大清楚。”萧舞阳说:“我只知道这刀如今落在陆起凤手里。”
他真的不大清楚吗?他又怎知在陆起凤手里,十三妹难道不是他所支使?
“这样不中用的人,你还留作甚?”
“他并不真的不中用。”萧舞阳说:“他只是一时失手”“你好像并不关心我。”
“谁说的?你要是真的关心我,就杀了宋牵牛。”
朱颜可怜今今的说:“免得我整天心谅肉跳。“萧舞阳笑了,又是那种秘英测的笑。
“你还笑?”
“因为我知道,你绝不会心惊肉跳。”萧舞阳好像无意的说:“莫说一个宋牵牛,就是十个宋牵牛也奈何不了你这位小美人…”“你这是……”朱颜一怔。
“我是说除非他闭着眼睛。”萧舞阳解释说:“他要是睁着眼睛,怎忍心下手?”
不错,一个漂亮得出奇的女人,真的是叫人不忍心辣手摧花。
据说当年西周的军师姜太公就曾不忍心杀死妲己,但不杀又可能成为西周的祸水,结果还是下令士卒用袍蒙其首而杀之。
太公年高八十,对一个漂亮女人还有不忍之心,何况宋牵牛精强力在。
编造这种解释难道是萧舞阳本意?他显然另有所指,最后才用这种话来自打圆常因为朱颜也可能是个谜样的女人。
“瞎说。”朱颜眼儿一瞟:“宋牵牛是个大老粗,我也没你说的那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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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谁是渔夫
“莫非老宋不懂怜香惜玉?”
“你……”朱颜小嘴嘟:“我不跟你说了。”她站起来像支花蝴蝶般穿过了一道月亮门。
萧舞阳望着离去的背影笑了,笑得更神秘。
二更将过,浮云掩月。
宋牵牛走出西郊,准备前往灵官庙,为了那柄牵牛刀,他不得不去。
昨夜就在灵官庙前输给了胡铁拐,接着又碰到了十三妹;丢掉那把牵牛刀,今夜运气怎样?
他敢想象,运气好像越来越坏。
“宋大哥……宋大哥……”一个好熟好甜的声音从身后蹋了上来。
宋牵牛当然听得出是谁,他双目一睁,霍地回头,整个人几乎爆炸开了。
“又是你?”
“怎么啦,生这大的气?”原来是十三妹。
“哼哼,还问怎么,刀呢?”
“刀?”
“牵牛刀。”
“宋大哥,对不起啦,昨夜我本是跟你开玩笑,想不到…”十三妹哀声叹气的说,“想不到真的遇到了行家,我的空手人白刃没有她的灵光……”“哼,你算什么空手人白刃?”
“是啊,不算。”
“你说,该怎么办?”宋牵牛越想越气,忽然冲了过来,一把扣住十三妹的左腕。
“啊,快放手,快放手”。“十三妹惊叫说:“男女授受不亲…““胡说,一个小丫头,有什么授受不亲。”
“你要怎样?”
“要给你一点颜色。”
“那好呀!”十三妹忽然咯咯一笑:“是不是送我一些胭脂水粉?”
“你想得怪好。”
宋牵牛五指一紧,正待加劲,十三妹忽然右腕一抬,指尖轻弹,如抚琴弦般一拂而过。说也奇怪,宋牵牛顿觉手臂发麻,从指尖一直麻到臂胛,顿时劲力全失。
十三妹咭咭一笑,像条鱼溜了开去。
宋牵牛猛吃一惊,睁大眼睛,叫道:“簪花手?你是'''''”他见多识广,居然认出这记妙手绝技。
“我是十三妹。”十三妹晃动着两根小辫子,笑道:“又叫聂小莹。”
“你当真是萧大爷的手下?”
“那个萧大爷?”这本是前次宋牵牛问过的话,十三妹居然反问过来。
姓萧的大爷也许很多,在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萧大爷却不多,绝对只有一个。
“你不知道?”
“你是说萧舞阳?”
“对,咱知道的萧大爷就只有萧舞阳,快说,你是不是他的手下?”
“他是我的手下。”十三妹笑了。
“什么?”
“有什么不对?”
“你……你胡说。”
“我只胡说了一半。”
"此话怎讲?“
“因为萧舞阳很可能败在我的手下。”十三妹调皮地瞅着宋牵牛:“江湖上强者为尊,他若败在我的手下岂刁;成了我的手下。”
不管她的对不对,这小女孩的口气真不小,江湖上敢说这种话的能有几个。
宋牵牛不禁怔了一下。
十三妹接着笑道:“等到萧舞阳成了我的手下,你宋牵牛就是我的脚下啦!”
“你在胡吹什么?”宋牵牛已被这个小女孩搞得糊里糊涂。才那记’簪花手’是不是胡吹的。
对,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宋牵牛又是一怔,至少他已警觉到这个小女孩的来路的确不太寻常。
若说她是萧舞阳的手下,她对萧舞阳显然不够尊敬,若说跟萧舞阳没有关联,她怎敢如此大胆?
这到底是何方来的一位小神圣?
“昨夜你不是说萧大爷的手下吗?”宋牵牛还想试探一下。
“昨夜?”
“你说排名十三。”
“我是说过。”
“怎么今夜变了?”
“我一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十三妹得意的笑了起来:“昨夜我见到的是条大笨牛。”
“哼!”
“你别哼。”十三妹又道:“我虽喜欢调皮捣乱,心眼可不坏!你是不是要去灵观庙?““是又怎样?”
“若是肯听我的,最好别去。”
“听你的?”末牵牛心头冒火,鼻孔一哼:“还听你的,咱那把刀……”
“我要回来。”
“你要回来?”
“弄回来。”
“怎么弄,又是空手人白刃?”宋牵牛不禁越想越火:“圣女陆起凤可不是好惹的?”
“你当我聂十三妹很好惹么?”
“你……”
“我知道你最怕的就是这两个人,一个萧舞阳,一个陆起凤,一位是英雄,一位是圣女。”十三妹冷笑一声:“其实么男盗女娼……”宋牵牛浑身一震,吃惊地盯着这个小女孩。
他绝没料到这个小女孩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她说的对不对呢?
萧舞阳不织不耕,而享受却不输王侯。他那些银子是从哪里来的?至于陆起凤就不用提了,宋牵牛已完全明白,她只不过披了件圣女的外衣。
而宋牵牛的确就怕这两个人。
“你得想想,陆起凤会轻易的还你那把刀吗?”十三妹扬起脸来。
“这个……”
“你是不是打算接受她的条件?”
“咱……”宋牵牛对这个小女孩已不敢小见。
“对了,你还不知她提什么条件。”
“咱猜得出。”
“猜得出?你不笨呀!”
“她的意思是咱背叛萧大爷。”
“你会吗?”
宋牵牛沉吟不响。
“你绝不会,因为萧舞阳对你太好了,又照顾你老婆又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你怎忍心背叛他。”十三妹口角含笑,说的话却刻毒无比:“他以国士待你。你当然要以国士报之,对不对?”
真是人小鬼大,好一张利嘴。
宋牵牛被骂得一楞一楞,脸色由红转青,脖子也越来越粗,气息咻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他被萧舞阳呼来喝去,还是极力保持恭顺,这不就像儿子吗?”
“不过,你跟陆起凤也许:更坏。”十三妹又道:“她不要儿子,只要—支哈巴狗……”“住嘴。”宋牵牛忽然叫了起来。
他受了萧舞阳和陆起凤的折辱,只因技不如人,倒也认了,想不到如今竟被一个小女孩如此嘲讽奚落,一时间委实难以忍受。
可惜手里没刀,不敢动武。
“怎么,生气了?”十三妹一笑,“是呀,羞恶之心,人皆有之……”
“你……”宋牵牛气炸了。
“你懂羞耻,就还有救。”忽然一本正经地说:“我决定趟这场浑水。”听她的口气,俨然一个江湖老手。
“趟浑水?趟什么浑水?”宋牵牛气愤的问。
趟浑水的意思就是要插一腿。在萧舞阳和陆起凤之间插上一腿。十三妹解释一下,又道:“这样一来,你宋牵牛就有条活路了。”
“咱不懂。”
“你不必懂,只要听我的。”
“哼,又是听你的。”宋牵牛打了个哭笑不得的哈哈:“小姑娘,算了吧?”
“算了?”等几年再说。”
“你命在旦夕,还等什么?”
“等你聂十三妹闹出了名头,等你真的对付得了萧大爷和陆庄主。”宋牵牛叹了口气:“到那进咱还敢不听你的吗?”
最后这句话,说得异常沉痛,看样子他已打算这一辈子听人摆布。
“你是不信任我?”十三妹问。
宋牵牛没响,他当然不能信任,他怎能把条命交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女孩?
冷月三更,景色凄迷,一阵夜风拂过,乱草飘摇,宋牵牛真的去了。
十三妹停了一下,一跺脚跟了上去。
灵官庙残垣断壁,荒草没茎,两庑下结满了蛛丝,几尊镀金剥落的神象,东倒西歪。
正殿上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张缺了腿,积满尘垢的香案。
但却有两个人席地而坐,各据一个破蒲团。
两人面对着面相距五尺,一个是陆起凤,另一个赫然是萧舞阳。
这两个人居然在此地碰头。
陆起凤约的分明是宋牵牛,怎么来了萧舞阳?
天边眉月西斜,一抹淡淡的幽光,从残破的断墙外射了进来。
萧舞阳脸色如常,嘴角还泛出一丝微笑。
陆起凤神情冷漠,脸上几乎刮得下一层霜来,她扭动了一下腰肢,使自己的姿势坐得更端正。
“看来一山不容二虎?”萧舞阳笑容可掬。
“你,我。”
“错了,你是凤。”
“你呢?”
“我是蛇。”萧舞阳笑笑说:“一条毒蛇。”
好灵的耳朵,这本是陆起凤跟宋牵牛说过的话,他居然一字不改的说了出来。
“哼,这就是你的本领。”
“多承夸奖。”
“别往脸上贴金。”陆起凤冷笑一声:“你难道练成了天聪耳不成,只不过养了一群小喽罗,到外听壁脚,搞些鬼鬼祟祟的勾当……”“也不会是小喽罗,还有大的。”
“宋牵牛是大还是小的?”
“不大不校”
“说说看,你手下最大的是什么人物?”
“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萧舞阳笑道:“这一点碍难从命。”
“好,不说就不说。”陆起凤眉梢一挑:“今夜既然相逢,难道就这样算了?”
“自然是见个高下。”
“何必呢?”
“什么何必?”
“你是凤,一支彩凤,翩翔在千仞之上,我是蛇,一条毒蛇‘钻在草丛里。”
萧舞阳大笑说:“彼此河水永不犯井水……”“不行,今夜河水要犯井水。”
“为什么?”
“要犯就要犯。”陆起凤面如寒铁。
“我看是大水冲龙王庙。”萧舞阳说:“你实在犯不着如此激动。”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把我看成自家人?”
“当然是的。”
哼,说得好听。”
“起凤,别生气。”萧舞阳的声音充满了磁性?“其实我一直在惦念着你。”
对付女人,他的确有一手。
“萧舞阳,少来这一套!”陆起凤娇颤,气呼呼的说:“这种话留着去骗那个朱颜吧,在我陆起凤面前已经吃不开啦!”
“哦。”
“从此以后,我们两个便是死对头。”
“别说得这么绝。”
“绝的是你。”
“我怎么?”
“你打发宋牵牛到了起凤山庄,你也还了我那柄镶珠匕首,你说,这是什么意思,这还做得不绝?”
“我并不愿这么做。”
不愿意?这可越说越奇了,莫非有人逼你这样做的?
陆起凤连连冷笑:“萧舞阳,我知道你口才利落,善于随机应变,是不是又想编个故事?”
你的口才也不差。”
“别扯远了,快说,是谁要你这样做的?”
“你想听这个故事?”
“别以为你萧舞阳聪明绝世。”陆起凤冷冷的道:“是真是假,我听得出来。”
她愿意听,看来僵局有了转机。
“这当然,我并不比你聪明。”萧舞阳笑笑说:“我的事一向都瞒不过你……”“别送高帽子,先说故事。”
“这是个老故事。”
“是不是江郎才尽,翻不出新花样了?”
“起凤,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萧舞阳感慨的说:“我还是觉得老故事好。”
“又来了。”陆起风鼻孔一哼:“你应该明白,一朝翻脸,再想用甜言蜜语来打动我,纵然你舌灿莲花,我也听不进去。”
“不,我真的是要说个故事。”
“说。”
“鹤蚌相争。”
“不错,是老故事。”陆起风心中一动,双目如刀,盯住萧舞阳:“谁是渔父呢?”
她果然是个聪明女人,她已领悟到萧舞阳要说这个故事的寓意。
如果说萧舞阳和她陆起凤两人,一个是“鹤”,一个是“蚌”,两人相持不下,必然有个准备得利的渔父在一旁窥伺。
这很重要,她当然想知道,这个渔父到底是谁。
“你不相信?”
“你还没有答覆。”
“我想先问你。”萧舞阳说:“你认为我萧舞阳是不是已经独霸江湖?”
“你还不配。”
“你呢?”
“我?你问这个作什么?”陆起凤口角一哂:“你早就知道,我陆起凤从来没有争霸江湖的打算。”
“我有。”萧舞阳眉头一扬:“虽然现在还不配,我正朝这个方面走。”
“这个我也知道,萧大爷非池中物。”
“你本就是如此,当之无愧,这算什么讥讽?”
“好吧,先说你……
“你虽然没有争霸江湖之心,至少你想继续保有武林中既得的地位,以及圣女的尊荣,还想把那片起凤山庄永远列为禁地……”“说下去。”
“我们两人一个争名,一个图霸。”萧舞阳继续道:“事实上并不冲突。”
“真的不冲突?”
“你想想,我若能能主盟武林,至少会对你礼让三分。萧舞阳在分析利害:
“若是再在江湖上争强好胜,说不定落得灰头土脸……”什么叫“灰头土脸”?
他显然不想说得过份难堪,只轻描淡写的用了这四个字。
陆起凤怔了下,一个聪明女人,当然闻弦歌而知雅意,她听得懂。
“你是说有个人在跟你争霸?”
“至少在阻止我。”
“这人是谁?”
“他就是渔父。”
“萧舞阳,”陆起凤忽然脸色一沉:“你在面前卖什么关子厂“起凤,少安勿躁。”萧舞阳深深吸了口气:“也许说来你会不信,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这人是谁。”萧舞阳居然也不知道的事。
“至少你可以说得更明白一点。”
“可以。”萧舞阳苦笑了笑:“我闻到了他的气息,接触到了他的须触。”
“再明白一点。”陆起凤穷追不舍。
“好。”萧舞阳目光一转,侧耳谛听了一会,忽然问道:“宋牵牛是不是就快来了?”
“不会。”陆起凤说:“我已差人在外面守候,要他暂时别来。”
“你真精明。”
“你比我更精。”
“你也别捧我。”萧舞阳忽然压低了嗓音,轻声道:“朱颜跟宋牵牛并非真的夫妻。”他突然道出了这样一宗隐秘。
“哦。”陆起凤怔了一下,妒意忽生:“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你跟朱颜才是真的夫妻?”
“别误会,我还没碰过她。”
“没碰过?”陆起凤笑:“这可是奇闻,你这猫儿居然不吃腥?”
“是她不许我碰。”
“你忍得住?”
“美色当前,我的确忍不祝”萧舞阳并不否认自己是个好色之徒,他耸耸肩,双手一摊,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她用很多理由拒绝了我。”
“你不会用强?”
“我不会。”萧舞阳摇了摇头:“我觉得这种事若是用强,味同嚼蜡。”
陆起凤忽然脸上一红,泛起了点点桃花。
“依我观察,她还不曾破身。”萧舞阳又说:“所以她跟宋牵牛也只是虚有其表……”“你说她还是黄花闺女?”
“我自信不曾起眼。”萧舞阳点点头说:“因此我耐住性子……”“她也就是你说的须触?”
“正是。”宋牵牛继续道:“而且她身怀绝技,却故示柔弱,藏锋不露……”
“你出手试过?”
“你认为我会这样做吗?”
“你不会,你没有这样傻。”陆起凤道:“但你怎么知道的?”
“我的法子是守株待兔,让她自己露出来。”
“她露了?”
“是的。”萧舞阳忽然反问:“你在那支紫檀木匣内装上炸药,是打算杀我的吗?”
“那瞒不过你。”
“这样说杀宋牵牛的了。”萧舞阳笑笑说:“可惜也没瞒过宋牵牛。”
“谁说没瞒过,只是……”
“只是什么?”
“我正要问你。”陆起风也想起了这件事:“那个半路上杀出的小老头到底是谁?”“他就是我等待的兔子。”萧舞阳揭开迷底。“朱颜?”陆起凤睁大了眼睛。”
“若是我猜得不错,当时你必在附近,你说,她那种超绝的轻功,是不是一流水准?”
“那小老头当真是她?”
“怎么?”
“你没弄错吧?”
“弄错?”萧舞阳笑了:“我萧舞阳这辈子只弄错过一件事。也因此而遗恨终身……”“什么事,这么严重?”
“悔不该当初弃文习武,”
“此话怎讲?”
“我若是矢志从文,当已早捷南宫,名满天下了。”萧舞阳精神洒脱,显然十分自负。
“你如今不是已名满天下?”
“这算什么!”萧舞阳傲然说:“我要的是独占鳌头,成为武林中一代巨人。”
“好大口气。”陆起凤嘴角——晒:“纵然成不了一代巨人,也是一代狂人,”“你是不是也很欣赏?”
“以前我的确很欣赏。”陆起凤若有感焉:“现在么,我只当是痴人说梦。”
萧舞阳耸耸肩,无可奈何的笑了。
“其实我乐观共成。”陆起凤眼珠一转。
“真的?”
“当然,至少我们还是朋友。”陆起凤接着说:“何况你还打算对我礼让三分。”

“论她说的是真是假,至少她那张冰冷的脸色业已解冻,不像刚才剑拔弩张了。
萧舞阳再笑了笑。
“你认为朱颜的背后真的有个渔父?”
“当然。”
“你打算怎样对付她?”
“我不对付她?”
“不对付?”
“我说过,我只想守株待兔。”萧舞阳眉峰一耸,胸有成竹地说:“只等她如何对付我。”
“妙,妙透了。”陆起凤笑笑说:“我猜你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聋作哑,对不对?”
“对,对极了。”萧舞阳大笑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陆起风……”“好甜的嘴。”陆起凤目光一转:“你这般巴结我到底是何用心?”
“我在你面前还敢有什么用心。”萧舞阳说:“我的尾巴一翘,你已知道我是要拉屎还是尿尿。”
“难听死了。”陆起凤噗嗤一笑。
这一笑满天云雾已散。
“话虽难听,却是实情。”萧舞阳也笑了:“我的用心,你当然早已明白。”
“鹤蚌不要相争是不是?”
“免得渔人获利。”
“好,我们暂且休战。”陆起凤故意沉下脸来说:“但你得小心,若是你胡编了个故事来骗我,一旦被我发现,刀兵再起之时我绝不饶你。”
手都没动就已休战,纵然刀兵起,她是不是能绝不饶过萧舞阳?
但她已把狠话说在前面。
“起凤,相信我。”萧舞阳道:“很快就会证明,我绝不是胡编瞎说。”
“怎么证明?”
“因为这已发觉,”萧舞阳解释说:“朱颜并不是个很有耐性的女人。”
“怎么?”
“她好像跃跃欲试。”
“她想杀你?”
“也许她只想控制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陆起凤哑然失笑:“被你控制的人好像不少。”
“至少你没有。”
“我?休想。”陆起风忽然心中一动:“宋牵牛莫非是她一伙?”
“不,宋牵牛蒙在鼓里。”
“真的?”
“我的观察能力一向很有自信。”
“那真是一条笨牛。”“牛本就不是很聪明的动物。”陆起凤笑笑说:“你想想看,它吃的是草,却心甘情愿替人们卖力犁田,有时还得挨向鞭子。”
“所以你常给他鞭子?”
“这倒没有。”萧舞阳笑道:“我只是觉得郊野有的是草,它本可以悠游岁月……”“如今可不成啦,它已被你牵住了鼻子。”
‘是的,绳子在我手里,现在……”萧舞阳忽然道:“我准备把这根绳子交给你。”
“你说什么?”陆起凤有点意外。
“你约他前来灵官庙,不就是这个意思吗?”萧舞阳犀利的眼神中又充满了笑意。
“但是……”
“起凤,你听我说,”萧舞阳目光一转:“宋牵牛虽然蒙在鼓但他毕竟不是一条牛,而且和朱颜相处了一段不算太短的日子,从他口里,也许可以掏出—些我们想知道的事。”
“你怎么不去问他?”
“我不方便,而且他口风很紧。”
“难道我就问得出来?””你可以!跋粑柩艨隙ǖ乃怠?
有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没说下去。
“下面一句当然是色不迷人人自迷”。
“一个人若是被美色所迷,莫说一点小小的隐秘,甚至连心都会掏出来。
“你是满肚子坏水。”陆起凤居然没有生气。
“好坏并无定论。”萧舞阳不以为然地道:“也可以说成满腹韬略,十万甲兵。”
“诡辩。”
“韬略本来就是诡道。”萧舞阳笑道:“历来雄君霸主,有几个不以诡诈取胜,周文周武外称仁义,其实用的是太公之谋。
“好!”陆起凤道:“你快说,怎么把这根绳子交给我?”
“他那把牵牛刀不是在你手里吗?”
“这就是绳子?”。
我准备撵他走,他丢了刀,走头无路,又怕被我杀害,只好投到你那里去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应该懂的。”
“你是说我们明里作对,暗中携手。”
“不错,这是一着妙棋。”萧舞阳道:“朱颜一再要杀了宋牵牛,暗里又救了他。我倒要看看,撵走了宋牵牛她是什么反应。”。
“好吧!”
“你答应了?”
“你今夜如愿以偿,可别忘了,陆起风郑重其事地说:“等我有事求你,别打马虎!扒笪遥灾亓恕O粑柩舸笮λ担骸蹦阒灰愿酪簧伊⒖陶瞻臁!?
“往后宋牵牛就得听我的了。”
“这是当然。”
“好爽快。”
“来,勾勾指头。”萧舞阳站起身来伸出一根小指,指节微弯。
“这是干什么?”陆起凤也站了起来。
“一言为定啊!”萧舞阳笑吟吟的道:“虽是小孩子的玩意,倒是可以表达一番诚意。”
陆起凤嫣然一笑,也伸出一根小指。好美丽的小手,肤色白皙,指节修长,尖尖的指甲上涂着红色的蔻丹。
于是两根小指勾在一起,萧舞阳顺手一带,陆起凤娇躯一晃,整个身子已扑了过来。
“嘻嘻,别肉麻啦!”左庑下忽然传来一声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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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白虎神拳
这人是谁,居然有这大的胆子。
萧舞阳和陆起凤同时一怔,人影骤分,一齐掉头望了过去。
当今武林敢惹上这两个人的实在不多见。
陆起凤脸色一沉:“是个小丫头吗?”
“大丫头,你猜对了。”左庑下缓缓走出一条瘦小的人影,原来是聂十三妹。
她晃动着两根小辫子,满脸失望之色,继续道;“哼,真没意思,原指望瞧瞧热闹,看钞铁公鸡’,居然演出了‘楼台会’……”“住嘴。”陆起凤冷哼一声。
“你凶什么?”十三妹不甘示弱,双手叉腰,叫道:“把刀还来。”
“刀?是你的刀?陆起凤叱道:“说,你是那里来的小丫头。”
“我不说。”
“想吃点苦头是不是?”
“怎么,你想动手?”十三妹两眼一翻:“好呀,是不是两个一齐上?”
这口气实在大得惊人,只可惜身材娇小,加上一张娃娃睑,又手无寸铁,再大的口气也吓不倒人,只觉得憨态可爱。
萧舞阳笑了。
陆起凤却不笑,冷冷道:“鬼丫头,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早知道啦!”
“知道?”
“陆起凤,一个冒充的圣女。”三个字还可以,后面一句委实听了刺耳。
也许别人听了还不觉得,陆起夙禁不住娇躯一震,这话一宣扬出去,她好不容易在武林中建立起来的高贵形象,岂不烟飞灰灭?
这个口没遮拦的小女孩,万万留她不得。
陆起风脸色一变,杀心顿起,当下一声不响,缓缓走了过去。
十三妹却也机警,身了——侧,横跨了两步,笑道:“想下杀手吗?”
话犹未了;陆起凤一闪而到。
“不错。”皓臂一扬,举掌斜切,掌缘带起一股一动风,扫向十三妹的咽喉。
虽然她并没有把这个小女孩看在眼里,但这小女孩委实叫她恨透,出手火辣,存心一击得手。
“哎呀,你好毒。”十三妹惊叫一声,身往后仰。
但她倒闪之时,突然右腕一翻,五指轻弹,有如分花拂柳,一股和风,拂向陆起凤的腕脉。
劲力虽柔,可以克刚。
陆起凤吃丁一惊,纤腰一拧,斜刺里飘出七尺。
“啊,簪花手。”萧舞阳叫了一声:“小姑娘,你不赖啊!”
“好说。”十三妹瞟了一眼:“你要不要试试?”
“我不敢。”萧舞阳笑笑。
陆起凤飘去甚快,飘来更快,娇叱一声,一缕指风笔直点了过来。
指风飒飒,划空生啸。
她刚才小觑了十三妹,只当这个毛丫头这了几招花拳绣腿,不知天高地厚,想不到出手竟然不凡,幸好她撤招得快,要不然险乎阴沟里翻船。
她一向傲视江湖,眼里顶多只有个萧舞阳。对这个不知从那里钻出来的小女孩怎肯轻易放过?
一气之下,使出了绝招。
陆起凤成名江湖,当然不是徒托虚名,她有三种绝学,独步武林,那就是“燕子刀”、“玲珑指”。
至于第三种,据说也是最厉害的一咱,她却一直不曾露过。
藏峰不露,这是她的聪明。
有这两种已经够了,她留下一手,让江湖上传说纷纭,莫测高深。
“玲珑十八指”变幻不测,十步以仙,可透重甲。
十三妹显然知道厉害,腰肢扭动,身形一斜,已避开了正面。
“该死的丫头,你躲得了吗?”陆起凤怒叱一声,连环出指,登时指影弥空。
一指点出,就像一支激箭,破空而来。
其实一无所有,只是一缕劲风,但劲力之强,足可碎碑裂石。
十三妹躲得过吗?
这条小命莫非就要完了?”
但大出意外,十三妹身子一歪一斜,游走于绵绵指风中,居然十分从容。
“好步法,迷踪九变。”萧舞阳不禁赞了一声。
陆起凤一路指法使完,意没沾到十三妹一片衣角,不由得老羞成怒。
尤其在萧舞阳面前,她丢不起这个脸。
臭丫头,倒真有几下,可惜你活不长了。只见她探手腰中,摹的寒光一闪,手中已多了一柄如月牙的小刀唰的一声,小刀一变为七,如同扇形般展了开采,支支晶莹夺目。
这就是燕子刀。
“起凤,使不得。”萧舞阳忽然叫祝
“怎么?”
“等一等。”
“等一等,等什么?”
“簪花手,迷踪步。”萧舞阳警告说:“你难道没想道,这是……”陆起凤怔了一下。
她突然想到了,这个小女孩来头可大,燕子刀握在掌中,迟迟不敢出手。
她虽然一向争强好胜,也知道明哲保身,在利害关头也不敢随便胡来。
“小妹妹,你是不是龙?”萧舞阳走了过来。
“不是。”
“不是?”
“我姓聂?”
“姓聂?”萧舞阳目光一转,打从十三妹脸上一扫而过:“这就怪了。”
“怪?”’卜三妹绷着小脸:“哼,你才怪,难道我不能姓聂?”
“当然可以,但……”
“但什么?”
“簪花手,迷踪步,这分明是碧萝山红叶谷龙家的武学。”萧舞阳笑了笑,目光盯在十三妹脸上:“小妹妹,你在骗人是不是?”
“骗你,骗你什么?”
“你真的不姓龙?:’
“我娘才‘姓龙?”
“你娘?”萧舞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龙三太爷准是你外公了?”
十三妹睁大了眼睛:“你……”
她毕竟还是个小女孩,涉世不深,萧舞阳对于当年号称武林第一家的红叶谷龙氏家族,自是早有所闻,刚才话中套话,当然很快就弄清楚了十三妹的身世。
“你娘就是龙七姑对不对?”
“是又怎么?”
“你爹呢?”
“你不知道我爹是谁?”十三妹以为萧舞阳既然知道她娘是谁,一定知道她爹。
“不知道。”萧舞阳搜尽枯肠,一时间也想不起江湖上有个姓聂的顶尖人物。
她估计龙七姑绝不会嫁给一个埋没无名的人。
“我爹叫聂寒云?”十三妹终于说了。
“聂寒云?”萧舞阳想了想,终于摇头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哼,孤陋寡闻。”
“是吗?”
“我爹是江南才子,名满天下。”—卜三妹不屑的道:“你居然不曾听过,岂不是孤陋寡闻。”
“哦,你爹原来是个文人。”
“文人有什么不好?”
“好,好,当然好。萧舞阳笑笑说:“小妹妹,怎么你要学武?”
“我是女孩子,要学娘呀!”
“对,你娘当年很有名气。”萧舞阳眼珠一转“你外公还好吗?”
他显然是在试探,聂寒云一介文士,就算他文章泰斗,也不值一问,他想知道的是龙三太爷。
龙三太爷就是当年的擎天剑龙比干,又号擎天一柱,因为排行第三,江湖上都尊称他一声龙三爷。
但这是龙比干当年春秋鼎盛之时的称号,现在当然是三太爷了。
“不好。”十三妹嘟起了小嘴。
“不好?”
“我外婆才好。”
“这怎么说?”
“外公凶死了,整天骂我小丫头,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十三妹哭丧着脸:
“只有我外婆疼我。”
“原来是这么回事,”萧舞阳原想打听一下龙三太爷的近况,等于白问。
“我知道啦。”萧舞阳笑笑说:“你是逃出来的,开小差。”
“胡说八道。”十三妹鼓起腮帮子:“谁逃了,我只不过溜出来玩玩。”
“对对对,是我说错了,这不叫逃。”萧舞阳顺着她的话:“既然要玩,就玩个痛快,我请客好不好?”
“怎么请?”
“当然先吃一顿,然后……”
“吃什么?”
“主随客便。”萧舞阳笑笑:“比方说糖果、密饯,还有卤鸡爪子、鸭翅膀……”“奇怪。”—卜三妹眼睛一亮,咽了咽口水:“你说的怎么都喜欢鞍“喜欢就好,走吧!”
“那里去?”
“舍下。”
“你家里?”
“正是。”
“我不去。”十三妹摇摇头:“我听说你不是个好人,最喜欢打人家女孩子的主意。
“你听谁说的,反正我不去就是不去。十三妹道:“除非你把那些吃的送来。”
“好,送到那里?”
“这个……”
“馋嘴丫头。”庙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锦袍少年,大声说:快跟我回去。”
这少年约莫二十四五,身材修长俊逸,肩下挟着个黄色包袱,长约三尺,看来是件兵刃。
“四表哥,你……”十三妹脸色大变。
“快走。”
“走就走,你凶什么!"十三妹很不服气。
“凶?”绵袍少年冷冷道:“碰到我算你运气,要是遇二伯父,不把你捆起来才怪。”
“二舅也来了?”十三妹吓了…—跳。
“找你的人至少有五六起。”绵袍少年皱了皱眉头:“真没见过像你这样顽皮的丫头。”
“人家只不过出来玩玩嘛?”卜三妹垂下了头,装成一副小可怜的样子。
“玩玩?”
“是呀,玩的开心就忘了回家。”
“哼,跟这些人玩在一起?”锦袍少年这最后一句话显然语中带刺。”
这些人是谁?此地只有萧舞阳和陆起凤。
萧舞阳负手而立,一言不发。
陆起凤却已忍耐不住,忽然眉梢一挑:“我们怎么啦,又没偷又没抢。”
“难说,只是没人瞧见罢了。”绵袍少年甚至没瞧她一眼。
“你……你说什么?”陆起凤脸都气黄了。
“若是你没听到,另外—个人应该听的很清楚了。”锦袍少年冷笑一声。
另外一个人是谁,箭头分明指向萧舞阳。
萧舞阳淡淡一笑,依然不响。
他是个最沉得住气的人,绝不鲁莽行事,也不打没把握的仗。
这是他的精明,也是他的厉害。
“你到底是谁?”陆起凤第——次尝到了被人奚落的滋味,心有不甘。
“他就是我四表哥。”十三妹接了一句。
“四表哥?”陆起凤泛黄的脸转青:“难道就没名没姓?”
“有,龙行雨。”绵袍少年冷冷道:“莫非你想去告我一状?”
“哼,你别神气”
龙行雨不响了,看来他不想跟个女人吵架。
他的目标是萧舞阳,萧舞阳却又聪明绝顶,连屁都不放一个。
十三妹眼珠一转,忽然笑了起来。
“四表哥……”
“什么事?”
“你知道她是谁吗?”
“不知道。”
“她就是陆起凤,圣女陆起凤”。十三妹溜了陆起凤一眼:“江湖上有名的大美人,冰清玉洁……”“贫嘴。”陆起凤冷哼一声。
“哎唷,怎么啦?”十三妹小嘴一撇:“其实我是番好意,我四表哥人品不错,年已二十五,衣破无人补,你两个郎才女貌………”陆起凤忽然涨红了脸。
龙行雨大喝一声:“小丫头,你胡说什么?”
“好好好,我不说。”十三妹嘻嘻一笑:“我觉得你们两个一见面就吵嘴蛮像一对冤家。
陆起凤垂下了头。
论人品,龙行雨的确不错,十三妹不说还罢,这—提醒真叫有点动心。
龙行雨忽然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十三妹的手臂,像提小鸡般一把提了起来。…
‘四表哥,你干吗呀?”十三妹在挣扎。
“干吗?去见二伯父,先抽你一顿。”龙行雨提着十三妹,大步走出了庙外。
只听十三妹的声音远远传来:“哎喹…哎喹…四表哥,你再不放手,我就哭啦,”人已去远,萧舞阳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好一个龙行雨……”“怎么啦?陆起凤搭了一句。
“心高气傲,目无他人,可惜的是……”“可惜的是萧大爷今晚吃了瘪。”
陆起凤忽然接了下来。
“幸好没栽跟头。”萧舞阳笑了。
“你还笑?”
“小不忍则乱大谋。”萧舞阳道:“我此刻还犯不着跟龙家作对,你说是不是?”
“我说不是。”
“不是?”萧舞阳怔了下:“起风,怎么唱反调来了?““我看你准是怕他。”
“怕他?”萧舞阳淡然一笑:“若论当年的龙比干,我也许让他三分,可惜他没放在萧某眼里。”
“是吗?”
“我想是的。”
“这怪,刚才怎么不试一试?”听她的语气,胳膊已向外弯了。
难道十三妹这句玩笑的话真的发生了作用?
女人的感情竟是如此微妙,也许陆起凤自己都不觉得,她的神色和语气突然间有了多大的转变。
萧舞阳盯着她,忽然大笑。
他刚才只想到龙家的事,没注意陆起风情绪的变化,此刻当然看出来叮陆起凤脸上一红:“你笑什么?”
“这个么”,萧舞阳一向机智深沉,自是不愿剖破对方心头的隐秘,他笑了笑,接下道:““我觉得我们争论的很愚蠢。”
“怎么愚蠢?”
“眼前要谈的该是宋牵牛;”
“谈他?”
“他约了他来,总得有个交代。”
“我会的。”
“你会?”
“要当着你的面交代吗?”
“不,我立刻就走。”萧舞阳仍角充满了笑意:”别忘了刚才的约定,我们勾过指头的。”
“我知道。”陆起凤懒洋洋地点了点头,显然并不带劲。
宋牵牛来了,神情焦急,委顿。
他不能不急,今夜若是要不回那把牵牛刀,明天的日子他不知怎么过下去。”
他害怕见萧舞阳,而萧舞阳又会留下他吗?
丢了刀就表示没用,萧舞阳还会留下他吗?
绝不会留下。
萧舞阳会遣走他,很客气的遣走他,甚至还送他一卷银票。
这是好事,他为什么发急?
因为他知道,那些被遣走的人,从此就在江湖销声灭迹,再也见不到他们,连尸身都见不到。
从古到今,只有又狠又毒的人才能成为领袖人物,萧舞:阳就具备了这种才能。
宋牵牛委实害怕,他不能丢了这把刀。“陆庄主,在下……”“这把刀吗?”
“这把刀等于在下的命。”
“我可没夺下你的刀。”陆起凤忽然说:“这把刀是从那个十三妹手里得来的。”
“但刀在陆庄主这里。”
“我打算还她。”
“还她?”宋牵牛没料到她另生枝节,有不敢相信:“陆庄主真的要还她?”
“我是从她手里夺下的刀,当然应该还她。”
“这个……”
“你知道她是谁吗?”
“不知道。”
“她的来头大啦。”陆起凤居然极力为十三妹吹捧:“她就是碧萝山红叶谷龙家的人,当年擎天一柱龙比干龙三太爷的外孙女,她娘就是玉貂婵龙七姑……”
她不厌其烦说明了十三妹的身世,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语气却显得很夸张。
“哦。”宋牵牛面露惊讶。
“所以,这小丫头我惹不起。”陆起风摆出了低姿态:“不知她肯不肯还你这把刀?““她肯。”
“肯?你怎么知道?”
“她说过的?”“宋牵牛连忙道:“她说要替在下要回这把刀?”
“那还等什么,快去找她呀!”
“但她……”
“这里只有两条路。”陆起凤说:“你从西边来,若是没有碰上,她必是投东去了。”
“好,在下这就去。”
他原以为陆起凤会提出一个难以接受的条件,如今什么条件都没,只要找到十三妹,就能要回那把刀,比他预料的容易得多。
他不担心陆起凤骗他,因为他知道,不论萧舞阳也好,陆起凤也好,虽然这两个人同是心机莫测,但说过的话一向都很算数。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建立他们的威信,因此,他也不管陆起凤打的什么主意,估计只要找到十三妹,相信陆起凤不会翻悔。
当身形一起,出了灵官庙。
十三妹真的哭了,一路啜泣不止。
“小丫头,别装腔.我又没捏痛你。”龙行雨仍然不肯松手。
“谁说不痛……哎喹…哎喹…骨头都碎了……,十三妹号啕大哭起来。
龙行雨怔了一怔,心想女儿家骨头嫩,要是真的捏伤了哪里,回去会挨七姑姑的一顿臭骂。
他不敢造次,只好将十三妹放了下来:“我瞧瞧,捏痛了哪里。”
“没有。”十三妹嘻嘻一笑。
“你这丫头。”龙行雨上个了大当,心中一火,又待伸手去抓。
“四表哥,人家跟你走就是嘛。”十三妹闪了开去:“抓住多难看。”
“难看?“
“是呀,小妹这些时闯荡江湖,已经小小有点名气。十三妹皱着眉头说:
“这样被你抓在手里,万一让人瞧见了,没面子。”
“什么?你在闯荡江湖?”龙行雨又好气又好笑。
“是呀!”十三妹一本正经的道:“我要跟萧舞阳和陆起凤别别苗头。”
“胡说。”
“怎么啦?”
“你没听爷爷说过,”龙行雨沉着脸道:“龙家的人不许涉足江湖。”
“我又不是龙家的人。”
“不是?”龙行雨怒道:“这话要让爷爷听到不气死才怪。”
“好好,四表哥,别生气”十三妹无限委屈的道:“我只是说的实话。”
“实话?”
“我本来姓聂嘛。”
“但你生长在龙家,学的是龙家武功,你身躯里流的有龙家的血,”龙行雨气呼呼的道:“就得受龙家的管,听龙家的话……”“好啦。”十三妹眼珠一转:
“我以后听话就是。”
“真的肯听话?”
“我不但要听爷爷的话,”十三妹说:“要听四表哥你的话。”
“我不信,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乖了。”
“这可难做人啦。”十三妹嘟起小嘴说:“人家乖也不好。”
这种突然的转变,龙行雨委实有点诧异。
“小丫头,你若是想打什么主意,等于在关夫子面前耍大刀。”
“关夫子是不是关云长?“
“不错。”
“那把刀就叫‘青龙偃月刀’对不对。”
“对。”
“我看他也不怎么灵光。”十三妹撇撇小嘴:“凭刀法他打不过吕布,论计谋他赢不了诸葛亮。”
“好呀,鬼丫头。”龙行雨冷冷道:“我就看你打不逃得过我的手掌心。”
“我又没说你。”
“别以为你聪明,四表哥听得出。”龙行雨道:“这叫做取琴而歌’。
“完啦。”十三妹皱起眉头:“我真的斗不过四表哥。”
“你知道就好。”
“唉,我这闯荡江湖的;念头也只好收起,认栽了。”十三妹唉声叹气的道:
“连四表哥都斗不过,还斗什么萧舞阳……”“你是说四表哥比不上萧舞阳?”
“这当然差一点,人家萧舞阳……”十三妹故意装模作样:“四表哥,你可别生气,小妹只是实话实说,人家萧舞阳……”“快说,萧舞阳怎样?”
“说什么呢反正人家萧舞阳什么都好,萧大爷名满江湖……“我倒要试试。”
“试试,四表哥,你试什么?”
“试试萧舞阳的斤两。”
“不得啊!”
“什么不行?”
“四表哥,你是红叶谷龙家的人。”十三妹故意道:“龙家得人……”“别罗索,走。”
“四表哥,你真的要去?”
“小丫头,别以为四表哥上了你的当。”龙行雨正色道:“我知道你是用激将法。”
“那你……”
“我早就想试试萧舞阳。”龙行雨道:“要不先给他一点颜色,他的箭头就会指向红叶谷。”
“照哇!”十三妹叫道:“四表哥真不含糊。”
“丫头,少拍马屁。”
“这是真的,四表哥见识高明,小妹打从心眼里佩服,只不过……”十三妹顿了一顿说:“要是外公知道了怎么办?”
“爷爷这二十年没出过红叶谷。”龙行雨叮嘱说:“只要你这小丫头口风紧一点就成。”
“四表哥放心,小妹别的不敢夸口,口风却一向很紧,只是……”“只是什么?”
“以后别叫人家小丫头好不好?”
“叫什么?”
“聂小莹啊!”
“只要你肯听话我还会叫你小侠女呢。”
“真的?”十三妹双目一亮:“四表哥,以后咱们两个一条心……”“什么一条心?”龙行雨道:“我可没打算闯什么江湖,只要斗斗萧舞阳。”
“对对对,两条心。”十三妹笑道:“四表哥对付萧舞阳,我对付陆起凤……”“小丫头,别瞎扯了,快走。”
“瞧,又叫人家小丫头。”
“一下子改不了口,以后慢慢改吧!”
龙行雨笑笑说:“走,去找萧舞阳。”
“四表哥,这不能急的。”
“为什么?”
“要师出有名呀。”
“这怎么说?”
“我们得想个主意,先找点岔儿。”十三妹两个灵活的眼珠不停转动:“然后按照江湖规矩,与师问罪,先给他一个下马威。”
“嗨呀,你这小丫头真的成了老江湖。”
“四表哥,”十三妹绷起脸来说:“改口吧。”
“好,小莹,这主意怎么想?”
“我是智多星,主意当然归我想。”十三妹得意的说:“到时候四表哥只准备把真本领使出来,降服了萧舞阳,江山就是我们的了。”
“什么江山?”又胡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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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初生之犊
“这个……”十三妹笑道:“这是以后的事,现在只是运筹帷幄……”“学你爹,一天到晚掉文章。”龙行雨笑了:“什么运筹帷幄?”
“就是想主意呀!”
“那就快想。”
“别急,一边走一边想。”十三妹满有把握的说:“等找萧舞阳之后,主意就好啦。”于是两人重又回头。
此刻萧舞阳当然已经不在灵官庙,但十三妹好像知道他在哪里。
四更已过,东方天际已露曙色。
只见宋牵牛一路飞奔而来,一眼看到十三妹,不禁大喜过望:“好了,好了!”
