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之神倪匡

序言
        “丛林之神”这个故事,是百分之百的悲剧,它写了个能“预知
    未来”的人。
        一般都以为,人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一定是非同小可,快乐无比
    的了、但实际情形如何,却也难说得出,一样可以作为悲剧来处理,
    这故事中有关具有预知未来的人的心态,所作的描述,一直在引用着
    :就像看一张连分类广告都看完了的旧报纸一样,日子的苦闷,会使
    人想到不如死亡!
        真是悲剧中的悲剧,但是偏有那么多人在向往这种能力。
        本集中还包括了“风水”。那是一个短故事。可以说是“游戏之
    作”,变换一下胃口,玩点花样,也写了当时十分疯狂的一个现象,
    十分写真,并不幻想。
        “风水”说近来大行其道——凡是乱世,风水命相等等,就特别
    容易打动人心.不足为奇,看完了这个故事之后。“风水”究竟是怎
    么一回事呢?
        没有答案,并非故弄玄虚,而是实在、不可能有任何人给以任何
    确切的答案的!
        风水,就是风水!
                                          卫斯理
            第一部:参加俱乐部后的怪行为
        阁下或许社交将活动十分频繁,交游广阔,见多识广,但是我可以保
    证,阁下一定未曾听过一个俱乐部,叫作“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
        五花八门的俱乐部十分之多,是大城市的特色,有的俱乐部,名称实
    堪发噱,例如”怕老婆俱乐部”,“见过鬼俱乐部”。“七副象牙俱乐部
    ”等等。比较起来,“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这个名称,还是十分正常
    的,可以顾名思义。
        如果要顾名思义的话,那么,自然要想而知,“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
    部”,是由一些崇拜“丛林之神”的人所组成的。
        这个俱乐部组成的目的,自然也在于对这个“丛林之神”讲行崇拜。
        不论甚么事情,一和“神”有了关系,神的味道多了,就总不免有点
    神神秘秘的气氛,这个俱乐部,也是一一样,我知道有那样的一个俱乐部
    ,就是在一种很特异的气氛下发生的事。
        那天晚上,天气非常冷,是一个罕见的阴冷的天气,参加了一个宴会
    ,从有暖气设备的建筑物中走了出来,在门口一站,一阵寒风吹来,就有
    被浸在冰水中的感觉,我连忙竖起了大衣领子,匆匆向我的车子走去。
        我走了不多几步,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分明是在跟着
    我!
        我吸进了一口寒风,突然转过身来,我是在根本未曾停止的情形下转
    过身来的,是以跟在我后面的那个人,一个冷不防,几乎直憧进了我的怀
    中。
        我证实他是在跟踪我,那自然也不必对他客气,我立即伸手,抓住了
    他的大衣前襟。
        当我抓住了他的大衣前襟之际,我不禁略略一呆,我抓到的,是触手
    十分柔软的绒料,那种绒料,是鸵马毛织成的,十分名贵,那样质地的一
    件大衣,至少要值一万美元以上。
        那也就是说;我抓住的那人,就算是一个歹徒,他也一定不是普通的
    歹徒。                                          
        我一抓住了他的衣襟,也立时瞪大了眼。
        那人挣扎了一下,叫:“请放手,我是……没有恶意的,卫先生!”
        我也看清了那人,他是一个中年人,戴着金丝边眼镜,样子很斯文。
        但是我却也不放手,因为电影中的歹徒虽然全是满面横肉。一望使知
    的家伙,但实际生活中的歹徒,可能就是那样的斯文人。
        我冷笑一声:“你为什么跟着我?”
        他道:“我……我知道你是