十三妹同时叫了一声:“有了,有了。”
“先说你的,什么好了?”
“在下那把牵牛刀,陆庄主已答应交还,但是……"宋牵牛顿了顿:
“她要交给姑娘……”“她真是这么说的吗?“是的。”
“这就怪了,她怎么……”
“陆庄主她说……”
“说什么?”
“她说惹不起姑娘,只好还了那把刀。”
“嘿嘿……嘻嘻……”十三妹得意的笑了起来:“总算她很识相,知道我聂小莹的厉害。”
宋牵牛不响,他还没看出十三妹有什么厉害。
“于是你就来找我,”十三妹道:“希望她还给我之后,我再还给你,对不对?”
“在下正是此意。”
“要是我不接受那把刀,她就不肯这给你,你就没法要回那把刀,是吗?”
“是。”
“你有没有想到”,十三妹眼珠一转:在这种当口我会不会拿刀?”
宋牵牛猛然一怔:“这……”
他真的没有想到,因为十三妹曾经说过,要替他要回那笆刀,难道小女孩也有条件?
她又是什么条件?
而且直到此时他才留意到,十三妹身边还有个年轻人,这人气宇轩昂,长得很帅。
他正待发问,龙行雨已转向十三妹。
“小莹,你说有了,是不是已经有了主意?”
“是呀!”
“什么主意?”
“主意就在这个人身上。”十三妹指了指宋牵牛:“萧舞阳霸占了他的老婆。”
“有这种事?”
“宋牵牛,你快说呀!”十三妹盯着宋牵牛:“是不是?““这个……”
“怎么的?老婆被人占了还要替他遮盖?”
宋牵牛望了望十三妹,又望了望龙行雨,他怕十三妹真的不拿刀,不敢不听她的话。
“是。”
“四表哥,你听到了吧?”十三妹道:“他老婆名叫朱颜,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这位是……”宋牵牛望着龙行雨。
“他就是我四表哥龙行雨。”十三妹说:“我三舅的儿子,我外公的孙子。”
“原来是龙公子,在下失敬了。”宋牵牛混迹江湖十余年,当然知道红叶谷龙家在武林中的地位。
龙行雨点了点头,未发一言。
“现在咱们打算替你撑腰,要回那个老婆。“十三妹夸张的说:“还要给萧舞阳一点颜色看看。”
宋牵牛怔了下,不响。
显然,他并不想要回那个老婆,只想要回那把刀。
他也不是小看了龙行雨,而是深知萧舞阳的厉害,他料不准谁胜谁负。
刀已丢丁,只剩下一条命。
他当然要保护这条命,命毕竟比刀重要。
“怎么,害怕是不是?”十三妹似是看透了他,口角一哂:“胆小鬼。”
宋牵牛仍然不响。
他心中虽然充满了愤怒和怨恨,却不敢随声附和,宁愿做个胆小鬼,也不想冒这个险。
“小莹,我们自己去。”龙行雨也看出了宋牵牛心寒胆怯。
当然,他们并没有真正了解萧舞阳,要是真正知道了萧舞阳那种阴柔毒辣的手段,也就不会怪宋牵牛何以如此畏怯了。
“好,这就走。”十三妹点点头。
“姑娘……”眼看十三妹要走,宋牵牛发急了。”
“什么事?”
“在下……在下……”宋牵牛结结巴巴的道:“在下那把刀。““哼,你还要刀?”
一语未了,忽然龙行雨大喝一声:“什么人?”身子一转,目光投向左侧。
“我。”一条人影应声而出:“刀在这儿,只看聂姑娘肯不肯还你。”来的竟是陆起凤。
“不,不”。陆起凤连忙解释道:“我是说你小小年纪,居除见识不凡……”
“真的?”十三妹掩不住心头的喜悦。
好听话的总是令人开心的,好毕竟还是个小女孩,禁不起陆起凤一阵赞美,顿时眉开眼笑。
“小莹,该走啦。”龙行雨忽然插一句。
“是啊,天都快亮了。”
“若是我料的不错,你们见不到萧舞阳。”陆起凤作了一个预测。
“见不到,这怎么说?”十三妹反问。
“他不喜欢跟人家动手。”
“只怕由不得他。”
“这是我的看法”陆起凤继续道:“萧舞阳从不轻易动手,也不冒险动手,不值得动手的,他绝不动手,不屑动手的当然更不动手……”“他不屑跟我们动手?
“倒不是,他暂时不愿跟龙家的人作对。”陆起凤瞟了龙行雨一眼。
暂时不会,这是说以后还是会的。
龙行雨在听,却不接腔。
“哼,他不愿作对,我们偏要跟他作对。”十三妹道:“除非他从此退出江湖,躲得远远的……”“小妹妹,你小看了萧舞阳。”陆起凤正色说:“他机智绝伦,神通广大……”什么叫神通广大?这显然包含很多意义。
“他的武功呢?”
“武功高下,见过才知分晓,萧舞阳深藏不露,难以评估。”陆起凤又瞟了龙行雨一眼,笑笑说:“就像我不敢评估龙公子一样。”
语含机锋,等于叫十三妹自己斟酌,到底是不是萧舞阳的对手。
可惜她并没得到回响。
沉默是金,龙行雨终不赞一词。
“我也听人说过,”十三妹又道:“萧舞阳狠得像匹狼,毒得像条蛇,精得像只兔子……”“是谁说的?”
“这个人也许比你更清楚萧舞阳。”
“哦。”陆起凤怔了下感到十分惊讶:“这人到底是谁?”
她不相信,有什么人比她更清楚萧舞阳。
“别打破砂锅问到底好不好?”十三妹故装神秘地眨眨眼睛:“反正有这么个人。”
这小女孩的确不好缠。
“啊呀。”陆起风咯咯一笑:“小妹妹,你的神通也不小阿!”
“好说。”十三妹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没有几下子怎么混呢!”
“小丫头,尽耍嘴皮子。”龙行雨也忍不住好笑。
“四表哥,你又……”
“叫声小丫头有什么打紧,快走。”龙行雨已当先举步而行。
“走就走吧!”十三妹气鼓鼓的跟了上去。
“龙公子……”陆起凤忽然叫了声。
“什么事?”龙行雨不能装聋作哑,步履稍为一顿,却没回头。
“小心‘白虎拳’、‘朱雀爪’……”
“承教。”
“龙行雨道了声谢,人已向前走去。
谁会“白虎拳”?谁会“朱雀爪”?是萧舞阳还是另有其人?
龙行雨对陆起凤的话并没十分在意,因为他压根儿不愿与这个女人多打交道。
龙家的人虽已多年没在江湖上露面,但绝不是塞起耳朵,闭起眼睛过日子,对于江湖上的一举一动,依然了如指掌。
陆起凤是个什么女人,龙家的人不会不知。
天色足亮,远处山林有缕炊烟升起,十三妹皱起眉头说:“四表哥我饿啦。”
不但饿,而且很倦,该大睡一觉才有精神。
龙行雨目光一转,指了指炊烟起处:“那边山麓定有人家。”
有人家必有吃的。
于是两人身形一起,认谁方位,直向那边山麓炊烟升起之处奔去。
山麓是条通道,居然有几十户人家、。
路口有家酒店,门前柳梢枝头高高挑起一方表达布酒旗,迎风招展。
店里摆了五六张白木桌子,喝早酒的人居然不少。
龙行雨和十三妹进得店来,要了几个大馒头,一大盘酱牛肉,外加一碗酸辣汤。
十三妹拿个馒头削了开来,夹了几片酱牛肉,刚刚塞到嘴里,忽听在面角落里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今天好像不妙。”.
“岂止不妙。”另外一个粗犷的声音接道:“老子敢打赌,今天总会有人要翘辫子。”
“你说谁会翘辫子?”
”该死的。”
“这不是废话吗?”那个清亮的声音道:“该死的不翘辫子,难道该活的反而翘辫子了?”.“这就对啦。”
十三妹两颗漆黑的眼珠碌碌一转,掉头望了过去,只见幽暗的角落里,两个隔着一张白木桌子相对而坐,清亮的声音是个身着青色长衫的中年人,另外那人一身灰短装,满脸络腮胡子,神态甚是威猛。
桌子上杯盘狼籍,想必已是酒足饭饱。
左首一席,还有五六人围成一桌,默默无语。
“对个屁!”那个青衫客道:“难怪别人叫你刁糊涂,说的话会是颠三倒四。”
哼,糊涂,让他们叫吧!”那个络腮胡子道:“老子只是假装糊涂。”
“假装?”
“你想想看,糊涂就是糊涂,若是糊涂上面加了个刁字,是真的糊涂吗?”
“对呀,刁糊涂,一个放刁的糊涂。”青衫客一拍桌子叫“不简单。”
“很多人都喜欢假装聪明,老子就反其道而行,假装糊涂”刁糊涂笑道:
“扮猪吃老虎,吃定了那些聪明的家伙。”
青衫客怔了一下,忽然道:“这一顿谁付帐?”
刁糊涂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青衫客道:“你既然挑明了,就得先讲清楚,好在我事先没有说过请客。”
“你是怕咱吃了你?”刁糊涂大笑:“这一顿三一三十一,你不吃咱,咱也不吃你。”
“不成。”
“为什么?”
“我记得你多喝了一壶酒。“
“咱也记得、”刁糊涂道:“咱喝酒的时候,你的嘴一直没停,多吃了几块猪肉……”“嘿,你倒是真不糊涂。”
“你现在才明白?”刁糊涂咧嘴大笑。
“我还是不明白,”青衫客道:“你怎么说不出今天谁翘辫子?”
“这种事谁拿得准?”
“拿不准?”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刁糊涂道:“飞龙斩、簪花手,固然极具威力,但‘白虎豢、‘朱雀爪’也是当世双绝,剩下的就看彼此的功力了。”
龙行雨怔了一下。
“飞龙斩”是一支剑,这支剑就在他的黄市包袱里,簪花手也是龙家绝学,这两个人显然是故意提醒他,至于白虎拳、朱雀爪,陆起凤已经说过一次,这人再次说出,看来当真不可掉以轻心。
但这两个人是到底是谁?
那个兜腮胡子当然姓刁,龙行雨甚少在江湖上走动,也不知这姓刁是什么人物,至于那个青衫客更是一无所知了。
““他叫大胆刁赞。”十三妹忽然说。
“大胆刁赞?”
“大胆是他的外号。”
“另外一呢?”
“好像就是青衫客司马啸。”小莹”。龙行雨大为惊异:“你怎么知道的?”
“四表哥。”十三妹得意的轻轻一笑:“现在你该知道,小莹这些时江湖没有白闯。”
“小丫头,又吹牛。”
“我可没吹。”十三妹道:“这位青衫客跟我爹还是朋友呢?”
“胡说八道。”龙行雨不信:“你爹一介文士,怎么跟武林中人扯上了关系?”
“我娘难道不是武林中人?”
“这个又另当别沦。”
“因为七姑娘从小读书学剑,又酷爱诗词,所以就嫁了七姑丈。”
“对啦,”十三妹道:“这位青衫客虽是武林中人,也喜欢舞文弄墨。”
“哦。”
“因仰幕我爹才高八斗,极力恭维,开始还打算做我爹的门生,我爹看他年纪老大不小,而且在江湖上还颇有名气,就说平辈论交好了。”
“又在替你爹吹牛。”-
“那里吹牛了?”
“七姑丈真的才高八斗?”
“我本来想说九斗的。”十三妹道:“为了表示谦虚,就少说了一斗。”
龙行雨口角一哂,正自好笑,忽听刁糊涂道:“来了,来了……”。
只见门外晃动着两条人影,大步走了进来。
两个人都在三十开外,一个肌肉精壮,一个瘦骨嶙峋,四目炯炯,显示出内功十分深厚。
而且神态傲慢,两张脸都绷得很紧。
这两人刚刚落坐,左手那一桌忽然有个人离座而起,走过来轻声说了几句。
那肌肉精壮的汉子目光一闪,打从龙行雨和十三妹这边一扫而过,然后盯了青衫客和刁糊涂一眼;青衫客忽然道:“我们刚才是不是说错了话?”
“刚才?”刁糊涂说:“说错了什么?”
“你不知道?”
“咱本来是个糊涂,又灌了几碗黄汤。”刁糊涂道:“当然越来越糊涂啦!”
“这可糊涂不得。”
“为什么?”
“不定糊里糊涂送了命。”
“这怎么会,糊涂人有糊涂福。”刁糊涂满有把握的道:“张铁嘴替咱算过命,保证咱活到一百岁。”
“要是活不到呢?”
“活不到?”刁糊涂浓眉一翦:“老子不找他算帐才怪。”
“那太晚了。”
“晚了?”
“你翘都翘了,怎么找他?”
“刁糊涂想了一想,猛的一拍桌子:“对啊,看咱还是小心为妙。”
十三妹不禁嘻嘻一笑。
“女娃娃,别笑。”
刁糊涂忽然掉过头来道:“人家正是冲着你们来的。”
“谁呀?”十三妹故装不懂。
“女娃娃别装样好不好,”刁糊涂眨眨眼睛:“你是个小精灵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老糊涂。”
“我真的不知道。”
“好哇,你是要咱指名,道姓?”
“莫非你不敢?”
“这个……”
“怎么这?”.
“女娃娃,你这不是存心将老糊涂的军吗?”刁糊涂皱起眉头:“咱外号刁大胆,若说不敢,这一世英明岂不付诸流水……“敢了怎样?”
“这条糊涂命只怕难保。”
“哎哎,有这样严重吗?”十三妹道:“那还是不说的好。”“对,这位小妹妹说得对。”青衣客也劝道:“为了保命,以后就别叫刁大胆了。”
“不行”。刁糊涂忽然浓眉耸动:“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咱不愿留下笑话。”
“这就难了。”
“不难,老子要说。”
“你真的要说?”
“对,要说,老子还要说个痛快。”刁糊涂目光一闪,大有道:“这两个就是青海龟灵门下的传人,一个擅长白虎神拳,一个练成了朱雀毒爪,一个叫申不虎,一个叫巫十九……其实他话里并无任何隐秘,只不过说明了对方的来路武功,提醒龙行雨加意防范。
当然,他不知道陆起凤早已示警在先。
那精壮汉子突然一声暴喝:“刁“大胆,你的胆子果然不小?”
“嘿嘿,…”,”刁糊涂咧嘴一笑:“冒犯;冒犯,莫非尊驾就是申不虎?”
“哼。”
“二哥,别急。”那个瘦削汉子忽然道:“对付这种大胆的人只有一个法子。
大概他就是巫十九。
“什么法子?”
“把他那颗大胆挖了出来。”
“岂不没有胆了?”
“不一定。”
“不一定是什么意思?”
“小弟这‘朱雀爪’一向把捏不准,万一出手太重,也许连心都挖出来了。”
“啊,糟糕!”刁糊涂惊叫一声:“看来今天要翘辫子的只怕就是这个老糊涂了。”
“不错,就是你。”只见人影一闪,巫十九业已倒飞而起。”
他本来背向而坐,此刻双足一登,人已起在半空,突然身子一翻,五指箕张,殷红如血,像支箭般射了过来,直取刁糊涂。
说也奇怪,就像脑的长了眼睛。
原来他凭听声辨位,早就算准了方位和距离,来势又快又狠。
但听哗啦一响,碗碟翻飞,接着“夺”的一声,五指如锥,刚好扎个正着。
他不但打算挖胆,还想挖心,所以出手其重。
没有惨叫之声,也没溅出一滴血来,因为他扎中的并非人身躯体。
原来刁糊涂突然提起面前那张白木桌子迎面一挡,朱红的五指直透桌面。
桌面厚达寸余巫十九力贯指尖,扎进去甚易,但坚实的木桌不比血肉之躯,拔出来却甚困难。
刁糊涂大喝一声,突然双手着力,扳住木桌一旋,巫十九闷哼一声,痛澈心脾。
他五根指头深陷在桌面之中,木桌一旋,五指立刻扭曲,眼看就要生生折断。
总算他还能及时应变,候的左腕一翻,一掌劈出。”掌力刚健雄浑,只听啪的一声,木屑四飞,一张木桌已被击得支离破碎。
他缩回五指,仰身倒跃七尺。
那申不虎霍地长身而起,猿臂一抡,猛的一豢击了过来。
山豢无声无息,一股柔和却快如激箭,刁糊涂果然并不糊涂,眼看对方拳头一扬,登时双肩一斜,横跨了三步。
青衫客早已闪到了墙角。
只听蓬隆一声响,原先刁糊涂站立之处,石屑齐飞,墙壁上立刻出现一个大窟窿。
白虎豢果然名不虚传。
一击不中,申不虎大吼一声,长拳再出、蓬、蓬、蓬,连发出三豢,但觉屋摇地动,尘土纷纷而落。
这酒店里本就地十分幽暗,在尘土迷蒙中更是难道辨人影,加以刁糊涂和青衫客身法矫捷,要想一豢中的,看来并非易事。
越是拳头难以奏效,越发激起了申不虎的怒火。
他奋起神威,一拳接连一拳,拳拳不离刁糊涂和青衫客两人藏身之处。
忽然,他吃吃一笑,劲力全失。
这笑声很怪,正在对敌之时怎会发出这种笑声?
原来有个人在捣鬼。
这人当然是—十三妹,她混乱中悄悄地掩了过去,五指一伸,竞在申不虎的肋下按了一下。
肋窝乃是人身笑穴之一,申不虎只觉肋痒难忍;禁不住吃吃一“笑。
他正凝聚功力发拳,这一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小丫头。”申不虎霍地转过身来,怒吼一声:“你想找死是不是?”
“空口说白话。”十三妹嘻嘻一笑:“你不怕闪了舌头。”
“好哇!”申不虎伸手抓了过来。
他和十三妹相对而立,距离不过数尺,白虎拳不宜近身相搏,只好改拳力抓。
他的目标显然是龙行雨,对于这个小女孩也许压根儿就没放在眼里。
但一抓之势,却也又快又准。
可惜他没料到,这个小女孩十分溜滑。
十三妹心灵身巧,腰肢一扭已避开来势,反手五指一挥,拂向申不虎的气海穴。
他步履从容,出手轻柔.虽然攻向对方的人身要害,却看不出丝毫火药气味。
但这一记若是拂中,绝不输一招白虎拳。
申不虎吃了一惊,身形一仰,倒腿了两步,堪堪避过一股和风。
十三妹得理不饶人,居然乘机逼进,右手一探,又撩了过来。
秀气白嫩的小手柔若无骨,但柔中有刚,刚中带煞,委实不可小觑。
申不虎步履错落,竞被逼退了’七步。
他终于识出厉害,心头暗暗骇异,脸上神色也不禁为之一变。
“女娃娃,真有你的。”刁糊涂拊掌大笑:“加油,加油!”
申不虎被十三妹封住了正面,白虎拳施展不开。听刁糊涂一叫,只气得七窍生烟。
巫十九扭伤手指,只好干瞪着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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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天龙降虎
龙行雨紧握着那个黄布包袱,一直纹风未动,端坐如故,但双目炯炯,没放过场中任何一宗变化。此刻更是屏息凝神,注视着连连后退的申不虎。他虽然没动,看来随时都可能出手。
另外右侧一席的五六个人,也都掣出兵刃。
但看了看龙行雨,又看了看刁糊涂和青衫客,似乎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申不虎肩一斜。翻身冲出了门外,扭过头来一声的怒喝:“有胆的出来。”
接着巫十九,和另外一席几个人,一窝蜂般随着闪了出去。
刁糊涂大笑,笑而不言。
青衫客道:“你的胆子最大,快出去。”
刁糊涂使劲在额头上抹了抹,然后伸了伸舌头:“好容易捡回一条命,咱再也不敢了。”
“不敢?”
“咱胆子虽大,手底下却不灵光。”
“这可糟啦!”青衫客故意目光一转:“这里好像没有后门。”
“后门?”
“前门已被堵住,怎么出去?。
“对啊!”刁糊涂装模作样,急得抓耳挠腮:“你难道只会喝酒吃饭?”
“我?”青衫客道:“我还会作诗。”
“作诗管个屁用。
“什么管用?”
“打架。”刁糊涂道:“凭本事跟他们干一干。”
“这个我不会。”
“不会也得会。”刁糊涂大声叫道:“快,快出去,你打头阵。”
“你呢?”
“咱么,”刁糊涂道:“当然是跟在后面。”
“跟在后面干吗?”
“这个你别管。”
“打算一看风色不对,掉头就跑?”
“嘿嘿,你说对了。”刁糊涂怪笑:“在屋子里还可躲躲藏藏,到了外面那白虎豢可就厉害罗。”
“我倒要试试。”十三妹插了一句。
“试不得。”刁糊涂说。
小莹,且慢。”龙行雨忽然站了起来,身形微闪,抢在十三妹前面。
门外是片旷地,路旁有几行垂杨。
申不虎气呼呼的挺身而立,站在垂杨树下,巫十九刚才乞了哑巴亏,一声不响,嘴巴翘得老高。
另外六个人形色各异站在申不虎身后。
龙行雨眉头轩动,黄布袍袱紧挟在左臂下,一步一步走去。
“阁下果然是青海龟灵门下?”
“是又怎么?”
“几时结识萧舞阳?”
“萧舞阳?”申不虎双目一睁:“你说什么?”
“我说的萧舞阳就是一般人叫的萧大爷。”龙行雨冷冷道:“阁下难道与他无关?”
“哼。”
“怎么,龙某人那里说错了?”
“姓龙的,不用多说废话。”申不虎两眼一翻:“你往东,保管一路平安,向西么,哼哼……”“不巧的很,龙某人正是向西。”
“那就不妙了。”
“不妙?阁下此话怎讲?”
“死路一条。”
“死路?”龙行雨沉声道:“就凭阁下几招白虎拳,就想阻挡龙某人西行之路?”
“你瞧不起白虎拳?”
“这倒不是。”
“不是?”
“阁下未免太瞧不起中原武林了。”
“嘿嘿。”申不虎连声冷笑:“中原武林除了一个萧大爷,还有什么出色人物?”
如此一说,他已等于承认,确是受了萧舞阳的指使而来,而且心目中只有一个萧舞阳。
“哼,管中窥豹,以蠡测海。”龙行雨冷笑一声。
“你说的什么?“
“你不懂?”
“不借。”
”那就发招吧!”龙行雨眉峰一耸:”当你的白虎拳一无所用时,你就懂了。”
“当真么?”
“箭在弦上,何必不发。”
“好,看拳。”申不虎猛吸了口气,突然的身形微侧,一拳捣了过来。
刁糊涂说得不错,在这空旷之地,白虎豢果然威力倍增,相距两丈有余,只见他拳头一扬,一股刚猛的暗劲来已狂涌而到。
厉害的是虽然刚猛,却听不到一丝拳风。
这等于一记闷棍,令人防不胜肪。
龙行雨居然把捏得分寸不爽,他双足紧钉地面,身子一斜已避开一股暗劲横掠胸腹而过。
原来他刚在酒店里就已算出,这白虎拳所以刚劲无比,无坚不摧,显然将一身功力集中于一个焦点,就像箭头一般,圆周并不甚大。
因此他身形微微一偏,便已闪过一拳。
申不虎眼看一拳落空,对方居然连脚步都没移动一下,不禁勃然大怒。
虎吼一声,双拳交替,连环出击。
拳影绵绵,势如急雨。
龙行雨依然没有移动半步,双足牢牢钉住地面,身形摇晃,回旋俯仰,宛如风摆杨柳。
此刻刁糊涂和青衫客早已相继而到,远远的立在三丈以外。
“好,好拳法。”刁糊涂鼓掌叫好。
“说错了。”青衫客立刻纠正。
“哪里错了。”
“好身法。”
“不,好拳法。”
“刁糊涂。”育衫客道:“你当真糊涂透顶,拳拳落空,还算什么好拳法?”
“这个你不懂。”
“我不懂?”
“这叫做‘病猫拳’,猛虎还没发威的时候就是这种打法。”
他还没发威。”
“对。”刁糊涂一本正经的道:“你等着瞧吧,就快发威啦!”把嗓门拉的很大。
可惜的是申不虎的拳法不但已越来越乱,也越来越不济”事,片刻之间,连发了二十余拳,这白虎拳显然极耗精力,人额头上已沁出冷汗。
面红耳赤,汗下涔涔。
到得后来,那支拳头只在空中弄影,几乎发不出一丝威力。
这样的拳法当然已不管用,已等于儿戏,经不起刁糊涂的冷嘲热讽,他只好摆摆样子。
龙行雨已懒得闪避,任他挥拳作势。
青衫客叫道:“刁糊涂,你不说他还没发威吗,怎么这“病猫拳都不像了?”
“这个,”刁糊涂故意皱起眉头:“姓申的,别丢人好不好,老子替你吹了半天,你他妈的,想叫老子下不了台是不是?快,发威啦!”
申不虎已发不了威,连拳头都晃不动了。
龙行雨冷笑一声:“住手吧,这是何苦呢,想硬撑下去,只怕更没面子。”
申不虎的脸色由红变白,终于住下了手。
龙行雨冷冷的道:“最好滚回西凉去,跟着萧舞阳混不出什么名堂。”
申不虎的脸色由白转青,一声不响,掉头就起。
巫十九冷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龙行雨目光一掉:“是不是还想露一手朱雀爪?”
巫十九双眼连翻,追上了申不虎。
其余六个人眼看白虎拳和朱雀爪都断了羽,谁也不敢出头献丑,呼哨一声,相继而去。
十三妹拍手大笑:“哼,银样蜡枪头。”
白虎拳当真是蜡枪头吗?当然不是,只不过碰上了红叶谷龙家的“回风舞柳”
身法,拳拳落空,弄得精疲力竭,未奏虎功。
对申不虎来说,他是遇上了克星。
行变渐露。
龙行雨眼看申不虎等人业已去远,这才转过身来,面向刁糊涂和青衫客拱了拱手。
“多谢两他的辈指点。”
“好说。”刁糊涂咧嘴大笑,指了指青衫客:“他是前辈,咱不是。”
“为什么?”龙行雨也笑了。
“他跟你七姑丈聂寒云有点交情,所以勉强可以攀得上一个前辈。”
“不不。”青衫客立刻接道:“我一向向聂先生问难质疑,聂先生不弃愚钝,也常常授业解惑,因此我只是聂先生的门人。”
“这样说你也不是前辈?”
“当然不是。”
“这还好。”刁糊涂庆幸的道:“要不然你当了前辈,咱岂不矮了半截、”
十三妹目光一转,横着刁糊涂笑了笑:“这是说咱们该平辈论交了!”
“没错。”刁糊涂点头。
“我叫你刁大哥还是糊涂大哥呢?”
“随意。”刁糊涂爽朗大笑:“小妹子,往后咱们就携手合作。”
“合作干吗?”
“闯江湖。”
“好呀!"十三妹喜孜孜的道:“刁大哥,你是老江湖,以后多提携提携小妹。”
“可惜日前这条路已越来越窄。”
“怎么?”
“难道你不知道,”刁糊涂喟然道:“如今半壁江湖已是萧舞阳的了。”
“他的?”十三妹眉梢一剔,沉声道:“咱们把他夺过来。”
“要得。”青衫客一翘大母指:“聂先生笔下横扫千军,毕竟出了个豪气干云的女儿……”他又转向刁糊涂,问道:“老刁,你敢不敢撩撩萧舞阳的虎须?”
“屁!?
刁糊涂道:“他算什么虎?”
“不算?”
“算。”刁糊涂道:“壁虎。”
“壁虎?”
“对,壁虎,没有须,只有一条尾巴。”刁糊涂道:“那条尾巴脆脆的,一碰就断。”
“你是不是打算碰一碰?”
“你问咱干吗?”刁糊涂大声道:“难道你不想碰他一碰?”
“我?”
“你怎么?”刁糊涂两眼一翻:“聂先生一支笔横扫千军莫非出了窝囊门人?”
“好,我写篇文章,传交江湖,”青衫客摇头晃脑道:“尽数其罪,狠狠的骂他一顿。”
“呸,写什么臭文章。”刁糊涂浓眉一翦:“江湖上拳头第一。”
“要用拳头?”
“还要打的准,一拳打中他的鼻子。”
“用别的成不成?”
“别的?你会不会别的?”
“老刁,别小看了。”青衫客像背流水账的念道:“一路落花流水剑,两袖清风明月刀,三阳开泰盘马弓,四大金刚降魔杆。五狱朝天霸王锤,六合纵横霹雷掌。七弦夺命焦桐琴,八……”“且慢,且慢……”“怎么?”
“七弦琴有个屁用。”
“听说没用?”青衫客道:“我司马啸就凭这一琴一剑起遍江湖,邀游四海……”“哈哈!露底啦。”刁糊涂大笑:“说了半天,原来你只有一琴一剑,那些什么银什么杆,全是吹的。”
“霹雳掌可不是吹的。”
“可惜还少一样。。
“少什么?”
“胆子,你没胆子。”
“没胆?‘有是有,就像麻钱胆,很校”刁糊涂说:“所以你虽然走遍江湖,绝不敢碰碰萧舞阳。”
“你不说他是支壁虎吗?”
“不错。”
“这有什么不敢碰的,”青衫客道:“刁糊涂,就算你用的是激将法,我已打算中你的计。”
“好,这就走。”
“刁大哥。”十三妹忽然叫道:“要找萧舞阳,咱们一起走埃”“不。”刁糊涂道:“桥是桥,路归路。”
“什么桥就是桥,路就是路。”
“说清楚点好不好?”
“好,咱说清楚。”刁糊涂道:“龙公子来自红叶谷,凭他的家世名望,要找萧舞阳应该堂堂正正,咱们可不同啦。”
“有什么不同?”
“咱们是两个老无赖。”刁糊涂笑道:“有时明里不行就来暗的,甚至使坏水,出鬼点子,什么事情咱们都干的出来“那好呀!”十三妹欣然道。
“好什么?”
“正好跟我臭味相投。”
“不行。”刁糊涂道:“此时不能相投。”
“为什么?”
“小妹子。”青衫客接道:“刁糊涂的意思是不能让龙公子落单。”
“以后呢?”
“以后?”刁糊涂咧嘴大笑:“女娃娃,你对老糊涂蛮有兴趣的。”
“对,很欣赏。”
“好,知已难逢。”刁糊涂天真地笑了起来:“以后咱们好好的合计合计,干几宗惊天地动、鬼哭神嚎、轰轰烈烈,叫人头痛的事。”
“好呀!”十三妹兴奋的连脸都涨红了。
“刁糊涂。”青衫客忽然叫道:“你好大胆子,你想到一件事没有?”
“什么事?”
“你不怕玉貉蝉龙七姑知道了剥了你的皮。”
“啊呀,”刁糊涂大叫一声:“糟了,这可不曾想到,咱真的是老糊涂啦。”
“习大哥,你别怕。”十三妹连忙道:“我娘不会怪你。”
“不会?”
“当然不会,我娘一向疼我。”十三妹道:“她还说要我长大了替她露脸。”
“真是这么说的?”
“是真的,是真的。”十三妹怕刁糊涂不信,连声道:“我娘说知女莫若母,要我爹少管。”
“她以前剥过人家的皮没有?”
“没有,绝对没有。”
龙行雨一声不响,口角含笑,他知道这个老糊涂绝不糊涂,只不过逗逗乐子。
“这样咱就放心啦。”刁糊涂道:“女娃娃,下次见面“别叫女娃娃,难听死了。”
“好,小妹子,你放心,保管忘不了。”刁糊涂拉着青衫客,一阵嘻嘻哈哈,健步如飞,向西而去。
萧舞阳一向不大喝酒,今夜居然破例。
他本来极注重享受,喝酒当然也要讲究情趣,美酒佳肴不说,连酒器都是十分精致。
陪他的当然是朱额。
灯影摇红,人面如花,朱颜几杯落肚,粉脸生霞,娇滴滴越显红白。
“今夜你干吗忽然想起喝酒?”
“壮壮胆子。”
“壮胆?”朱颜微微一怔,关心的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外面没事,里面倒有点事。”
“里面?”
“所以我要喝点酒。”萧舞阳虽然喝的不多,却像有了七分酒意:“喝酒壮胆。”
“有这样严重吗?”
“的是。”
“据贱妄所知,你生来豪气干云,目空四海,什么事都难不倒你,还要喝酒壮胆?”
“此胆非彼胆。”
“哦,这是什么胆?”
“色胆。”
萧舞阳说出这两个字,看来已有九分醉意,他两跟直视,红红的,变成了一个色狼。
“你……你……”朱颜有点惊慌失措。
“协…美人。”萧舞阳的舌头像是打了结:“我可不愿提个虚名。”忽然探手一把,像老鹰抓小鸡般已把朱颜搅到怀里。
当他的手臂探出之时,朱颜五指一弹,像是有股柔劲扫出,但玉腕一沉,忽然消失无踪。
收发自如,这是极不简单的事。
萧舞阳心头微凛,只当不知。
“你猴急什么,”朱颜吃吃笑了起来:“我反正已是你的人啦。”
这语气像顺水推舟,千肯万肯。
早知如此,萧舞阳又何必借洒装疯,借酒壮胆?
但萧舞阳却不是好打发的,他心里知道这种话未必就能作准。
既然动了手,他就得装下去。
其实他并不是急色儿,目的是在试探。
本来他打算守株待兔,如今忽然觉得待不下去了。他不愿冒这么大的风险。
要等朱颜自己露出马脚,等到什么时候?
“那……就好,协…小美人儿,那……就好。”
萧舞阳醉的很厉害,他一把抱起朱颜,穿过走廊,走廊尽头就是卧房。
他的手臂就像两道钢箍,紧紧的连朱颜两条雪白似的藕箍住了。
他一向对待女人并不如此粗鲁,除非他是醉了。
酒后无君子,什么事都千得出来。
酒能乱性,纵然做错丁什么,事后也会有人原谅。
所以他才喝酒,喝了酒才动手。
朱颜像是已经屈服,她面红如火,吐气如兰,像头驯善的小绵羊。
“好人,你轻一点啊!”
“我……我知道,我……我轻……轻一点。”萧舞阳口里咿咿唔唔,手臂箍的更紧。
对付这样一个小美人,为什么用柔情密意?
不,他怕阴沟里翻了船。
“火……火……”庭院里忽然有人大叫:“失火啦……,失火啦”只听劈劈啪啪,火势说起就起,熊熊火光已从走廊外花丛隙中照射过来。
花丛那边是几间下房,与这边正房相连,从檐廊下本来可以绕行过去。
这是把怪火,竟然如此凑巧。
但若不立刻抢救,这片房舍可能化为灰烬。
萧舞阳忽然哈哈一笑,放下了朱颜,笑声爽朗,语音清亮,连半分酒意都没有。
“我过去瞧瞧就来。”
“我怕。”朱颜的身子像在发抖。
“怕?”萧舞阳大笑,放心,烧不到,这只不过提醒萧某小心火烛。说话中身形一闪,人已越过廊外一簇花丛。
他并不担心这把火烧起来,也不担心毁了这片房舍,只想找出这个纵火的人。
此刻他至少已明白一件事,朱颜还有帮手。
火是从一间堆积杂物的下房里烧起来的,杂物不该起火,没有引火之物,也没有火种。
房里没有住人,找不出纵火的人是谁。
但火起之时却充了油脂和硫磺味,要是没有油脂之类东西,火不会烧得那么快。
这些杂物中哪里来的油脂?
火已灭了,四名守了庭院的黑衣人并排垂手而立,神色肃然,就像四根木头。
萧舞阳神色自若,安详地坐在那张流苏软椅上,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是谁先发现起火的?”
“小的。”排在第三的那个黑衣人应了一声。
“瞧见了什么?”
“火,瞧见了火。”
“除了火以外。”
“烟。”
“烟,里面有什么?”
“烟里面?”那人怔了半天,忽然双目一睁:“大爷,烟里面好像有一溜烟。”
“那熘烟呢?”
“一晃就不见啦!”
“谁是第一赶来救火的?”
“这个,小的得想一想。”那人皱起眉头,思索一会,忽然道:“对了,厨房里的赵大娘,她提着一桶水很快就赶来了。”
“真亏了她,要不是那桶水……”萧舞阳笑道:“好,没事啦,以后当心就是。”
萧大爷居然如此宽宏大量,这是少见的事。
莫非他已问出了什么?
赵大娘年纪并不能很大,可能三十还出头。
因为她整天窝在厨房里,整天系着一条油腻腻的围裙,连头发的懒得梳理,实叫人看不起眼。
若是仔细瞧瞧,她不但脸庞儿生得十分俏丽,还有双灵活的大眼睛。
可惜没有人仔细瞧过。
萧舞阳已经算得是一个很精细的男人,居然连他也没注意,这个整天窝在厨房里的女人。
赵大娘本是雇来烧饭的,因为她烧得一手好菜。
一个烧饭的女人整天窝在厨房里,这有什么不对,甚至还是一种合情合理的事,大都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就算她有几分姿色,若是不好好打扮,没有像样的衣服,蓬着一头乱发,整天系着一条油腻的围裙,谁会多唯一眼?
所以她叫赵大娘。一个女人叫成了“大娘”,就表示她已不再年青,不再好看,只是一个平庸的妇人。
但萧舞阳却已发现,她不是个平庸的妇人。
至少她的身手不凡。
赵大娘此刻就在厨房里,一支大木盆盛满了水,她正低着头洗洗碗筷。
她很勤劳,很忠于自己的职守,凡是自己份内的事,每一件都做的很好。
忽然有个人走了过来,就在木盆前面停了下来。
这个人居然就是萧舞阳。
萧大爷走到厨房来这还是第一次。
他手下好手虽多,对这件事他不想假手别人,他自己来了。
因为他已料到这件事很棘手。
赵大娘怔了一下,站起身来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大爷,是你……”她蓬乱的发丝掩盖了半张脸,也掩盖了那双灵活的大眼睛,她垂下头来,有点忸怩不安。
“你就是赵大娘?”
“是的,小妇人姓赵。”
“说的不错,是个小妇人。”萧舞阳笑道:“不到三十吧!”
“三十五啦。”
“你保养得真好,”萧舞阳双目如刀道:“若是换件衣裳,好好梳洗梳洗,只怕会年轻十岁。”
“大爷说笑了。”
“这不是说笑,从你脸上看得出。”萧舞阳笑笑说:“我一向不会走眼的。”
“这……”
“你甚至还是个大美人。”
“大爷,你……”赵大娘的头垂得更低了。
她是羞怯还是故意做作?难道是怕这位萧大爷有意调戏于她?
“抬起头来。”萧舞阳说。
“大爷,你……你……”
“我拾到了一样东西。”萧舞阳从衣袖里掏出一方白绫手绢,手绢一角,绣着一朵盛开的菊花,绣工十分精巧、别致。
“大爷在哪里拾的?”
“这不重要,我只问是不是你的?”萧舞阳神色拎然:“这里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朱颜,一个就是你,朱颜没有这条手绢。”
“小妇人不懂大爷的意思。”
“不懂?”
“是不是小妇人不配用这种手绢?”
“配,当然配,绣上这朵菊花就更配了。”萧舞阳大笑说:你承认是不是?”
“不错,是小妇人的。”
“好,你拿去。”萧舞阳将手绢递了过去。
赵大娘接在手里,目光中闪过一抹迷惑之色,她记的很清楚,绝没遗失这条手帕,但这条手绢的确是的,莫非萧舞阳搜过她的住处?
但也还是沉住气,因为还是估不透,这条手绢上有什么破绽?
“大爷真好,为了小妇人这条手绢……”赵大娘说:“谢谢大爷。”
“先别谢。”
“别谢?”
“因为我还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
“这样一条好手绢,照说应该香喷喷的才对。”萧舞阳目闪棱芒:“怎么充满了硫磺味……”赵大娘怔了怔,神色为之一变。
她万没料到萧舞阳如此精明,只怪自己百密一疏,竟然在这件小事上露了马脚。
“这个——”赵大娘后退了一步。
“看来昨夜纵火之人已经呼之欲出了。”萧舞阳纵声大笑。
“是吗?”赵大娘一惊之后,立刻定下神来。
“你有什么解释?”
“有。”赵大娘道:“只看我愿不愿。”语气变了,居然很硬。
“哈哈。”萧舞阳笑了一声:“萧某人早就知道,赵大娘非省油的灯。”
“萧大爷要审问我?”
“怎么说都可以。”萧舞阳脸色微微一沉:“总之一句话,萧某人不愿蒙在鼓里。”
“萧大爷就请问吧!”
“你当然不是赵大娘。”
“就问这个?”
“不必,你是粉菊花薛夜儿。”
“啊呀!”赵大娘一惊,萧大爷真不含糊,一下子就掀了小妇人的底。她承认了,她就是薛夜儿。
“其余的你自己说吧!”
“说什么?”
“照直说,一字不瞒。”
“总得有个题目。”
“别打马虎,说什么你应该明白。”萧舞阳冷冷的道:“至少凭你粉菊花薛夜儿,还不至论落到替人家帮佣烧饭吧!”
“说的也是,可惜……”
“可惜什么?”
“萧大爷也许不信。”薛夜儿吐了口气,“可惜我也是蒙在鼓里。”
“嘿嘿,你不觉得这种话听来好笑了。”萧舞阳眉蜂一耸:“薛夜儿,你该不是吃错了药吧?”
“没有。”
“既然没有,为何胡言乱语?”
“萧大爷,你别逼我。”薛夜儿忽然道:“我也许不是你的对手,但……”
“便你颇有点来头,对不对?”
这薛夜儿又是什么来头,就他所知,粉菊花薛夜儿是个神秘的女人,在他一册私藏的“江湖名人录”里面,只约略记载了薛夜儿三十五岁,名号粉菊花,门派不详,亦侠亦盗,身手不凡。
至于他如何知道她就是薛夜儿,完全是凭那条手绢上绣的一朵菊花。
想不到灵机一动,误打正着,一口道破,对方果然就是薛夜儿。
“我跟萧大爷还是初会,交浅不言深。”薛夜儿忽然笑道:“只能点到为止。”
这真的是在打马虎,居然说出这种话来,未免太小看萧舞阳了。
她没有想到如何脱身?
“哈哈,有意思,哈哈,有意思。”萧舞阳真的在笑:“好一个交浅不言深。”
“不对吗?”
“什么都对,只是时刻不对。”
“时刻?”
“此时此刻,想谈交情已晚,若想施用,恫吓,就必须言之有物。”萧舞阳冷笑一声:“当今武林能唬住萧舞阳的只怕为数不多。”
他迟迟没出手,显然是想迫使对方说出背后撑之人。
“多少总有几个。”
“当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萧舞阳道:“不过这些值得萧某人敬仰的高人,多半是超然物外,早已不愿插手江湖是非之争。”
“这个并不尽然。”
“此话怎讲?”
“萧大爷所说的只是那些芒鞋竹杖、闲云野鹤,自命品格清高之辈,其实这些人徒托虚名,未必个个都是绝世高手,只不过装模作样而已。”
“高论。”
“萧大爷莫非有点兴趣?”
“兴趣是有,却不在此,话扯远了,只怕萧某人没有耐性。”
“哦。”
“畅论天下英雄,应该青梅煮酒,此刻此时移事易,萧某人不喜欢听弦外之音。”
“萧大爷要听什么?”
“你当然明白。”
“要我说同为何来此帮佣?要我供出为何纵火?要我指出一个人来?”薛夜儿笑道:“这爽快吧?”
“对,很爽快。”
“好,我说。”薛夜儿忽然目先一抬,向萧舞阳身后望去:“有人来了。”
那有这样巧,这种事骗得过萧舞阳吗?
她是不是想趁萧舞阳回头查看之时,乘机使出一记杀手绝招?
这当然是极为可能的事。
但这一计并不高明,萧舞阳怎会上这种当?
再说凭萧舞阳的精细,加以手下高手众多,附近庭院自是早有防范。
莫说一个人,就是一头苍蝇飞进来,也得鼓动一下翅膀,岂能不惊动守卫之人?
“好主意。”萧舞阳冷笑一声:“可惜……”岂料笑声未了,忽然觉出不对,凭他敏锐的听力,已察出有缕劲风直向脑后疾袭而来。
人未照面就居然发出了暗器。
这种背后下手的行径,也不见得是什么高明人物。
萧舞阳冷冷一哼,居然还没回头,就像脑后长了眼睛一股,身形微侧,两指虚空一钳,已然夹住一物。
但他的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过薛夜儿。
手指夹住的是宗什么暗器?他只感觉到毛茸茸,软绵绵,赫然是片红色羽毛。
羽毛当然不是暗器?当然没有杀伤力。
但一片羽毛居然能当暗器发出,而且能够带起一缕劲风,这就不是常人所能及了。
至少他萧舞阳办不到。
萧舞阳办不到的事,放眼江湖,谁还有这份能耐?
更令人惊异的是这人并未现身,打出这片羽毛至少不在改丈以外。
萧舞阳不禁脸色微变。
能让萧舞阳变色的事当然是件大事。
这片羽毛代表什么,他当然知道,这就是江湖上盛传一时的“飞羽令”。
没有人知道飞羽令的主人是谁,但这飞羽令却在江湖上时隐时现,经历了三十年。
抗拒飞羽令的人,结局都很悲惨,也就是说很少有人活出命来。
也许只有一个,那就是碧萝山红叶谷的龙比干。
据说他不但抗拒过飞羽令,甚至不只一次见到过飞羽令的主人。
他的结果呢,人虽没死,打从那时起,他就没再跨出过红叶谷一步。
他虽没表示过封剑归隐,但事实上已成一个废人。
甚至有人传说,他已失去武功。
当然,这些传闻之言都没获得证实,但他不出红叶谷一步,已等于失去了武功。
不能叱咤风云,行侠江湖,空有一身武功何用?
萧舞阳手中拈着这片红色羽毛,脸上神色数变,一时间显得十分困惑。
“萧大爷,放我一马吧!”薛夜儿微微一笑。
“好,你走。”这就是萧舞阳的答复,他从来没有这样爽快过,如今居然一口应允。
“谢谢萧大爷。”
谁都没提起过红羽毛的事,这片羽毛又轻又微,也许不值一提。
但这又轻又微的羽毛却能令萧舞阳慷慨放人。
“如果你肯留下来,这件事就像没有发生。”萧舞阳忽又想到了什么主意。
“留下来烧饭?”薛夜儿的眼珠乌溜溜的一转。
“这个……”萧舞阳怔了一下。
他虽然机智敏捷,一时间竟也答不上来,留下薛夜儿做什么。
他已有的朱颜,难道还想一箭双雕?
当然,他并不是这个意思留下薛夜儿,只不过想深一层了解飞羽令的主人。
可惜他找不到留下薛夜儿的籍口。
除非他想强留。
但飞羽令还在手里,这种念头他已打消,他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薛夜儿当然没有留下的意思,因为也行藏已露,自己作不得主。
“萧大爷,后会有期。”薛夜儿说。
“这话当真?”萧舞阳居然要把对方一句客气紧紧抓祝“山不转路转,总会碰上的。”
“但不知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情况?”
“至少不在厨房里。”
“对,对。”萧舞阳纵声大笑:“那时候你也不是赵大娘。”
三号、五号、八号、十二号、十九号。
五个人高矮不齐,衣饰相貌各异,分别报上名号,规规矩矩站成一排。
萧舞阳从头到尾扫了一眼,神色显得十分凝重。
五个人屏息凝神,萧舞阳没有吭声,这五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萧舞阳目光一转,又从尾扫到头,然后轻轻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
“有谁知道一个外号叫粉菊花的薛夜儿?”
“小的知道。”这是三号。
“小的也知道。”这是八号。
“小的几乎栽在她手里。”十九号皱起眉头。
只有五号和十二没响,五号是胡铁拐,他来自西凉,对中原武林人物知道不多。
十二号瘦小枯干,肤色幼黑,却生的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他叫呼延楼。
三号身躯伟岸,面如淡金,神态威猛骡悍,此人来头不小,原是西南三十六寨总寨主,擅使双鞭;外号龙虎鞭王的秦七鼓。
本来称“霸”称“王”,如今居然在萧舞阳面前自称“小的”,真不知人所为何来。
八号和十九号却是两名武林新起之秀,一个叫史明,一个叫乔景,都是名门高徒,因仰慕萧舞阳的才华武功,而投在麾下。
乔景之所以屈居十九,址囚为年纪太轻,顶多不过二十出头。
只不知他是为何几乎死在薛夜儿手里。他没说,萧舞阳也没问,因为此刻无暇谈到这件无关紧要的事。
“她就是厨房里那个赵大娘。”
“是她?”众人齐是一惊。
“她已经走了。”
“走了。”
“立刻分头追查。”萧舞阳掏出五枚早就摺好的纸卷儿,每人给了一个:
“照计行事。”
凡是重大机密之事,他—向不用口说,习惯用这种方式发号施令,他说过“分头追查”,这五个人当然不能联手,任务也不尽相同,因为那是五枚纸卷儿。
到底他要把薛夜儿怎样,这五枚纸卷儿就是胡芦中的药,也就是“锦襄妙计。”
五个人走了。
萧舞阳来回踱着方步,皱眉寻思了一阵,忽然转向门外说道:“传唤宋牵牛。”
“是。”门外有人应了一声。
“唤他作什么?”一条纤瘦的人影忽然闪了出来,竟然是朱颜。
“你不是在后庭赏花吗?”萧舞阳怔了怔,他奇怪暗里派去监视她的人怎么没争先传报。
“我不是赏花。”朱颜娉娉婷婷走了过来,笑盈盈的道:“我只是走马看花。”
“不错,你的人比双马还快。”
“是吗?”朱颜笑道:“这些时我跟你学习武功,身子轻灵多啦!”
“你学得真快。”
“我聪明嘛。”朱颜两颗晶亮的眼珠乌溜溜一转:“你怕不自我青于出于蓝?”
“也许吧。”
“也许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猜不透一颗女人的心。”
“哦。”朱颜笑了:“你不是说最了解女人,而且一向引以自豪吗?”
“这要看什么女人,”萧舞阳道:“像厨房里那个赵大娘我就看走了眼。”
“怎么啦?”
“你不知道?”萧舞阳微微一笑。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去厨房。”朱颜若无其事的道:“那女人做起事来像是蛮利落的。”
“对,”萧舞阳道:“身手也很利落。”
“身手?你是指武功吗?”
“我想是的。”
“你想?你在说什么?”朱颜笑道:“一个烧饭的女人有多大的武功?”
“她就是粉菊花薛夜儿。”
“粉菊花?这名字蛮好听的埃”
“你难道没听过?”萧舞阳笑了,几乎是一种狞笑,目光眈眈,盯在朱颜脸上。
“奇怪,我哪里听过。”朱颜嫣然含笑没有丝毫异样。
难道说她跟粉菊花真的没有关连?粉菊花放起那把及时火,难道不是为了解脱她的困境?
萧舞阳盯着她,笑意转浓。
他笑的很古怪、很冷酷、很滑稽,是种令人心悸的笑,令人发毛的笑,睡不着觉,吃不下饭的笑。
朱颜却不发毛,她也在笑,是一种甜笑,一种蜜里和糖的甜笑。
这两种笑成了强烈的对比。
显然,萧舞阳落败了,禁冷狞恶的笑遭到了漠视,没收到预期的效果。
“宋牵牛大概就快来了。”他要改换一个方式。
“哦。”朱颜反而冷淡了。
“也许我做错了一件事,但还来得及改正。”萧舞阳无可奈何的道:“你们夫妻可以团圆。”
他居然作了这样一项决定,并且故意装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团圆??朱颜并不惊异。
“是的,你跟宋牵牛原本是一双两好。”萧舞阳欣然道:“我不该横刀夺爱。”
“你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听说一个做大事成大功的人,背后都有位贤淑的好妻子,你是本是认为我不够贤淑?”
“你……”
“舍弃了我你会后悔的。”
“后悔?”
“我本来想帮助宋牵牛,可惜他资质太差,所以我选择了你。”朱颜眼一掠:
“你虽勉强称得上一代霸才,可惜气度不够恢宏……”话中有褒有眨,萧舞阳不禁一怔。
这“一代霸才”四个字听了当然舒服,加上“勉强”两个字应当不够意思了。
“你找宋牵牛干吗?”朱颜嘟起小嘴,继续道:“你当我没人要了。”
“这个……”
“别这个那个,”朱颜笑容已敛,冷冷的道:“我要找丈夫还得找个真正的丈夫,的确有把握,让他一夜之间成为武林盟主……”“会有这种事吗?”
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这个玲珑剔透的女人显然不可小觑,而且充满了神秘。
神秘就是力量,一种令人不可捉摸的力量。
萧舞阳虽然不信她能在一夜之间捧出一个武林盟主;但已感觉对方也并非信口雌黄,普通一个娇滴滴的小女人怎敢说出这种话来?
朱颜是凭什么?
显然,她背后一定有个厉害人物,这个人也许就是“飞羽令”的主人。
对萧舞阳来说,这是宗很大诱惑,他并不翼望有人能把他一夜之间捧成武林盟主,却想利用朱颜揭开这个经历了三十年的隐秘。
他敢确定,关键就在朱颜身上。
虽然朱颜没说出什么,至少地已表明了态度,暗示她手里有张王牌。
她也没展露什么奇功异能,却已隐隐约约显示了她不是个弱女子,画龙点晴,一切都恰到好处。
事实上已不用他此刻表明,那个在半途上救了宋牵牛怪老头不是她还有谁?
萧舞阳审度情势,发现刚才要撵走朱颜,委实大错持错,撵走了她于自己有什么好处,只不过又多树下一个强敌。
不管怎么说,这个算盘打的不精。
照目前的情形,虽然不能肯定朱颜能为己用,至少可以保持一种微妙的关系。
甚至在这种关系中,可以找出朱颜的真正意图。主意打定,脸色也立刻变得缓和起来,但还是保持几分矜持,因为他是武林瞩目的萧大爷。
“好,我考虑。”
“也不必过于勉强。”
“朱颜。”萧舞阳笑道:“你真会说话。”
“女孩子就是一张嘴,其实心里软得很。”朱颜美目一盼:“还望萧大爷多多包涵。”
“怎么,越来越生分了?”
“这还算好。”朱颜意味深长的道:“若是萧大爷不考虑,只怕就从此萧郎是路人了。”
弦外之音,暗示有反目之意。
“萧郎成路人之后,会不会祸起萧墙?”萧舞阳居然大笑,但他笑的并不自然,只是在掩饰眼前的尴尬场面。
“这很难说,看你怎么应付,若是应付的好,就不会萧墙祸起了。”朱颜并不退让。
怎么才算应付得好?
萧舞阳当然懂得她的含意,他微微一笑道:“朱颜,这些话好像都是哑迷能不能坦诚相见,把话说得更清楚一点……”“能。”
“你说。”
“先得确定我们之间关系。”
“关系。”
“对啊!朱颜道:“在你的心目中,我到底是你的部属,还是侍候你的下人?”
“部属?下人?这太言重了。”萧舞阳笑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
“你怎么想?”
“好像外人都把我们看作夫妻。”
“我是问你。”
“我也这样想的。”
“真的吗?”
“至少我们住在一起。”
“既然如此,那就好说啦。”朱颜道:“从现在起,你主外,我主内。”
“好哇!”
“别答得这么爽快。”朱颜眼珠一转:“须知我们不是普通夫妻,我说主内并不是管些油盐柴米。”
“那是什么?”
“这要看你干的什么行业。”
“无业。”
“这不对吧?”朱颜笑道:“若是真的无业你怎么生活?你又不是家财万贯,也不是南庄有田,北庄有地,骡马成群……”“朱颜。”萧舞阳笑了:“你要掀的底?”
“你刚才不说要坦诚相见吗?”
“不错,我是说过。”萧舞阳道:“我也并非无业,只不过这业与常人不同。”
“怎么不同?”
“你当然明白,这是武林霸业。”萧舞阳眉峰耸动,神态忽然变得豪迈起来。
“好。”朱颜道:“我总算找对了人。”
“说你的吧。”
“还是老话一句,我主内,你主外。”朱颜道:“我运筹帷幄,你决胜千里。”
萧舞阳呆了一呆,忽然大笑。
“你笑什么?”
“你的意思是由你设谋定计,我去厮杀?”
“这有什么不对?”朱颜道:“欲成武林霸业,自是难免刀头舔血,剑底惊魂,就连古代盛德之君,有几个不动干戈得来的天下。”
“话倒是不错。”
“还有哪里错了?”
“先说说你怎样运筹帷幄?”
“这个我要先问你,你知不知道你想雄霸武林,当前第一敌是谁?”
“这个……”
“不要支吾,说出来。”
“一定要说出来?”
“当然要说。”
“你。”
萧舞阳当代枭雄,一向心机深沉,他当然知道当前第一号劲敌是谁,不过很含蓄,只说了一个字,这个字当然不仅汉说的一个人,朱颜只是代表。
朱颜笑了,灿然一笑。
她没承认,但也没否认,不过话却说得越来越明朗,越来越露骨。
“有了我替你运筹帷幄,你已没有第一劲敌,目前只有第二号……”“第二号?是淮?”
“红叶谷。”
“红叶谷?”萧舞阳道:“你是说龙比干?”
“我说的是红叶谷,你要说龙比干也好,说他那些龙子龙孙也好,反正都是一样。”朱颜顿了一下,又道:“如今就有个龙孙子找上来了。”
“是的,他叫龙行雨。”
“你打算怎对付么?”
“我本来不想跟龙家作对,如今……”
“不想?”朱颜笑道:“你不是不想,只是不愿硬碰硬,想慢慢地蚕食江湖……”萧舞阳脸色微微一变,没有作声。
“说下去。”
“既然人说第二号劲敌就是红叶谷,这就得好好计议计议了……”“跟谁计议?”
“当然是跟你。”萧舞阳居然不计朱颜刚才顶撞之言,脸上又泛起了笑意。
“荣幸之至。”
“你说说看,至于这个小龙孙子,难道还用得着萧某人亲自出马?”
“千万别轻敌,这小龙孙子颇有大将之凤。”
“是吗?”
“至少你第一批派出去的人已经全军尽没,灰头土脸,弄得十分狼狈……”
“你都知道?”萧舞阳怔了怔。“这回派出的人只怕也不怎么灵光。”“这回?”
萧舞阳又是一怔:“朱颜,这回我派了什么人?”“就是刚才那五个人。”不错,刚才萧舞阳的确派出了五个人,这五个人就是龙虎双鞭王秦七鼓,以及胡铁拐、呼延楼,还有两个江湖后起之秀史明和乔景。
但五个人临去之时,萧舞阳已说的明明白白,他们的任务是追查粉菊花薛夜儿。
既然朱颜知道这回事,显见她就藏身附近,莫非她的耳朵出了毛病?
她难道没听清楚?
“你好精明。”萧舞阳居然没有否认。
他知道这件隐秘已被揭穿,强词掩饰是最愚笨的行为,她当然不笨。
“你的花招真不少。”朱颜吃吃笑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你怎么知道的?”
“这很简单,你若是要对付薛夜儿,凭你之能,擒住她易如反掌,若是只想追查她的行踪,派一两人就已足够,何必大张旗鼓。”
“哦。”
“再说要追查薛夜儿,也该派出身法还轻灵之人,何必派出一员大将……”
“大将?”
“龙虎双鞭王秦七鼓不算大将吗?”
“他很不错。”
“这就对了。”朱颜继续道:“目前正是用人之际,当然不会派上这个龙虎鞭王去追踪一个行踪飘忽的女人,此人鞭法虽然精绝,轻功提纵之术却非所长,你难道不懂得量材适用?”
“真瞒不过你。”萧舞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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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玄真观内
“你嘴上在笑,心里不知是怎么想的。”朱颜转动着明亮的眼珠。
“心里?此话怎讲?”
“据我所知,一些历史上的英雄人物,都不喜欢别人揭露他们的隐私。”
你认为我是英雄?”
“倒蛮像的。”
“你为什么要揭露?”
“困为我不够聪明,至少是不知道明哲保身。”
她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怎么说得出来?看来她是故意显露锋芒,要萧舞阳认得厉害,意思等于说“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也可以说是种警告,提醒萧舞阳她早有预防。
萧舞阳纵声大笑:“朱颜,萧某人从不服人,今天算是服了你。”
“还没有。”
“没有?”
“这不像萧大爷的话。”
“哪里不像?”
“据我所知,萧大爷绝不轻易服人。”
“这你错了。”萧舞阳笑道:“男人我绝不服,却一向很服女人。”
“是不是因为我快成为你的妻子。”
“而且你还打算帮助我。”
“这倒也说得通。”
“朱颜。”萧舞阳的语调忽然变得很诚挚:“既然这样,我们就该避免互相猜忌,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大概也瞒不过你。”
“你打算说什么?”
“怕你不信。”
“我已经信了。”
“这还不够,我说的是互相。”萧舞阳笑笑说:“你一定懂,你至少也让我相信,一个聪明女孩子,终会替别人设想的。”
“你想知道什么?”
“我只想知道你要什么报酬。”
“报酬?”
“既然开诚相见,就不必再说假话。”萧舞阳道:“就算我们是夫妻,也只是挂名夫妻,你帮了我的忙难道不要报酬?’,“要,但不是现在。”朱颜并不否认。”
“什么日才候?”
“等到你完成心愿之后。”她所指发的心愿,当然是完成武林霸业,足以号令江湖。
“为什么要等到那时?”
“因为报酬很高,你此刻出不起。”
“哦。”
萧舞阳轻轻哦了一声,似有所悟,至少他已明白朱颜说的是实话,若是所求太高,他此刻的确出不起。
“所以你此刻不用担心,我是诚心诚意帮助你。“朱颜笑笑说:“而且我会很卖力,因为我是按出力的多少,索取应得的酬劳。”
计功受酬,这是很公平的事。
只不知她要取得什么报酬?
“应该,应该,太应该了。”萧舞阳道:“朱颜这很像一笔交易。”
“本来就是交易,我就是生意人。”
“也是很奇特的生意。”
“古已有之,当年吕不韦就做过这种生意,只是方式略有不同而已。”
“你把我比成秦王政?”
“怎么,比得不好?”朱颜道:“秦始皇兼并六国,天下一统,你若是能做到那样的功业,只怕连做梦都会笑出来……”“我现在就想笑。”萧舞阳果然大笑。
他怕朱颜说他气度不够恢宏,所以尽量忍耐,笑得十分爽朗。
朱颜盯着他,表示欣赏。
“这也好。”萧舞阳笑完之后又道:“只不知到了那时这报酬……”“你先别问。”朱颜道:“这还早呢,我还不知能尽到多少力,所以也不预期得到什么报酬,总之,我会尽力而为。”
她不但说得很诚恳,而且也很谦虚。
“好,就这么办。”萧舞阳一口答应,表示这笔交易已成。
只要朱颜目前对他没有危害,什么事他都乐于接受,甚至不惜委屈求全。
因为他的目的是在那“飞羽令”的主人。
忽听门外有人叫道:“大爷,小的前来报到。”是宋牵牛的声音。
“好。”萧舞阳顿了一下,然后向着门外道:“去,盯住陆起凤。”
“陆庄主?”
“对,就是她。”萧舞阳道:“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明的暗的都可以。”
“明的也可以?”
“可以,手拉手都可以。”萧舞阳道:“我要知道是她的行踪,以及结交些什么人物。”
“小的遵命。”
“快去,向沈管事领五百两银票。”
“谢谢大爷。”
朱颜目光一转,笑道:“怎么,不要宋牵牛了?”
“谁说不要。”萧舞阳道;“陆起凤墙头一棵草,风吹两边倒,得派个人钉住她?”
“宋牵牛钉得住她?”
“至少也算有个耳目。”
“耳目?”朱颜笑了:“陆起凤准会把整得服服贴贴,变成丁奴隶。”
“哦?”
“这一着你失算了,去掉一个好帮手,依我估计,那把牵牛刀不在龙虎双鞭之下。”
“不见得,他打不过胡铁拐。”
“这不怪他。”
“不怪他?”
“任何武功包括兵器在内,全靠精、气、神,神散则气衰,他被你压得太厉害,失去自信之心,发挥不出应有的潜力……”“嘿,有点道理。”
“可惜啊可惜!”朱颜叹息道:“一匹千里马未遇伯乐。”
“我宁可不要这匹千里马。”
“为什么?”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萧舞阳笑道:“他若发挥了潜力,萧某人就夜不安枕了。”
他知道,终有一天,那把牵牛刀会反目相向。
朱颜也笑了。
“看在你的份上,我没杀他。”萧舞阳又在讨好。
“我的份上?”朱颜哑然一笑:“大爷居然为了我不杀宋牵牛,这真叫人感动。”
“感动了之后呢?”
“自当竭力图报。”朱颜眼儿一瞟。
“若是龙虎双鞭王秦七鼓真的挡不住那个小龙孙子。”
萧舞阳忽然话题一转:“你这女诸葛有何妙计?”
“我?”
“你不是要运筹帷幄吗?”
“好,我替你挡一阵。”
“真的?”
“要不要立下军令状?”
萧舞阳大笑:“不用,不用,我信得过你。”
十三妹跟在龙行雨后面,一步一趋,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小嘴巴翘得老高。
“哼,真没意思。”
“又怎么啦?”龙行雨掉过头来问。
“没什么。。十三妹顿了一顿:“四表哥,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不好。”龙行雨答得很干脆。
“人家还没说出来呀!”
“不说我也知道。“龙行雨要笑不笑:“你觉得跟着四表哥是龙家子孙缚手缚脚……”“不是,不是……”“是什么?”
"小妹是说,是说……”十三妹期期艾艾的道:“只是觉得四表哥是龙家子孙,凭红叶谷的人,总该有点派头……”“什么派头?”
比方说,应该有种主将的派头,不必自己冒冒失失去找萧舞阳。”
“要怎么去找?”
“应该先派出一位先锋。”
“先锋?谁当先锋?”
“要惜目前四表哥手下兵将不广,”十三妹眼珠转了一转,“看来只有小妹效劳啦。”
“好主意。”龙行雨大笑。
十三妹欣然道:“四表哥答应了?”
龙行雨笑容一敛,冷冷道:“小丫头,别耍花样,四表哥自己作先锋,你只管殿后,若是先锋饿了,你就兼作粮官,包子馒头什么都可以……”“哼,真倒霉。”
龙行雨哈哈一笑,大步而行。
“转过小径,形势忽然一变,眼前展出一片绿油油青葱葱的景色,绿荫深处,隐隐露出红墙角。
十三妹惊叫一声:“碍…”。
龙行雨道:“怎么?”
“我……我来过这里,那……那是一座庙。”十三妹脸色发白:“庙……庙里……”“快说,庙里有什么?”
“庙里有个鬼。”
“有鬼?”
“也许……也许……是个妖怪,反正……反正……”十三妹颤栗道:“吓死人啦。”
这也许就是女人的特征,而她还是个小女孩,仅管天不怕、地不怕,但却怕鬼、怕怪、怕疯子,甚至怕只小老鼠。
“先说说,是个什么样的鬼。”
“一个女鬼。”十三妹心有余悸:“她披散着一头乱发,没有鼻子,没有眼睛,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脸,一张惨白兮兮的脸……”“哦。”
“她没脸嘴,但却会叫,吱吱的叫。”十三妹打了个冷颤:“还有那两只手,两只手……”“两只鬼手,尖尖的手指,长长的指甲,弯弯的就像……像钩子……”“就是这样吗?”
“这……”
“哼,原来只有这点胆子。”龙行雨酒然一笑:“亏你还想闯荡江湖。”
“江湖上又没有鬼。”
“没鬼?”龙行雨道:“难道装一个也不行?”
“装一个?”十三妹睁大了眼睛:“四表哥,你说那个鬼是人装的?”
“你认为不可以吗?”
“我?”
世间上到底有没有鬼,谁也不敢肯定。敢于断言的是这世间上的确有很多装神扮鬼的人。、“咱们这就过去瞧瞧。”龙行雨大笑。
“好呀!”十三妹答应得快,有了龙行雨在一起,她当然什么都不怕了。,。
林木幽深,只有一条羊肠小径。
顺着小径空林而人,片刻已到庙前,庙门横额上三个金字“玄真观”。
两扇黑漆庙门本来紧闭,此刻忽的呀然而开,出现一位妙龄黄衣女冠。
这是道观,道观里当然没有和尚。
龙行雨不禁怔了一怔。
只见这女道土云髻高耸,面如秋月,手执拂尘,风致之佳,望之有如仙人。
“贫道正在云床打坐,忽然,心血来潮,估训必有嘉宾莅临,施主尊姓?”
说的神奇极了,只说她曾经掐指一算。
“敝姓龙。”龙行雨大感诧异。
“龙?”
“龙行雨。”。
“啊!”那女道士双目一亮:“幸会幸会,原来是龙公子,这位小妹妹呢?”
“我姓聂。”十三妹道:“你这庙里干不干净?”
“干不干净?”女道士笑了:“贫道乃是出家之人,每天除了念经之外,就是勤于洒扫,不但庙里干净,心里也很干净。”
“不不,你会错了意思。”
“哪里错了?”
“我是问这庙里有没有邪气?”
“邪气?什么邪气?”
“好,我就直说了吧。”十三妹皱了眉头:“你这庙里有没有鬼?”
“鬼?”女道士噗哧一笑:“小妹妹,你说话真好玩,庙里只有菩萨,有菩萨的地方,鬼怎么敢来,早就躲得远远的啦。”
“说的也是。”龙行雨帮腔道:“小莹,准是你的眼睛看花了。”
“不。”十三妹道:“我明明……”
女道士打岔道:“两位就请人内奉茶。”横移了一步,侧身让客。
“也好,在下正想瞻仰宝刹。”龙行雨乘机向十三妹使了个跟色,举步跨人观门,和女道士挨身而过,顿觉有殷如兰似麝的幽香,钻进了鼻子。”
深山古庙,居然有这样一位出色的女道士,龙行雨除了暗暗纳罕之外,也提高了警惕之心。
十三妹紧随着龙行雨,登上了大殿。
那女道士道:“龙公子,请到云房奉茶,贫道带路,当先向殿角行去。
“不必了。”
“不必?”女道士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龙公子请放心,本观不收香油钱。”
“在下还没如此小气,只是尚不口渴。”
“哦。”
“还没请教法号?”
“贫道柳玄机。”
“可就是这里的观主?”
“贫道五岳云游,偶尔到此,因爱上了这里林木幽趣,落脚已有三月。”
“此地就只有观主一人?”
“正是。”
“在下想随意瞻仰瞻仰,观主就不用照拂了。”龙行雨转过身子,径向侧一道月亮门走去。
“且慢。”柳玄机忽然叫祝
“怎么?”龙行雨扭过头来笑了笑。
“龙公子。”柳玄机脸色微微一沉:“你来本观是客,未以贫道许可,怎可随意乱走?”
“不能?”
“当然不能。”
“哈哈。”龙行雨笑道:“观主道号玄机,真是玄机莫测。”
“此话怎讲?”
“龙某人不想解释,不过柳观主也只是云游到此,偶尔驻足,自然算不得这座玄真观的主人。”龙行雨依然笑着说:“有道是风月无古今,泉熟主宾?柳观主最好别阻扰在下的游兴……”“哦。”
“有什么不对?”
“看来龙公子是存心要找贫道麻烦了?”
“柳观主既是出家之人,自是早已看破红尘,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还有什么麻烦?”
“说的倒不错。”柳玄机脸色骤然变冷:“只可惜贫道尚在人间,还没成佛成仙。”
“所以就不许龙某人乱走。”
“要是柳观主这番好意龙某人不听呢?”
“不听?”柳玄机的神色越来越冷峻:“贫道不妨说得明白些,尊驾若是不听良言,只怕……”“请说下去。”
“只怕凶多吉少。”在话不投机之下,这女道士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敢于如此说话,必是有点来历。
“好一句良言。”龙行雨笑道:“柳玄机应该想想,就凭这句话唬得住龙某人吗?”
“尊驾好像倔强得很。”
“一向如此。”
“这就很不幸了。”
“的确很不幸。”
“的确很不幸。”龙行雨冷笑一声:“只不知谁的不幸。”
他对这座玄真观虽然还是一团迷雾,至少已知这个柳玄机绝非是个规规矩矩的出家人,他之所以不想用茶,就是怕中了圈套。
“四表哥,”一直不曾开腔的十三妹忽然叫道:“让我试试她。”
“你……”
龙行雨正待阻止,十三妹业已怀晃而上,骈指如风,点向柳玄机的腰上穴。
她身材矮小,出手却十分火辣。
“小丫头,你好大的胆子。”柳玄机冷哼一声,不闪不避,手中拂尘一挥,呼的一声,那拂尘上的银丝有如神龙掉尾,迎面绕了过来。
劲力十足,看来不可小觑。
十三妹叫道:“好玩得很。”她显然还没见过这种兵器,人影一闪,已到了柳玄机的身后。
可惜还没出手,只听唰的一声,那柄拂尘业已斜肩扫了过来。
十三妹身子一侧,又滑了开去移形换位,显得灵巧非常。
龙行雨叫道:“小莹,千万当心。”
他已看出,十三妹虽然难以奈何对方,但凭她从小就开发始勤练的七巧迷踪步,对方想用那柄拂尘扫中她,也并非易事。
同时他正想有个人,暂时缠住这个女道士。
“四表哥,我知道,”十三妹在叫:“小妹只不过先认她几招,看清她的路数,等会儿就叫她好看。”这话虽然有点夸张,却是很精明。
看来她只怕鬼,绝不怕人。
龙行雨大声叮咛道:“多留神,少吹牛。”身形一晃,穿人了左侧那道月亮门。
原来他是想藉十三妹纠缠住柳玄机,自己好趁机去搜查一个,他觉得这女道士形迹诡异而且言词闪烁,这座玄真观中定有纸大的隐秘。、十三妹的眼睛当然不会看错,那具披头散发的女鬼到底是什么人扮的?”
莫非就是柳玄机?
这样做是为什么,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装鬼吓人,让人不敢走近玄真观。
当然,这也只能吓住村夫愚妇。
龙行雨听了十三妹的话,便已觉出准是江湖人物在故弄玄虚,却没料到竟是一个姿容绝世的女道士。
佳人扮鬼,这多么滑稽可笑。
但也令人不可捉摸。
龙行雨很快又闪起另外一个念头这件事跟萧舞阳有没有关联?
萧舞阳手下众多,爪牙遍布,这个近在咫尺的玄真观,雄道他会一无所知?
因此,他决心要打破这个谜团。
穿人月亮门,转过了弯,抬头望去,原来是座偏殿,殿前石阶上列着两排茶卉盆景,有的含苞,有的怒放,枝枝娇艳欲滴。
石阶九级,打扫得纤尘不染,十分整洁,和外面正殿下比,就像两个世界。
龙行雨停下步子,不禁暗暗诧异。
肋下的黄布包袱里是把剑,他手握剑靶,拾级而登,举手一推,殿门应声而开。
殿堂时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但殿堂正中,赫然摆设着一张雕花绣榻。
牙玉嵌镶的绣榻上垂着紫色的锦帐,气派显得十分豪华。
但这样一张豪华的绣榻,居然摆在一座空空荡荡的神殿上,显得极不调和。
榻上是不是有人?
白日高卧,这个人到底是谁?
像这样一张珠光宝气的牙床,绝不会睡的是个虬髯满腮的关西大汉。
应该是位美人,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
但这行径也太古怪了。
龙行雨目光一转,立刻怔住,这样一幅景象,是他没有想像到的。
这景象并不怕人,只是太怪异,怪异得离了谱。
他足足怔了半盏热茶时光,这才冷静下来,一紧手中剑靶,进人了殿堂。
一张牙床当然吓不倒他,纵然是刀山剑林,他也不会因此回头。
但他必须估量眼前的情势,如何应付这种局面。
当然,他目前唯一的冲动,就是走过去撩起那幅锦帐,瞧瞧里面的真相。
这是个谜,也是一种诱惑,不管这张牙床上面是什么,哪怕是张空床都得瞧瞧才能甘心。
龙行雨目光四下一转,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他怕那张牙就床上的美人香梦正沉,这声咳嗽声是表示人来了。
没有动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连锦帐都没被动一下。
龙行雨屏息凝神,仔细聆听一会,竟听不出半点鼻息之声。
凭他的听力,只要凝神贯注,十步之内尘沙落地之声都隐约可闻,如今居然听不出半点声音,这牙床上可能真的投入,要不然这人就是用龟息之法闭住了呼吸。
若是如此,这人本来就是醒的。
一个睡着的人,绝对无法行功闭气。
醒了为什么还躺在床上,是不是这床太舒服了舍不得起来?
这个人大概有赖床的习惯。
龙行雨沉吟了一下,他在考虑一切可能发生的危险,他估量除非这牙床上是堆火药,就在他撩起锦帐之时突然爆炸,若只是一个人,不论他武功如何高强,甚至如何厉害的歹毒睹器,他相信自己严密防范之下,对方未必能够得逞。
当然,锦帐里绝对不可能是堆火药。
就这份气派看来,对方绝对不是个弱者,绝不会使出这种卑鄙手段。
再说他乃是突然到来,对方也不可能先设计了一个陷阱在这里等着对付他。
龙行雨缓缓抽出剑来,暗暗丹田提气,剑鞘仍然裹在黄布包袱里。
原来这柄剑鞘上刻的有九条龙纹,十分惹眼,他祖父龙比干当年用这柄剑威震天下,江湖上认得此剑的人不少,而他祖父龙比干又正是这个二十年来,在江湖上引起甚多传说的人物,他不愿在路上多添麻烦,所以才·用块黄布包了起来。
长剑出鞘,隐隐有龙吟之声。
这是把名剑,剑锋带着森森寒气,青光流转。
龙行雨猛吸了口气,功力弥漫周身,他前跨一步,正待出手,用剑尖撩起锦帐一角。
忽然,锦帐微微一动,只听丝的声轻响,打从锦帐隙缝中飞出一物。
锦帐里果然有人。龙行雨一怔,跃退了三步。
奇怪,物并非迎面打到,只见它绕殿一匝,然后才轻飘飘的飞了过来。
这显然并非暗器,更不会致人于死,若是能致人死的暗器,应该直截了当的疾射而出,何必用回旋手法,让对方有闪避的机会?
而且绕殿一匝,并无呼啸破空之声,显见来势关不怎样强劲。
但却不容置疑,打出之物能自行转变,这人显然是第一流暗器高手。
龙行雨眼看那物飞近,探手一把抓个正着。
人手柔若无物,原来是片约色羽毛。
飞羽令!赫然又见飞羽令,飞羽令的主人居然就在这幅锦帐之里,牙床之上。
萧舞阳要解开的谜,龙行雨竟然不期而遇。
他能不能见到这个人?
龙行雨当然知道这片红色羽毛是什么,他先是一惊,但立刻就镇定下来。
飞羽令对不起他来说不是第一次耳闻,尤其对于红叶谷龙家,印象更为深刻,他要极力镇定,丝毫不以为怪,保持龙家子孙的本色。
“幸会幸会,原来是你。”龙行雨先行发话,语气像是多年日友,用词并不客气。
帐里寂然,没有任何回响,就像刚才一样,静悄悄无声无息。
看来她不想说话,只要对方知道她是谁。
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任何人,哪怕是一方霸主,只要看到这支飞羽令,除了登时冷汗夹背,战战兢兢说声“冒犯”立刻躬身而退,大都别无选择。
所以她用不着多说。
许多江湖好汉,见到飞羽令能够生还已属万幸,谁还敢要她开口?
就连阴狠跋扈萧舞阳也不例外,也会屈服在“飞羽令”下。
见到飞羽令之后,他就不敢强留粉菊花薛夜儿。
但龙行雨却没有立刻退避之意,他虎视眈眈瞪着那幅充瞒神秘的锦帐,想起了他祖父当年的遭遇,虽然龙比干并没向他的子孙们说得怎么详尽,至少他们都已知道,飞羽令的主人是个女的。
龙比干也没说要他的子孙们如何对付飞羽令,至少他们也都知道,他当年的确受挫在这支“飞羽令”的主人手下。
龙比干什么都没说,只把这柄剑交给了龙行雨。
这其中难道没有深意?
龙家的武功一脉相承,龙家的子孙也不少,龙行雨显然受到了他祖父的偏爱。
他当然明白,祖父给他这柄剑的用意,纵然不是要他一雪当年之恨,至少不能砸了龙家的招牌。
因此,他绝不能掉头就走,不能泄气,不能退出这座偏殿。
“哼,你难道是个哑巴?”龙行雨毕竟少年气盛,越来越不客气。
因为在心里上早已存有敌视之心。
那锦帐依旧寂然,什么声音都没有,看来是打算不理不肯。
但龙行雨却不肯放过。
“我知道,事隔三十年,你已不复昔日风华,”龙行雨冷笑一声:“只怕连声音都苍不堪了。”
飞羽令出现江湖,的确已有三十年。
龙行雨必是早已知道,飞羽令的主人当年是个风华绝代的少女。
但这几句话说得太难听了。
若是飞羽令的主人如今真的已变成鸡皮鹤发,这种刺耳的话她怎么受得了?”
就在龙行雨语声甫落,左顺殿角忽然传来两声焦雷般的怒叱:“胆敢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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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似若有情
喝叱声中,只见两条人影如旋风而至。
左面的是对金瓜铜锤,其大如斗,右面是支灵官杵,乌黑沉沉,又粗又细,杵身布满了棱角。
这两个更是膀阔腰圆,面如锅铁,身躯高大粗壮,就象两座铁塔般撞了过来。
铜锤一晃,一招“五雷轰顶”,闪电下击。
灵官柞呼的一声,拦腰疾扫而到。
这两种兵器都不常见,一对铜锤至少在两三百斤以上,灵官杆亦是无比扎实沉重。但在这两个人手中,却能挥舞如风,出手又狠又准,又猛又快,两种兵器火辣辣一晃而至。
这铜锤只要轻轻一触天灵益,脑袋秘定开花。
灵官杵拦腰一击,也必将是血烂如浆,骨碎如粉。
龙行雨骇然一震,不敢挺剑硬接,他心知凭三尺长剑去硬碰这两般兵刃,等于以卵击石。
但情势紧迫,他必须先求自保,当下身形一仰,来了个“铁板桥”的架式,背脊几乎贴近地面,然后猛的双足一登,助穿而出。
总算他应变奇快,就在这电光石火一瞬之向,避开了这两个人足以令他粉身碎骨的一击。但却已是惊险无比。
忽听碰的一声巨响,那边铜锤直落,撞上了灵官扦,只见火花暴闪,两个人各各震退了五步。
龙行雨更是骇然。
左边那使铜锤笨重,虽然极其威力,但并不灵活,不下脚步一滑,攻向那壮汉的左肋。
剑发如风,像支箭射了去。
那知那壮汉忽然铜锤一落,天上好触到了剑尖,叮的一声脆响,龙行雨吸觉虎口一麻,倒退了三步。
轻轻一触,竟有如此奇大的劲道。
龙行雨暗暗咋舌,心知不可强攻,必须乘隙蹈瑕,来—套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战法。
当下身法一变,绕殿游走。
但他却不能不顾虑锦帐里的飞羽令主突然发难,因此他不敢离得锦帐太近。
只听两怒叱,铜锤,铁杵,如影随形的攻了过来,劲风虎虎,连那锦帐都在微微抖动。
飞羽令主就是不肯现身,连吭都不吭一下。
龙行雨着凭“回风舞柳”身形,左闪右避,游走了两个圈子,躲过三记铜锤,五招灵官杵,忽然大喝一声;反手一剑,刺向使铜锤的壮汉。
他觑的真切,终于找到了一个破绽,就在那壮汉的肩肿。
冬隆一响,铜锤落地。
肩肿不是要害,这一剑也刺的不深,龙行雨显然把捏的较有分寸,他不愿出手太狠,只想牛刀小试,煞煞对方的气焰。那知这—剑刚刚得手,忽听的一声,那柄灵官杵堪堪已到脑后。
风声劲厉,显见来势猛恶绝伦。
挖行雨收剑回身,躯体一矮同时下猛滑,向左飘出七尺。就在此时,那负伤的壮汉霍地一声怒吼,左臂一扬,剩下的那柄铜锤忽然脱手飞了过来。
飞锤关如流星,一闪而到。
龙行雨万没料到对方会脱手飞锤,脚跟还未站稳,飞锤已至。
百斤以上的一柄铜锤,从两丈以外疾飞而来。其劲力之强可想而知,莫说是个血肉之躯的之人,纵然是堵墙也抵当不祝而且来势奇准,正当脸腹之间。
龙行雨吓了一跳,在生死须臾之际,他委实无暇多想,乘着脚跟示稳,用了一式“八仙醉洒”,身了猛的向右一倾。
呼的一声,铜锤挨身而过,轰隆巨响声中,击中后面一支双手合围的殿柱。
登时梁摇壁动,尘沙纷纷而落。
好险,像是在鬼门关前打了一转,龙行雨站直身子,不禁冷汗一淋。
举目望去,只见那个使灵官杵的壮汉也呆住了。
奇怪的是,锦帐里依然没有动静。
这两个壮汉显然是飞羽令主的随身护卫,此刻这两人之一业已负伤,难道她竟漠不及心?”
她什么时候才肯出面,什么时候才会手?
龙行雨吁了口气,正在考虑下一步行动。
忽然锦帐后面传出一声冷笑,只见摇摇摆摆走出两个人来。
看来是两个小孩,同样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彩衣,怀里样抱着一柄长剑。平常的剑影最多不过三尺,这两支剑却在四尺以上,几比那两个人还高。
龙行雨怔了怔,仔细凝目望去,这才发现并非两个小孩,是两个小老人,除了脸上满布皱纹,两个人都同样留着一山羊胡子。
但四目炯炯,神光湛然,显见内功十人深厚。龙行雨一怔之下,忽然想起两个人来,暗叫道:“莫非是长白双剑?”
这两个人是他祖父龙比干时常提起的,所以他早已耳熟能详。
据说这双剑是一对侏儒兄弟,又称长白双侠,老大叫魑魅侠”,老二叫“魍魉侠。”
魑魅魍魉原是山精木怪,这两人居然以此为号,下面居然还用了个“侠”字,显得不伦不烦。
但龙行雨知道,他祖父提过的人,当然不是泛泛之辈。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人来了中原,居然在这深山古刹中现身。
“两位可是魑魅,魍魉二侠?”他先叫出来。
左边那个小老人怔了一下。接着嘿嘿一笑,目光如电,下扫了龙行雨一眼。
“不错,老夫便是魑魅。”同时指了指右边那个小老人:他是魍魉。”
“你小子怎么知道?魍魉侠两眼一翻:“是不是你家那老龙王说的?”
原来他早已知道龙行雨是谁家的子孙。
“正是,家祖曾经提到二位。”龙行雨也不隐瞒,照实说了”“他可叮嘱过你,”魑魅侠冷冷道:“见到了咱们两位老人家立刻掉头就跑?”
言词高傲。显然没把龙行雨放在眼里。
“没有。”龙行雨眉峰一耸。
他已心知好言无益,既然处在敌对状况,终归难免一战。
“没有?他到底怎么说的”
“我祖父说魑魅魍魉非鬼即怪。”龙行雨大声道:“要我仗剑陈妖。”
“哈哈……嘿嘿……”魑魅侠连声怪笑:“龙老头真是这么说的?”他把老龙王立刻改成“龙起头。
“是的。”
“龙老头必不这么说。”
“为什么?”
“龙老头不是糊涂虫。”魑魅侠冷笑道:“龙老头敢这么说,他的子孙就会遭殃。”
“糟殃?哼!”龙行雨紧了紧手中剑鞘。
龙比干的确不曾这么说过、他提起长白双剑,显然是叫他的子孙们多加小心。
“老大,”魍魉侠忽然道:“你管他怎么说咱们,叫他们了子孙见了咱们立刻跪下来,三叩首,难道咱们哥儿今天今饶了这小子?”
“不错,是一样。”魑魅侠点头。
“你想通了?”
“想通了。”
“那还站着干嘛?还说什么废话?”魍魉侠叫道:“老大,快动手,办完了事也好休息。”
说动就动,只见两柄剑交叉一闪,连人带剑,齐飞了过来。
剑闪毫芒,光亮刺眼。
盛名之下无虚土,凭长白双剑赫赫大名,两剑交叉一击,将是何等威力。
龙行雨心头一凛,他知道自己孤身一剑,绝对难以抗卫,仓促中身子一斜,横里飘出九尺。
但他仍然不愿离开这座偏殿,不愿被人撵走。
却也不敢轻迎其锋,他闪开双剑之后脚步朱停,身子一歪一斜,重又绕殿游走起来。
“哼,《回风舞柳》,不稀奇。”魑魅侠在叫:“老二,瞧见没有?”“这算个屁。”魍魉侠不屑的说。
“算屁?”
“咱们哥儿两小时候办家家洒的玩意儿都比强。“魍魉侠道“老大,你说是不是?”
“可是,”魍魉侠故意道:“这小于还自以为蛮神气的呢!”
“莫非人有方法破他的《回风舞柳》?”
“当然有。”
“什么方法?”
“赶鸭子上架。”
“怪名字。”魑魅侠咧嘴一笑:“老二,什么叫赶鸭子上架?”
“简单得很,你从这边赶,咱从那边赶。”魍魉侠道:“两面一堵,逼身殿堂一角,他就回不了风,也舞不成柳,只好上架啦。”
果然很简单,但却很绝。
“妙妙极了。”魑魅侠极口讨好,叫道:“老二,开始!”
登时大影一分,两路截堵。
这主意的确打得很妙,龙行雨的身法虽然奇特诡异,但他毕竟是在方圆不过数丈的神殿之上绕行,若是普通江湖好手,他倒也并不在乎,遇上了长白双剑就不是那么容易打发。
两个扎手人物,两柄锋利的剑,委实不可小域。
魑魅侠迎头一晃,长剑寒光连闪,一支剑像是化成了千百支剑,森森剑气,直迫睫而来。
气势之盛,果然不同凡响。
龙行雨方待挺剑进击,忽觉脑后凉风飕飕,魍魉侠的那支剑已跟踪出手。
两路夹击,配合得天衣无缝。
龙行雨腹背受敌,顿时照前不能顾后,心头微微一凛,闪电般侧滑一步,躲开了逼近脑后的一剑,突然大喝一声,长剑直出,攻向正面的魑魅侠,紧接着身子一旋,剑随身转,的向后侧撩出一剑。
他明知对方的两支剑不但身特长,而且来势猛恶,此刻已别无选择,只好放手一拼。
寒光一扫而过,当当两响,震行他虎口一麻。一连退了七步。
虽然挡开了两剑,毕竟落了下风。
而且不同对方所料,不但被解了“回风舞柳”身法,人也被逼到了殿堂一角。
后无退路,前有强敌。
长白双剑葛然人影一合,封住了正面。
“嘿嘿。”魍魉侠的笑声又尖又细:“你小子若还想活命,就先丢下剑’。”
“对。”魑魅侠接着道:“咱哥儿俩有个规矩,江湖上肯守这规距的不多。
这是个好规距,这对侏儒兄弟才能免强冠上个“侠”字。
龙行雨没响,也没丢下剑。
他宁愿丢下头,也绝不会丢下剑。
但他却突然闪起一个念头,想要冲出这座偏殿,他并不是想逃,只是觉得在这殿堂之中处处受制,由于场地所限;回风舞柳身法难以尽量发挥,同时还有那张神秘的牙床,也在他心理上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他得随时提防飞羽主猝然出手。
场地绊手绊脚,加上心有旁惊,功力自是大打所扣,无法尽出精妙。
若是在户外空旷之地,凭他的身法和剑法,他自信虽然不能必胜,至少也可保持一个旗鼓相当。
可惜他这个念头起得太晚,他已经被困在一处死角了。
这将如何是好?
他知道负隅顽抗,绝非久计,此刻若不奋力一击,等到精疲力尽之时,恐怕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要他丢下剑,这是绝不可能的事,红叶谷龙家那有这样窝囊子孙?
他决定从对方交叉的双剑中闯了出去。
心念电转,随着丹田真气一提,剑尖嗡嗡作响。
“小子,你想作什么?”魑魅侠扮个鬼脸,嘿嘿一声冷笑。
他显然已看出,龙行雨打的什么主意。”“咱这里从一数到七。”魍魉侠接着说:“若是剑没落地,咱们哥儿俩就不客气啦。”
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声念数。
这兄弟俩不但心意相通,剑法相辅相成,说起话来也是一个唱一个和。
‘不必了。”龙行雨大喝一声,长剑抖起一片光幕,护住了周身要害,忽然双足一登,人随剑起。
这是个痛苦的选择,瞬息间就可决定生死。
他闯得出去吗?
就在离地不过三尺,长白双剑业已同时凌空跃起,一左一右两校长剑交叉而落。
莫看这两兄弟生得矮小,但却动如脱兔,矫捷无比。
龙行雨大吃一‘惊,长剑猛往上撩。
吭当声中三剑相接,龙行雨着落实地,立刻扎稳马步,但却撩不开那两支剑。
剑势重如千钧,一寸一寸的压了下来。
龙行雨使尽平生功力,力贯剑身,争得面红耳赤,仍然抵不住贯顶下压之势。
三支剑胶着在空中,渐渐触近了龙行雨的头顶,此时要想抽剑回身,已是断不可能了。
而且只要稍一泄气,那两支剑必将直劈而落。
龙行雨两膝已弯,身子越蹲越矮,手臂发痛,额头上汗水涔涔。他还能支持多久?
当精力耗尽之时将是什么下场?
“好小子,还神不神气?”魑魅侠冷森森的道:“莫说是你,就是你爷爷龙比于,当年见了咱们哥儿俩也不敢如狂大。”
“老大,”魍魉侠大叫道:“别说废话了,加劲。”
“好。”
果然,七成功力骤然加了两成。
龙行雨本来渐已不支,此刻一股重压突然而来,禁不住一阵血气翻腾。
忽然双膝一软,跌坐地上。
但他左手撑地,右臂高举,仍然架住了两支剑。
他的脸色已由红发白,身躯抖动,双眼发黑,虽然咬牙苦撑,无奈精力已荆显然,这已到了要命的当口。
只要那握剑的手臂略为一软,两剑疾落而下,便将是脑浆飞花。
龙行雨的手臂已经软了。
突然,唰唰连声,殿门外忽然飞来几点寒星,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七枚。
这是什么东西?
魑魅侠啊一声:“燕子刀。”
这七枚飞刀果然轻盈如燕,就像是具有灵性,穿梭疾掠,竟然绕着长白双剑打起转来。
刀叶薄如棉纸,泛着森冷的寒光。
便见浮光掠影,纵横交错,目不暇接,而且越转越快,发出嘶嘶之声,一忽儿到了脑后,一忽儿紧挨耳际而过。
冷风飒飒,拂面生寒。
长白双剑同时一声惊叫,一闪而开。
就在这一条轻巧苗条的人影疾掠而来,左手一伸,捞住了七把飞刀,左手一探,拉起龙行雨。
“快走,快走……”
龙行雨真力已竭,灯油已枯.竞被这人拉着踉踉跄跄闯出了偏殿。
动如飘风,一晃而来,一闪而去。
这个人是谁?
在中原武林擅长燕刀的只此一家,不消说得,当然是武林圣女陆起凤。
奇怪的是那锦帐里依然没有动静。
幽林中古木森森,遮蔽了天日。
龙行雨背倚老树,盘膝叠坐,双目紧闭,一柄长剑横放在两腿之上。
他胸脯微微起伏看来在行功运气。
陆起凤坐在相距不远的一块山石上,神色之间显得甚是关切。
当然,她也正在为龙行雨护法。
这位武林圣女对于男人,据说一向不假词色、如今,如此照顾龙行雨。倒是有点稀奇。
约莫个把时辰,龙行雨的脸色已渐渐红润,忽然双目一挣,霍地跳了起来。
“糟了。”
“什么事?”陆起风怔了一下。
“我那小妹,她……”
“小妹?”
“快说,你见到没有?就是……小莹。
“是十三妹吗?”
“正是,正是。”龙行雨气急败坏:“她在聂家堂兄妹中排行十三……。
“怎么?”陆起凤的语气显然不妙:“她也跟你去了玄真观?”
这表示她进人玄真观,压根儿就没见到十三妹。
“糟了,糟了。”龙行雨脸色大变,突然身形一闪,发足狂奔。
十三妹分明在大殿之上缠斗那个柳玄机,怎么会人迹不见?
纵然死了,尸体也该留在大殿之上,陆起凤从正殿而入,居然没有见到。
莫非她已落败被擒?
龙行雨才受挫在长白双剑之下,迷迷糊糊地被陆起凤,救了出来,竞没顾到十三妹,此刻体力已复,神智已清,突然想起,不禁冷汗一淋。他立刻要去的当然是玄真观。
虽然长白双剑还在那里,女道士柳玄机也在那里,还有个神秘莫测的飞羽令主,但丢了十三妹,他如何去见他的爷爷和七姑姑?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找不到十三妹,他宁愿血染玄真观。龙公子,你慢点,慢点碍…”陆起凤一路追了上来,—路狂喊大叫。龙行雨对她印象不佳,但好歹她救过自己,人非草木,岂能翻脸无情,他顿了一顿,扭过头来。“你叫什么?”
“先商量商量啊!”
“怎么商量。”
“你在后面,我先去。”
“为什么?”
陆起凤呆了—呆,她也说不出为什么,也许只是表示关怀,但她说不出口。
僵了一下,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藉口,道:“十三妹跟我很有缘份,我很喜欢她。”
喜欢她当然要关心她,一个很好的理由。
“谢谢你。”
龙行雨当然不能拒绝她的好意,生硬的道了声谢,但却没接受她的建议。脚步一紧。直奔玄真观。
陆起凤只好紧跟在后。
日影西斜,古木萧萧。
抬头望去,玄真观敝开着两扇黑膝大门,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产响。
龙行雨连眼睛都红了,一股风般卷了进去。
大殿上依然空空荡荡,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连半个影子都没有。
龙行雨目光一转.穿过月亮门,到了偏殿。
他三步关做两步登上了石阶,目光一接,不禁呆住了。
前后两个时辰本到,居然已人去殿空,连那张垂着锦帐的牙床都已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简直像场幻梦。
但殿中的石块上却有点点血迹,显然是那个位金爪铜锤的壮汉留下朱的。
血迹殷然,怎么会是梦境?
龙行雨睁目四顾,不禁气结难下,如今到那里去找寻十三妹?
飞羽令主一向行踪莫测,三十年来就没人见过她的真正面目,长白双剑本来还在关外,此时突然到了中原,谁也不知他们落脚何外,至于那女道土柳玄机,更是个谜样人物。
想要找到这个人,显然不是易事。
“龙公子,这……”陆起凤随后赶到,也感到一片茫然。
龙行雨气结胸膛,两眼发直,忽然道:“我问一个人,你知不知道?”
“什么人?”
“一个女道士柳玄机。
“柳玄机?”陆起风摇了摇头道:“你先说说她长得什么样儿,多大的岁数?”
“二十四,很标致。”
“你能确定她是个女道士?”
“这个…。”
“扮尼姑很难,必须剪掉三千烦恼丝,扮个女道土这是很容易的。”陆起风沉吟了一下:“飞羽令主手下怎么有女道士?”
“你好象对于飞羽令主的手下知道的不少?”
“不多。”
“那你……”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什么人?”’
“我知道有个外号粉菊花的薛夜儿,经常混迹江湖,她经常扮成各种各样的角色,她好像是飞羽令主手下一个得力的助手。”
原来她对粉菊花薛夜儿也早有所闻。
“你莫非说这个薛夜儿就是柳玄机?”
“这倒不敢确定。”陆起风道:“不过事有凑巧,这两天她就在附近出现。”
“你认的她?”
“打过两回顾面,”陆起凤点了点头:“从那以她纵然化身千亿,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哦。”
“龙公子,”陆起风反问:“若是你再次碰到那个柳玄机,还认不认得出来?”
“当然认得。”
“若是改头换面了呢?”
“改头换面?”
“我刚才说过,她化身千亿。”
“这就是要看什么时候再次,见到,若是为时甚久,也许不堪记忆,两三年之前,龙某人自信不会走眼。”
“印象倒蛮深的啊!”陆起凤笑了。
“这个……”
“说那么久干麻,两三天就成了。”
“两三天?”龙行雨忽然盯着陆起凤:“你好像很有把握找到她?”
“只能说碰碰运气。”
“怎么碰?”
“我刚才说过,那薛夜儿这两天就在附近出现,曾经进入—座宅院。”陆起风接着道:“据我所知,那座宅院好像荒废已久……”“在那里?”龙行雨迫不及待。
“不远,离此大约只有十里之程,”陆起凤秋波一转,“要我带路吗?”
武林圣女居然肯替别人带路,这种事绝无仅有。
不过要想接近龙行雨,这是个很好的机会,陆起凤岂肯错过。
“那就有劳了。”
龙行雨本来不愿理睬于她,但此刻偏偏有求于人,自是不能冷眼相向。
陆起凤报以微微一笑。
红日西下,暮霭锁合了蜿蜒的山路。
一栋青石宅院立在树影参差的山麓下,在暮霭中越来越显得十分阴森。
“就是这栋宅院。”陆起凤用手一指。
“好,我这就进去。”龙行雨紧了紧手中长剑。
“别忙。”
“为什么?”
“我们先找个地方隐伏下来。”陆起凤建议说:“也好先窥探一下宅院中的动静,若是粉菊花果真在此,必然还有同伙“说得不错,但……”“但什么?”
“实不相瞒,在下此刻心急如焚。”龙行雨皱眉道:“万一这粉菊花不是那个柳玄机,岂不白白耽搁了许多时辰。”
显然十三妹的安危令他安不下心来。
“就算她不是柳玄机。”陆起凤道:“她一定知道柳玄机的下落。
“她怎么知道?”
“我不是说过吗?她本是飞羽令主的手下。”陆起凤道:纵然她不是柳玄机。
难道不认得柳玄机?”
“对啊!?
“依我看来,十之八九她就是柳玄机。”
“这就进去。”
“好吧,我陪你进去。”陆起凤居然降尊降贵,变得如此柔顺起来。
江湖上任何人碰到这种际遇,受到了武林圣女如此青睐,必然会受宠若惊,龙行雨却没有当回事,甚至没有仔细看过陆起凤一眼。
两人正待起来,陆起风忽然拉了拉龙行雨的衣角:“慢点,有人来了。”
龙行雨也将所觉,两人同时双足一点。闪人了路旁一处深荫下。
人影双双,一起一落,身法灵快无比。
夜暮既降,星光点点,浓荫如墨,片刻间来路的小径上副自起了沙沙履声。
“是三人。”陆起风故意挨近龙行雨。
“不错,是三个。”龙行雨已感觉到有股淡淡幽香钻进了自己的鼻子。
来的什么?难道真的是粉菊花的同伙?
粉菊花真的是柳玄机?
来人已到近处,出现在星光下,陆起风目光一转,不禁轻轻晓了一声。
“奇怪。”她越挨近,附在龙行雨的耳边轻轻说:“是萧舞月手下的人。”
“萧舞阳?”龙行雨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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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扑朔迷离
“我认得其中一个。”
“谁?”
“你瞧,就是那个高高壮壮的。”陆起凤指点说:“此人名叫秦七鼓,外号龙虎鞭王,原是西南三十六寨总寨主?
“三十六寨,来头不小啊!”
“一介草莽豪杰而已。”陆起凤乘机奉承道:“哪里比得上红叶谷武林泰斗。”
好听的话听了总是叫人舒服,也会有份亲切之感。
“过奖了。”龙行雨小声说。
“这是江湖公认的。”
“纵然如此,也是二十年前的往事,如今江湖上只怕已不记得红叶谷了。”
“这怎么会,何况龙老前辈依然健在。”
“他老人家已不过问江湖是非。”
“纵然龙老前辈笑傲烟霞,无意重出江湖,凭龙公子雄姿英发“必能光大门楣……”“你说得太好了。”龙行雨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虽然人不以自己是龙家的子孙自傲,至少他对陆起凤这番恭维的话并不讨厌。
而且此时此刻他还要陆起风的帮助。
就在两人轻声细语之时,那三个人业已走到青石宅邸的门外。
不错,其中一个果然是龙虎鞭王秦七鼓。
另个两个年纪很轻,原来正是萧舞阳手下的两个后起之秀,一个是八号史明,一个十九号乔景。
萧舞阳派出的本是五个人,这五个人显然在途中分成了两拨,这三个人居然到了这里。
他们到此何干?
“我的确看到了他来了这里。”那边乔景在说。你没看错?”秦七鼓在问。
“错不了。”乔景说。
这乔景看到了谁?莫非是看到了粉菊花的薛夜儿?这样看来,薛夜儿的确来到了这座庄院。
陆起凤用手臂碰了碰龙行雨,表示她的估计没错。
龙行雨点头。
只听那边龙虎鞭王秦七鼓道:“你既然确定是她,为何却不动手?”
“这个……”乔景顿了一下。
”什么么这个?”龙虎鞭王秦七鼓不屑的道:“你怕她是不是?”
“在下并不怕她。”
“不怕?”
“实不相瞒,在下害怕另外一个人。”这个年轻小伙子很直爽,怕就说怕,不怕就是不怕。
“另外一个?”秦七鼓掉过头来,睁目问道:“莫非有个人跟她一起?”
“正是。
“快说,是谁?”
“武林圣女陆起凤。”
龙行雨和陆起凤同时怔了下,龙行雨更投料到这三个人要找的竟是自己。
“圣女陆起凤?”秦七鼓脸色一变,“小乔,你没看花眼睛?”
“在下的眼睛一向很好。”
“这就怪了。”秦七鼓疑惑的道:“这陆起凤怎么跟龙家小于搞在一起?”
“有什么不对?”
“对了,”秦七鼓忽然道:“听说那龙家小子有个表妹,莫非……”“不是不是。”乔景急急争辩道:“秦老大,请你相信,在下敢打赌,在下若是看错了人,你就挖掉在下这双眼睛。”
“咱凭什么挖你的眼睛。”
“那就让萧大爷挖好了。”
“这么说那的确是陆起凤了。”秦七鼓鼻孔一哼:“这娘儿们真会作怪!”
“作什么怪?”
“听说她跟咱们萧大爷很有点交情,怎么又跟龙家小子好起来了。”
“好起来?”乔景怔了一下:“秦老大,你别胡说,什么叫好起来。”
“你不懂?秦七鼓暖昧地笑了笑。
“懂是懂,不过……”
“不过什么?那陆起凤乃是武林圣女,一向洁身自好,江湖皆知,听说她对男人……对男人……”“对男人没有兴趣是不是?”
“所以你不该瞎说。”
秦七鼓大笑:“哈哈,嘿嘿,她这圣女就跟咱秦七鼓一样,从来不承认自己是强盗,却作过西南三十六寨总寨主,干过打家劫舍的勾当……”“原来他已知道陆起凤只是个假圣女。”
“若是江湖中个个都知道这回事,武林圣女陆起风还有什么混的?”
话中尖酸刻霉,听来十分刺耳。
陆起凤先是一怔,接着脸上一阵火辣,恨得银牙猛咬,尤其当着龙行雨,如不及时阻止,还不知对方会抖出什么更难听的话来。
当卞皓腕一扬,燕子刀飞射而出。
秦七鼓笑声方落,七枚飞刀业已呼啸而到。
他猛吃一惊,心知多言惹祸,这七枚飞刀他虽不曾经见过,便却闻名久矣。
那怕他曾经雄霸一方,对陆起凤还是忌惮几分。
陆起风毕竟是武林中的圣女,而他那过不一个江湖草寇,论声势绝对比不上陆起凤。
至少到目前为止,陆起风还是处处受人尊敬,而他只是个黑魁首。
武功呢?
飞刀一闪而来,纵横飞掠,寒风习习而生,秦七鼓只觉眼花缭乱,顿时吁了一跳。
但他毕竟见过场面,唰的一声,抖出一条长鞭。
这条鞭长约九尺,乌黑闪光,一丢一带,立刻抡鞭如风,盘旋飞舞。
显然,他妄想用这条长鞭卷落这几柄燕子刀。
鞭如灵燕,果然十分了得,鞭鞭精绝,看来确非浪得虚名。
可惜的事,他没弄清这燕子刀的特性,这七枚飞刀刀身轻巧,锋薄如纸,鞭风一接,立刻荡了开去,鞭势一收。又立刻逼了过来。
想用巨棒击落一片羽毛,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他若能灵活闪躲,等到飞刀余劲渐衰。自然化解,可惜他不懂其中窍门,此刻抡鞭挥舞,鼓动生风,反而且长了燕子于刀的威势。
飞刀在鞭影多钻隐蹈瑕,愈逼愈紧。
忽然“噬”的一声,他感到耳根一凉,一支左耳业已齐根而落。
虽然号称鞭王,这条鞭竟然丝毫没有用处。
如今掉了只耳朵,若是继续拼缠下去,这双眼睛是不知还能否保全?
秦七鼓心头骇然,身形一闪,曳共而遁。
就像老虎碰到了蚊子,这条乌黑沉沉的长鞭,硬是对付不了几枚轻如柳叶的飞刀。
而且还在陆起风人未现身,他便已落败告输。
两个起落,他已登上了小径,乔景和史明只好跟着追了上去。
“站祝”吆喝声中迎面忽然飘落一人,兜头拦住了去路来的不是陆起凤,却是龙行雨。
秦七鼓脸色大变,叫道:“你……你是…”“我就是龙行雨。”龙行雨抡剑在手,冷冷道:“你不是要找龙某人吗?”
“这个……”
“你虽然掉了只耳朵,但功力未损分毫,龙某人也不想找落水狗,快,出鞭。”
此刻史明和乔景已双双赶了上来。
秦七鼓虽然功力未损,但心胆已寒,他名叫七鼓,此刻却已毫无余勇可鼓,目光左右一份,终于找了两个挡箭牌。
“小史,小乔.还不快上。”
他和史明乔景虽然同在萧舞阳手下,但他排名占先,又是老江湖,在黑道上声名赫赫,因此在两人中,很自然地居于带头地位。
何况史明乔景也正在跃跃欲试。
史明用的是柄铁剑,乔景却是两支短戟,两个人都想在萧舞阳手下建功立业,崭露头角。
“好。”两人间时应了一声,一晃而上。
铁剑在左,双戟在右,有如乳虎出柙;火辣辣的打从龙行雨两翼抢攻而到。
虽然功力火候尚差,招法却极精纯。
龙行雨并不想跟这两人较量,他要找的对象是龙虎鞭王秦七鼓。身子一旋,避开了夹击而来的两种兵刃斜刺里飘退七尺。
“你两个住手。”
“住什么手?”乔景初生之犊,骁勇矫健,双戟抢动,跟踪刺了过来。
史明却—声不响,剑势一变,攻入龙行雨的左肩。
两人虽然不是同一位师门,戟剑交错,像是颇有默契。
龙行雨怒道:“不住手的就会吃亏。”
忽然寒光闪起,举剑一掠,荡开了史明攻来的那柄铁剑,左手猛探,抓住了一支短戟。
手握戟头,顺势一送,乔景踉跄倒退了七步。
史明虎口发麻,跃退了五尺。
龙行雨就在这举手投足之间,挫退了两个年轻好手,似是游刃有余。
秦七鼓看在眼里,心知不妙,忽然大喝一声,长鞭猛挥,照定龙行雨兜头抽了过采。鞭挟锐啸,来势猛恶无比。
也许他估量难免一战,不如抢先出手。
龙行雨震于对方的盛怒,倒也不敢小看,尤其这在狗急跳墙之时,更须小心应付,因此打算先闪开一鞭,待他鞭势用老,然后挺剑进击。
他身子刚刚一旋,鞭影已收。
只见那秦七鼓凌空一跃,窜入了旁边的草丛中,一起一落,人迹已杳。
原来刚才这一鞭,意是一记虚招。
这秦七鼓虽然已刀寒胆怯,不敢恋战,因为除了龙行雨,还有个隐伏在暗处的陆起凤,他怕龙行雨只有三分,怕陆起凤却有七分。
此人江湖经验老到,明知要吃亏的仗,他当然不敢打下去,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秦七鼓一走,史明和乔景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竟然呆立当常“还不快滚!”
龙行雨大喝一声。
显然,除了秦七鼓,他无意对付这两个年轻人。
两人同时一惊,这才回过神来,互相对望了一眼。像是只斗败的公鸡。
“回去告诉萧舞阳,就说……”
龙行雨一语未毕,忽听丛莽中传来一声嘶叫,尾音十分凌厉。
显然,这是死亡一刻的呼叫。
史明和乔景忽然脸色惨变,掉头拔步就跑,他们显已听出,这叫声正是秦七鼓。
谁杀了秦七鼓?谁要他的命?
龙行雨猛的一怔,腾身飞跃而起,拔高两丈五六,半空中拧腰丢腿,姿势优美绝伦。
两个起落,已赶到了地头。
朦朦星光下,只见秦七鼓倒在一处草丛里,胸口一个大窟窿,鲜血汩汩而出。
就在龙行雨刚刚落地,另一条人影同时飞掠而到。
“这怎么回事?”来的是陆起凤。
“你不知道?”龙行雨盯着她,紧绷着脸,语声忽然变冷。
“我?”
“对了,你。”
“什么?”陆起风怔了一下:“龙公于,你当我是杀了他”“不是你还有谁。”
“你……你……”陆起凤的脸色也变了:“难到你没看到,我刚刚赶到,比你还晚了一步。”
“哼,这种障眼法儿谁不会要?“
“障眼法?”
“你身法快,杀人之后一闪而去,一闪而来。”龙行雨冷笑一声:“还要假惶惶作态。”
这最后一句话,委实令人存点难堪。
“龙行雨,”陆起凤脸都气黄了:‘‘你真的是狗咬吕洞宾““什么?
我……”“这秦七鼓找的是你龙行雨,难道你不想杀他?”
“你想错了,”龙行雨道:“龙某人只想教训教训他,称称他的斤两,绝没杀人之意,红叶谷龙家的家法,绝不许轻易杀人。”
“好家法。”
“有什么不对?”
“他来找你,就是想杀你,连你都不想着他,我陆起凤杀他作甚?”
“这只有你自己明白。”
“我明白?”陆起凤眉梢一挑,气鼓鼓的道:“龙行雨”“这真叫寒心,我那里得罪了你?”
“没有,你曾救过龙某人。”
“但你……”
“龙某人不喜欢杀人,也讨厌别人杀人,尤其是用这种狠服歹毒的手法。”
“你认定了是我杀的?”
“秦七鼓功力深厚,逃走时更是提高了警惕,竟然被一击毙命,除你以外没有别人。”
“你很瞧得起我。”
“哼!”
“你怎不想想,我为什么要杀他?”
“我想过了”
“想过了?”
“就因为……因为他刚才……刚才出言…”龙行雨顿了一下,“我不必说下去了。”
虽不说下去,但已很明显,无非是说刚才秦七鼓言词刻薄,揭露了这位武林圣女的丑闻。
怀恨杀人,杀人灭口,免得他以后到外去胡说八道,以陆起凤的泼辣作风,她做的到。
圣女的形象,岂容污蔑?
所以龙行雨很快就想到了杀死秦七鼓的人,估计没有料错。
究竟事实如何,到底是不是这样的呢?
陆起凤脸上一热,一直红到耳根,她起先发出七枚燕子刀,原是要阻止秦七鼓口没巡拦,想不到那几句还是传进了龙行雨的耳朵。
“好,你说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陆起凤恼羞成怒:“你想怎样?”
“不怎样。”
“就这样算了。”
“这秦七鼓本来该死,只是你不该杀他,他虽曾打家劫舍,却没打到你的起凤山庄。”
“他敢。”
“他永远不敢了”龙行雨叹息说:“谁叫他无端饶舌,遇到你这位煞星。”
“你不替他报仇?”
“奇怪,我替他报什么仇。”
“那你刚才……”
“我只是想弄清楚这件事。”
“你弄清楚了吗?”
“怎么?”
“哼?陆起凤沉着脸道:“我倒要弄清楚这件事,也好叫你以后别自作聪明。”
“什么事?”
“你查看过他的伤口吗?”陆起凤没好气的道:“我除了七枚燕子刀,什么兵刃都没有,这大一个窟窿,难道是燕子刀挖出来的?”
龙行雨一怔,低头看去。
他刚才委实不曾仔细查看,这龙虎鞭王秦七鼓到底低在什么兵刃之下。
一击致命,必然是种很厉害的兵刃。
这时他才发现那创口大如小碗,四周碧血已开始凝结;隐隐洞见心脏,看不出是什么兵刃戳也来的。
但绝不是燕子刀。
而陆起凤的确没有别的兵刃。
莫非这个龙虎鞭王秦七鼓真的不是她杀的,那又是谁呢?
龙行雨目光转动,狐疑不定。
忽然,他惊啊了一声,赫然发现秦七鼓的胸口上面有片红色羽毛。
飞羽令,又一次见到飞羽令。
龙虎鞭王秦七鼓竟然是死在飞羽令主手下。
龙行雨禁不住心头骇然,他怎么也没想飞羽令主居然就在此地出现。
神秘,这太神秘了。
这份神秘而恐怖的气氛,整整笼罩武林三十年,这太可怕了。
显然,他刚才错怪了陆起凤。
一点不错,完全是自己自作聪明。目光一转,只见陆起凤赌气坐在一块山石上,刚才他一声惊,陆起凤只当未闻。
凭陆起凤的精明,她当然已知龙行雨有所发现,却故意不肯搭腔。
闷声不响,一向就是女人对付男人的武器之一。
龙行雨缓缓站了起来,心里难免有份歉意,觉得自己刚才疾言历色,委实不该。
“对不起,是我的错。”
陆起凤还是不响。
“这里有支飞羽令,看来这龙虎鞭王秦七鼓是死在飞羽令主手下。““飞羽令主?”陆起凤微微一震。
“是的。”
“好哇,她怎么可以随便杀人,你这龙家大少爷还不快去骂她一顿。”陆起凤终于顶了过来。
龙行雨谷笑了一下,无话可说。
他在暗暗责怪自己,串好陆起凤只是生生气而已,还没翻脸。
怎样消她的气呢?
他搔搔头皮,抓抓耳朵,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一个好主意。
“你在想干什么?”陆起风掐过头来。
“我在想……”
“在想?想什么?”
“在想怎么向你赔个不是。”
“算啦!”陆起凤扑哧一笑:“只要有这份心就好了。”她已站了起来。
好快,她的气已经消了。
她是个聪明女人,知道如何适可而止,尤其在自己仰慕的男人面前,别扭不可闹的太久,一旦闹成僵局就无法挽回了。
龙行雨也笑了。“你说,”陆起凤正色道:“还要不要到前面那座宅院里去瞧瞧。”
“当然要去。”龙行雨猛又想起了十三妹,脸上刚刚绽开笑容立刻僵祝不论如何,他要找到十三妹。“别忘了”陆起凤轻声道;“飞羽令主在此。”
她在提出警告,同时她自己对飞羽令显然也有几分忌惮。
“那正好。”龙行雨眉峰一耸,昂然道:“有她在此,就不由找不到那个女道士柳玄机。
这话不错,有飞羽令主在此,当然会有柳玄机。
龙行雨当然知道,他绝非飞羽令主的对手,但为了十三妹,他已横了心。打算豁出这条命。
身了二转,拨开草丛而出。
陆起凤一不响,脸色显得甚是凝重,跟着走了出来,弓鞋踏在落叶上,发出沙沙之声。
“你别去。”龙行雨忽然掉头说。
“为什么?”
“你犯不着冒这大的险。”
‘’是的,这的确很险。”陆起凤扬起脸,神色显得很坚决:“但我已打算冒这个险。”
“有理由吗?”龙行雨微微一愣。
“别问这个。”陆起凤仰塑着夜空中的繁星:“世间上有很多事是说不出理由的。
“真的?”
“我想是的。”
“我知道这个理由。”龙行雨忽然粗鲁的道:“因为你活得不耐烦了。”他存心要阻止陆起凤,不要跟着他一起涉险。
他觉得无论是龙潭虎穴,该他自己去闯,何必,拉个垫背的。
“你说得不错。”陆起风居然承认。
“不错?”龙行雨睁大了眼睛:“你发神经了?”他不相信世间上真有活得不耐烦的人。
尤其是陆起凤。老天赋个她—副美好的容貌,生活优裕名满武林。她干嘛活得不耐烦了?
“我现在还没发神经。”
“现在还没发?”
“若是你去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说不定真的会发神经。”
“这是什么鬼话。”
“这是实情。”
“实情?”
“寂寞、空虚、焦急、等待、”陆起凤幽幽道:“难道还不够—个女人发神经的吗?”
她像是完全变了,这些话绝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武林圣女说的,却像一个深闺怨女:难道她动了真情?
龙行雨似懂又像不懂,目光如刀,盯在陆起凤脸上,像是在研究这个女人。
“好,你跟去,赔了性命可别怪我。”说完立刻掉头而行。
陆起凤一声不响,默默的跟在后面。
这栋青石宅院,建筑甚是宏伟,虽然有点破落的样子,“石墙檐瓦,还保持得十分完整。
两扇油漆大门上,一边一个紫铜兽环,粗如儿臂。
看起来的确是个大户人家。
登上石阶之时,陆起凤忽然抢上一步,和龙行雨并肩而,轻声道:“不可大意。”
“我知道。”龙行雨紧了紧手中长剑。
“奇怪,这门好像是闭着的。”陆起凤抬头望去,脸色微微一变。
“应该开着吗。”
“这本是一座荒废的宅院。”
“你怎么知道?”
“大约一月之前,我曾路过此处,那时大门洞开,蛛网鉴封,怎么今夜……”
“我来叩门。”龙行雨俯身拾起一粒石子,‘扬手扔了过去。
“当”的一声,正好击中钢环。
他投石问路,只不过姑且一试,那知未过片刻,两扇黑漆大门立即呀然打了开来。
更奇怪的是门里忽然灯光大亮,一个锦衣少年踩着灯光走了出来。
“是哪位贵宾簧夜过访?”
事出意外。龙行雨和陆起凤不禁同时一呆,但这场面必须应付,龙行雨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在下乃是过路之人,因贪赶路程。错过了宿头,深宵打扰,大是不该。”
“哦,原来如此。”锦衣少年目光一转,笑道:“尊驾带着夫人赶路,这太辛苦了。”
他竟把陆起凤叫成了夫人。
“这……”龙行雨怔了一下,不便解说。
”快,贤伉俪请进。”越说越顶真了,硬是要把龙行雨和陆起凤凑在一起。
当然,这不能怪,一男一女,年岁相若,深宵结伴而行,怎么看都像是夫妻。
“尊府方便么?”陆起凤双目如刀,打从锦衣少年脸上一扫而过。
“方便,方便。”锦衣少年道:“舍下房舍甚多,家母一向好客。”
“令尊呢?”
“家父已于去岁去逝。”
“那就打扰了。”陆起凤用手肘碰了碰龙行雨,当先举步而行。
龙行雨跟着跨进了大门。
谁说这柜宅院荒废已久?哪里蛛网尘封?触目所见,但见美焕美仓,器物陈设,都显得十分高雅。
陆起凤不禁暗暗骇异,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她已认出,这个锦衣少年赫然是粉菊花薛夜儿,易钗而允,居然维妙维肖。
但是不是女道士柳玄机呢?
陆起凤有意无意之问打量了龙行雨几眼,发现他神色之间丝毫没有异样。
纵然不是柳玄机,难道还看不出这少年女扮男装?
也许男人毕竟粗心大意,龙行雨根本就没想到一个女人可以化雌为雄。
到得厅上,分宾主落坐。
铜环一响,立刻有人应门,客人刚刚落坐。立刻香若已日,这一切都好像预有安排。
“还没请教尊姓?”龙行雨首先发话。
“敝姓葛,诸葛的葛,尊驾是……”锦衣少年目注龙行雨。
“在下姓龙”
“哦,原来是龙先生,龙夫人。”这少年很有礼貌,处处不忘陆起凤。
“尊府迁来此地不久吧?”陆起风终于引上正题,心想:我看你怎么说。”
“不,寒舍落籍已有三代。”
“三代?真的么?”陆起凤微微一笑:“葛公子没有记吧?”
“龙夫人说笑了。”锦衣少年自己也在笑:“这怎么会,现有家谱可凭。
“这就怪了,上月我曾路以此处。”陆起凤存心要戳穿对方的谎言:“并在这门前歇了一阵脚,那时门户洞开,满屋尘封……”“是的是的。”锦衣少年道:
“夫人说的是……”“是?”
“夫人所见不错。”锦衣少年笑道:“在没说清楚以前,只怕夫人会把在下当成了鬼狐的化身。”
“正有此种感觉。”
“实不相瞒,”锦衣少年大笑:“寒舍落籍虽已三代,但家父一向宦游在外,因此田园荒荒,上月在下才奉母归里。”
随机应变,果然解说的天衣无缝。
“哦。”陆起凤反而没得说的了,心想:“好一张利嘴。”
“夫人还有所疑么?”锦衣少年居然倒打一把。
“没有了。”陆起凤心想:“先别行急,我迟早会揭穿你的真面目。”
“那就好。”锦衣少年笑容可掬。
“好什么?”陆起凤问。
“在下之意……”锦衣少年笑笑:“是伯夫人心有所疑今夜难以安枕。”
“不会?”
“我虽女流,胆子一向很壮。”
“这样说来夫人倒是巾帼不让须眉。”锦衣少年笑道:“可敬,可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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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坐山观斗
“既然叨扰,理应参见令堂大人。陆起凤忽然转了话题。家母年老体弱,现已安歇。”
锦衣少年口齿消晰。答对如流。竟然没露出丝毫破绽,要不是陆起风目光犀利,早已认出她是薛夜儿,委实叫人难以猜测。
但她断说的高党老母。是不是飞羽令主?
陆起凤显然也想到了这点,那知话刚出门,便对方堵了回来。
龙行雨目光转动,只在打量厅堂的布置和陈设,像是并没怀疑到这位锦衣少年。
陆起凤虽然频频以目示意,却又不便过于明显。
锦衣少年忽然向那青衣侍女道:“嘉宾难得,吩咐厨下备酒。”
“不必。”龙行雨接道:“在下早已酒足饭饱,而且不惯夜饮。”
他不是不惯,而是不敢用这里的酒食。
“哪里用过?”
“前站。”.
“不用客气。”锦衣少年道:“那些荒村小店,那有什么可口之物。”
“不,山肴野蔬,亦有余味。”
“这样说来倒是在下俗不可耐了。”锦衣少年忽然转向陆起凤:“夫人难道也甘于淡泊?”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陆起凤微微一笑。
龙行雨万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鸡狗他倒并不在乎,可气是她居然承认真是夫妻。
当下怔了怔,目视陆起凤,那知这时陆起凤故意不来看他。
“既然龙先生不善夜饮,那请贤伉俪早点休息吧!”’锦衣少年转发向那个青衣伸女探了探手:“快去收拾收拾,用东厢那间上房。”
那侍女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龙行雨不禁心头微微—震,暗道:“这怎么办,难道是来睡觉的?”
而且还跟陆起凤一床睡觉。
他想想不对,一时又想不出推辞之法。
前来借宿。本是自己说的,自是不能推辞,至于跟陆起凤的关系,刚才进门之时自己并没否认,此时怎可切外生枝?
他越想越忿,就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偏偏就在这时刻,陆起凤忽然摊过头来,嫣然一笑。
东厢的上房。
能称作上房的一定是个好房间。
不但是个好房间,而且还有张好床,宽大而柔软,床上有锦被。还有一对鸳鸯枕。
就像在玄真观里,那个魍魉侠说的“赶鸭子上架”,那时龙行雨还不觉得,此刻才真正有了这种感觉,他一脚跨进旁门,立刻沉下脸来。
“这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陆起凤压低了嗓音。
“我们是夫妻吗?”
“不是。”
“既然不是,怎么走进一个房间?”
“又不是我说的。”
“你为什么要随声附和?”
“怎么啦?”陆起凤目光一转,盯在龙行雨脸上:“难道你忘了是来做什么的?”
“我没忘。”
“既然没忘,就演出假戏有什么不对?”
“假戏?”
“难道你想说得清清楚楚,告诉他你是红叶谷龙家的大少爷;我是陆起凤?”
“但是……”
“别但是了,我正要问你。”
“问什么?”龙行雨一肚子火气渐渐消了,他也觉得这出假戏不得不演。
“你看出来了没有?”
“看出什么?”
“她是不是柳玄机?”
“柳玄机?”’龙行雨一怔:“你在说谁,谁是不是柳玄机?”
“我说那个葛公子。”
“葛公子?”
“她就是粉菊花薛夜儿。”
龙行雨突然一避,两支眼睛睁的像钢铃,怔了半晌才说出话来。
“对了,对了,我去找她。”转身冲向门外。
“慢点。”陆起风一把拉住:“快说清楚,她真的就是你见过面的柳玄机?”
“好生面熟,好生面熟。”龙行雨急急道:“只是我没想到,她变成了男的。”
“再想想,能不能确定是她?”
“就是她,就是她。”龙行雨越想越对:“好狡猾,居然瞒过了龙某人。”
他原先夸下海口,说是再次见到柳玄机,两三年内都不会走眼.想不到一天还过完,就被柳玄机巧妙的化装术骗过了。
真是装龙像龙,扮虎肖虎。
可惜没能骗过陆起凤,到底女人心细如发,她虽易钗而并,还是有些女人的特征部份无法掩饰。
而见同属女性;自是见微知着,一眼就看透了。
“现在听我的好吗?”陆起凤说。
“听你什么?”
“索性以静制动,装做什么不知,让她以为我们还没有发现是她。”
“这个……”
“她当然认得你是龙行雨,也知道我陆起风,甚至明白我们为何而来,对不对?”
“应该是的。”
“但她居然留充此间主人,而且盛情留客,必然还有下一步行动…”“你是说我们等下去?”
“这是上策。”
“怎么等?”
“我们先灭了灯,假装就寝……”
“灭了灯?假装就寝?龙行雨望了望那张双人床,心想:个这与真的同床共枕有何不同?”
“还有中策吗?”他不愿用这个上策。
“你只怕想了……。”陆起风脸一红,笑笑说:“熄了灯之后,期们各自打坐行功……”原来如此,这样有何不对?
但这是她的本意吗?她是不是在放长线,打算用感情的网来缠住这位少年英俊的龙家传人。
她当然看得出,龙行雨不是宋牵牛要想水到渠成,必须多下一番工夫。
“好,就熄灯吧!”龙行雨终于同意。
油灯一灭,室里一片漆黑,只听衣声,陆起凤已在床前坐了下来。
龙行雨则选择了紧靠窗户,背倚墙壁而坐。
原来他早已打算,准备暗暗启开窗门,窥探一下窗外的景象,然后越窗而出。
他想瞒过陆起凤,单独行动,刺探一下这座巨宅中到底隐伏了些什么人物。
若是碰到刚才那位葛公子,当然更好。
但这必须等到陆起凤真正入定,要不然如何瞒得过这位武林圣女?
陆起凤真的是在打坐吗?
此时此刻她必是思潮起伏,怎能进入忘我?
正好刚刚坐定不久,在门忽然传叮叮之声,似是在撞击钢环。接着砰然—响,人已进入厅堂,”干什么的?”有人喝问。
快,把那个她龙的小子交出来。”—个粗重的声音在大吼。
“什么姓龙的?快滚!”
“您赖吗?咱们有人看到他进来的。”那粗重的声音道:“小乔,是不是”
“是,是。”果然是乔盈的依奇。
这一听已了然,原来是萧舞阳的手下之人,再次追寻而来。
“我出去。”龙行雨长身而起。
“你坐下。”陆起凤轻轻叫了一声:“这么好的机会你干嘛要去插手?”
“什么机会?”
“这不是机会吗?坐山观虎斗。让他们两人下去火拼,然后……。”
“对,对。”龙行雨恍然大悟。
“你想通了?”
“但是……”
“还有什么?”
“先不动手可以,至少应该出去窥察一下,看看两方面都是些什么人物……”
“也好。”陆起凤道:“我想此刻大厅之上必是一片漆黑,我们出去之后应该在一起,凡事有个商量,万一分散了就不便喊……”她心思细密,果然想得很周到。
“是是,不能分开。”
“这就走。”立刻有只柔若小手伸了过来,握住了龙行雨的手。
门打开了,两人蹑足而出。
大厅上果然昏黑无灯,但从敞开的大门外映入的星斗微光,隐约可辨人影。
进来的是四个人,其中两个正是史明和乔景,另外两人一个满脸兜腮胡子,手中倒提着一支大铁拐,一个身材瘦高,空着只手。
门外还有两条晃动的人影,但却看不分明。
龙行雨和陆起凤手挽着手,摸索着走到大厅一角,为了降低目标,挨身蹲了下来。
“这两个一个叫胡铁拐,一个叫呼延楼。”陆起凤凑在龙行雨的耳边说。
“你都知道?”龙行雨也只好凑了过去。
“萧舞阳的手下,在二十名内的,都是一流好手,我平时就很留意。”她没撒谎。
“你倒是有心人!”
“难道你不想知道?”
“我?”“要想在江湖混下去,就得八面玲珑…。”陆起凤忽然一顿:”你看到门外那两人吗?”
这座大厅甚是宽广,两入蹲在漆黑的角落里耳鬃肠磨,声音细如蚊哼,倒也不愁被人听到。
龙行雨目光转门外,忽然惊咦了一声。
“看清楚了?”陆起凤问。
“好像是白虎豢申不虎,朱雀爪巫十九。”
“正是这两个。”陆起凤显然早己认出:“今夜有的热闹瞧了。”
“对,瞧我的热闹。”
“你的?”
“他们本来就是找我。”
“现在不是你。”陆起凤道:“这些人破门而入。已是犯了大忌,此间主人为了保持颜面,绝不会要你出面,不过到时候可以见机行事……”“行什么事啊?”
“比方说。两到那方面将要落败,就去帮他一帮,好让他们有余勇可鼓,斗到精疲力经…”“这为什么?”
“为了以逸待劳。”陆起凤轻轻一笑:“为了两方面都是强敌……”“好,好。”龙行雨重重的握了握那只小手,表示赞许,心里却在想:“好个狡黠的女人。”
但他也不得不佩服,这的确是上策。
“好大的胆子!”只听厅堂上一声轻叱:“要找姓龙的,叫萧舞阳自己来。”
发话之人正是葛公子。
龙行雨掉头望去,只见他身后站着两个魁梧高壮的大汉,赫然是玄真观偏殿中所见两人,一个紧握两柄金瓜铜锤,一个倒提着灵官杵。
这两个人是“是飞羽令主的贴身护卫,如今居然在这里同现,这葛公子不是柳玄机是谁?
奇怪的是,这使金瓜铜锤的壮汉,早上中了一剑,此刻即已痊愈,是什么灵丹妙药,竟有如此神效?
正主儿终于找到了,龙行雨本待立刻现身,但刚才听陆起凤一番话,深觉有理,只好耐着性子。
“以逸待劳”、“坐山观虎斗”,这两句并不光明正大的话,此时此刻,却是金玉良言。
“嘿嘿,别胡吹大气。”厅下那个兜腮胡子叫道:“胡铁拐来了也是一样”
“你算什么东西!”葛公子冷笑一声。
“瞧不起吗?”胡铁拐一摇手中的铁拐,“这家伙你会瞧得起的。”
“你在萧舞阳手下排名第五,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胡铁拐怔了怔。
“我只是提醒你。”葛公子冷冷道:“那个徘名策三的都不济事。你称什么叫鸡公?”排名第三的就是龙虎鞭王秦七鼓,秦七鼓之死,她当然尽已知道,她不但是柳玄机,也就是薛夜儿,留经扮作赵大娘,在萧舞阳那里烧饭打杂,对萧舞阳手下之人,自然了如指掌。
胡铁拐却不认得她。
其说此刻厅堂中一片昏暗,就算在白昼之中;胡铁拐也没这么好的眼力。
“胡老五,那瘦高个子忽然叫道:“你跟他罗嗦什么,动手啊!”
胡铁拐还没接腔葛公子早已鼻孔一哼:“好,呼延楼,你先来。”
“你认得我?”呼延楼吃了一惊。
“认得你不好吗,你很有名气啊!”葛公子冷笑:“你排名十二,对不对?”
“你到底是谁?”
“你?”葛公子道:“我没没无名,所以很害伯你们这些江湖名流。”
“这张嘴真的厉害,连嘲带讽,词锋如刀!
“哼,别来这一套。”胡铁拐忽然火了:“咱老子在中原虽不算名人。在西凉可是第一……”“对。葛公子道:“你叫胡瓜,你就上来吧!”
“上来就上来。”胡铁拐大喝一声,抡动手中铁拐,飞纵而上。
此人粗犷豪迈,在西凉的确是名列第一。
葛公子忽然退后了一步。
那个使灵官笔的大汉大步一跨,枪杵挥动,洒出一片乌光,撞上了铁拐。
“当”的一声,飞溅出一丛花。
“上!”呼延楼忽然大叫一声,自己当先跃起窜上厅堂。
接着是史明、乔景:一柄铁剑,一对双戟。打从左右两翼冲了上来。
门外两条晃动的人影。也跨进了大门。
也许是浮云过空,星光不明,大厅上忽然显得更昏黑、更幽暗,人影穿梭,显得更模糊。
葛公子一方本来只有三人,此刻忽然多了几个。
人影兔鹘落。兵刃撞击之声,不绝于耳,龙行雨和陆起凤极目望去,却没发现长白双剑。
因为那是两个体儒,身材瘦小,若在厅中现身,应该极易辨认。
葛公子使的是一柄鸾刀,刀寒如霜满厅飞舞,身法极是轻灵飘忽。
白虎拳紧钉着她,一拳接着一拳,只听拳风虎虎,但由拳拳落。
忽听一声闷哼,一个人倒下去了。
“是呼延楼。”陆起风轻轻碰了龙行雨一下:“他断了一条胳膊。
“那个乔景好像也不行了。”龙行雨说。”
“正是,这一方恐怕就要落败。”陆起凤道:“我们帮还是不帮?”
“我不。”
“为什么?”
“他们正要找我,杀我。”龙行雨说出了心里的话:“我反而去帮他们,这不是发了疯吗?”
“我刚才说的话,你好像很赞成的。”
“是,我赞成。”龙行雨道:“这是个好主意,让他们两败惧伤,但是我……”“你怎么?”
“我不愿这样做。”
“要是我去做了,”陆起凤试探着问:“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生气?我为什么生气?”龙行雨道:“反正两面都是超人,我管他谁死谁活”‘好,就这么说。”陆起凤道:“你千万别移动位置,我去帮他几招,立刻退了回来。”
“不会被对方发现吗?”
“不会,你瞧,厅里几乎难见人影,而且我不会离得很近的。”
江湖传说她有三绝,那就是“燕子刀”“玲珑指”,还有一种武功,一直秘而不宣。
用“燕子刀”太已明显,谁都认得出来是她,看来她打算施展“玲珑指。”
“你,你去吧!”
龙行雨只是自己不愿干这种投机取巧的事,至于陆起凤要做,他并不反对。
陆起凤紧紧的握了一下龙行雨的手,然后身形一闪,进入了黑暗中。
果然,只听“嘶”的一声,指风破空,接着传来“扑通”一声,有人员重重摔倒。…龙行雨心想:“当真名不虚传,身手不凡。”
可惜此刻厅党中已越来越昏暗,看不出摔倒的是谁,也辨不清陆起凤往往哪里。
就在这时,一条纤巧的人影忽然飘了回来,一把捉住龙行雨的手:“快走,快走…”“走?到哪里去?”
“到后院去。到后院……”
龙行雨心中一动,暗道:“对啊,何不趁此刻前厅一片混乱,闯到后院去查看一下”于是就在那只小手的牵引下。走进了一条两道。
甬道中漆黑如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两个人紧拉着手,摸索而行。
“这里你很熟吗?”龙行雨忍不住问。
“别作声啊!啊?
龙行雨心想:‘‘对,”这栋巨宅中高手如云,再转一弯,推开了”—扇门。
他被那只小手牵着,跨步走了进去。
“砰”的响。门已关上。
“你?”龙行雨猛然一怔:“这是那里?”他忽然觉出不对。
“别紧张。”那只小手已松开。
就在这时,室里灯光忽然大亮,龙行雨目光一转,不禁张口结舌。
富丽,高雅,氤氲着淡淡的玫瑰香味,好一间精美的绣房。
云发似雾,粉脸生霞,好一个娇小玲珑的小美人。
龙行雨在这片刻中的感觉,有点如幻如梦,站在面前的居然不是陆起凤。
“你……你是谁?”
“先坐下来,慢慢说。”小美人甜甜一笑,绽出两个小小的梨涡:“这里很安全。”
“但我却很糊涂。”龙行雨盯着她。
他不能否认,这是他有生以来见到过最美的女人;也是最有女人味的女人,柔媚、秀逸、温驯、双眸澄澈、宛如一泓秋水。
他不敢多看,他已感到有股难以抗拒的魅力。
“坐呀!”柔美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甜脆:“先喝碗茶。”
龙行雨忽然变得很听话,就在身边一张锦墩上面坐了下来。
一双莹白而匀称的小手,捧着一只精美的蓝花盖碗,放在小几上,缭绕着条条上升的热茶。
“这是松子茶,很香的。”
“谢谢。”龙行雨居然道声谢,他已感到有股芳酸的,清香钻进了自己的鼻子。
“你有个小表妹是不是?”小美人已在龙行雨面对面坐了下来。
“是的。”龙行雨很拘束。
“你放心,她没有走失,也没有遭到意外,”小美人柔声说:“她有宗奇遇。”
“奇遇?”龙行雨目光—抬,又赶快压了下来:“什么奇遇?”
“我只能告诉你,她际遇非凡。”小美人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将来必然光耀武林。”
”我不懂。”
“这容易,你见过她就知道了。“
“好,我想贝见她。”
“现在还不行。”小美人笑笑说:“而且她现在也不想见你,不管她有什么奇遇,难道刚刚一天不到,表兄妹的情份就已这样生分?
“你说的这些话……”
“你不信?”
“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刻能见到她?”
“看你这样着急,也于心不忍,那就这样吧,七天之后,准你们表兄妹一会。”
“七天之后?”
“时光一晃即过,七天不是很快吗?”
龙行雨忽然跳了起来,脸色—变,双目瞪视,叫道;“快说,你……你到底是谁?”
他已听出,十三妹就在这位小美人掌握之中。
小美人扬起脸来,微微一笑:“怎么啦,发起脾气来了?”
“你总该有名有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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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气吞牛斗
“当然有,而且很多。”
“很多?”
“今夜之会,不足为外人道。”小美人秋水盈盈,仪态万方:“你愿意守住这个秘密吗?”
“什么秘密?”
“不能说出我是谁,也不提起今夜闺房之事。
“好,我答应你。”龙行雨急欲解开眼前的谜:”快说,你是谁?”
“我叫朱颜。”小美人嫣然一笑。
“朱颜?”龙行雨霍地一震,两眼发直:“你是朱颜?你就是那个朱颜?”
他做梦都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到了这个名叫朱颜的女人。
他记得,十三妹曾经一再提起这个女人。
而且这回去找萧舞阳,本来就打算以这个女人为题,找萧舞阳的岔子。
当初他还奇怪,以萧舞阳的盛名,何患无妻,怎样会做出这种有失身份的事。
如今他才发现,这个女人确长得不错,称得上天香国色,难怪萧舞阳不惜刀子一横,把她从宋牵牛的怀抱里夺了过来。
但她怎在这里呢?
“有什么不对?”朱颜眼波一掠。
“你……你……那萧舞阳……他……”龙行雨显然很难措词。
“你是说我是萧舞阳的老婆?”
“不不,你本是……”
“本是宋牵牛的老婆?”朱颜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庸俗脂粉的那种忸怩。
“我是听人家说的。”
“不论人家说的也好,你听来的也好,也不管人家说的是好是坏,至少你心目中本就有了个朱颜。”朱额微微一笑:“对不对?”
“这个……”
朱颜忽然褪起腕的罗袖,露出半截雪藕似的皓臂,臂上有颗比制钱略小的斑记,殷红如血,赫然是颗“守官砂”这是贞洁的标志,玉女的徽号。
龙行雨不禁怔住,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却绝没想到这是只不沾荤腥的猫?
要不然就是这两个人都有毛玻
更令他不解的是这种隐秘之事,平常黄花玉女绝不轻易示人,她为什么要表白出来。
为什么要向他龙行雨表白?
“现在你总该明白,”朱颜拉下罗袖:“不是宋牵牛的老婆,也不是萧舞阳的情妇。”
“我不必明白。”龙行雨说。
“有关。”
“此话怎讲?”龙行雨怔了下。
“至少你此刻不以为我是萧舞阳的人,我们的谈话也许可以撤除一些障碍。”
“变什么话?”
“要谈的当然很多。”朱颜笑笑说:“就看你有没有兴趣。”
“这要看投不投机了。”
“对,朱颜说:“话不投机半句多。”
“正是。”
“良夜迢迢,我们何不来个烹茗煮酒,谈些江湖掌敌,武林盛衰,以及天下兴亡之事……”孤男寡女,不谈风花雪月,居然要变这种大事。
龙行雨心想:“此女颇不寻常。”当下道:“可惜你找错了对象。”
“怎么?”
龙某人才疏识浅,对这些事一无知。”
“真的么?”朱颜笑了:“红叶谷龙家的后人会不关心武林大事?”
“红叶谷与武林绝缘。”
“绝缘?”
“家祖父这二十年来就没出过红叶谷。”
朱颜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你笑什么?”
“这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朱颜笑笑说:“据我所知,这二十年中,龙老前辈一次远赴北漠,两度到过东海,三山五岳,足迹未停…”“你……”龙行雨一震。
“我说错了吗?”
“我当家祖父有什么不要告人之事?”
这语气显然已是承认,这些年来,龙比干显然不如江湖传言,一直蛰居在红叶谷中。
老前辈四出奔走,只不过是在采集几种稀有的药材,想要老当益壮,延年益寿…。”
“你到底是谁?”龙行雨睁大了眼睛:“如此蓄意刺探家祖爷的行踪,到底是何用心?”
“刺探?别说得这么严重。”朱颜笑道:“我什么用心都没有。”
“没有?”
“我只不过有批耳报神,纵然是不想知道的事,有时候也不免传耳里。”
“耳报神?”
“也可以说是探子报。”
“探子报?”龙行雨微微一愣:“不简单;你居然养了一批探子的。”
“因为我很关心武林情势。”朱颜笑道:“萧舞阳也养了一批,只是他的没有我的管用。”
她居然拿萧舞阳来比,并暗示有强过对方之意。
龙行雨几乎不相信自己的对朵,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不出这个细皮嫩肉,伸手一捏,准全捏出水来的小女人;居然有这么大的野心。
这会是真的吗?
龙行雨不得不认真起来,他移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一些,存心要研究研究这个具有雄才大略的女人。
“你也想图霸江湖?”
“不,我不想。”
“不想?”
“我若是想的话……”朱颜顿了顿,出语惊人:“我今天晚上想,明天早上就成能成为事实。”
好大的口气,会有这种事吗?
历来的豪杰俊士,名将霸主,想要青史名标,不知要经过多少岁月的磨炼,有的靠累积的智慧,有的则凭汗马功劳,哪有一夕之间成功的英雄?
龙行雨抬起头来,盯着面前这个小美人,朱颜的固然令他迷惑,朱颜的言词更今他震惊。
“你为什么不试试呢?”
“因为我没兴趣。”
“没兴趣?”龙行雨道:“我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养上一批探子报?”
“我有别的兴趣。”
“什么兴趣?”
“我的兴趣是塑造一位武林盟主。”
“塑造?”龙行雨的眼睛睁的更大:“你是说耍凭你的力量,捧出一位武林盟主?”
“正是此意。”朱颜说:“江湖上纷纷扰扰,早就该有一个人来管一管了?”
“主意倒不错。”
“这当然不是坏事。”朱颜正色道:“我以武林兴亡为已任。”
”你好像还没开始?”
“早就开始了,可惜人选难求。”龙行雨叹息说:“我原本授意宋牵牛,但他机智不足,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后来……”“你选中了萧舞阳?”
“对。”朱颜道:“但又一次令我失望。”“为什么?”
“那萧舞阳意气风发,才思纵模,的确是个难得的人选,可惜他有才无德,阴狠歹毒,—旦得志,只怕早就把我忘到了脑后……”“原来你帮助—个人,是想求得报酬?”
“不应该吗?”
“一个女人还能要求什么报酬。”朱颜叹息说:“我帮助一个人,当然是想委身天他,也希望他对我始终如一,做一个好丈夫……”原来如此,这要求得并不过分。
她居然毫不隐瞒说出了她心里的话。
—个对于女人来说,丈夫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她当然希望有个好丈夫。
反过来说,—位大英雄的背后一定有位好妻子。
朱颜可能就是个好妻子。
问题是这样,一个看来吹弹得破的小女人,她真的会有这大的能耐,能把一个男人塑造成—代之雄?
“你想做的看来还没头绪。”龙行雨显然难以置信,但话却说得很含蓄。
“现在开始还不迟。”
“现在?”龙行雨盯着她,问道:“莫非你又选中了一个?”
“正是。”
“这个人是谁?”
“你。”
这太突然,也太意外了,龙行雨先是一怔,接着大笑起来。
他觉得这种事委实不着边际,怎么能凭面前这个小女人的一句活去做武林盟主的美梦,他只有好笑。
“怎么啦?”
“盛意心领,可惜龙某人也没兴趣。”
“说清楚点。”朱颜道:“是对我没兴趣,还是对武林盟主没兴趣?”
“这……”龙行雨觉得这个问师很难回答,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想到这种事。
“大概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她是朱颜,只是还没表露身份。
“对了,你好像还没告诉我。”
“我刚才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什么话?”
“知道了我是谁之后,不能泄露出去,今夜之会,绝口不言。”朱颜加重了语气。
“要我发誓吗?”
“这倒不必,君子一言,我信行过你。”
“请快说。”
“我就是‘飞羽令主’。”朱颜一字一顿,说出了这四个字。
是她?她就是飞羽令主?
龙行雨震颤了一下,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据我所知,江湖上传出‘飞羽令主’名号,至少已历三十年,依然猜纵然飞羽令不是满头花发,至少也不是青春少女,而你……”.“我怎么?”朱颜也笑了。
“一个人真的能青春永驻吗?”
“为什么不能?”朱颜道:“藐菇射之山,有神人居为,饥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响亮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你的书念的很熟。”
“我只是告诉你,有书为证。”
“我记得,这些话记载在庄子的那篇《逍遥游》中,庄周这个人本就异想天开,经常胡说八道。”龙行雨笑道:“难道你就是那种神人?”
“你看呢?”朱颜嫣然浅笑。
“像是很像。”龙行雨面对着一张如花笑靥,有点心碎神摇:“不过神仙之说,在下不敢苟同。”
“你真的不信神仙?”
“不信。”
“我也不信。”朱颜笑意转浓:“但你不能不信我就是飞羽令主……”忽然皓腕轻轻一扬,飞出七片红色的羽毛。
南窗开了半扇,那七片羽毛居然一片一片的飞了回来,一片一片的落在朱颜的掌心里。
龙行雨低头看去,只见每片羽毛的前端,都簪着一片柳叶。
想来后院中必有成行的柳树。
天下名家暗器,龙行雨见过虽不多,听过却不少,像这种同时把七片又轻又微的羽毛,用回旋手法打了出去,居然一片不空,各簪回一片柳叶,不但见所未见,也是闻所未闻。
她不是飞羽令主是谁?
龙行雨脸色陡变,半晌挢舌难下。
但他仍然不免暗暗诧异,三十年前的飞羽令主,居然还像一朵鲜花,这委实是不可思议的事,难道真有长生不老之术?
这个谜,但这个谜很快就揭开了。
“别胡思乱想。”朱颜显然不让龙行雨蒙在鼓里,终于道:“我是第三代飞羽令主。”
“第三代?”
“是的。”朱颜道:“当年第一代的飞羽令主,跟令祖龙老前辈曾有一面之缘……”“哦。”龙行雨如梦方觉。
“论辈份,你我正好相当。”朱颜眼波微飘:“论年岁,你大概略长。”
“在下二十有五。”
“龙兄只不过长我两岁。”浯气神态忽然变的如此亲切。
龙行雨万万没有想到,三十年来在中原武林扰得昏头转向,群疑满腹的飞羽令主,原来是代代相承,这一代的飞羽令主居然是这样一位姿容绝色的少女,而此时此刻正和自己正面相对。
这的确是宗难得的奇遇,而今夜之会,的确不宜轻易泄露出去。
风声一露,必将震惊武林,江湖上为之风云变色。
在下不敢高攀。”他忽然拘谨起来。
“不敢?为什么?”朱颜笑了。
“这…”
“你说,我高在那里?”
“你……”龙行雨说不出来。
“我虽然是飞羽令主,也是个平常女人。”朱颜忽然叹息说:“我也希望过平常女人的生活,相夫教子,所不同的是,我要完成先代的夙愿,”相夫教子,这是很露骨的表示,她是个少女,那有少女不怀春?
纵然圣贤豪杰,暗鸣叱咤的大英雄,又有几人个能摆脱儿女私情,只不过有些人一旦位高权重,便矫揉造作,摆起假面孔来了。
“什么夙愿?”龙行雨故意只问下面一个问题。
“你没用心听?”
请在说一遍吧!
“先代遗命,武林必须归于一统,”
“哦,这是个大题目。”龙行雨道:“飞羽令何不自为武林之主?”
“女人主阴,不宜牝鸡司晨。”
这显然是说女人只应该做个好妻子,贤内助,永远躲在英雄的背后。
三十年来露未真面目,其原因也许在此。
龙行雨沉吟不响。
“怎么?”朱颜道:“不说话了?”
“在下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朱颜诧异道:“至少你也该向问,如何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
“在下觉得此事无须多问。”
“为什么?”
“因为在下并无此意。”
朱颜怔了怔,脸然忽然一变,嘴角摇动了一下,似是有话要说,但话到唇边,忽又咽了回去。
“在下说错了吗?龙行雨已看出她神色有异。
“你没错。”朱颜幽幽道:“也许是我错的,我的性子太急,没有为你好好考虑。”她柔情如水,善体人意,反而责怪自己。
龙行雨心想:“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人,怎么会是江湖上闻风色变的飞羽令主?”
如此一想,顿时觉得自己纵然不愿,也不该当然拂逆对方的一番好意。
“是,我打算考虑考虑。”
“真的?”朱颜双目一亮:“你考虑好了之后,下回告诉我。”
“下回?”
“你难道不想再见到我?”
龙行雨当然有点想,纵然他不愿成为武林盟主,纵然对方不是飞羽令主,他仍然有份怀念。
“你就住在这里?”
“当然不,这只是暂时落脚。”
“那……”
“不要紧,我会知道你在那里。”
“知道我……”龙行雨微微一震,心想:“对了,他有探子报,我的行踪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他忽然觉得这是个又可爱又可怕的女人,这种表面的温柔,也许正是她的厉害。
女子贵柔,阴柔可以克刚。
水性柔,但抽刀断水水更流,几乎任何东西都挡不住它。
柔,是天下的利器。
“我希望你不要叫我失望。”朱颜幽幽说:“我经不起一次一次的打击。”
她指得是宋牵牛和萧舞阳。
“我…”龙行雨一时无法回答。
“好,你去考虑,仔细的想一想。”朱颜说:“要是这种事你还不愿…’她盯着龙行雨,圆圆的一双眼睛里水波荡漾,像汪洋的大海。
深邃、浩瀚跳下去准淹得死人。
龙行雨心头一凛,不敢正视:“时辰不早,在下该告辞了。”
他心已怯,害怕把持不定。
“好,我不留你。”玉掌轻轻一击,只见木门开外,出现个青衣少女,朱颜道:“送这位龙公子一程,从后院出去。”
龙行雨站起身来,忽然道:…‘在下那小表妹……”“你放心,我会把她当成亲妹妹。”朱颜诚恳的说:“反正只有七天……”“一定要七天吗…””“我说话一向十分谨慎。”朱颜道:“但说过的话绝不改口。”
“绝不改口?是不是因为她是飞羽令主,令出必行?
“好,在下这就走。”
早上,晓日冷冷,阳光满山。
碰到这种绚烂艳丽的好天气,人们的心情总会变得开朗些,有精神些。
连枝头的小鸟都掩不住喜悦,从东枝跳到西枝。
陆起凤却不开朗,也打不起精神,懒洋洋的像是生过一场大病,甚至被晨风吹乱的鬓边秀发,都懒得伸手去理一理,一副神态落寞,若有所失的样子。
对于—位武林圣女来说,这是很少有的现象。
她失落了什么?
昨夜的一场混战,萧舞阳的那方一败涂地,最后还是那个葛公子自动歇手,胡铁拐等人才背的背,抬的抬,狼狈地退出了那栋宅院。
但凭她陆起凤的身手,绝没有吃亏,吃亏的只是失落了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是龙行雨。
中午时分,她坐在道旁一座凉亭时机,背倚石柱,低头沉思。
忽然履声沙沙,一个人踉踉跄跄奔了进来。
“陆庄主,原来你在这里,在下找得我好若。”闯进来的赫然是宋牵牛。
陆起凤目光一抬,不禁怔住:“找我?”
“萧大爷不要在下了。”
“不要?那不是很好吗?”陆起凤冷冷道:“你该烧三柱香,谢天谢地。”
“但是……”
“还有什么?萧大爷并没放过在下。”
“此话怎讲?”
“他要在下前来侍侯陆庄主。”
侍侯?怎么侍侯?不知宋牵牛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两个字用得很暧昧。
“放屁!”陆起凤脸色一变,没好气的道:“放臭屁,你配侍侯陆起凤?”
这“侍候”两个字若不深究,还可马虎过去,她这一骂,反而越描越黑。
若是心里没有疙瘩,怎么会疑心生暗鬼?“不不在下说错了”宋牵牛诚惶诚恐,立刻解释道!这是说陆庄主手下听用。”
“听用?你管什么用?”陆起凤叱道:“快滚!”
她本就心情抑郁,一肚子闷火,不愿有人前来打扰,尤其见不得宋牵牛。
那夜她玩弄了一下贾后的故智,那知竟因一粒朱砂痣被宋牵牛拆穿,如今还有几分后悔。
想不到此刻这条牛又闯来了。
这当然是萧舞阳的安排,萧舞阳要她从宋牵牛口里探明朱颜的来历,但她已没这份兴趣。
甚至对萧舞阳也失去了兴趣。
“陆庄主,在下这柄牵牛刀……”宋牵牛显然还不死心。
“怎样?”
“一向都很管用。”
“好哇,你敢在我面前炫耀这柄牵牛刀?”陆起凤霍地站了起来:“看我先挖掉你的眼。”
“不是不是。”宋牵牛吓了一跳,倒退三步:“在下是说……”“说什么?”
“陆庄主若有差遣,在下一定卖力。”
“卖力?有胆子吗?”陆起凤冷笑一声:“该卖力的事,你怎么不去卖力?”
“什么事?”
“用这柄牵牛刀,要回你的老婆。”
宋牵牛一呆,脸色立刻大变,他什么胆子都有,就是没有这个胆子,因为人明知要斗萧舞阳,等于鸡蛋碰石头,轻轻一触就破了。
甚至比不上二鸡蛋.只是小水沟里一个小气泡。
但陆起凤的这句话,对他来说像是重重一击,登时嗒然若丧,垂首不语。
“滚立刻就滚!“陆起凤尖声大叫:“胆小鬼,窝囊废,再不滚我就先扎你七个窟窿。”
七个窟窿?这不是七柄燕子刀吧?”
宋牵牛吃了一惊,掉头闪出凉亭,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他当然知道燕子刀的厉害,赖不下去了。
陆起凤冷哼一声,重又坐下。
但她经过一打扰,心情更是难以宁静,忽然双目一闪,蓦又站了起来。
“转来。”
宋牵牛一呆,只好停步转身,顿时间面如死灰,吓得索索发抖。
“陆庄主,你……你……”
“我怎么?”
“你……你……饶了在下。”
“饶了你?”陆起凤嘴角一哂,不屑的道:“饶你什么?像当我会杀你?”
“在下…。在下……”宋牵牛弄不懂陆起风用意何在,总以为叫他转来,一定不妙。
“你不是说这把牵牛刀一向都管用吗?”
“这个……”他不敢吹牛了。
“替我办件事去。”
“好好好。”宋牵牛心头落下了一块石头,立刻道:“陆庄主这就吩咐。”
“你知道有个叫龙行雨的吗?”“龙行雨?”宋牵牛想了一想:“是不是那个打从红叶谷出来的龙家小子”“龙公子。”陆起凤纠正说。”
“是是是,龙公子。”宋牵牛赶快改口。
“你去请他,就说……就说……”陆起凤显然找不到适当的藉口,顿了一顿,才道:“就说有急事相商,要他见我一面。”
“好好,到哪里去请?”
“哼。“陆起凤脸色一沉:“我若知道他在哪里还要请你?”
“嗯!”陆起凤接着脸色一缓,又道:“你最好三天之内把龙公子给我请来。”
“这……”
“他把一个小表妹弄丢,不会走的太远,你就在这附近一带去找。”
“是,在下去找。”宋牵牛奉命惟谨。
“还有,”陆起凤道:“要不是他不见我,你这柄牵牛刀就派上用场了。”
宋牵牛怔了一怔。睁大了眼睛。”
“你不懂?”
“在下……在下……哦,懂了懂了。”宋牵牛顿然醒悟:“若是他不肯听话,咱就用这把牵牛刀对付他,也可以叫龙家小子,……”他真的还不笨,居然一点就通。
“对,就是这样。”
“在下这就去了。”宋牵牛抓了抓刀靶。
“你千万当心,”陆起凤叮嘱道:“红叶谷龙家的子孙可不是好惹的。”
“不见得。”宋牵牛道:“红叶谷龙家好像只剩下一块招牌。”他居然敢说这种话。
二十年默默无闻,难怪江湖上都没把红叶谷龙家瞧在眼里了。
“说的不错,但这块招牌……”
“只要‘陆庄主一句话,”宋牵牛昂然道:“在下就砸了这块招牌。”
“你好像又神气起来了?”
“陆庄主若是肯替在下打打气,”宋牵牛果然神气活现的说:“哪怕他是天王老子,在下凭这把牵牛刀,要他变成龟孙子。”
怎么打气?他莫非还想一亲芳泽?
“好,宋牵牛,加油。”陆起凤真的打气了。
宋牵牛欣然色喜,咧嘴一笑,他刚才只说卖力,看来倒愿卖命。
“去吧,盼你马到成功。”陆起凤再次叮咛道:“记住,先是请,请不动才许动刀。”
“是,在下不会记错。”
七天的日子不算太长,也不算短。
一个人要在焦急的等待中渡过七天,这是宗很不容易的事,龙行雨正为这件事苦恼。
是找个小客栈蒙头大睡?还是喝酒解闷?
那不成,睡多了会睡出病来,整天喝酒,他又没有这大的海量。
何况,酒不解真愁,只有越喝越烦。
最后,他忽然灵机一动,心血来潮,暗道:“我倒要试试,看看那些探子报到底有多大的本领。”
朱颜跟他约的是七天,他打算挨到第八天再现身。
七天都等于,多一天有什么要紧。
于是他在小集上买了些:干粮食物,准备裹粮人山,找个人迹罕到之处,渡过这七天时间。
一路上他十分小心,并故意绕了几个圈子,以防有人跟踪窥伺。
凭他耳聪目明,他不相信有什么鬼出神没的人物能钉得住他。
尤其是人烟稀少的地方,他更不信有这种事。
中午时分,他终于在幽林深谷中,找到了这绝佳的隐僻处所,一堵绝壁下丕萝倒垂,藤蔓滋生,掩蔽幽暗的石壁下,居然还有一座宽广石洞。
洞外水声淙淙,从石壁的罅隙中渗漏出来,汇成一股清泉。
居然有这样一个好所在,真是洞天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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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人外有人
不但有石洞可住,还有山泉可饮,只要干粮食物带得足岁,就呆上十天半月又有何妨?
龙行雨暗暗心喜,决定住了下来。
但怎么消遣呢?
七天时间,他不愿任由荒废。
他打算练剑,虽然几种家传剑技他苦练有十几年,已达到炉火纯真的境界,但他知道至善并无止境,勤练之下更能生巧,更能领悟出其中的精妙。
同时他默察情势,如今江湖上好像正有两股势力在暗潮幽涌,一股是萧舞阳,一股就是飞羽令主。
不管这两股力量将来谁胜谁负,总有一天会波及到红叶谷。
这是必然的,一种不可置疑的趋势。
纵然此时龙家的人不愿插手其间,但到得那时,谁的霸业一成,谁会容得天下一个遗世独立的红叶谷?
既然如此,何不早为计?
龙行雨在考虑,在沉思,但一时间却难下决断,于是他开始练剑,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三天中平平静静的过去了。
第四天他还是继续练剑,由于这三天中心领神会,因此兴趣越来越浓,悟不出不少窍门,一直练到黄昏时分还没休止。
剑走轻灵,剑影重重,寒风习习而生。
“啊,好剑法…”这时忽然飘来一个声音。
声音不知来自何方,像隔得很远,又像离得很近,音色十分悦耳。
“是谁?“龙行雨大吃一惊。
“剑法虽好,可惜运剑不当。”那人不理会龙行雨的问话,暗道:“刚才这招‘金鱼穿波’,必须随剑起,身法要活,腰干要直,剑身要平……”“我问你是谁?”龙行雨扬声怒叱。
“还有昨天一招‘银河倒持’,一招‘天外流云’,更是一。塌糊涂…,”
那人仍然自说自话。
“昨天?”龙行雨大叫:“你昨天就在这里?”
“他原以为此地幽僻隐秘,飞鸟绝迹,没料到居然有个人旱就窥伺在侧。
莫非是朱颜的探子报?
果然如此,他何必暴露身份?
“我是个剑迷。”那人终于答话了:“只要有勉强瞧得上眼的剑法,我一向不愿错过,所以一连三天,我都在这里瞧你练剑……”居然天天都在这里,言下之意,好像对龙行雨的剑法勉强瞧得上眼。
“你懂得剑?”龙行雨暗暗心惊。
“不算外行就是。”那人说:“天下各宗各派的剑法,我大致窥堂奥,至于那些失传已久的剑法,我也一股脑儿记在心里。
好大的口气,居然什么剑法都懂。
“如此说来你是一代剑王?”龙行雨没好气的说。
“你定要女此恭维,我也只好当仁不让。”那人笑笑说,“不过我不喜欢这个王字。”
“你喜欢什么字?”
“圣。”那人说:“用个‘圣’字好了。”
“剑圣?”
“嗯,听起来蛮过瘾的。”
“你带有剑吗”’’龙行雨语气冷涩。
“没有。”
“这算什么剑圣?”
“我一向都用‘心剑’,随心所欲,一伸手就是剑。”
那人说:“如果想用有形的剑,那就随便折根枯枝,也可当做干将莫邪,青霜紫电……”“哼,越说越神了。”
龙行雨口里表示不信,心里却甚明白,剑法臻于上乘,至于化境,的确可以随心所欲。
这个人难道真有如此能耐?
尤其语音如此清晰,居然辨不出对方人在何处,龙行雨不禁暗暗骇异。
“我这人懒惰成性,不愿身上带个累赘物。”那人说:“若是真想要支剑,那也客易得很。”
“怎么容易?”
“夺下一支就是。”
“夺下?”龙行雨道:“你是说夺下别人的?““对,我现在就有这个意思。”
“现在?”龙行雨猛然一怔,叫道:“莫非你想夺下龙某人的剑?”
“正是。”
“好。”龙行雨眉峰一耸:“你就夺看看。”当下丹田真气一凝,紧握剑靶,马步下沉,蓄势以等。居然要夺下他龙行雨手中的剑,这个人是不是在空口说大话?”
要不然就是开开玩笑。
但龙行雨却不这样想,他觉得这个人来的太突然兀,太古怪,直到此刻他还弄不清对方人在那里,就凭这一点就不能掉以轻心。
“来也。”只见一团黑影忽然飞了过来。
夜幕已降,在藤葛野蔓中显得更幽暗,更昏沉,根本无法辨出来人是何形象,只觉轻灵飘忽,宛如鬼魅般一晃而至。
果然不是唬人,果然来了。
龙行雨心头微凛,蓦的一跃而起,大喝一声,寒光暴闪,当头一剑劈去。
龙家剑法可柔可刚,一剑冠绝武林。
龙行雨这一剑却是刚中带柔,把捏得极有分寸,也随时可以变化。
由于不时对方的深浅,以及:降用何等手法,他已预留了退步。
那知一剑劈出,立刻发觉不妙,对方不但柔若无骨,整个身子也像是轻如蝉翼,随出劈出的剑风一摆,竟然伴着剑身飘了过来。
这是人还是精灵?
龙行雨骇然一震,变招不及,顿觉左腕关节一麻,长剑业已脱手。
那黑影探臂一捞,长剑已到手中,只听吃吃一笑,竟然脚不点地,掉头飘越而去。没人暗夜中。
身法奇诡莫测,令人咋舌。
这一刹那间,龙行雨业已呆若木鸡,冷汗已透湿了衣衫。
这支剑丢不得,这个人也丢不起。
他足足的顿饭时光,他这才回过神来,只觉四木萧萧,一片肃杀。
此时不是秋天,但他感到一股杀伐之气,这里不是红叶谷,他已感到一片杀然之声涌进了红叶谷,那个四季如春的美好家园,即将毁于一旦。
夜凉如冰,他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
他不打算追赶出去,一接之下便被夺去了兵刃,还有什么好追的。
纵然追上,也不过自取其辱。
他颓然地坐了下来,双手抱头,默默地忍受着这份椎心泣血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天色已开始粉亮。
又过一会,朝阳如金,打从倒垂的藤蔓隙缝中筛漏进来,眼前景物顿时一览无遗。
龙行雨目光一抬,不禁怔祝
剑,面前五尺以外赫然插着一柄剑,剑柄古色斑烂,正是自己的那柄剑。
那人居然没有带走这柄剑。
他说的不是大话,但却真的开了个玩笑。
龙行雨顿时脸上火辣,虽然剑没丢掉,却禁住感到一阵羞惭。
剑没带走,也许是对方留情,也许是先给点颜色。
还练什么剑,练他何用,纵然再苦练十年,也未秘是这人的对手,他长叹一声,心灰意冷。
当他目地接,忽然现那剑锷上簪着一张小纸条,在晨风中微微飘动。
龙行雨怔了怔,走了过去取在手中,但见字迹娟秀,上面写的是:三天后午夜时分,切盼再来此地一会,当与君共研天绝三剑。”
下面没有署名,但有一行蝇头小字:“作大事者不生小气,你说对吗?”
龙行雨不禁讶然,心想:“这到底是谁?”
他默默计算,这是第五天了,再过两天就可见蓟十三妹,三天以后来是不来?
“共研天绝三剑”?这“共研”两个字甚堪玩味。
龙行雨暗忖自己根本不懂什么是“天绝三剑”,怎么“共研”呢?
显然,对方是要传授他“天绝三剑”。
至于后面这行小字“作大事者不生小气”,分明是种安慰的语气,足可令人破涕为笑。
当然,龙行雨没笑,但这几个字多少有点药厂之效,刚才那种悲愤的心情已渐渐平复下来。
他已不想再隐藏自己,只希望早点见到十三妹。
当下拔起剑来,还剑于鞘,跨步走到石壁下面,双手兜起一捧清水,一喝了几口,精神为之一振。
转过身子,立刻拨开藤蔓而出。
朝霞焕彩,红日已上山头。
龙行雨啃了几天干粮,到底不是滋味,急急想赶到市集上去饱啖一顿。
那知还没走上几步,远远已听到有人叫喊:“龙公子,龙公子……”这人像股旋风,片刻已到近处。
“龙公子,你真会躲。”
“你是……”龙行雨他细看了一眼,终于认出:“你是宋牵牛?”
“不错,还有柄牵牛刀。”宋牵牛不怀好意的说。
“你找龙某人干嘛?”
“不是咱找你。”
“不是?”
“是陆庄主找你。”
“陆庄主?”龙行雨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称呼,顿了一道:“哪个陆庄主?”
“你别装样。”宋牵牛脸色一沉,存心找岔,“圣女陆起凤。”
“哦,是她?”
“快说,你去是不去?”
“她在哪里?”
“她本来是在十里以外的一座凉亭里,但这是好几天以前的事了。”宋牵牛阴阳怪气的道:“此刻大概回到了起凤山庄。”
“好,你去告诉她,”龙行雨说:“就说只等龙某人有空,一定登门造访。”
他想起陆起风相待之情,不便一口回绝。
但却暗暗奇怪,这个宋牵牛怎么忽然又替陆起凤跑起腿了。”
“此刻没空?”宋牵牛暗暗心喜。
“是的。””那好。"宋牵牛嘿嘿一声冷笑。“咱可是已经叫过你龙工子了。“唰的一声,刀已出鞘。他很听话,陆起凤说要叫龙公子,先要用请,请不动才许动刀,他都办到了。
”你……你干什么?“龙行雨一怔,退了两步。”龙小子,拔剑。“宋牵牛口说拔剑,刀光已起,风卷落叶般砍过来。
他存心抢占先机,出手猛恶。
好快的刀,但见寒光起落,瑞雪飘飘。
龙行雨措手不及,吓了一跳,总算他反应敏捷,腰杆一拧,立刻展开回风舞柳步!饶是如此,兰衫下摆已被削去一截。刀罢越来越胜,笼罩了丈余方圆,龙行雨捏着一把冷汉,在霍霍刀光下游走。"龙小子,你听着,咱在陆庄主面前夸下海口,要砸烂你们龙家的招牌。“宋牵牛得得意地的大笑!笑声中刀法更紧。龙行雨听的一怔,心想:”真是奇怪,陆起凤怎么忽然变卦?”
他凭着一路诡异的步法,但遇上这种也不禁暗暗胆寒,本来是行云流水般的步法,此刻不得不加快速度更苦的是没有时间拔出剑来。刀光如幕,如有垂天之云,想用血肉之躯冲出密密麻麻的刃网,那只有血肉横飞。
这太险了,他不敢轻试。
宋牵牛的刀却是一刀紧似一刀,刀刀不离要害。
此人的刀法的确造诣高超,连萧舞阳都一再暗暗赞许,只可惜这人头脑简单,难成大器。
也许正应了朱颜的一句话,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此刻他紧逼龙行雨,只不过为了讨好陆起凤,他却没看出陆起凤对他的憎恶。
也正如他自己说的,是头狗熊。
刀光闪烁,片刻之间已过百刀,龙行雨只觉刀风披体,险象环生。
忽听一声叱,斜刺里飞来一掌。
掌风怒啸如雷,震得宋牵牛血气翻腾,登登登,一连退了七步。
刀光顿敛,刀网已收。
龙行雨吁了口气,扭头看去,发掌的原来是青衫客司马啸,跟在后面的还有刁糊涂。
这对老搭档来的正是时候。
龙行雨正待道谢,宋牵牛瞪着一双牛眼,大怒叫道:“你两个……你两个……”“不认得是不是?”刁糊涂咧嘴一笑。
“好……好生面熟。”宋牵牛挨了一掌,威风大煞,但显然还有不服。
刁糊涂望了望青衫客:“刚才这记霹雳掌,你用了几成功力?”
“怎么?”
“还能再重点吗?”
“当然能。”
“瞧你的,再给他一掌,越重越好。”刁糊涂说:“打得他晕头转向,以后再也忘不掉你。”
“好。”青衫客道:“再试试。”跨步走了过去。
“啊,你是青衫客。”宋牵牛十脸色一变,掉头飞奔而去。
显然,他必是在那里见过,也许吃过亏。
小市集,小酒店,锅榴声响个不停。
龙行雨和刁糊涂青衣客,三人围桌而坐,用大碗喝酒,开怀畅饮。
龙行雨当然谈到了十三妹之事,却隐去了飞羽令主一节,也没提起险乎丢了身边宝剑。
前者是他答应过朱颜,绝口不提,后者是他自己存心隐瞒。
“啊!”刁糊涂吃惊道:“得赶紧去找。”他对十三妹显然十分关心。
“不用了。”龙行雨说。
“不用?”刁糊涂睁大眼睛:“这怎么说?”他感到奇怪。
龙行雨自知失言,连忙道:“这丫头一向贪玩,说不定过一两天就自己出现了。”这个谎扯的并不高明。
“有准吗?”刁糊涂偏要追根究底。
“这……”
青衣客大笑,“老刁,你真糊涂得紧,龙公子说的还有错吗?”也许他已看出蹊跷,故意在打圆常“对对对,准是没错。”刁糊涂也不糊涂。
“两位这些时去了那里?”龙行雨喝了口酒,故意岔开话题。
“找人。”刁糊涂说:“找了一辈子。”
“一辈子?”龙行雨一怔:“还没找到?”
“没有。”刁糊涂失望的说。
“两位要找的是谁?”
“这个人如今远天边,近在眼前。”刁糊涂皱眉道:“咱们找的好苦。”
“哦。”龙行雨有点迷糊。
“据说当今武林见到这个人的只有一个。”刁糊涂道:“那就是令祖……”
“家祖父?”龙行雨吃惊的道:“两位要找的莫非是飞羽令主?”
“正是。”刁糊涂和青衣客同时说。
“两位要找飞羽令主作甚?”龙行雨不解。
“什么不作。”刁糊涂叹息:“人生一世,草生一春,只不过渴望一见这位武林奇人。”
“若是可能,就顺便讨教几招。”青衣客跟着说。
“听说那飞羽令主好象是个女的。”龙行雨露了一点口风,“男女有什么关系,是女的也是个老太婆。”刁糊涂尴尬一笑:“难道咱们还起什么歪念头不成?”
“说得也是。”龙行雨随声附和。
“你敢起歪头吗?”青衣客掉过头来,讥讽道:“碰到这种事你绝不糊涂。”
“对。“刁糊涂居然同意:“碰到这种事咱绝不跟你顶嘴。
“哼,亏你说得出。”青衣客道:“早先我还有点奇怪,你糊涂一辈子,怎么还没送掉性命。”
“怎么,如今不奇怪了?”
“如今我已明白。”青衣客道:“因为你只是个假糊涂。”
“哈哈!”刁糊涂大笑:“咱早就说过啦,想把咱刁糊涂成真糊涂,那就该他倒霉。”
“别得意。”青衣客道:“就算你不糊涂,却不见得怎么精明。”
“谁说咱不精明。”刁糊涂显然只想拣好听的:“咱精明得像……”“像只兔子?”青衣客笑了。
“胡说。”刁糊涂道:“像……像……”他想了好半天,还是想不出像个什么。
也许这世界上是最精明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人一阵斗嘴,龙行雨却笑而不言,他知道这两个斗来斗去,等会儿还是一起上路,晚上又一起歇店,永远是拆不开搭挡。
“好,你精明。”青衣客道:“你说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飞羽令主?”
“这两个字我听说过好几年了。”
“这回真的快。”
“为什么?”
“因为萧舞阳已沉不住气,他已发动各路人马,务必在十天以内查出飞羽令主的行踪…。”
“查得出吗?”
“当然查不出。”
“老刁。”青衣客冷笑:“你好像在说废话。”
“别急,咱还没说完呢?”刁糊涂继续道:“你想,萧舞阳算什么东西,他如此一干,势必会激恼飞羽令主,反过来找他算帐,如此一来……”“嘿,自作聪明。”
“不信你就等着瞧,听说这回那萧舞阳已打算拼出全力,大索江湖……”青衣客说道这里,忽然顿了一下:“来了。”
青衣客和龙行雨同时一怔,掉转目光。
果然高高矮矮来了好几人,目光灼灼,打从门外施然走了进来。
衣饰打扮的不像江湖人,就像过路的旅客。
但落在刁糊涂和青衣客这种老江湖眼里,一下就已看透,而且还是几把好手。
龙行雨默默计算了一下,一共是五个人。
一个五十开外的的青袍人像是其中首领,另外四个都在中年,虽然个个都是行旅打扮,但眉宇间却掩饰不住那种略带嚣张地骠悍之色。
“伙计,来两壶茶。”青袍人吩咐一声,立刻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其余四个人跟着坐下,围成一桌。
“客官不用酒饭?”一个伙计问了一声。
“别罗嗦,喝茶照样给钱。”一个浓大眼的中年人瞪了那伙计一眼。
过往行商,绝没有这样凶狠的。
“是是是。”伙计连忙哈腰而退,准备茶水去了。
青袍人忽然掉过头来,目光打从刁糊涂等三人身上一扫而过,嘴角间露出一丝冷傲的笑意。
“有人瞧不起咱们啦!”刁糊涂大声说。
“只怕不止。”青衣客好像认出来了。
“看来还有麻烦呢!”青衣客道。
“啊呀,这可不是玩的。”刁糊涂故意失惊的道:“溜,快溜,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站起身摸了锭银子,扔在桌上。
青衣客居然同意,也站起来。
龙行雨没有意见,他明天就可见到十三妹,后天午夜时分,还打算去会会那个居然不知姓名,但却颇为心仪的剑术高手,此时此刻当然不愿另生枝节。
于是刁糊涂领先,青衫客居中,龙行雨在后,相率向门外走去。
“要溜可以。”青袍人忽然开腔了:“但最少要在明天午刻以前,溜出百里以外。”
居然提出这们的警告。
凭这三个人有脚程,百里以外不难,但他们愿吗?
“这怎么说?”刁糊涂顿住步子。
“老夫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青袍人冷哼一声:“信不信由你。”
“嘿嘿,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刁糊涂冷冷道:“咱们只不过随行所至,要到哪里就到哪里,听说郊外有外如梦湖,景色绝佳,如今茶余酒后,想去欣赏一下湖光山色,十里荷香……”“嗯,很风雅,很动听。”青袍人脸孔冷哼一板:
“可惜你不是什么名士。”
“有什么不对?”
“不是不对,很不幸。”青袍人冷笑一声。
“祸福无门。”刁糊涂耸耸肩:“到底是谁不幸,只怕很难拿得准。”
“这就要看你识不识务了。”青袍人沉声道:“识时务的永远拿得很准。”
“想必你很识时务?”刁糊涂忽然掉过头来。
这话中显然有话,青袍人脸色一变,双目暴睁,嘴唇一阵抖动。
“所以你投靠了萧舞阳。”刁糊涂终于叫了出来。
这句话很是难听,尤其这“投靠’’两个字,仿佛一记闷棍。
青袍人呆了一呆。
不知是另有顾忌,还是别有原因,他居然隐忍下来没有立刻发作。
但他身旁一个中年汉子却已按捺不住,猛的一拍桌子叫道:“放肆!”长身站了起来。
“坐下。”青袍人举手一拦。
“走。”刁糊涂望了望青衫客和龙行雨,当先跨开大步,走出了店外。
青袍人虽然没有发作,脸色却已变得铁青。
如梦湖,好美的名字。
美虽然美,但一点都不像梦。
层峦如洗,水秀山明,远远望去,众山环抱中水波荡漾,沿岸碧荷翻浪,一片翠绿。
翠绿中嫣红点点,有的含苞,有的盛放,扑鼻的清香随:着阵阵和风飘向四野。

绿荷中有几支采莲的扁舟,时隐时现,采莲姑娘伪娇耽有如呢喃的燕语,十分悦耳动听。
这般如诗如画的景色,令人心醉。
龙行雨不禁看得呆了,红叶谷中虽也四时宜人,每当深秋季节,满山枫红,在夕阳晚照下更是艳红如火,但那太单惆,太强烈,比不上这份清新、柔和、娇媚,使人一接之下,心旷神怡悠然意远。
三个人到得湖岸,刁糊涂一声不响,就在柔嫩的青草坡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在生气吗?生谁的气?
照说刚才还多少占了点胜面,应该意气洋洋才对。
“老刁”青衫客当然知道,忍不住问:“你还有心情欣赏十里荷香?”
“怎么?”刁糊涂道:“快死了是不是?”
“至少找麻烦的就快来啦!”
“来了就干。”刁糊涂浓眉一耸。
“干?”
“还能怎样?”
“不过也好。”青衫客苦笑了笑:“青山埋骨,绿水长绕,死得其所……”
他好像已知大祸将“哼,尽长他人志气。”刁糊涂没好气的道:“那就快动手啊!”
“动手作什么?”
“先挖个坑。”
龙行雨放眼湖光山色,只觉美景当前,尘念顿消,胸怀廓然开朗,蓦听两人对话,不禁—:怔。
“那穿青袍的是什么来头厂他觉得刁糊涂和青衫客两人惴惴不安的必是为了那个青袍人。
“他叫阎武。”青衫客说。
“阎武?”
“天南一霸,地灭刀阎武。”青衫客神色怆然:“灭门,灭户,甚至灭族,稍不遂意,都难逃过他的‘地灭七刀’……”“是他?”龙行雨一呆,显然久已闻名。
“放屁!”刁糊涂怒叫:“什么天南一霸,老子看来他只不过天南一条虫,老甲虫。”他不肯服气,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只是嘴硬。
“你吼什么!”青衫客道:“至少得商量商量,怎么应敌。”
“商量个屁。”刁糊涂道:“那老甲虫来了你们闪开,由咱来。”
“你业?”
“不错。”刁糊涂双手握豢,额头上冒起青筋:“老子照面一拳,先打扁他的鼻子。”
“嗯,很厉害。”青衫客冷笑说。
龙行雨虽然听说过阎武之名,记忆并不深刻,只知道江湖上有这号人物,如今见到这两上平时傲岸不羁的老江湖,居然对阎武如此忌惮,不禁暗暗骇异。
“两位且别争吵,如果那阎武真的来了,就由在下先试他一试。”
“不行。”刁糊涂说。
“那老甲虫找的是咱们两个。”
“刁大哥见外了。”龙行雨道:“既然我们三个人走在一起,理应祸福与共,何分彼此?”
“这……”
“小弟由衰之言。”
“来了再说。”刁糊涂对于这一声大哥,一声小弟,显然十分受用:“还不知他敢不敢来?”
他忽然间增添了几分勇气。
但话声甫落,一个森冷的声音业已飘飞而至:“不敢,嘿嘿,谁说老夫不敢?
龙行雨一怔,随着话声望去。
只见五条人影从一颗大树背后转了出来,为首的正是个青袍人。
他就是阎武,地灭刀阎武。
刚才大那小酒店里他摆出一方霸主的威仪,此刻却变得面目森寒,杀气盈眉。
刁糊涂霍地跳了起来,双拳一抡,叫道:“你敢来,老子就敢拼。”
他用了一个“拼”,显然自知非敌。
”你等一等”阎武冷哼一声。
“等?还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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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如梦湖畔
“因为老夫已查清楚了,如今你已不是主角。”阎武目闪棱芒,扫了龙行雨一眼。
“你说什么?”
“老夫是说你还不够分量。”
这句话是极端的轻蔑,刁糊涂居然成了一个不够份量的人。
江湖上稍有名气的人,谁受得了这种奚落?
“哼,你不找咱,咱偏要找你。”刁糊涂气往上冲,大喝一声,一拳打了过去。
怒中出拳,拳风猛烈无比,嘭嘭纵出了两个中年汉子,猿臂一抡,双掌齐飞,硬接下了一拳。
拳掌相交,蓬然一声响震,劲风激荡成气,卷起四周乱草飘遥就在这时,龙行雨已跨步走了过去。
他刚才从阎武和刁糊涂的对话中业已明白,阎武要找的是他,但却颇感到意外,红叶谷已闭关二十年,阎武的成名,“至少当在红叶谷谢绝江湖以后,他跟龙家会有什么过节?
这证明了一件事,此人的确已投靠了萧舞阳。
同时也不禁暗暗惊讶,萧舞阳到底凭的什么本领,居然能驾驭这些江湖上一流好手。
“你要找的莫非是龙某人?”
“不错。”阎武双目一楞:“正是你。”
“为什么?”老夫不知道。”
“这太荒唐了吧?”
“老夫一向精打细算,从来不作没有把握的事。”阎武双目开阖,精光一闪:
“要不然刚才在那小酒站就不会放过你”。
“这样说来,你是临时奉命行事?”
“胡说。”阎武沉声说:“老夫只是受人之托。”他仍然要顾全面子。
“受人之托?”龙行雨道:“是不是萧舞阳?”
“正是,萧大爷拜托老夫。”
“好。”龙行雨道:“你很爽快,快说,你待怎么对付龙某人?”
“这就看你肯不肯合作了。”
“合作?”龙行雨一怔:“此话怎讲?”
“简单得很。只要你肯把这几天的行踪和盘托出,知无不言,言无不荆”
“哦。”龙行雨道:“萧舞阳到底想知道什么?”
“别提萧大爷。”
“别提?这不是萧舞阳的意思吗?”
“此刻是老夫站在这里。”
“好,你说,你想知道什么?”
“据老夫所知,这几天行踪诡秘,秘有遇合,到底碰到了什么人……”“就是这个吗?”
“不,还有,你有个小表妹,如今人在那里?”阎武双目如刀,一瞬不瞬:
“只要你一一道来,老夫保证不损你一根汗毛。”
“一定要龙某人说?”
“正是。”
“龙某人本来想和盘托出,此刻反而不想说了。”
“为什么?”
“因为你的口气太大。”龙行雨沉声道:“龙某人一向不受唬吓。”
“嘿,你的脾气不校”
“骨头也很硬。”
“这倒很合老夫的胃口。”阎武森森冷笑:“老夫雄踞南天二十年,专拣脾气大、骨头硬有人整,所以在老夫那片地盘上,这种人已不多。”
“现在你却碰到了龙某人。”
“所以老夫的手又有点痒了。”
“凭你的地灭刀?”
“你知道?”“刀在那里?”
龙行雨觉得有点奇,打从一开始就见对方双手空空,地灭刀到底是什么武器,难道不是一柄刀?
“莫非你想见识一下?”
“正有此意。”
“见刀必然见血,甚至立刻掉下一颗大好的头颅。”阎武夸张的说:“老夫还想让你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说出那个人来,她在哪里,长的什么样子?”
“哪个人?”
“在老夫面前最好别打马虎。”阎武睁目道:“你在五天前一个晚上忽然失踪,当夜你必然会见一个人,老夫要问的就是她。”
虽然没指名道姓,这话已经很明显。
龙行雨一震,心想:“这果然萧舞阳厉害,自己的行踪几乎在他掌握之中。”
但也有点可笑,萧舞阳虽然精明,看来还不知道飞羽令主就是朱颜。
“阎武,你还是出刀吧!”
“你不肯说?”
“龙某人所见到的人,也许交不是想你知道的人,说了又有何用。”他当然不会说出朱颜。
“你说说看,好,我说。”龙行雨道:“今天早上我见到了宋牵牛,就是那个有把牵牛刀的宋牵牛。”
“难道就只此人?”
“当然不只,”龙行雨道:“还有很多很多……”“快说,快说。”
“有个号称西南三十六寨总寨主的龙虎鞭王,不幸他已翘了辫子。”龙行雨故意调侃道:“还有胡铁拐、白虎豢、朱雀爪,一个个落荒而逃……”他明知道这些逃回去的人,必然已向萧舞阳禀报,也知道龙行雨当夜在场,何不索性说了出来。
“哼,说下去。”
“一些小萝卜头何必细说。”
“拣有名气的说。”
“对了,他是个女的。”龙行雨存心吊吊胃口:“提起她的名气江湖上无人不知……”“她,快说。”阎武双目一亮。
“你急什么?”
“就是她,快说。”
“好,我说。”龙行雨道:“武林圣女陆起凤。”
这话绝没有说错,凭武林圣女陆起凤的大名,江湖上没有见过的或有之,没听过的那就未免孤陋寡闻,简直不配作个江湖人。
阎武当然知道陆起凤,甚至比别人知道的更清楚。
但他显然意不在此。
“你是说她?”那双目中刚刚闪起的光芒一晃而灭,冷哼道:“你莫非在戏弄老夫?”
“那里那里,岂敢。”龙行雨意犹未尽:“你不是说要拣有名气的吗?”
“老夫是说一个在江湖上少见的人。”
”少见?”
“对,”阎武不死心:“一直未露过面。”
“哦,你何不早说。”龙行雨似笑非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那就是区区在下。”
“你……”阎武的脸色倏的一沉。
“在下二十余未离开过红叶谷。”龙行雨道:“江湖上有谁见过?”
“住口。”阎武勃然大怒。
“怎么?”
“好小子,你当提起红叶谷三个字就能唬倒老夫,嘿嘿,你打错主意啦,戏叶谷已经是过眼烟云,你小子今天注定该死……”“这话太早。”龙行雨抓住剑靶。
刁糊涂和青衫客眼看场中就要火爆,暗里移形换位,布成犄角之势。
便阎武左顺的四个中年汉子也立刻警觉,分别以二对一,占据有利方位。
忽然寒光涌现,阎武掣出一把刀。
这是把软刀,他藏在青袍里,刀长两尺有余,微弯,看来只不过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刀。
难道这就是威震天南的地灭刀。
何谓“地灭?”龙行雨不懂,但他知道善用刀的并不在乎刀的好坏,而在于人,在于人使出的刀法。
纵然神兵利器,握在一个不知使用的人手里,也等于一片废铁,若是这个人招法情绝,哪怕是一柄钝刀锈剑,照样能出神人化。
所谓“地灭刀”,当然是“地灭刀法”。
奇怪的是,为保要用“地灭”这两个字,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用意?
至少这个“灭”字就很可怕。
阎武握刀在手,脸色显得更森寒,更阴沉,他说过出刀就要见血。
如今他已出刀。
他已不打算还能从龙行雨的口中掏出什么,甚至觉得再说一句话都是多余。
但他是叫出了两个字:“看刀。”
刀光乍起,仿佛一缕青烟,快得就像惊虹一闪,照定龙行雨扑面而来。
任何兵刃一个“快”字通常是制胜的主因。
但龙行雨却是早有所备,他的剑当然不慢,尤其剑一出鞘,顺势就已飞洒而出,宛如一气呵成,当中没有丝毫间歇。
他用的是招“北雁南飞”,准备硬接一刀。
但见光芒怒泻,展开一片扇形光幕,犹如一列雁行,横空而过。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他使出这一剑,原是存心试试对方的功夫,探探深浅。
那知剑光如幕,竟没触到对方的刀锋。
但刀罡狂涌,已从剑幕的隙缝中逾隙蹈瑕,有如春风穿过帘栊,直迫眉睫而来。
好神奇的刀法。
龙行雨大吃一惊,撤招旋身,脚步一滑,斜刺里飘出九尺。
“想逃?”阎武大喝一声,跟踪追了上来。
龙行雨心想:“你刀法虽然精绝,刁糊涂和青衫客已跟那四个中年汉子战成了两团。
刀光大盛,织成了一片银网。
龙行雨展开灵活的身法,在一片刀光中游走,偶尔视个空档,一剑刺去。
那知这阎武十分老辣,每现一个破绽,好像都是他布下的陷井,龙行雨每出一剑,必然招来狠狠的几刀,刀风披体生寒,直掠肤发而过。
龙行雨顿时心生警惕,不敢轻易出剑。
但这样耗下不是注定落败?岂注定要死在对方的地灭刀下?
那边的刁糊涂和青衫客应战四个中年汉子,由于双拳拼战四手,显得亦甚吃力。
强将手下无弱兵,这四个人个个骠悍勇猛,尤其两人合斗一个,一招方尽,一招又起,迫刁糊涂和青衫客几乎没有喘息换气的机会。
忽听阎武叫道:“小子,老夫当然不会立刻杀你,只叫你先落个残废。”
这话什么意思,是威胁吗?
对,有的人不怕死,就怕不死不活。
“老匹夫!”龙行雨怒道:“别吹大气。”
他觉得对方的刀法虽然厉害,要想在他身上刀头见血,显然并非易事。
他自信在这宽大的青草坡上,穿梭游走,灵活自如,攻击虽难得逞,自保应没问题。
同时他还有个如意算盘,想到自己飘忽移位,只须耳目灵敏,不会消耗太多的内力,对方却不同,那柄刀必须真力凝聚,才能发挥威力,再过片刻,这种消长之势,定是十分明显。一因此他在期待,期待一个有利的时刻。
这不是妄想,制胜之道,智力常能击败实力,成为最后的赢家。
不过他没想到,这种道理阎武何尝不懂。
就在他这个如意算盘还没打完,阎武忽然刀势一变,光幕渐缩紧。
“老夫先断你一条胳臂,看你小子说是不说。”
龙行雨一怔,突然觉得四面尽是刀墙,本来步履从容,游刃有余,刹那间几乎寸步难移。一他吓了一跳。顿时被裹茁重重刀影里。
忽听唉乃一声,几只小舟划到了湖岸。
六七个穿着花布衣衫的采莲姑娘,每人手里捧着几枝盛开的荷花,一阵嘻嘻哈哈走了上来。
“哎呀,这老头好快的刀。”一个女孩失惊说。
“这小伙子只怕完啦!”另一个说。
“咱们也来趁趁热闹吧!”又一个插嘴说。
“那帮谁呢?”好几个一起说。
“这还用说,月里嫦娥爱少年啊!”最先发话的那个女孩说出了心里的说。
“嘻,羞不羞,你是嫦娥吗?”其余几个女孩用手指刮着脸,一起起哄。
“我是嫦娥丫头。”那女孩只好自己降级。
“这还差不多。”众女孩认可是。
“姐姐们,妹妹们,你们帮我救救他吧!”那女孩真的想要救人。
“为什么?”众女孩问。
“要是……要是……他还没娶媳妇的话……”那女孩含羞带愧:“我……我想……”“你不必想啦!”众女说:“想也是白想的。
“怎么啦!你们不肯帮忙?”
“不是不肯。”众女孩说:“你瞧,那刀多厉害,咱们又没兵刃。”
“有啦!”其中一个女孩忽然提议:“咱们来个‘天女散花’吧!”
“好呀!”众女孩欣然同意:”快出手,快出手,再晚就没救啦!立刻问只见素手轻挥,一片片的花瓣直向刀幕中扔去。
说也奇怪,这种轻飘飘的花瓣,飞出之时就像暗器一般,居然还挟带着破空的声响。
一朵荷花,至少也有寸‘几二十片花瓣,七个女孩摘一片,扔一片,个个手法奇准。
阎武施展刀法紧逼,正自得意,忽然一片花瓣迎面飞来,正好打中左眼。
此人虽然江湖经验老到,见多识广,但怎么也没料到竟有这种飞来横祸。
顿时狂叫一声,血流如注。
果然见血了,只不过见血的是他自己。
就在他刀势一缓,花瓣像雨点袭来,一袭青袍到处都是裂口,有好几处竟已皮开肉绽。
这还能打下去吗?
只见他左手掩目,两足一登,倒飘而起,凌空一个翻身,如飞而去。
一路鲜血点点,想必那只左眼已瞎。
另餐四个中年汉子眼看不妙,呼啸一声,撇开刁糊涂和青衫客,掉头就跑。
片刻间走得一个不剩。
龙行雨定下神来,望了望七个花不溜丢的女孩,不禁怔祝刁糊涂和青衫客客也呆若木鸡。
如梦湖莫非就是这个意思,真你是如梦似幻怎么忽然间钻出一群娇艳的少女?
龙行雨知道,这不是梦,也知道刚才是谁救了自己,他觉得不能老是呆在装成哑巴。
“你们是……”
“七仙女?”龙行雨怔了一下。
“你不信么?”这女孩说。
“当然信,”龙行雨也笑了:“若不是仙女,那有这种摘叶飞花的本领。”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救你?”
“不知道。”
“因为我们当中有个仙女思凡。”这女孩指着刚才那个要救龙行雨的女孩说:
“就是她。”
那女孩立刻垂下了头,逗弄着衣角。
龙行雨大笑。
他当然不信,不但天上没有仙女,人间出现了仙女更是荒唐,只是一时间弄不清楚,这些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原先只看出江湖在激荡,此刻忽然警觉心想:“莫非还有第三股势力?”
当然,他不能肯定,因为这几个女孩委实出现得太突兀,太迷离,所以他也只能表面应付一下,说几名不着际的话。
“不管你们是仙也好,是神也好。”他笑笑说:“龙某人由衷感激。”
他知道,刚才若非这几个女孩相救,不但一条胳膀难保,甚至还有更悲惨的下场,这“感激”两个字,实在用得不够份量。
但眼看着这群嬉皮笑脸的女孩,那些什么“大恩大德’,“结草御环”的话又说不出口。
“你真的很感激我们?”一个年纪略大的女孩问。
“当然真的。”
“就一句空话吗?”
“对,理应专程造访,登门道谢。”龙行雨笑笑说:“只可惜你们是仙女,在下凡夫俗子,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我们暂住人间。”
“在哪里?”
“喏,就在山那边。”那女孩遥指着一脉高山。
“那好。”龙行雨心中一动:“三日之内,在下一定至仙居致谢。”他觉得这又是一宗奇遇,为什么不去看个究竟。
“不带点礼物吗?”那女孩说。
“有有有。”龙行雨心里好笑,连声说:“只不知众仙姑喜欢什么?”
“傻瓜。”那女孩笑着打趣:“连女孩子喜欢的东西都不知道。”
“我……”
“珠花、玉镯、项链、胭脂、水粉,再选几匹绫罗绸缎。”那女孩——口气说了下来:“还有,我们闲暇无事,嘴都很馋,最好来点蜜饯糖果……”
“这……”“怎么?办不到?”
“不,在下尽办而为。”龙行雨涨红了脸。
“算了吧!”那女孩忽然咯咯大笑:“我们知道,你出门在外,身上已剩不了几两银子,刚才只不过开玩笑……”“礼是要送的,只是……”龙行雨嗫嚅说。
“要等回家拿银子?”
“正是。”
“不用啦!”那女孩笑道:“我们姐妹连人间烟火都不吃,那还稀罕会么球花项链。”
好越说越像,真的像是天上仙女。
可惜连她们自己也忍俊不禁,其余几个女孩都吃吃的笑了起来。
龙行雨当然不好再说什么。
“只要三天之内一定前来,我们就满意啦!”那女孩说:“可千万记住,不可爽约。”
“爽了就打他手心。”另一个女孩笑着插嘴。
“不,我要揪他耳朵,罚他跪算盘。”说话的是那个思凡的女孩。
于是七嘴八知,又是一阵起哄。
龙行雨本来胸怀磊落,一向坦荡不羁,此刻也不禁被捉弄得面红耳赤。
刁糊涂和青衫客远远站在一旁,一面惊奇这些忽然出现的女孩子,一面也自知在年轻人的世界里,他们插不上嘴。
“好啦,别吵。”刚才那年纪略大的女孩忽然说:“快下船吧!”
一下子吱吱喳喳的声音立刻静了下来。
“啊,险乎忘了。”那女孩忽又面向龙行雨:“我们那里有神将把守……”
“神将?”龙行雨睁大眼睛。
当真是说得活灵活现,居然还有神将守关,难道真有这处人间仙境?
翘首云山缥缈,令人不可捉摸。
“这里有件信物,别让外人瞧见。”那女孩轻声说:”快来,把手伸出来。”
龙行雨如言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那女孩不知将什么东西,放在龙行雨掌心里,然后将龙行雨五指一屈,握指成拳。
“现在不许开来看。”那女孩叮嘱说。
龙行雨只得点头。
于是七个女孩一阵风般登上三只小舟,只听水声哗哗,船去如梭。
片刻之间,隐没在烟波浩渺中。
龙行雨望着一阵香风卷去的仙女,箭一般逝去的船影,脑子里一片混乱。
本来一开始他还很清醒,到后来越搞越迷糊。
他实在想不透,这是群魔女还是妖精?十几二十不到的小女孩,居然练成了飞花摘叶的本领。
终于,他想到了手里握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那女孩说是件信物,但在手掌的触觉中好像若有若无。
他还记得,那女孩临起时叮嘱他不能让外人看到,于是他扭过头去,望了望刁糊涂和青衫客。
原来这两个人比他更迷糊,直到此时,还呆呆的望着湖面发呆。
龙行雨松开手指,低头看去。
目光一接,不禁怔住,但也什么都明白了,原来掌心里赫然是片红色羽毛。
这是信物吗?
也许这只是表明身份。
一个迷离、恍惚,不可思议的谜,想不到一下子就揭开了。
这不消说,这群女孩全都是飞羽令主手下的人。
龙行雨讶然良久,将一片羽毛随手塞在衣袋里,就在这时,刁糊涂和青衫客已掉过头来,四只茫然的眼神瞧着龙行雨。
“龙公子,到底怎么回事?”青衫客问。
“在下跟两位一样。”龙行雨道:“她们说是天上的七仙女。”
“胡说八道。”刁糊涂添腔了。
“在下也觉得是乱吹一气。”龙行雨附和说:“不过也蛮像的。”
“蛮像?”刁糊涂道:“你见过七仙女?”
“在下怎么能见到七仙女,只不过小时候听过一些故事说七仙女个个标致美丽,永远年轻……”“鬼话,咱才不信。”
“依你看她们是什么来路?”青衫客掉头问。
“咱怎么知道?”
“你不是很精吗?”
“这……”
“哦,这对了。”青衫客道:“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此刻你又糊涂啦!”
“哼!”刁糊涂怒道:“你怎么尽找咱的麻烦。”
“唉,长江后浪推前浪。”青衫客叹息说:“老刁,咱别混了,不如找个山青水绿的地方,搭几间草屋,早迎朝霞,晚看夕晖,留下这堆老骨头……”“要咱跟你一起?”
“有什么不好?”
“好,好天天吵架。”
“你放心,只是不沾江湖是非。”青衫客道:“咱们就吵不起来。”
“哼,咱要想一想。”
但他嘴上虽硬,心意像已活动,显然是遭挫折,加以岁月催人,渐渐已英雄所短,尤其是刚才看了那几个年轻小女孩,居然施展出那种令人咋知的飞花绝技,已不能不同意青衫客的看法。
“要想,想好久?”
“先喝酒,喝完了再想。”
“嘿嘿,老毛玻”
“对,喝酒,在下请客。”龙行雨生怕两个人再吵起来,只好快打圆常“你请?”
“’一顿酒在下还清得起。”龙行雨道:“好菜好酒,任两位挑眩”“那就打扰了。”刁糊涂咂了咂舌头。
红日西倾,才找到一家陋店。
这种荒村小店,大都兼营客栈,备了几个房间,木板床,便于行旅。
龙行雨想到明天就可跟十三妹碰面,自是不能再跟刁糊涂和青衫客缠在一起了。
但找个什么藉口分手呢?
如果明说要去寻找十三妹,这两个人必然义不容辞,坚持同行,那将如何推脱?
他不是不喜欢这两个人,甚至还有一份亲切之感,只是事关隐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那里见到十三妹,也不知十三妹变成了什么样子。
但他坚信,朱颜不会骗他。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等到两人酒足饭饱倒头大睡之后,一走了之。
因此他才慷慨请客,好让两人尽情一醉。
三个人推杯换盏,一直喝到更时分,这才每人要了个房:间分头安歇。
龙行雨也有几分醉意,心想时辰还早,不如先睡一觉,等到天色黎明之时越窗而去。
主意打定,正待和衣入睡,忽听冬冬冬,户外传来敲门之声。
如此深夜,还有谁来歇店?
龙行雨不禁好奇,悄悄移动身形,凑近板壁的隙缝向外望去,只见大门已天,一个伙计拿着一盏灯,领着两个人起了进来。
龙行雨目光一接,心里立刻一跳。
这真巧得很,当先进来的是宋牵牛,跟在后面的赫然是陆起凤。
这两人夤夜赶路,为的什么?
龙行雨想了一想,暗惊道:“这般行色匆匆,莫非在找寻自己。”
他记得早上碰到宋牵牛曾经说过,陆起凤正在找他,想不到竟在这里碰面。
他并不是不愿见到陆起凤,只因这两天自己的事正多,而这些事都不能容外人插手。
再说陆起凤一个女人,老是跟着自己,多么尴尬。
原想好好睡上一觉,看来是不成了。
龙行雨默默计算了一下,只有早走为妙,当下转过身子,一口吹熄了油灯。
然后他把一个小包裹束在腰中,轻轻推开东面的一扇窗门,闪身一跃,已到户外。
忽然,窗下惊啊一声,窜出一条人影。
龙行雨一怔,立刻想到这人准是早就潜伏在窗下,刺探自己的行踪。
这莫非就是探子报?
是哪方面的呢?是朱颜的还是萧舞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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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宴无好宴
星斗满天,眉月将沉,数十丈外不可辨清人影,只见那人发足飞奔,登上了一条小径。
龙行雨心想:“看你逃得掉。”他不敢叫喊,怕惊动了陆起凤。
当下展开身形,一溜烟般追了上去。
那人身法亦极灵快,一个追,一个逃,片刻之间已追出十里之程。
龙行雨咬了咬牙,暗道:“不管逃到哪里,龙某人绝不放过。”脚步一紧,疾逾奔马。
此刻天色已近微明,但见一路山陵起伏。
那人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眼看龙行雨越追越近,铁然身形一闪,窜入了一条岔道。
薄雾冉冉,一晃不见。
龙行雨心想:“在黑夜里也许我奈何不了你,天都快亮了,你还逃得掉么?”
他穷追不舍,原来只不过几分好奇之心,这时却不禁疑云大起,觉得凭这人身法之快,称得上一流好手,怎会甘心作个探子报?
这到底是什么人?
只有抓住他,才能问出底细。
当下真气一提,更不放松,跟踪追上了岔道。
岔道通向一处山坳,龙行雨放眼望去,只见一片林木参天,在天方味旦下显示得昏黑沉沉。
这可是件难事,要是这人潜入了密林之中,一时之间到那里去找。
龙行雨怔了怔,但却仍不死心。
把一个没有解答的谜放在心里,这是很难受的。
他停下步子,极目凝望,打算辨识一下四财景物,但却忽然发现那边林木梢头,隐隐似有一缕炊烟升起,袅袅随风飘逝。
怪了,这林木中莫非还有人家?
龙行雨虽然约定今天跟十三妹碰面,但既没约定地点,也没定下时刻,一切都是朱颜的安排,这等于漫无目标,走到那里都是一样。
因此他想,既然追到了这里,何不过去瞧瞧。
甚至他不忽然想到,这个人莫非就是朱颜派来的,故意引诱他来到此地?
果然如此,自己算是中计了。
不过这条计他是愿意中的,因为这样一来,就可立刻见到十三妹。
虽然他已差不多完全相信朱颜,但一天没见到十三妹,心里的一块石头,总是难以落下。
东方曙色渐起,鱼白色的天幕展现出一抹红晕,黑郁郁的森林渐渐转为青翠,散发出木叶的清香,鸟声啁啾,在迎接又一个美好的日子来临。
龙行雨走的很慢,循着一条小径穿林而人。
江湖上有句警语“逢林莫入”,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不得不加意提防。
他知道要找的刚才那人很不容易,他只想知道这林子里哪来的炊烟?
终于,小径尽头豁然开朗,展现出一片旷地。
龙行雨头望去,原来是座古刹,只见红墙剥落,衰草没径,显得十分荒凉。
但门外的石阶上,却赫然站着一个人。
这人看上去甚是年轻,面皮白嫩,生得眉清目秀,一派文质彬彬的样子。
他垂手而立,笑吟吟的像是有所期待。
“龙公子,在下告罪了。”
“你是谁?告什么罪?”龙行雨怔了一下。
在下叶小七,不虞打扰龙公子,一路追踪到此,委实过意不去,但……”
“原来是你?”龙行雨睁大了眼睛。
这可奇了,追他没有追上,他居然等在这里,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叶小七哈腰一笑,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龙公子就叫在下小叶好了”。
“小叶?”
“是,江湖上都是这样叫的”。
“哼!”龙行雨在对方一张笑脸上,只好暂时按下一腔怒火:“你为什么要戏弄龙某人?“在没弄清楚这人的用意以前,当然不宜发作。
“岂敢,岂敢。”叶小七眉开眼:“在下只不过替龙公子领路而已。”
“领路?”
“此地山陵纵横,料想龙公子示必识得路径,在下却是一匹识途老马……”
他一口声龙公子,语意甚是暧昧,而且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笑脸。“你就是为了领路?”
“是的。”快说,”你领龙某人到此作甚?“虽然对方还没表明身份,龙行雨却已暗中转念,心想听这口气,不是朱颜手下的人是谁,因此在追问之下,神色已不如先前凌厉。
“我家主人已备下盛筵,特请龙公子二会。
“请我?”
“正是。”。叶小七笑笑说:“厨中正在准备佳肴美酒,片刻就可入席。”
这真是不可思议,居然在这座破庙里宴客。
龙行雨侧耳谛听,果然似有锅锅杓声传了出来,难怪炊烟缕缕,原来是在准备酒筵,但清晨宴客,这种事未免太新鲜了。
莫非朱颜忽发奇想,觉得这表兄妹同日不见,乍然相晤,来个杯酒言欢?
“主人是谁?”龙行雨终究有点疑心。
“客人人中俊杰,”叶小七说:“主人当然是天下第一英雄……”“天下第一英雄?”龙行雨不禁一怔大声问道:“你到底说的是谁?”
“这还用问吗?”叶小七鬼间鬼脑。
“快说!”龙行雨觉得不对。
“萧大爷。”叶小七一字一顿说了出来。
这三个字纵然不像一声焦雷,至少也足令人大感意外,请客的居然是萧舞阳。
“是他!傲杏晁淙煌蚍殖跃醋暗煤芷骄病?
虽然是在意料中,来的却太突然,萧舞阳居然找上他了,居然想出了这个古怪主意,在这样一座倾圮荒芜的破庙里高下一席盛宴。
当然,宴无好宴,会无好会,还不知安排了什么毒辣的手段,准备对付自己。
对付他龙行雨,就等于对付红叶谷。
看来刁糊涂说得不错,萧舞阳已打算不计成败,放手一干了。
“是的。”叶小七道:“萧大爷盛赞龙公子豪气如云,目空四海……”赞誉之辞甚多,为什么要用“目空四海”四个字?
“他怎么知道?”
“萧大爷无所不知?”
“好大的口气。”龙行雨冷笑一声:“龙某人那里目空四海了?”
“听说龙公子放言高论,要斗斗萧大爷。”叶小七眨眨眼下:莫非没有说过这话?”
“说过。”龙行雨眉峰一耸。
他觉得有点奇怪,这些话萧舞阳为什么不亲口来问,却要转弯抹角,由这个叶小七来作代言人,既然敌意已明,为什么还是治酒设宴?
是不是真的办了一桌筵席,还是信口胡说?
“这就对啦!”叶小七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龙公子这不是眼高于顶么?”
本来只说目空四海,现在又变成了眼高于顶,再说下去可能是“不自量力”
了。
“是吗!”龙行雨微有怒意。
“这个……这个……”叶小七笑道;“好在萧大侠量大如海,并不计较这些。”他的话越说越放肆,看来是存心要激恼龙行雨。
“这些话都是萧舞阳叫你说的?”龙行雨脸色一沉,已显得不耐。
“不不。”叶小七道:“是在下说的。”’“你说的?”
“在下说错了吗?”
“萧舞阳量大如海,龙某人可是小气得很。”龙行雨冷哼一声:“倒想先教训教训你。”一紧手中剑靶,大步走了过去。
“龙公子,”叶小七道:“你……你这是……”“萧舞阳不出面,我只好先找你。”龙行雨沉声道:“也许要在你身上留下一点记号。”蓦地震剑生花,抖开一圈寒芒。
寒芒点点,有如流星错落。
那知这一剑还没出手,庙里忽然传来一串爽朗的大笑之声,走出一个人来。
“龙兄驾到,”一条颀长的人影已出现在石阶上,果然是萧舞阳。
他目光闪动,神色从容,脸上充满了笑意,但宇间却隐隐露出不可一世的傲气。
龙行雨怔了怔,沉腕收剑。
正主儿既然来了,当然用不着再找叶小七。
“小七子,”萧舞阳忽然脸色一变,“莫非你怠慢了嘉宾?”
“小的……”叶小七声道:“没……没有。”
“没有?”
“只不过……”叶小七像是耗子见到了猫,战战兢兢道:“随……随便聊了几句。”
“聊了几句?”萧舞阳怒道:“该死!”手腕一抬,一指点了过去。
指风如激箭,叶小七闷哼一声,应指而倒。
晨光熹微下,只见他脸色惨白如纸,抽搐了了几下,立刻一动不动。
死了,死得这般突然。
萧舞阳居然性烈如火,举手之间,结果了一条性命,这是在示威吗?
好残的手段,好歹毒的心肠,龙行雨看在眼里,不禁心头一沉,对这个叶小七颇有怜悯之色。
“龙兄,”萧舞阳忽然改颜笑意道:“酒席己备,这就请吧!”
“请什么?”龙行雨抡剑问道。
“请入席。”萧舞阳笑笑。
“这是霸王宴吗?”
“此话怎讲?”
“此刻并非宴客之时,此处也非宴客之所,再说龙某人跟你萧舞阳素昧平生。”龙行雨冷笑一声:“有话直说,不必故弄玄虚。
“是的,是的,龙兄说得不错。”萧舞阳笑道:“此时此地邀宴龙兄,的确不成敬意,但事关隐秘,只好权宜行事。”
“什么隐秘?”
“为了避人耳目。”
“避人耳目。”
“飞羽令主。”
这是意料中的事,龙行雨当然早就知道,但他觉得很可笑,萧舞阳居然想在他身上打听飞羽令主,居然用的是这种方式。
“飞羽令主跟龙某人相关?”
“这倒没有。”萧舞阳笑笑说:“龙兄先请入席,然后慢慢请教。”
他举手一挥,庙里忽然灯火通明。
门外一片荒芜,殿堂上却是收拾的十分整洁,四周张起了一圈绎色的帷幕,正中华灯高照,灯光下果然摆设了一席盛筵。
如此费事,所为何来。
“萧舞阳,”龙行雨目光一转,大声道:“凭你这几年在江湖上的翻云覆雨,龙某人不能否认,的确造成了几分声势,但今日一见,却是虚有其表。”
“哦,”萧舞阳笑道:“这怎么说?”
“你若是想找龙某人的麻烦,尽可光明正大,就算刀山剑林,龙某人绝不会皱皱眉头,只要你萧舞阳摆出道来,龙某人必到,何必鬼鬼祟祟,弄得如此神秘兮兮,这般小家子气,委实难登大雅……”“为什么?”
“你这般布置,以为龙某人会大吃一惊,其实不值一笑……”“这是以礼相待。”
“好一个礼。”龙行雨冷笑:“礼的后面必然是兵,对不对?”
先礼后兵,他已看出萧舞阳的诡计。
“这不一定。”
“不一定?”
“若是相叙甚欢,诚信相与,”萧舞阳唇角含笑:“在下与龙兄应可为知交,那来的兵?”
“你想叙些什么?”
“当然是武林大事。”
“这样说来,一开始就格格不入。”龙行雨道:“相叙一定不欢。”
“龙兄意思是……”
“龙某人对武林大事一无所知。”
“说的也是。”萧舞阳道:“龙兄初涉江湖,的确所知不多,但是……”
“但是什么?”
“龙兄际遇非凡。”萧舞阳诡谲一笑:“别人三十年来未解之迷,龙兄可能已于一夜之间真相大白。”
他说得很露骨,指的显然是飞羽令主。
龙行雨当然明白萧舞阳要知道的是什么,也明白萧舞阳既然找到头上,一定不会善罢,但他已打定主意,不露半点口气。
“什么真相大白?”
“龙兄不懂?”
“因为龙某人并没有什么非凡际遇。”
“没有?”
“本就没有。”
“哈哈!”萧舞阳大笑:“龙兄,这就入席吧,酒过三巡,然后细谈不迟。”
“盛意心领。”
“心领?”萧舞阳道:“莫非龙兄不肯尝光?”
“也许你早就知道,龙某人不会叨扰你这顿酒宴,而这席酒宴不过是个幌子,表示你萧舞阳礼数在先,是龙某人不识抬举,对不对?”
“哈哈,龙兄说的真有意思。”
“不如你萧舞阳唱做俱佳。”
“真是遗憾得很。”萧舞阳作了莫可奈何的表情:“龙兄竟然对鄙人如此之深,不肯赏点薄面。”
“龙某人无意高攀。”.
“图穷匕见。”龙行雨峰一耸,冷笑道:“你还等什么?”
“龙兄不考虑一下?”
“不必。”
“当今武林能获得鄙人如此礼遇的不多,龙兄少年气盛,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好,这就领教。”龙行雨紧了紧手中的剑。
此刻天色大亮,朝霞绚烂如金,萧舞阳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冷冷的盯着龙行雨。
“你是说要向鄙人领教?”
“正是。”,
“就凭你手中这柄剑?”
“不错。”
“鄙人已多年不用兵刃。”萧舞阳神色冷峻,不屑的说:“也多年没跟人动过手!”
“难道你今天也不想动手?”
“用不着。”萧舞阳冷冷的道:“除非有个像样的对手,逼得鄙人非得动手不可。”他话中之意显然没把龙行雨看在眼里。
他的对手是谁?莫非只有飞羽令主?
“哼!”龙行雨不禁怒火一腾,叫道:“你不动手,龙某人占先了。”蓦地长剑一撩,剑尖斜指。
他不敢小觑萧舞阳,当下真气一凝,力贯剑身,剑锋嗡作响。
对付这样一个厉害人物,势必尽出精华。
那知就在这时,庙里灯火全灭,萧舞阳身形一晃,隐入了门里,“小七子是谁,先试试他的斤两。”
小七子是谁?不是就直挺挺躺在地上的那个叶小七吗?难道他还没死?
“遵命!”叶小七突然—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吃吃笑道:“姓龙的,看刀。”
这一着大出意外,他居然还有把刀。
刀光一闪,旋风般卷了过来。
龙行雨猛的一怔,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叶小七居然还会装死,而且装得活灵活现,萧舞阳居然也使也了那种虚伪的做作。
物以类聚,全是一丘这貉。
当下大喝一声,一剑扫了过去。
他已看出,对方手中只是短刀,刀长尺余,弯如眉月,但却森寒逼人。
当然,这是一柄宝刀。
但他不怕,他手中的剑削铁如泥,剑光一起,有如飞腾:必泻,狂涌而出。
“好剑。”叶小七赞了一声。
就在这叫好声中,刀光人影骤敛,仿佛电光石火般一闪而没。
龙行雨一剑扫空,眼前人迹已杳。
原来这个叶小七练成了一身绝顶轻功,灵快如风,飞腾纵跃,捷如猿鸟。
再加上手中一柄宝刀,所以一向十分自豪。
因此萧舞阳看中了他,极为自负,觉得对付一个初出江湖的龙行雨,应该游刃有余。
但他看走了眼。
龙行雨明知这一刀业已迫近,却不回身格架,居然险弄剑,剑尖一转,打从胁下反穿了过去。
紧接着身形一弓,往后疾挫了一步。
弓腰垂头,避开了上面的一刀,脚步倒挫,胁下一支剑正好够上了部位。
剑到血崩,只听惨叫一声,穿肠破肚,叶小七斜身倒了下去。
龙行雨这才转过身子,夺白勺一声拔出剑来,喷起老高的一条血柱。
这回绝对不假,叶小七真的死了。
忽叫唰唰唰,飞檐上突然飘落四条人影,立刻前后左右将龙行雨困在阶下。
这四个黑衣人,四种长短不齐的兵刃,一柄雁翎刀,一对宣化斧,一支飞叉,还有一支长矛。
这四个人当然不是什么绝顶高手,但这四个人都很精壮,拼命合围,倒是不可小觑。
当然,也用不着一一通名报姓。
只见那使斧的左手一扬,兜头一斧劈了过来。
斧头原是木匠的工具,用来劈脑袋当然更利落,只要手法准。
接着是那把翎刀,一招“野渡横舟”,刀光打闪,从斜刺里飞卷而至。
就在这同一时间,飞叉长矛也已双双发难。
明晃晃的巨斧,拨风般的雁翎刀,飞叉长矛左右交刺,四般兵刃一晃而到。
虽然不是什么奇招妙式,配合的却是天衣无缝。
龙行雨腰干一拧,居然在这狭小的包围圈避开了一刀一斧,长剑一撩,荡开了右面刺来的长矛,左手猛探,抓住了那柄飞叉。
忽然大喝一声,奋力一夺,飞叉已到手中。
登时抡臂挥剑,剑光暴起,血雨飘洒中飞起一条断臂,左手叉杆横扫,又倒去一个。
那个手握长矛的汉子仰身倒跃,飘出丈余,忽然怒吼一声,举矛飞掷。
唿哨一声,像激箭般射了过来。
龙行雨手握飞叉,抡杆一撩,长矛飞上半空,倒栽下来,插在旷地上。
片刻之间,解脱围困,他吁了口气。
“好,好。”庙里忽又闪出一个人来:“姓龙的,咱们玩玩。”
龙行雨举目看去,原来是胡铁拐。
胡铁拐自称是西凉第一条好汉,龙行雨当然也不能小看他。
“你打头阵?”
“咱算是头阵吗?”
“当然。”龙行雨冷笑:“刚才都是些无名小卒,听说你还有点名气。”
“只有一点吗?”
“有一点已经不错。”龙行雨冷冷道:“一个替别人卖命的人,还想名扬天下吗?”
“哼。”胡铁拐两眼一翻,道:“你是在奚落老子?”
“龙某人只是奇怪,你们替萧舞阳卖命,到底有什么好处。”
“老子高兴。”
“碰到龙某人只怕会灰头土脸。”
“别吹。”
“据龙某人猜想,萧舞阳用的是车轮战法,应该主阵比一阵强,你后面一定更有强者……”“哼,算了吧!”
“怎么?”
“凭你小子还想连闯几阵吗?”胡铁拐愤然叫道:“就到老子这里为止。”
呼的一声,一团乌光闪起,举拐挥了过来。
龙行雨双足一登,飘下石阶,落在旷地上。
他显然早已觉察,萧舞阳正在这座破庙里调兵遣将,今天不但有场恶战,甚至会身陷重围,不如先退到空旷之地,然后随查应变。
“姓龙的,别逃。”胡铁拐跟踪追了上来:“你若是怕了咱家,就先磕三个响头。”
“磕头?”龙行雨不禁冷笑:“好,你过来,看是谁该磕头。”
“来也。”胡铁拐一纵而到,挥拐就打。
这铁拐重逾百斤,兼之他力没劲猛,一拐挥下,挟带起一片劲风。
三尺长剑,自是不能跟这种笨重的兵刃相碰撞。
龙行雨身子一旋,人已闪向左侧,避开了正面。剑走轻灵,指向胡铁拐的右腕。
剑发如风,宛如一缕蛛丝般穿了过去。
这一剑当然是攻其必救。
胡铁拐吓了一跳,右腕一沉拖托地跳了开去,怒骂道:“他妈的,你这是干嘛?”
“那里不对?”龙行雨冷哼
“有胆的就兵刃对兵刃。”胡铁拐睁目大叫:“你小子,敢吗?”居然还有这种歪理。
龙行雨耸耸肩,连连冷笑,他没说敢,也没说不敢,他不屑多说。
“你若是不行,就换一个上来。”
“谁说老子不行。”胡铁拐粗野地怪眼一翻:“老子拿手的还在后面呢!”
“好,使出来吧!”
“照打!”胡铁拐忽然探手肩头。
他号称“七巧流星拐”,除了手中一支沉重的大铁拐,背后并列着六支小铁拐,在朝暾映照下,只见一排乌光闪闪。
此刻一声叫打,立刻呼呼呼,三支拐黑忽忽的果然疾如流星,直奔龙行雨。
一支径袭咽喉要害,一支打向胸腹之间,另一支像是失了准头,直向右侧飞去。
这三支铁拐虽然小巧,分量倒是不轻,每支没有十斤,至少也有八斤,他居然用暗器的打法,而且速度惊人,足见此人臂力之强。
像这种暗器,似是不必选择部位,无论打中那里,必然;是骨折肉绽,凹下一个大洞。
血肉之躯的人,谁受得起一击?
龙行雨当然受不了,但他已早有所备。而且身法灵快,当下脚步轻轻一滑,身形微晃,业已让开两支铁拐,打从身侧平飞而过。
“好,再瞧这里。”胡铁拐吼叫一声。
他举手连扬,呼呼呼,另外三支铁拐已成品字形一股脑儿打了过来。
这三支铁拐打法又不同,用的都是回旋手法,飞至龙行雨面前三尺远近,忽然纵横交错,上下翻飞,并且发妯轻轻的碰击之声,叮叮叮不绝于耳。
同时也令人眼花缭乱。
这胡铁拐看上去鲁莽粗犷,居然练成了这样一手细腻的功夫,真是奇人奇事。
他在西凉号称第一,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龙行雨怔了怔,正不知对方耍的什么花样,忽呼的一声,脑后飞来一物。
来的快,来的准,也来的太突然。
这是什么东西?
龙行雨倒是十分镇定,虽然面前的三支铁拐正在穿梭飞舞,并没扰乱他的心神,而且他早就怀疑到刚才那支斜飞而去的铁拐,不可能失了准头,必然是回旋手法,只不过劲力奇大,绕了个大圈子罢了。
因此他闻声知警,猛的身形一矮,头往下垂。
说时迟,那时快,果然是支铁拐,平滑头顶而过,撞向前面的三支铁拐。
碰碰碰,四支铁拐一齐掉落地上。
好险!龙行雨呆了一呆,不禁凉生心底。
若是警觉稍为迟钝,或是被面前的三支铁拐扰乱了心神,这重重一击,岂不脑袋开花?
这实在巧妙得很,六支铁拐他发两次进袭,后面的三支铁拐,目的只在扰乱对方视觉和听觉,只仗支侧飞而去的铁拐过头来建功,这六支铁拐的设计和手法,本身就是个大阴谋。
纵然是当今武林暗器名家,至多也只能练到百发百中,手法上谁有这等机巧?
这要花多少工夫磨练,才有如此成就。
胡铁拐连压箱底儿的东西都抖出来,眼看一击不中,也不禁脸色骤变。
龙行雨算是开了眼界,他定了定神,盯着胡铁拐,不怒反笑,只说了两个字。
“高明。”
胡铁拐不响。
“只凭手中这支铁拐,你好像不是龙某人的对手。”龙行雨提醒他:“快走吧!”
胡铁拐浓眉一翦,有点进退失据。
他脸色变了一变,忽然压低了嗓音:“姓龙的,你不必得意,咱虽胜不过你,你照样难逃一劫。”
“哦。”龙行雨居然点头:“你说的不错。”
他当然知道,在萧舞阳的全力对付下,今天很可能凶多吉少。
但他必须保持镇定,至少也不能丢红叶谷的人。
他刚才曾经亲口对萧舞阳说过,哪怕刀山剑林,他也不会皱皱眉头。
胡铁拐呆了一阵,忽然想到了什么,惊的大吼一声,抢拐冲了过来。
明知不是对手,为何要战?
也许他另有若衷,萧舞阳没有叫他退下,他只有全力一拼。
但神呆滞,已不知先前勇猛刚剑
明知是一场打不赢的仗,打起来自是没有精神。
龙行雨似是看透了他的心境,身形闪动,避开了一拐,也不愿过分消耗体力,只绕着圈儿游走,偶尔攻击一剑,却并不十分顶真。
片刻之间,十招已过。
“老胡,别玩家家酒啦!”忽然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萧大爷叫你下去。”
家家酒,这是小孩子的玩意。
萧舞阳当真是个厉害角色,远远的居然看出了两个人都未用全力。
胡铁拐怔了一下,闪身退下。
龙行雨掉头望去,只见旷地上又出现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全是怪模怪样,为首的穿着一袭宽松的大红袍,满头乱发如草。双目深陷,尖尖的鼻子却高高钩起,手里握着两支长约五尺的青竹竿。
另外两人身材矮小,但却同是两张胖嘟嘟的圆脸,两袭绿袍,眼睛睁得老大,活像刚从池塘中跳出来的两只大青蛙。
这是三个什么人?
龙行雨甚少在江湖上走动,虽然见过的不多,但听过的不少,凡是江湖成名人物,不是他祖父,就是他七姑姑、多多少少总会提到过,却没听过这样几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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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各弄机巧
这两支青竹竿是什么?难道就是兵刃?
萧舞阳手下真是鱼龙混杂,好像什么人物都有,也难怪他如此飞扬跋扈。
“龙家小子”。那红袍人物忽然阴沉沉的一声怪叫:“先站过来。”
好大的口气,居然如此嚣张。
“什么?”龙行雨心中发毛,立刻反唇相问:“是你在叫龙老爷?”
“某家叫你过来。”红袍人怒喝。
“龙老爷偏不想过去”。龙行雨叫得更响。
红袍人乱发直竖,深陷的双目中精光暴射,像是两股烈焰狂喷而出。
“你小子可知某家是谁?”
“你是谁?”龙行雨道:“说出来听听。”
“说出来吓你小子一跳。”
“你说。”
“某家便是越牧虎。”
“越牧虎?”龙行雨并没吓一跳。
蜀山七霸之首,青城十三寨红袍人统领,双竿无敌手越牧虎。”
“好长的头衔。”龙行雨冷笑:“没听说过。”
他是真的没听说过,红叶谷已闭关二十年,虽然一般武林大事,红叶谷还是了如指掌,至于什么地方,出了几个草莽豪杰,红叶谷就不那么清楚了。
“哼,孤陋寡闻。”
“这两位是谁?”龙行雨指了指两个绿袍人,想必也是大名鼎鼎。”
他想先弄清楚这几个人的来历。
“不错。”左首那个绿袍人道:“咱哥俩也是蜀出七霸之一,两人合称一霸,咱就是查泰山,咱兄弟叫查泰斗,就是泰山北斗的意思。”
“不对。”龙行雨故意道:“这名字叫错了。”
“那里错了?”
“你应叫蝈蛔,你兄弟叫叫蛔蝈。”耸肩一笑:“这就名符其实啦!”
查泰山查泰斗同是怔了一下,还没领悟出龙行雨话中之意,越牧虎已然怒叫。
“好小子,死到临头,还敢戏弄某家兄弟。”
“大哥。”查泰山掉过头来问道:“这小他说什么?”
“他说你们是两只青蛙。”
“好哇!”查泰山怒叱一声:“兄弟,咱们上,先把这小子整个半死。”
倒是很有分寸,只打算整个半死。
登时绿袍闪动,两个人就像滚地葫芦般一拥而上,身材虽然矮小,动作倒是十分灵活,同时各从绿袍里掣出了两件兵刃。
查泰山是条鞭子,鞭子很占怪,一节节扣环相连乌黑沉沉,上面披满了倒刺。
查泰斗的更奇特,竟是一支带柄的虎爪。
虎爪锋利如刀,张开来大如扇面,柄长三尺,柄端哗啦啦,似是紧着一根铁链。
既然带有链条,这东西想必是能收能放。
两件兵刃,看来都很歹毒。
这几个人原本就是黑道人物,一般说来,黑道人物人都是心毒手辣。
龙行雨心想:“对这种人何必留情?”
刚才对付胡铁拐,他未用全力,觉得胡铁拐是条汉子,而越牧虎这些人,他一落眼就觉面目可憎。
尤其是这种自吹自擂的自大狂,更是令人恶心,叫人齿冷。
也就在这心念之间,查氏兄弟已到。
查泰山鞭长七尺,唰的一声,乌光暴起,一招“枯腾绕树”,拦腰卷了过来。
查泰斗虎爪飞扬,一招“黑虎偷心”,挟带起一股风,兜胸抓到。
莫看这两人身高不满三尺,动起手来却十分火辣。
龙行雨存心要施杀手,蓦的双足一登,直拔起一丈五六,凌空一个翻身,大喝一声,掉头下击。
他觑准了查泰山,长剑青光闪动,宛如天际龙柱,疾如流星殒石,飞泻而落。
这一剑这威,当真是石破天惊。
查泰山一鞭挥空,方自骇然,正待撤招自保,仰身倒跃去,但为时已晚。
剑到血崩,直胸膛。
查泰斗吓了一跳,左手青竹竿一点地面,借力跃起丈余,凌空飞了过来。
人在半空,右手竹竿盘旋飞舞,但见点点碧光,有如车轮般带起虎虎劲风,加—亡一袭宽松的大红袍,煞像一朵红云般乘风而到。
这份气势的确甚是惊人。
号称蜀山七霸之首,这头衔也不能等闲视之。
龙行雨自是不敢大意,尤其不明对方的虚实,这两支青竹竿更是令他纳罕。
当下身子一旋,斜刺里飘出丈余。
他并非避战,只是想稍作缓冲,他想到一连几次缓冲之下,不难看出对方的武功路数。
这是他聪明处,估计自己孤身一剑,对方高手众多,绝不能掉以轻心。
那知他还没转过身来,头顶上忽然呼的一声,兜头击下。
怎么来得这么快?越牧虎难道能在半空打转?
一点没错,越牧虎身形竟然不曾着地,只用那支青竹竿在地面一点,立刻凌空再起,斜飞一丈七八,跟踪追了上来。
这根青竹竿居然有如此妙用。
龙行雨大吃一惊,马步一沉,举便上撩。
吭当一声,剑锋和竹竿一接,溅出几星火花,震得他手腕一麻。
越牧虎毫不容情,就在这一瞬之间,左手竹竿,其实乃是精铁所铸,只是制作十分精巧,竹节宛然,还涂上了一层青绿色的油漆,若不细看,很难辨识。
龙行雨想要收剑格架已是不及,迫得他就地俯身,猛的—个“黄龙大转”,翻了开去。
竿头挟带劲风直抽而下,相差毫厘,堪堪落空。
当真是奇险无比,龙行雨站起身来,不禁心头卜卜直跳。,越牧虎满以为一击得手,沿料到些微之差,竟被龙行雨溜了开去,此刻他双竿挥动,无法点地再起,只好身形一沉,落下实地。
好个龙行雨,立刻把握时机,大喝一声,剑如风发,一剑刺了过去。
招法好,不如用的的巧,这一剑委实把捏的奇妙无比,越牧虎脚尖刚刚点地,剑锋已到。
避实击虚,这正是一个虚点。
越牧虎心知不妙,急切问却已无法设防,夺的一声,剑锋直贯左胸。
他举竿上撩,却已欲振乏力。
龙行雨正待手腕一沉,剑锋顺势下切,越牧虎紧咬牙关,双足猛登,跄踉倒退,业已脱出了剑锋。
左胸并非要害,他及时保住了性命。
扭过身子,忍痛求生,竿头猛力一点,早已腾跃出一丈以外。
一旁观望的查泰斗,眼看势头不对,拔腿就跑。
“好……好……”
一串叫好声中,萧舞阳笑容满面,又出现在庙门外的石阶上。
他笑得很自然,很亲切,几乎是满面春风,一点都看不出是在做作,而且还有赞词。
“江山代有英雄出,真不愧是龙家子孙。”
龙行雨充耳不闻,也不答腔,他的剑尖还在滴血,走了几步,在查泰山的尸体上抹了几下,然后才缓缓转过身子,举目望了过去。
“姓萧的,你也该下场了吧?“
“下场?干什么?”
“纵然你萧舞阳量大如海,“龙行雨冷笑:“难道就让龙某人扬长而去?”
“鄙人确有此意,只可惜两个死人不肯。”
“死人?你说什么?”
“这不懂?萧舞阳笑意愈浓:“叶小七、查泰山,这两人死不瞑目,很想邀龙兄作伴。”
“那好。”龙行雨道:“龙某人也很乐意。”
“乐意?”萧舞阳大笑:“龙兄好慷慨。”
“是的,龙某人一向视死如归。”龙行雨沉声道:“只是不愿纵头自裁。”
“这倒不必,何须龙兄费事。”萧舞阳忽然叹息说:“龙兄少年英发,想不到落得如此不幸,皇天罔极,委实令人……,“别阴阳怪气了。”龙行雨大喝一声。
“怎么?”萧舞阳道:“江湖上血债血还,片刻间两条人命,龙兄还以为赖得掉吗?”
“龙某人不赖,只要讨债的人拿出本领来。““这是当然。”萧舞阳嘴角一哂:“龙兄的本领鄙人一目了然。”
“那就下来试试。”
萧舞阳摇摇头,这副不屑之色。
“萧舞阳。”龙行雨怒道:“你这般惺惺作态,那里算得大丈夫,亏你还想图霸江湖,这些跟至你卖的人算是瞎了眼睛。”
“龙兄想必是眼睛最亮的人?”
“正是如此。”
“可惜龙兄照子虽亮,运气却不太好。”萧舞阳忽然神色森冷:“偏偏落在鄙人手里。”
“话别说得大满,快滚下来吧。”
“何必急躁。”萧舞阳道:“鄙人迟迟未下决断,只不过希望龙兄三思……”
“多言无益,不必了。”
“龙兄如此决绝,这就怪不得鄙人了。”萧舞阳脸色一沉,目光四转,忽然举掌为号,互击了三次。
啪啪啪,掌声清脆可闻。
四面林木森森,中间一片旷地,就在这掌声响过,只见树草披纷,忽然间拥出好几十名精壮大汉,领队的都是萧舞阳手下列入排名的好手。
龙行雨目光一转,顿时心往下沉。
有几个他还认得出,像白虎拳早不虎、朱雀爪巫十九,还有乔景,史明,全都在内。
他真没料到,萧舞阳居然摆出这大的派势,来对付一个孤身一剑的人。
他为何不肯自己出手?
难道他武功平平,是个银样蜡枪头?
也许他摆出这分派势,目的在于威吓,逼迫自己投降输诚,红叶谷龙家的子孙归顺了萧舞阳这在江湖上当然会造成极大声势。
这是一着狠棋,也是个很高明的主意。
不错,就是这么回事。
龙行雨终于想通了,他原就料到可能身陷重围,此刻真的成了事实。
如何解脱此危?除了硬拼到底,显然别无良策。
萧舞阳仍然站在庙门外石阶上,晨风飘动他黑缎长袍的下摆,傲然而立。
他笑容已收,神色间忽然显出了诡谲、阴沉、毒恶,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很冷酷。
“龙行雨,你还有话说吗?”
“龙某人没有,你有吗?”
“对,鄙人还有最后几句话。”萧舞阳冷冷道:“眼前形势已明,凭你龙行雨一人之能,绝难翻过萧某人的掌握,你难道不想活着转回红叶谷?”
“哼,言语无味。”龙行雨答复了四个字。
“好。”萧舞阳怒道:“这就够了。”语音低沉,但却威严有力,同时举手划了一个圆唬这手势找表什么?杀?砍?还是紧缩包围?
总之,四周人影已动。
龙行雨当然知道,今天这局面将是九死一生,但却想不出解脱之法。
有是有,那就是向萧舞阳屈膝。
屈膝并不是真的下跪,但必须有问必答,最起码要和盘托出和朱颜相会之事。
这件事能说出来吗?
朱颜一再叮咛,他自己也一再承诺,大丈夫一言九鼎,岂可为了怕死而失言背信?
何况未必就死,就不定能杀开一条血路。
心念转动,只听一片呐喊声中,右两侧的二三十名壮汉业已狂涌而到,兵刃长短不一,刀、剑、锤、斧、练子枪,三尖刃,几乎什么兵器都有。
龙行雨手中长剑一振,不待来人迫近大喝一声,直向厅冀闯去。
他当然不愿恋战,只想闯出重围。
他抖擞精神,一鼓作气,剑起处血雨飘飞,左面挑起一条断臂,左面滚落一颗头颅。
忽然一声怒叱,迎面飞来一掌,劲风如啸,震得他肩头一斜,倒退了三步。
紧接着寒光一闪,右侧又刺来一剑。
龙行雨吃了一惊,他早就料到,人群中必然杂有高手,仓促中身形一晃,滑开了三尺。
蓦然碰的一声,又是一拳捣了过来。
这是白虎拳,申不虎已从右侧兜到了正面,居然一拳接连一拳。
拳风刚刚劲无比,连环出手,更是十分火辣,龙行雨不禁心头一寒。
他知道自己人单势孤,若是不能立刻脱离现场,后时果将不堪想像。
目前已是危如累卵,等到粗疲力尽,那只有任人宰割,横尸当常当下真气一凝,腾身飞掠而起,越过了一片人头。
那知就在这时,前面一声怒叱,同时窜起一条人影,迎面飞扑而来。
这是个青衣人,但见身形矫健如龙,单臂一抡,兜头就是一拳。
掌力雄浑刚猛,—股动风劈面狂涌而至。
龙行雨人在半空,纵然拧腰甩腿,闪避亦非易事,逼得身子一翻,重又落下实地。
脚跟还没站稳,一排钢刀已如雪浪般卷到。
要想冲出重围,看来难如登天。
龙行雨嘶声大叫,挥剑如风,荡开了几把钢刀,斜刺又攻来五六支长矛。
吃亏的只有一剑,左挡右挑,几乎应接不暇。
忽然,石阶上萧舞阳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龙行雨,不打不相识,你只要点头,还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投降?
龙行雨一声不响,也没点头,打起精神,奋力冲杀,磕飞了四柄钢刀,削断了六支长矛,倒下去三条壮汉,登时血满衣襟。
虽然是别人的血,他却付出了精力,已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经过这一阵剧烈的冲刺,他手臂酸软,两眼发花,同时也汗透了重衣。
他还能支持多久?
他招法已乱,最苦恼的是连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人是血肉之躯,不是铁打金刚,精力难免有时而竭,龙行雨昨夜不曾阖眼,此刻又枯腹鏖战,已到灯油将尽之时。
只听有人大叫:“快,攻上去,加劲!”
叫喊声中,但见人潮蜂拥,钢刀、长矛、快斧、铜锤,四面冲了上来。
强弩之末,那里还经得起这种阵仗,龙行雨只觉一阵晕眩,眼花缭乱,内腑血气翻腾,不禁喃喃道:“完了,完了……”这是真的完了,看来他再也挨不起一拳,经不起一掌,甚至一阵风来都会刮倒。
他的剑再也撩不开一柄刀,削不断一支矛。
但刀却来了,矛也来了,各式各样的兵刃一齐都来了,眼看他就将倒下,永远爬不起来。
突然,一声娇叱,人影披靡,只见一条小巧纤细的身影有如冲波破浪而来。
“四表哥,四表哥……”
这声音有如醍醐贯顶,精疲力竭即将倒下的龙行雨,像是回光返照,蓦然双目一睁。
目光一接,来的果然是十三妹。
一点都没变,衣着如旧,还是晃动着两根小辫子,身法却变了,但见她指点掌切,有如摧枯拉朽一片惊叫声中,一条人影倒了下去。
这真是奇怪,几天不见,令人刮目相看,居然练成了这样一副好身手。
龙行雨精神为之一振,叫道:“小莹……”十三妹一晃而到,一把拉住龙行雨,急急道:“四表哥,快,快走……”旷地上虽有好几十人,但死伤业已不少,剩下的都被这个突然闯来的小女孩惊得呆了,只有几个排名中的人物出手拦截。
便却经不住十三妹指风飒飒,出手无虚,连申不虎也只敢远远发拳。
片刻之间,两人已登上了小径。
忽然,一条人影有如飞身堕,身形一闪,已稳稳的站在小径前面,截住了去路,赫然是萧舞阳。
“小丫头,遇到了神仙是不是?”
龙行雨怔了怔,煞住疾奔之势,十三妹目光一抬,一脸的不在乎。
“神仙?什么神仙?”
“要不是遇到了神仙,”萧舞阳道:“你这小丫头怎么像脱胎换骨?”
“哦,”十三妹高兴的说:“不错,是遇到了一位仙人,他就是大罗金仙。”
“大罗金仙。”
“还有瑶池王母,托塔天王。”十三妹顺口溜了下来,”兜率宫的太上老君,南天门的诸天神将……”亏她小小年纪,记的不少。
“胡说。”萧舞阳倏的脸色一沉:“现在你又遇到了五殿阎罗。”
“阎罗?是你吗?”
“小丫头,最好实话实说。”萧舞阳沉声道:“有一句,说一句,休想打半点马虎。”
“嘿。”十三妹冷笑:“你好像蛮神气的。”
“快说,到底遇到了谁?”
“你都知道啦。”
“我知道?”
“起先碰到了神仙,现在碰到了阎罗。”十三妹道:“可笑,原来你是从阴曹地府来的。”
“小丫头,你真的不说?““这要看你问的什么,”十三妹调皮的眨眨眼睛:
“若还是这句老话,我就……”“你就怎样?”
“就打打马虎啦。”
“小丫头,别高兴过了头,你刚才这几手,萧大爷看的清清楚楚。”
萧舞阳双目开阖,精光一闪,冷森森的道:“在萧大爷眼里,这等于儿戏。”
“你真的都看清楚了?”
“一目了然。”
“还有我没有使出来的呢?”
“哼,几天时间,你能学到多少东西。”萧舞阳晒然道:“胡吹大气算不得聪明。”
“有个人胡吹大气,他还自以为很聪明呢!”
“谁?”
“就是你。”
萧舞阳脸色一变,立刻阴沉如铁,暴喝一声:“该死的丫头,你想吃点苦头吗?”
他一向心高气傲,敢这般顶撞他的,举世间出找不出几个。
是个成名人倒也罢了,居然连个黄毛丫头,也胆敢如此张狂。
“好呀,”十三妹道:“我早就想试试。”
“试试苦头?”
“也许替变成甜头。”“哦?”
“因为我很划算。”
“这怎么说?”
“至少可以让天下武林知道,我十三妹曾经斗过萧舞阳,也许一夜成名,就算;渝了也是很风光的事,若是侥幸赢得个一招半式,嘿嘿,萧舞阳,你就完啦,你这张脸往那里放?”
这话一点不假,当真是很划算,纵然冒点险,也是值得,一个小女孩,算盘居然打得如此之精。
而且话也说得很有力,很够分量。
萧舞阳听在耳里,不禁呆了一呆。
他的确输不得,不但输不得,哪怕是战成平手,他也无颜再见任何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基业,也从此烟飞灰灭。
他一再不愿跟人交手,除了保持他的尊严外,也就是怕万一出点差错,有损声威。
一位主帅,是不会亲冒矢石的。
但想不到此刻却被面前这个小女孩一口道破,把自己逼上绝路。
这个鬼灵精的小女孩,当真不可小觑。
他目光如刀盯着十三妹,一瞬不瞬,却怎么也看不出,这小女孩除了刚才那一路连环指法之外,还有什么奇功异船。
他阅历丰富,此刻却不点迷糊。
“你瞧什么?”十三妹立刻抓住了把柄,“好,这是你说的,不许改口。”
“我说的?”
“是,你刚才说的。”十三妹不肯放松:“三招一过,就算我赢。”
咄咄逼人,刁钻无比。
萧舞阳一怔,又呆住了,“萧大爷是何等人物,说出的话还有不算的吗?”
十三妹连捧带讽:“来,这就开始。”好—张厉害的小嘴,锋利如刀。
萧舞阳脸色僵硬,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年来,凭他的武功机智,不知降服多少英雄好汉。
如今却被这个小女孩弄得委决难下。
他睥睨当世,此刻仍然充满了自信,凭他的功力武技,对付这样一个小女孩,当然绝没问题,却悔不该一时失言。
说出“三招以内”这句话。他不能赖,这话是他说的。
而这话已有人听到,因为这时小径两则的林木中已有人影晃动。
这都是他手下之人。
他一向对手下之人一言不二,所以才能建立了权威。
其实刚才这句话也并非夸大其词,对付一个普通江湖好手,三招已够多了,但这个小女孩却是难以捉摸,不能掉以轻心。
因为一眼就已看出,这小女孩必是受了一个人的指点,才有如此神奇的突破。
这个人当然就是飞羽令主。
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他萧舞阳不敢说门门精通,至少也是了如指掌。
惟有这个三十年来像个谜一样的飞羽令主他一无所知。
因此,他不敢贸然出手。
万一三招之内不能取胜,不但当场落得灰头土脸,半世英名也就付诸流水了。
这种事能不好好考虑?
尤其这个小女孩精灵古怪,看来十分溜滑,更加使他犹豫不定。
“怎么啦?”十三妹得理不饶人,紧逼道:“是不是没有把握?”
不错,没有把握的仗,萧舞阳一向不打。
但他如何说得出口?
“小丫头,看样子你真的是不想活了,凭你这几根嫩骨头,也想试试萧大爷的手段?”
“怎么,你不忍心下手?”
“这倒不然,萧大爷只是想先告诉你,一旦出手,没有输赢,只有生死,什么点到为止的那种儿戏之事萧大爷一向不干。”
“这就是说输了,我就得死?”
“对。”
“赢了就活……”
“不错。”
“说了半天,还是有输赢啦。”十三妹冷笑:“只不过输赢大一点罢了。”
“大得多,只能输一次。”
“好吧。”十三妹道:“我不在乎。”
“不在乎?”
“当然,我的胜面居多,”—卜三妹道:“如果你萧大爷肯让路,那就以后再领教了。”听她口气,也想找个机会下台。
显然,她也没有把握,接得下萧舞阳三招。
“还有以后?”
“怎么没有,”十三妹一派江湖口吻:“山不转路转,水不弯河弯,碰面的机会多啦。”
“嘿嘿,哈哈”萧舞阳忽然大笑:“人小鬼大,你好像打算在江湖上混下去?”
“不错,以后你又多了个对头。”
“小丫头,什么以后,”萧舞阳并没放人之意:“还是先谈眼前吧!”
“也好。”十三妹道:“这就得谈回去。”
“什么谈回去?”
“三招。”
十三妹紧紧捉住那句话。
轻松了一下的局面又开始紧张了,萧舞阳脸上的笑容又转为阴沉,他像是想到了一个主意。
“小丫头,你闯吧!”
“我闯?”
“你想走,就得闯关。”萧舞阳沉声说:“萧大爷也过的话,一定算数。”
这主意不错,他想以静制动。
十三妹怔了怔,她没想到萧舞阳居然还有这一手,先要自己露出底来,而且说的现由很充足,几乎无法辩驳,只好顺着他的话。
“三招怎么算?”
“好算的很。”萧舞阳道:“你眼睛放尖一点,萧大爷只要动一动手,就算一招。”
“动脚算不算?”
“动脚?”萧舞阳双目一睁:“不丫头,你想在豆腐里,面找骨头是不是?”
“我只问算不算?”
“当然不算。”
“这就得研究研究了。”—卜三妹挖空心思,想先占点便宜说,“我见过擂台上一副对联。”
“什么对联?”
“这绝非撰,想必你也见过。”十三妹道:“这对联是‘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
“小丫头,花样真多。”
“既然有约在先,就得公平照算。”十三妹理直气壮的说:“脚能踢北海蛟龙,难道不算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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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重

“这个……”
“别这个那个。”十三妹:“动脚也算,动手也算,我就开始啦。”
“你有兵刃吗?”萧舞阳问。
“兵刃?”十三妹轻描淡写的道:“我那里有兵刃,只有几种暗器。”
“暗器?”萧舞阳怔了一下。
这是什么暗器?若是同出自飞羽令主的传授,那就很不简单了,很可能是种漫天花雨的打法。
当然,他并不在乎任何暗器,问题是能不能绝不移动一下脚步。
若是脚步一动就算一招,这就难以对付了。
他虽然一向睥睨武林,傲视江湖,惟独对于飞羽令主深具戒心。
“不错。”十三妹:“这种暗器还是第一次问世,只怕你萧大爷还没见过。”
“哦?”
“这暗器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什么名字?”
“这名叫满堂花……”
“满堂花?”
“还没说完呢,”十三妹显然是在胡扯,“满堂花醉三千客。”
“好,好,一句好诗。”萧舞阳赞道:“你这小丫头果然不愧江南名士之女。”
“我说的是暗器。”
我知道:“你先说说,这暗器怎么叫‘满堂花醉三千客?”
“打听也没用,我不会说的。”十三妹故作神秘的道:“尝尝就知道了。”
她嘴里虽然说得很响,便却迟没有出手。
“这暗器是用酒煨过的吗?”
“用酒?”
“要不是用酒煨过,怎么能醉倒三千客?”
“对了。”十三妹顺嘴一溜:“你真聪明,正是用酒煨的,一种很厉害的酒。”
“什么样的酒?”
“断肠酒。”
“啊!跋粑柩羰溃骸昂美骱Φ木疲?
“厉害极了。”十三妹越说越起劲:“中了这暗器之后,肠子就会一寸寸的断……”但她话还没说完,萧舞阳已禁不住耸肩大笑?
“你还笑?”
“好笑极了。”萧舞阳大笑说:“小丫头,凭你也想吓住萧大爷,好吧,你出手。”他心机深沉,目光如刀,看穿了十三妹是在胡吹大气。
十三妹呆了呆。
不管她如何精灵古怪,毕竟;是个小女孩,到底江湖经验不足,若真的有什么拿手绝招,那里还忍得住不立刻抖露出来?
除非没有把握。
不过萧舞阳也疏忽了一件事,他只注意十三妹,却没有顾到龙行雨。
龙行雨坐下来行功运气,经过一阵休息之后,龙行雨的面色渐已转红,看来已是元气大复。
“你不会赖吧?”十三妹闪动着长长的睫毛。
她虽没有绝对把握,胆子却是不小,也很沉得住气,丝毫不露怯态。
“赖什么?”
“过了三招,就是我聂十三妹的天下了。”
“天下?”萧舞阳哑然失笑:“小鬼丫头,口气倒是不小,你想干什么?”
“我想找个证人。”十三妹答非所问,显然又想到了别的花招。
“什么证人?”
“一个很公正的证人,这个人既不偏袒你,也不偏袒我,三招一过,输赢立判,谁都不许赖账……”“嘿嘿。”萧舞阳冷笑:“小丫头,你弄清楚没有,又不是擂台比武,要什么证人。”
“不行,我要找个证人。”
“你要?”萧舞阳道:“小丫头,别作糊涂梦,在萧大爷面前,只怕由不得你随心所欲,再说,此刻那里去找这样的证人?”
“啊!”十三妹用手一指:“这不是来了?”
果然,有条人影出现在小径上。
十三妹眼尖,早已认出,来的是陆起凤。
她怎么来了这里?也许是龙行雨跳出窗外时失声一叫惊动了她,一路跟踪而来。
但此刻却是形单影只,身畔不见了宋牵牛。
萧舞阳目光一转,道:“是你?”
陆起凤缓缓走了过来,先向龙行雨看了一眼,然后才转向萧舞阳,道:“你说,要不要我作这个证人?”
“你来了多久?”
“不久,但话却听得很清楚了。”
“你愿意作这个证人?”
“我只愿意作个调人。”陆起凤道:“万一调解不成,就只好作个证人’了。”她语气冷漠,对萧舞阳并不多假词色。
“哦。”萧舞阳笑道:“你先说说,怎么调解?调解什么?”他不但对陆起凤的突然出现感到几分惊讶,同时了发觉陆起凤在神色间有了很大的转变,至少可以看出这位武林圣女己不愿为他效力。
“我的意思是到此为止。”
“这怎么说?”
“该走的走,该留的留下。”
“好办法。”萧舞阳笑道:“该走的是谁?该留下的又是谁?”
“该走的当然是这位龙公子和他的小表妹,你萧大爷手下人手众多,想必还有番计议。”
“你呢?”
“我?”
“他们走,你留下来。”
“我留下来?”陆起凤目光一转,冷冷的道:“怎么,你要把当做人质?”
“言重了,萧某人那有这大的胆子。”
“那你要留我干吗?”
“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怎么忽然有此兴趣,来充当这个调解人。”
“这样简单的事,何必留下来说。”陆起风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不,还是慢慢说吧!”
“也好。”陆起凤转过脸来,面向着龙行雨:“两位可以走啦。”
龙行雨不响,他一向不愿多话。
十三妹却放起了炮,她叫道:“萧大爷,还是老话一句,山不转路转,水不弯河弯,这笔帐咱们就下回再算吧。”拉了龙行雨向前走去。
“嘿,小丫头,好一张利嘴。”
“别看走了眼,手底下也不赖啊!”她挨着陆起风擦身而过,眼睛却盯着萧舞阳。
“的确不赖。”萧舞阳居然含笑点头:“若是命长的话,中原武林少不得有你—份。”
这是由衷之言,他已看出这个小女孩是块材料。
“呸!”十三妹忽然掉过头来,两眼一瞪:“你说我会短命?”
“我不是咒你。”
“不是?”
“闯江湖本来就玩命的事。”
“嗯。”十三妹居然同意:“这话倒是不错。”
“但也并不尽然,”萧舞阳忽又笑道:“若是你放乖点,以后见到萧大爷多恭维几句?多叫几声萧大爷,这命儿就长了。”
“哼,休想!”
萧舞阳耸肩大笑。
在陆起凤面前,萧舞阳又变成个大英雄。
大英雄当然不能跟一个小女孩计较要表现出一种恢宏的气度,任由龙行雨和十三妹扬长而去。
便心里却不是滋味,他已看出陆起凤分明在袒护这对表兄妹。
“现在你可以说了。”
“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
“怎么?“陆起凤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僵持下去,对你并没有好处。”
“僵持?谁说的这是僵持?”萧舞阳目光一闪:“莫非你以为我对付不了这个小丫头?”
“若倾全力,当然对付得了。“
“要倾全力吗?”
“我想是的。”陆起凤冷冷道:“若是你萧大爷能轻而易举办到的事,还肯赏我这个面子吗?”
“哦。”
“再说凭你萧大爷机智绝伦,一向行事稳健,至少也会考虑一下后果。”
“什么后果?”
“这还用多问吗?”
“你说的是红叶谷?”
“不管我说的是什么,至少我已看出,你萧大爷并没打算把这个小女孩活劈两半。”
“你怎么知道?”
“你若是没有什么顾虑,干嘛老是婆婆妈妈,好半天还没动过一根指头?”
“这个……”
‘萧舞阳,“陆起凤终于微微一笑:“人之相知,贵相知心,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你的对手不是这个小女孩,也不是龙行雨,你好像犯不着把这两人置于死地,惹起更多的麻烦……”“哦。”
“所以我才出现来打这个圆场,也保全了颜面,我这样做难道错了?”
“颜面?谁的颜面?”
“就算彼此的吧。”
“彼此?”萧舞阳脸色微变:“起凤,你真会说话,看来我倒是要感激你了?”
“先别生气。”陆起凤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至少在三招以内,你想赢得那个小丫头并没绝对的把握,而且那龙行雨功力已复,在殊死一拼之下,你萧大爷纵然占点上风,只怕也很费手脚。”
她适可而止,最后一句活说得很含蓄。
“你怎么不说我会落败?”
“你不会。”
“不会?”萧舞阳干笑一声:“莫不是又在给我一点颜面?”
“哎呀!”陆起凤笑道:“你真在生气?”
她也不愿翻脸,在弓拉得太紧的时候,她也知道该松一下。“岂敢。”“那就轻松一点。”“轻松?“萧舞阳顿了一下,忽然道:“你突然而来,就为了充当这个调入?”
“不,适逢其会。”
“不对吧?”
”哪里不对了?”
“龙虎鞭王之死,难道你不在场?”萧舞阳忽然提起这件事,显见他留下陆起凤另有用意。“啊,你是说那个西南三十六寨的总寨主秦七鼓?”陆起凤怔了一下:“不错,我是在常”“龙行雨好像也在?”
“是的,他也在。”
“莫非又是适逢其会?”
“你要我怎么说?”
“照实说。”
“萧大爷。”陆起凤冷然一笑:“我陆起凤侧身江湖,向来我行我索,好像还轮不到你来管我吧?”
“至少秦七鼓之死,我不得不问。”
“你以为是我杀的?”
“这倒不像。”
“不像?”
“一击致命,干净利落,不像你的手法。”
“你是说我办不到?”“我也办不到!”
“既然这样,你何必问我。”陆起凤绷着脸道:“我陆起凤的确没有这大的本领。”
“你当然知道是谁杀了秦七鼓。”
“不错,我是知道,我虽然没有亲眼目见,但我猜得出,能在俄顷之间一举击杀秦七鼓,使他绝无反手之能,当今武林还找不出第二个……”“是谁?”
“别明知故问,难道你萧大爷心里没数?”
“飞羽令主?”
“不是她还有谁?”
“你真的没见到她?”
“听说中原武林见到她的只有一个,但这还是三十年前的事……”“碧萝山给叶谷的龙比干?““这件事传遍武林,至今茶后酒后,还有人津津乐道……”
“但现在不止一个了。”
“不止?”
“不但有第二个,还有第三个。”
“这又是谁?”
“就是刚才那两个。”萧舞阳继续道:“龙行雨和那个小丫头聂十三妹妹。”
“因为这两个人都曾神秘失踪,而这个小丫头几日不见,在武功方面居然大有长进,若非高人指点,成就那有如此神速?”
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对十三妹刮目相看。
“这高人就是飞羽令主?”
“放眼当今武林,哪怕是一代宗匠,能令这个黄毛丫头,在短短几天之内脱胎换骨,你想想看,谁能有这份能耐?”
“我不知道。”
“不知道?”萧舞阳忽然语气转和,笑道:“起凤,你又何必跟我生分,那夜你是在场之人,难道不觉有点异样?”
“什么异样?”
“第一、龙虎鞭王秦七鼓死的奇特,第二、龙行雨突然失踪……”陆起凤怔了一怔。
对于秦七鼓之死,她早就猜到必是—龟羽令主所为,至于龙行雨在那座大厅中,双方混战下突然失去踪迹,她到现在还是茫然不解,因为从那夜以后,她就没再见到过龙行雨。
“你说龙行雨见到了飞羽令主?”
“至少他见到了一个人。”
“谁?”
“朱颜。”
“朱颜?“陆起凤先是一惊,接着笑了起来:“你怎么不看紧一点?”她这话分明是在打趣,也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当然,她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龙行雨居然跟朱颜搅在一起,这是真吗?多少令她感到意外。
她虽然没见过朱颜,但她知道朱颜很美,萧舞阳为了她,送还了自己一柄镶珠匕首,如今好不容易接近龙行雨,她又来插上一腿,这故事好像要重演了。
“我们拆伙了,”萧舞阳怏怏的说。
“拆伙?’’陆起凤道:“怎么拆的伙?莫非你已弄清楚她的身份?”
“她是飞羽令主的人,甚至她本人就是……”“就是什么?”
“就是飞羽令主。”
“什么?陆起风禁不住双目圆睁:“她就是飞羽令主!罢馕晃淞质ヅ幌蚱舅淖松臀淞郑浒敛豢梢皇溃谌饲白苁潜3帜侵钟喝莞吖蟮木僦梗忌已劢钦瓜殖鲆还刹恍家还说睦淠钊送罚丝滔缘梦薇鹊恼鹁?
朱颜就是飞羽令主,这是不可思义的事。
“这也只是猜想,但却极有可能。”萧舞阳的语气也不能十分肯定。
“绝不可能。”
“为什么?”
“除非是个妖精,有七十二般变化。”陆起凤冷冷道:“要不然这个三十年前的飞羽令主,怎能成为你萧舞阳眼中如花似玉的朱颜?”
“说的也是。”萧舞阳耸了耸肩:“可惜能解开这个谜的人已经走了。”
“你是说龙行雨?”
“就是他,还有那个小丫头,他们见过朱颜,也见过飞羽令主。”萧舞阳仍然坚持他的看法:“这两个好像同是一人。”
这些情况来自他手下的探子报,但显然并不完整。
“真的?”
“你可是感到奇怪?”
“太怪了。”
“有很多事本来就神妙难测。”
“好,我这就去找龙行雨。”陆起凤显得很迷惘:“问他个清楚明白。”
“他会告诉你?”
“他是个不善撒谎的人。”
“这想不到,你居然如此了解他。”萧舞阳笑了:“你去试试吧!”他没有阻止陆起凤。
—番大张旗鼓,没能从龙行雨身上获得半点线索,若是陆起凤问得出来,他当然不会阻止,同时他看出,陆起凤对朱颜充满了妒意。
这样一个机会,他当然要好好把握。
远山如黛,碧波涟漪。
龙行雨在十三妹的导引下,随着一条山凌小径转来转去,居然到了如梦湖畔。
“四表哥,你是不是来过这里?”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十三妹神秘地笑了笑:“你还遇到了一群仙女。”
不错,就是昨天的事,龙行雨在这如梦湖畔遇到过一群仙女。那仙女一共七个,其中一个还邀他到远山那边有神将把守的仙宫一会。
这件事他当然不会忘记,同时他还留下一件信物,是片红色的羽毛。
这片羽毛就是飞羽令。
但此刻他并不想先谈这件事,因为他早就知道那并不是真的仙女。
“小莹,快说,你这些时……”
“我高兴死了。”
“高兴?”“四表哥,”十三妹掩不住满脸兴奋异色:“你看,我的武功是不是大大的不同了?”
“当然,是谁教你的?”
“一位神仙姐姐。”
“别胡说,到底是谁?”
“那里胡说了,她就是神仙,你昨天见到的那些仙女都归她管辖,”十三妹眼澈的眼神闪起了光辉:“四表哥,你信不信,有一天我也会跟她一样。”
“你跟她一样?”
“是啊,她说要我继承她的事业。”
“要你继承?”龙行雨怔了怔,不禁睁大了眼睛:“她真是这样说的?”
“是呀,她是这样说的。”
“你弄清楚了她到底是谁吗?”
“四表哥,你真以为我是个小糊涂?”十三妹兴奋得连脸都红了:“她就是飞羽令主。”
龙行雨没有吃惊,因为他早就知道十三妹说的是谁,所以语气也很平淡。
“还有呢?”
“还有?有什么?”
“她总该有个名字。”
“名字?”十三妹毕竟是个小糊涂,她道:“她不是飞羽令主,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哦。”龙行雨终于明白了,朱颜并没有说出跟萧舞阳的一段经过,甚至跟自己那夜相会之事,也不曾向十三妹提起。
“四表哥,你问这些干吗?”
“我想知道她人在那里?”龙行雨忽然显得有点神思不解:“我想见见她。”
“见她?不成啊!”
“不成?”龙行雨定了定神:“为什么?”
“从来不见生人。”
“从来不见?”龙行雨笑了:“小莹,你真的想作她的继承人?”
“想的要命。”
“她大概还很年轻吧?”
“是啊,年轻得很,只有二十出头。”十三妹道:“不过已打算退隐。
“退隐。”龙行雨:“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十三妹忽然睁大了眼睛,怪异地盯着龙行雨:“四表哥,你怎么回事,问个没完。”
“问问什么打紧。”
“我记得你一向不过问女人的事,几天不见,你好像有点变了。”
龙行雨呆了一下。
他也觉得自己的确有点变了,他以前的确不大过问女人的事,甚至不曾正眼看过一个女人,自从见了朱颜之后,显然有了很大的转变。
“她跟别的女人不同。”龙行雨说。
“什么不同?”十三妹扬起脸来。
“因为她是飞羽令主。”龙行雨终于找到了理由:“她关系到武林的盛衰。”
“那有这么快。”龙行雨道:“小莹,这件事你得先跟七姑姑商量一下。”
“跟我娘商量?”十三妹笑道:“不用啦,我娘望女成风,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不回红叶谷?”
“我要加紧练功,暂时不能回去了。”十三妹坐在青草地上,仰望着悠悠的白云:“我要在很短的时间里,炼成别人十年难得炼成的武功……”“那有这种事?”龙行雨有点不信。
“别人不成,我成。”
“这话莫非又是飞羽令主说的子”
“是呀!”十三妹沾沾自喜的说:“仔细摸了我的骨骼,整整摸了一夜……”
“哦。”
“现在我每天都吃药,都是稀世的灵药……”十三妹话到此时,忽然道:
“四表哥,我要走啦。”
“要走?”’
“时间到了,我得吃药啦。”十三妹霍地跳了起来:“四表哥,下回多聊聊。”
“下回?几时?”
“我不知道,不过她会安排的。”她指的当然是飞羽令主,同时已向湖岸走去。
原来湖湾里藕荷深处,正停泊着一叶小舟。
小舟上正有两名操舟的青衣小女。
十三妹存心卖弄,足尖一点,身形已凌空掠起,半空中纤腰一拧,轻飘飘的落在小舟上。
龙行雨看在眼里,不禁暗暗惊讶。
他无法阻止十三妹,也不想阻止,心想:“她说的也许对,七姑姑望女成风。”
飞羽令主是只凤吗?
那朱颜为什么又要退隐?
但他知道,十三妹天生就是块闯荡江湖的材料,聪明伶俐,胆大心细,充满了旺盛的精力。
她能遇上飞羽令主,这是一宗奇遇。
但这宗奇遇是祸还是福呢?
人生就是为了争强斗胜吗?
他记得朱颜说过,只想做个平凡的女人,相夫教子,显见她己厌倦了那种神秘的生涯。
由此可知,江湖名利之争,并非人人向往。
日己近午,龙行雨打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眼看那一叶遍舟,早已隐没在远处的烟水茫茫中。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
他把这件事记得很牢,他必须赶去赴一个约会。
繁星如织,眉月斜卦。
两更将近,龙行雨终于找到了上回隐藏了五天五夜的这座大洞。
约定的是三更,他早到了一个时辰。
他记得那人留下的字条:
意思要传“天绝三剑”,而他却不是为了这三招剑法而来。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夜他遇到的显然是位绝世高人,他不愿交臂错过。
至少他想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希望一见庐山真面目。
此刻他拨开藤功挨身而人。
放眼望去,情景依旧,隐隐传来那熟悉的淙淙流泉之声。
他觉得时辰尚早,就在洞口一方山石上坐了下垭。
洞口朝西,斜照的月色从藤萝的隙缝中渗漏而下,满地枝影,一片凄清景象。
“来得很早。
背后忽然传来了——个声音。
龙行雨一惊,霍的站了起来,转过身子,只见洞口里果然有条蒙蒙的人影。
“你是……”
“不是约好了的吗?”
龙行雨极目望去,仍然看不清这人的面貌,仿佛似是蒙着一幅青纱,但从对方的语气可以肯定,正是那夜相遇之人。
“尊驾柬之意,在下业已拜读,但在下想先知道尊驾到底是谁。”
“这倒不必了。”
“为什么?”
“山野之人,一向没没无名,纵然立了你也未必知道,还是不说也罢。”
“天下滔滔,在下不知道的人何止亿万,但尊驾既然见约,理应以姓名相示。”
“要是我随便说个名字呢?”
“名字本来就记号,并非与生俱来。”龙行雨忽然显得不耐:“那就悉听尊便,随便说个吧。”
“你好倔强。”
那人也不耐。
“尊驾也太固执了。”
龙行雨顶了一句。
“嘿嘿……”那人忽然笑了起来:“你们龙家的人看来都很出色。”
龙行雨猛然一怔,他听出对方语音低沉,这笑声却十分清脆,显然说话的声音是故意装出来的,蓦然一笑露出本音。
这分明是个女人的笑声。
龙行丽不动声色,但这…发现,无疑使他更加留意起来,也更加尖起了耳朵。
“尊驾过奖了。不,我—向不随便夸奖别人。”
“这就不对了。”龙行雨针锋相对的道:“尊驾刚才不是打算随便说个名字吗?”
“啊,好厉害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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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在下只是百思不解,凭尊驾岙怀绝世神技,为何要藏头露尾?”
“龙行雨,说话不可放肆。”那人忽然沉声道:“你莫非想跟老夫吵架?”
”老夫?”
龙行雨不禁笑了起来。
“怎么?”那人怒道:“老夫今年六十有五,称声老夫难道还不配么?”
“六十有五?”
“正是,老夫三年前吃过一碗花甲寿面。”
“算了哟。”龙行雨哑然失笑:“在下虽然眼睛看不见尊驾的面貌,却不是没长耳朵。”
“此话怎讲?”
“依在下估计,尊驾至少夸大了四十岁。”
“什么?你说老夫……”
“还有,”龙行雨接道:“纵然尊驾六十五有五,也不该自称老夫,只该说本老太婆……”“胡说!”那人道:“你的耳朵莫有了毛病?”
“这怎么会,在下的耳朵一向很灵,尊驾不妨揭开面纱,若是在下输了……”
“你想打赌?”
“是的。”
“好,好,我不跟你争辩,也不用打赌,就算我是个老太婆。”对方居然自己转弯。”
“你也不是老太婆。”
“也不是?”
“你很年轻,你是……”龙行雨顿了一下,好像不敢贸然出口。
“别说了,先练剑吧。”
“练剑?’’龙行雨道:“你是说教我练剑?”
“不,只是互相研究。”她说:“这叫做‘天绝三剑’我是从一册剑谱上看来的,自己还没学会呢!”她显然在故意谦虚。
“你没学会?”
“会一点点,好在只有三招,勉强还能依样葫芦。”她笑笑说:“所以才叫互相研究。”
龙行雨当然知道她这是遁词,是种善意的谎言,无非是想要自己学她的天绝三剑。
“怎么研究?”
“这容易,我使一招,你跟一招,若是看出了什么破绽,不妨多多指教。”
“好说了,在下从没有见过这种剑法,怎么指教?”
“你总该学过剑法?”
“剑法当然学过,只是……”
“运剑之道,万变不离其宗,能出人意表的才是上乘剑法,你只要留意不难窥出奥妙。”
“领教了。”
“别客气。”只见他身形一晃,动如飘风。
龙行雨霍地一惊,发现对方已到了自己的身后,当下腰干一拧,转过身来。
斜月透过藤萝,虽然清光不朗,比那昏暗的石洞中却清楚多了,对方脸上果然蒙着一幅青纱,身上反着一袭玄色的丝质斗篷。
青纱隐晦,斗篷宽松,看不到她的容貌,也看不出她身材,但可以听出她的声音,因为的伪装已被揭破,不再用那种深沉的怪腔怪调了,“开始练剑吧。”
声音甜美悦耳,唰的一声,从宽大的斗篷里掣出一支剑来。
剑身细长,璀灿璨夺目,竟然是柄银色的剑。
这剑不但轻便而且也很秀气,看起来也分外高贵,正好适合一个漂亮女人使用。
“你先练吧!”
“怎么?”你打算作壁上观?
“在下正是此意。”
“这样也好,但你得瞧仔细了,先领会一点决窍,练起来更会得心应手。”
话完;剑起,只见一缕白光,仿佛匹练横空,光人结合一闪而没。
出剑奇快,收剑更快。
龙行雨方自一呆,不知这一剑妙在何处,忽听哗啦啦一阵响,只见枝叶披纷,顿时月色倍明。
原来那一片横亘洞口,浓阴如织的薜萝蔓藤,竟然一根不剩,一齐垂落了下来。
这片藤蔓枝干虽不坚硬,但覆盖的横面至少在两丈见方,凭三尺长剑,如何够得上如此广阔的范围?
显然,这支剑鞭长莫及,凭的只是一股剑风。
剑风所至,芟除无遗。
虽然老干横枝,并不坚如金石,但又比一个血肉之躯强得多了。
谁能挡得住这招剑法?
龙行雨看在眼里,不禁暗暗咋舌。
“好剑法。”
“你瞧清楚了?”
“是的。”龙行雨笑笑说:“在下不但瞧清楚了这招剑法,还另外有个发现?”
“哦,什么发现?”
龙行雨盯着对方握剑的一只白嫩的小手,吞吞吐吐的道:“在下好像在那里见过……”“见过这招剑法?”
“不是。”
“不是?那你见过什么?”
“见过……见过……”龙行雨鼓起勇气道:“见过这只手。”
“好哇,龙行雨,你不老实啊!”对方咯咯一笑:“叫你学剑,你虽然瞧起我的手来了。”
她并没生气,其词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
“这没法子。”龙行雨说:“运剑之道,在臂与手,在下要是不瞧这只手,怎么知道运剑的决窍?”
“说的蛮有理。”
“本应如此。”
“你在哪里见过这只手?去年?前年?”
“不,没有这么久。”龙行雨肯定的说:“就在前几天的事。”
“我没记错?”
“在下记得很牢。”
“这就也怪了,你怎么对这只手记得如此清楚?”
“因为这只手与众不同。”龙行雨放胆的说:“这只手不但细嫩,而且十分灵巧,能打出一种又轻又柔的东西,能运用旋手法收回来。”
这几句话说得够明朗,就差没有指名道姓。
“哦。”对方不否认,笑道:“你当时是不是一直低着头?”
“这……”
“所以只记得这只手?”
“不,在下什么都记得。”
“也记得一张脸?”
“还记昨一个好美好美的声音。”
“声音?”
“就是现在这声音?”
“朱颜。”
声音、容貌、白嫩的小手,什么都记得,他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当然叫得出名字。
只见那幅蒙面青纱一抖,轻轻飘落了下来,淡月清辉下展现出一张匀红的粉脸,两道弯弯的柳眉下嵌着一对水淋淋的眼睛,像汪洋大海。
显然,她就是朱颜。
也许她是故意露出马脚,好让龙行雨认出是,因为本就是个神秘的女人。
“刚才这剑你真的瞧清楚了?”她神秘莫测的眼神中水波荡漾,笑的很甜。
“略窥门径。”
“这就不错了。”朱颜欣然说:“我就知道,龙兄的姿质禀赋不差,悟性惊人……”“多谢夸奖。”
“咱们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作什么?”
“练剑。”
“在下一定要练么?”龙行雨苦笑一下说:“在下并不想成为武林盟主。”
他记得朱颜说过,要塑造一位武林盟主,经过三十年的悠长岁月,在茫茫江湖上挑右选,如今挑到了他的头上。
“你想成为什么?”朱颜问。
“什么都不想。”龙行雨说。
“这怎么会?”朱颜说:“人总是有梦想、有期望、展望美好的前程……”
“在下也有。”
“那就说说看。”
“与世无争,做个平凡的人。”
“好啊!”朱颜目光一亮,笑道:“真是巧合,我也是一心一意,只想做个平凡的女人。”
龙行雨怔了一下,脸上不禁一红。
他知道,朱颜不是故意说的,记得上回相会,她就透露了要从激流中勇退的打算,如今加意培植十三妹,显见她此心已决。
“一个平凡的人还要练剑吗?”
“要。”朱颜道:“至少目前很需要。”
“为什么?”
“因为有个人不肯放过你,你也过不成平淡的日子,为了自保,你最好练成天绝三剑。”
“有个人?莫非是萧舞阳?”
“不,是地灭刀阎武。”
“是他?”龙行雨一怔,口中不禁喃喃道:“地灭刀,天绝剑,哦,天绝地灭……”“此人歹毒无比,睚眦必报。”朱颜提醒说:“放眼当今武林,那地灭刀几乎无人能制……”“难道萧舞阳也制不了他?”
“此人野心勃勃,不在萧舞阳之下,若就武功论,半斤八两而已。”
“哦。”
“若是我的判断不错,这两个人将会有场火拼,说不定吃亏的还是萧舞阳。”
“但在下和他往日无仇。”
“近日却有仇,在如梦畔他伤了一只左眼,这笔帐他不会不报。”朱颜警告说:“据我所他正在追寻你的下落。”
“哦。”
龙行雨心知自己绝非地灭刀阎武的对手,想不到前天在那如梦湖畔,若非那几个少女一阵“仙女散花”,自己很可能已遭毒手。
地灭刀,刀法果然了得。
若是这天绝剑真能制伏地灭刀,自己为何不学?
“这天绝剑必须阳刚之气,”朱颜又说:“女人为先天所限,练来毕竟难见精妙……”“但你刚地这一剑……”“我不是说过吗?若是尽其精华,岂不惊天动地?
龙行雨听在耳里,不禁暗暗是惊讶。
“好,在下试试看。”
“那就走。”
陆起凤愁眉深锁,懒洋洋打不起精神。
她已灰心意冷,原想转起凤山庄,从此深居简出,韬光养晦,但又忍不下这口气。
不怪龙行雨,只怪朱颜。
虽然萧舞阳曾经透露,朱颜可能就是飞羽令主,但他绝不相信她必须找到龙行雨,才能证实这件事。
可惜一连七天,连龙行雨的影子都没找到。
如今她又累又乏,坐在一片林木中的山石上,宋牵牛叉手而立,他是个忠实的好仆人。
“你真是一条笨牛。”陆起风扳起了脸。
“陆庄主,这不能责怪在下,想必是这小子已经回转红叶谷去了。”
“他没回去。”
“没回去?”
“他跟朱颜搅在一起。”
“朱颜?”宋牵牛猛然一怔,瞪起了牛眼:“陆庄主,你没弄错吧?”

“萧舞阳会弄错事吗?”
“萧大爷?”
“正是,这就是萧舞阳说的。”
“萧大爷说的?”宋牵牛的脸色突然一变,愤然:大叫:“好哇,在下去找这小子算帐。”
他一向把萧舞阳视作神明,知道萧舞阳说的一定不错,朱颜跟萧舞阳—起时,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此刻一听和龙行雨搅在一起,他忽然醋劲大发。
莫非他知道龙行雨人在何处?
“好,你去吧!”陆起凤眼珠转动了一下,居然没有追问他到哪里去找。
宋牵牛身子一转,掉头而去。
陆起凤嘴角一哂,眼望着宋牵牛消失在森林一角的背影,忽然长身而起。
天绝三剑果然博大精奥,愈出愈奇。
龙行雨一连练了七天,觉得自己已进入了更高的一层境界,不禁一阵狂喜。
这七天中并不是朱颜练一招,他跟一招,而是按照剑谱来练的。
朱颜居然连那册剑谱都给了他。
这里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只有间简陋的草屋,原是探山狞猎之人临时搭盖起来,聊蔽风雨用的。
此时当然已人去屋空。
龙行雨白天练剑,晚间就在草屋中安身。
朱颜并不在此,但每天必来,并替龙行雨准备了许多可口食物。
当然,每当朱颜来了,龙行雨就停止练剑。
虽不能说已两情相悦,至少感情的进展甚快,已到了彼此心心相印的地步。
这天黄昏时分,朱颜又来了。
她每次前来,都是选择这个时候,不但黄昏落日,别有一番情调,接着就是月上柳梢。
这回她带来了一壶酒,一只烧鸡,酒是上好的竹叶青,鸡又肥又嫩,打开荷叶,香喷喷令人垂涎。
龙行雨盯着,笑了,他已经敢正视这个女人。
“怎么?这样丰盛?”
“犒劳你呀。”朱颜说:“庆你贺大功告成。”
“大功告成?”龙行雨懂得她的意思:“你是说我的剑练好了?”
“好得出人意外?”
“真的?你怎么知道?”
“我看得出。”
“看得出?”龙行雨不信:“别瞎说了,你这些时根本就没看我练剑。”
“我不用看剑,只看你就行了。”朱颜笑起来像朵绽开的鲜花:“我善观气色。”
“有这种事?”
“有啊,反正往后你得当心一点,什么事都瞒不过我。我的眼睛厉害得很。”
“我会瞒你什么?”
“譬如说做了什么坏事。”
“坏事?”龙行雨愕然道:“你当我是个坏人?”
“这很难说。”朱颜咯咯笑了起来:“要是你背着我看上了什么女人……”
原来她说的是这个,龙行雨也笑了。
他面皮薄,笑得很尴尬。
看来他的确想做个平凡的女人,平凡的女人就得侍候丈夫,看紧丈夫。
荷叶摊开了,摊在青草地上。
园园的一轮明月,已从东面的山头升起,远山近林像是笼上了一袭轻纱。
两个人席地而坐,朱颜剖开烧鸡,龙行雨倒出美酒,一阵酒香立刻散发开来。
月色有朦胧的美,坐在月下的朱颜,几口美酒人唇,红晕上颈,更添了无限的妩媚。
风月无际,两人都不愿提到江湖上的事。
甚至什么话都没说,只有偶尔对望一眼,陶醉在心灵深处。
当真是良辰美景,两人都想留住这美好的时刻,可惜明月已满中天。
“我要走啦。”朱颜终于说。
“我呢?”
“你?”
“你不说我已经大功告成吗?”
“啊,对了。”朱颜笑笑说:“我倒忘了,明天你就可以离开这里。”
“明天?”
“明天我来接你。”
“好。”龙行雨欣然道:“我等你。”
微醺、薄醉,这一夜龙行雨睡得很沉。
更醉人的还有那深邃的眼神,甜甜的笑涡,含情欲语的小嘴巴。
虽然他已醉了,警觉却依然很高。
凡是武功深厚的人,似乎神经系统都十分敏锐,只要有点风吹草动,立刻就会惊醒过来。
龙行雨自幼练功,警觉偈是比别人更高一等。
空山寂寂。宿鸟在巢。这地方除了微风动树,似是没有别的声音。
但破晓时分,龙行雨忽然一惊而醒。
原来他已听到一个声音,—个轻如狸猫的脚步声,渐渐接近了草屋。
这是一个人,来此何干?
凭这人的举动,显然来意不善。
龙行雨不动声色,身子微微一侧,伸手抓住了藏在草垫下的剑靶。
这时月已西沉,曙色未起,不但草屋中一片漆黑,屋外也只有微弱的星光。
脚步已越来越近,越来越轻。
这个人的行径,已居心不轨,此时此刻悄悄掩袭而至,当然是不怀好意。
龙行雨屏息静气,凝神以待。
草屋无门,片刻间只见—条高大的人影闪了进来,兵刃在握,泛起一溜寒光,一动不动。
草屋里仅堪容膝,方园不过盈丈,那人动如脱兔,抢上一步,寒光一闪而落。
看似一把刀,力沉劲猛,带起一股刀风。
准、狠、存心一击得手。
“来得好!”龙行雨大喝——声,一个鲤鱼打挺斜纵而起,剑尖—撩,指向对方的右腕。
以静制动,以快制快。
刀落得快。人跳得快,剑来得更快。
那人惊叫—一声,手腕立刻垂了下来,仰身一跃,退出了草屋,洒下了点点血迹。
虽然伤的不重,胆子却吓破了。
这人也许没有料到,此刻天刚破晓,正是好睡的时刻,龙行雨居然醒着躺在床上。
醒着不说,居然如此沉得住一声不吭,一直等到刀到临头。
但反应却又如此敏捷。
这人不但料错了事,也看了人。
更料不到的是,他刚刚退到屋外,龙行雨灵快如风,业已飞身追了出来。
这人身躯一扭,正待发足狂奔,龙行雨后发先至,竟又兜头截住了去路。
偏偏这里只有一条卵石小径,四周尽是丛莽荆棘,想逃已没路了。
“龙小子,老子认输成与不成?”这人大叫:“你要是不让,老子就拼命啦。”
晨星寥落,依稀可辨面目,这人赭然是宋牵牛。
“是你?”龙行雨厉声道:“你为什么要一再算计龙某人?”
“老子恨你。”
“恨我?为什么?“
“老子不说。”他显然是为了陆起凤,为了朱颜,但他讲不出口,也不敢明说。
龙行雨当然不知,因为这人压根儿就没想到这种事,也从没把陆起凤放在心里,至于朱颜,他觉得她是个奇女子,混杂着爱慕和尊敬。
“你嘴里再敢不干净,龙某人就不客气了。”
“你想怎样?”宋牵牛色厉内荏。
“怎样?”龙行雨冷哼一声:“重则把你活劈两半,轻则戮你几个窟窿。”
“你……”宋牵牛呆了一呆。
他口说拼命,可惜右腕已负伤,他暗暗紧了紧刃靶,觉得这柄牵牛刀已不听使唤。
这命是拼不成了。
忽然一条人影飞掠而至,叫道:“龙公子,你说的对,戮他几个窟窿。”
龙行雨扭头一看,来的竟是陆起凤。
看来她是跟踪宋牵牛而来。
“你?”宋牵牛大吃一惊:“陆庄主,在下……在下……一向……”“一向怎样?”宋牵牛脸色铁青。
“一向忠心耿耿。”宋牵牛面色发白。
“老套。”陆起凤不屑的道:“说,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在下……在下……偶尔发现……”
“偶尔发现?”
“不不,先是乱闯乱撞然后才……才发现……他躲在这里……?
他已语无伦次,解说不清。
“胡说!”龙行雨叱道:“龙某人为什么要躲”。他委实弄不清楚这宋牵牛跟陆起凤有什么瓜葛。
“好吧,就算你没躲。”宋牵牛不敢顶嘴了。
“陆姑娘。”龙行雨目光一转,面向陆起凤:“你看怎么办?”他并无杀人之心。
“我?我不管。”陆起凤说。
龙行雨沉吟了一下,忽然叫道:“好,宋牵牛,放你一马,快滚吧!”话完,侧身主开了正面。
宋牵牛一声不响,一个箭步奔上了小径,一起一落,人迹已杳。
宋牵牛一走,陆起凤绷着的僵硬的脸色忽然解冻,绽出了微笑。
“你怎么放了他?”他问龙行雨。
“我为什么不放他?”龙行雨答得也很妙。
“他好像曾以对你不利。”
“不错。”龙行雨说:“他想用那柄牵牛刀砍掉我的脑袋。”
“你真宽宏大量。”
“龙某人与他无仇,其中必有误会,因会而杀人,这又何必。”
“这样说来你不但宽宏大量,而且胸怀磊落。”陆起凤显然是藉词吹捧。
”你把我说得太好了。”
“可惜你有点不好,”陆起风意味深长的抿嘴一笑:“想害你的人,你对人宽厚仁慈,却把关心你的人抛在九霄云外。”
龙行雨怔了一怔,他不是木头,当然听得懂。
谁关心他?他把谁抛在九霄云外?不言可喻,这个人不在九霄云外,就在眼前。
他只有假装不懂。
天色已亮,舍雾已收,东方朝霞焕彩,染红了半个天际,龙行雨忽然想到,朱颜要来接他。
这怎么办?如何摆脱陆起凤?
至少陆起凤待他不错,他不能疾言厉色。
“我想问你一件事,”陆起凤忽然道:“你可以不说,但千万不要骗我。”
“什么事?”
“你是不是遇到了朱颜?”
“朱颜?”龙行雨又是一怔。
“就是以前跟过宋牵牛,以又跟过萧舞阳的那个神秘女人。”
“你问这个作什么?”
“我有话在先,你可以不说。”陆起风十分老辣:“是不是不想说了?”
“不错,我遇见过她。”龙行雨不愿骗人。
“这样说来倒并非误会。”
“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宋牵牛想要杀你,就是为了朱颜。”陆起风道:“这是误会吗?”
“哦。”
“她人在哪里?”陆起凤望了望那问小草屋。
“我不知道。”龙行雨说。
“不知道?”陆起凤道:“不是骗我?”
“我若骗你,开始就不说了。”
“好,我相信”,陆起凤目光一转:“我想再问你一件事。”
“不用了。”龙行雨也很机警,道:“我也有话在先,不管你问什么,我都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陆起凤先是一怔,接着笑’了:“怎么的?几天不见就如此生分?”
“龙某人初涉江湖,见闻不广。”龙行雨说:“所以知之不多。”
“至少你的事总该知道?“
“我自己?”
“你在这里呆了多久?”
“不久。”
“潜居深山,莫非是在修心养性?”
“正是。”
“这个我却不信。”陆起凤轻轻一笑:“据我猜想,你必是在勤练什么武功。”
“练武也可以养性。”龙行雨并不否认。
“十三妹几天不见,造诣惊人,你们表兄妹好像都是际遇不凡。”陆起凤说:
“也有高人指点吧?”她又慢慢把话题引上了正题。
龙行雨知道再不以接下去,忽然心中一动,佯一志:“会么?”双点头猛登,直向左侧掠去。
他存心丢掉陆起凤,身形一闪,人已起到半空。
那知两丈外的一簇草丛里果然有人,只听一志暴喝:“打!”迎面飞来三点寒星。
巧紧了,居然有这种事。
龙行雨暗吃一惊,半空;里拧腰甩腿,肩头一斜,落下了实地。
只见树影摇动,前面一窝蜂般拥出十几个人来。
为首一人,赫然就是地灭刀阎武,面沉如铁,左眼上一块膏药。
“是你?”龙行雨紧了紧手中的剑。
“姓龙的小子,”阎武厉声道:“你若识相,就自己先挖掉一只眼睛,然后再谈别的。”
“谈什么?”龙行雨冷笑。
“老夫一向言出不二。”阎武冷冷道:“先挖了眼睛再谈。”
就在这时,陆起凤已腾身赶了过来,目光一扫,转向龙行雨:“他说什么?”
龙行雨不响。
“你不是武林圣女吧?”阎武冷笑:“他不说老夫来说,老夫要他先挖掉一只眼睛。”
“你是阎武?”陆起凤柳眉一耸:“你胡说。”
“嘿嘿……”阎武连连冷笑:“江湖成名不易,你想要老夫揭你的疮疤吗?”
陆起凤,脸色立刻由红转青。
她虽没会过阎武,但她知道这个人,平时不露锋芒,却暗藏机锋,是个一等一的狠人。
当下探手一把,扣住了七杖燕子刀。
“最好不要妄动,”阎武沉声道:“你不怕老夫把你那起凤山庄翻来吗?”
“你敢……”陆起凤掉头看了龙行雨一眼,只见他脸色冰冷,不禁暗暗泄气。
她为了什么呢?
若是龙行雨肯用点鼓励的眼色,就豁出去也还划算,但如今……”“陆姑娘。”龙行雨居然冷水里加冰,道:“快走吧,龙某人的事与你何干?”
陆起凤一怔,顿时凉了半截。
其实龙行雨并无恶意,他只是明知阎武的地灭刀厉害无比,不想让陆起凤为了自己惹祸招火。
“我不走。”陆起凤松了手中的燕子刀。
“不走?”龙行雨盯了她正好。
“瞧瞧热闹总成吧?”陆起凤嘴角一翘:“瞧你怎么保住一只眼睛。”
龙行雨还没答话,阎武已接口道:“可以,可以,欢迎你瞧热闹,不过……”
“不过什么?”
“你最好站过来瞧。”
“为什么?”
“第一,万一老夫动起手来诸多不便;第二,萧大爷可能就快到了,你也该跟这小子划清界限,瓜田李下,各避嫌疑……”他话中有话,虽不明揭疮疤,也算是种暗示。
陆起凤脸一阵青。一阵白,恨得牙儿痒痒的,却不敢正面质问。
“你说萧舞阳就要来了?”
“正是。”
“他怎么知道?”
“有个人愉快马加鞭,前去报信了。”
“谁?”
“宋牵牛。”
居然是他,不是萧舞阳手下的人,刚才受了顿窝襄此刻急急赶去邀功,这是很合情理的事。
陆起凤虽然恨龙行雨,一听此却不禁暗暗替他捏把冷汗。
阎武已是难斗,再加上个萧舞阳,凭龙行雨孤身一剑,今天怎么过关?
红叶谷招牌已吓不倒人,至少吓不倒阎武和萧舞阳。甚至连宋牵牛都没把红叶谷放在眼里。
金字招牌已生锈,那份荣耀已是三十年前的往事?
陆起凤已开始移动脚步。
她虽然不好意思立刻站到阎武——边,至少想离开龙行雨远一点。
她如今仍然用武林圣女的头衔,不愿在今天这种情形下落得灰头上脸。
龙行雨没有明显的表情,也丝毫没有怯色,他抱剑而立,气定神闲。
七天苦练他正想—试锋芒。
“龙小子,”阎武气势汹汹:“你打算怎样?”
“什么怎样?”
“老夫的活,你敢当耳边风吗”
“我想等一等。”
“等一等?阎武怒喝道:“等什么?”
“你不说萧舞阳就要来了么?”龙行雨沉声道:“一宾不烦二主,痛痛快快作个了结。”
“什么了结?”阎武双目一睁,精光逼射。
“你听不懂?”
“不错,老夫是不懂。”阎武冷哼一声:“老夫只想知道,你是不是自己动手广“当然是自己动手,岂能假手别人。”
“那就挖吧!”
“挖?“龙行雨道:“挖什么?”
“挖眼睛。”
“哈哈,阎武,”龙行雨忽然耸肩大笑:“你已经成了独眼龙,冉挖一只岂不成了瞎子。”
“什么?”阎武勃然大怒,喝道:“你小子死到临头,还敢戏弄老夫?”只听唰一声,映着玲珑日色一闪,刀已出鞘。
龙行雨盯着那把刀,依然纹风不动。
那天他在如梦湖畔吃了大亏,但也大致摸清了对方的路数,他打算从容应敌。
但也不想立刻施展天绝剑,因为他要等待萧舞阳。大敌在后,锋芒不可轻露。
阎武虽然怒火中烧,仍然表现得老辣稳健,狂中并不急躁,只见他缓缓举起刀来,跨出了第一步。”
他的步幅甚大,走了正步,距离龙行雨只不过六七尺光景了。
在这一距离下,正适合他施展刀法。
龙行雨依然没动,甚至连姿势都没变动一下,眼睛也一眨不眨。
如山岳,他就像一座山。
满场鸦雀无声,几乎连呼吸之声都屏住了。
突然,一阵微风掠过树梢,一条人影来势如电,宛如飞鸟而落。
风止,人现,接着是一声哈哈大笑,声震林木:“偏劳阎兄了。”来人果然是萧舞阳。
他只身而来,显然是闻讯之后迫不及待,扈后之人也许正在途中。
阎武举刀欲发,眼看萧舞阳赶到,立刻退了三步,抱刀拱手道:“好说。”
萧舞阳目光一转,立刻发现了陆起凤。
“问出来了吗?”
“你说什么?”陆起凤故装不懂。
她当然知道,萧舞阳要问的无非是有关朱颜的事,这朱颜是不是飞羽令主?
可惜她跟萧舞阳一样,到如今一无所知。
萧舞阳耸肩大笑,也不再问,目光冷峻,盯了龙行雨一眼,然后才转向阎武。
“阎兄是不是打算惩罚这小子?”
“既然萧大爷大驾已到,理应由萧大爷作主,在下但听吩咐。”刚才满口老夫,此刻忽然改称在下了。
萧舞阳手下之人,个个都自称“小的”的连龙开鞭王秦七鼓都不例外,这阎武只称“在下”,而萧舞阳反称人“阎兄”,已经是礼遇有加了。
当然,这份礼遇不是平空得来的。
“阎兄之意呢?”萧舞阳问。
“在下原先打算只挖掉他的一只眼睛,但这小子桀骛不驯,留下必为后患。”
阎武愤愤的说:“这只是在下的偏见。”
“不,阎兄刚才说得是。”
“萧大爷同意了?”
“只可惜还有一件事,一直不曾获得证实,而关键就在这小子身上,阎兄刚才问出了什么吗?”
“没有。”
“他不说?”
“这小子铁了心,连这位武林圣女都一筹莫展,在下问得出什么?萧大爷不妨试试,只怕;舌烂莲花,也别想从这小子口中掏出一个字来。”
“好,那就别问了。”萧舞阳突然眉锋一耸:“就按阎兄之意行事。”
“在下敢请萧大爷亲自执法。”
“不,还是阎兄偏劳。”
“既然萧大爷说了,在下敢不奋力以赴。”阎武显得十分恭谨:“但望不辱宠命。”
“阎兄说笑了,萧某人替你掠阵。”
“好。”阎武举刀——挥,突然横跨了两步,大喝一声,刀罡狂涌,下劈而落!
好快的刀,但却不是劈向龙行雨。
只听萧舞阳惊叫一声:“你……”刀到血崩,落下一条断臂。
好狠的人,谁料到他有这一手。
有道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一将成功万骨枯,要想成为武林之尊,就该有这种心肠萧舞阳的失败,就是他阎武的成功,他为什么不该把握这个稍纵却逝的机会?
这一刀终于成功了。萧舞阳已断臂,断的是条右臂,他倒跃了九尺。面色惨白如纸。
他虽然狠毒,毕竟没有毒过阎武。
他虽然智计绝伦,时时提防,但毕竟不是神,更没料到这一刀来得如此之快。
此臂一断,万事全休,美梦已化烟云。
阎武一刀得手,立刻追踪而上,他并非只要一条手臂,他要的是命。
萧舞阳看来难逃浩劫。
谁知道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人影飞跃而到,吭当一声,刀剑相连,一震而开。
救了萧舞阳一命的居然是龙行雨。
阎武愕然一惊,横刀喝道:“你小子干什么?是发了疯吗?”
他想不通,龙行雨为何要救萧舞阳。
“阎武!”龙行雨厉声叱道:“你太狠毒了。”
“嘿嘿,什么叫狠毒?”阎武大笑:“萧舞阳一除,老夫就可横行天下,你小子太嫩了。”
“横行天下?哼哼。”龙行雨盯着他:“这话得太早了吧?”
“老会还觉得太迟。”
“太迟?“
“老夫早有此意,只可惜机缘难遇。”阎武满脸得意之色,傲然道:“如今总算大愿已偿。”
“你估计就没有对手了?”
“有一个,但若有若无,老子不信真的有此人,说不定只是江湖谣传。”他说的显然是飞羽令主。
“你错了。”龙行雨道:“不止一个。”
“不止?
“至少还有一个。”
“是谁?”
“就是区区在下。”
“你小子?”阎武纵声大笑:“老夫只不过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小子算得老几?”
“莫非你要放我一马?“
“谁说的?”阎武两眼一瞪:“老夫早有打算,你小子只不过排在后面。”
“不行,龙某人偏要占先。”
“那也好。”阎武浓眉一翦:“反正也费不了老夫多少工夫,”刀光一前,搂头劈来。
这很平常,谁都会这—招,看来并无奇特之处。但龙行雨,这一刀中途必有变化,他索性不动。
果然,刀光突然大盛,一柄刀立刻化成了千百柄刀,密密绵绵,重重叠叠,几乎笼罩了丈余方园,只听刀光虎虎,披体生凉。
但龙行雨看得出,这片刀网上下左右全是虚招,这一刀的焦点仍在中央。
只听阎武叫道:“小子,纳命了!”就在这声叫喊中刀光骤合。
“未必。”龙行雨冷笑一声。
他已看透了这一刀的虚实所在,就在刀光要合未合之际,蓦的身子一旋,长剑直出,刺向阎武的左臂左胁是个空档,门记大开。
阎武大吃一惊,刀光骤敛,为求自保,一个黄龙转身横移了三步。但龙行雨的一柄剑剑舌吞吐,竟然缠身而来,逼得他没有喘息的机会。
阎武输得这么快吗?
不,突然刀锋一转,刀罡再次涌现,纵横弥漫,寒风习习而生。
地灭刀果然不同等闲。
龙行雨怔了怔,心知如此缠斗下去,难免闪失,顿时大喝一声,从刀罡中直拔而起。
蓦然身子一翻,寒光电泻,掉头下击。
这才是天绝剑,隐隐挟风雷之声,从天而降,顷刻间大地变色,草木飘摇,震山撼野。
阎武吓了一跳,收刀仰身倒跃。
但为时已晚,寒光一闪,斜肩劈落,血雨飞溅中活生生已成两半。
一剑奏功,龙行雨落下实地,长长吁了口气。
萧舞阳没走,他伤得太重,斜靠在一棵老树根上。
陆起凤也没走,她在发呆。
她见识过许多惊人的场面,但今天这种瞬息莫测的变化,却把她惊得呆了。
“快去替他裹伤。”龙行雨叫了一声。
“你说什么?”陆起凤回过神来。
“他的伤虽然甚重,但不会死,你难道不愿救他一命,”龙行雨指了指萧舞阳。
“你……你放过他””陆起凤睁大了眼睛。
“他跟龙某人何仇何恨?”
“好,我听你的。”陆起凤转身走了过去,她随身带的有金创药。
日已近午,云淡风轻。
萧舞阳裹好伤口,由陆起凤挽扶而去,一场血雨腥风的场所,又恢复空山寂寂的景象。
龙行雨望了望小径尽头,盼不到朱颜的影子,怅然回转草屋。
目光一抬,只见草榻上坐着一个人,一个淡扫娥眉,秀发拂肩的小美人,赫然正是朱颜。
“都办好了?”她问
“是的。”龙行雨明白她指的什么。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回转红叶谷。”
“我呢?”朱颜轻轻问了一声,羞涩地垂下了头。
“朱颜,只要你愿意,对我来说是三生有幸。”龙行雨说得诚恳又真挚:
“要不要我们今天就走?”
“好。”朱颜点了点头。
龙行雨喜上眉峰,握住一只白嫩的小手。
秋风已起,秋意已深。
红叶谷漫山红叶,艳红如火,照得人面如醉,但却比不上他家大门上一副红纸大对联。
那么鲜红、那么鲜丽、那么充满喜气洋洋,对联上斗大的字,写的是:门迎珠履三千客户纳红妆九十仪
—全书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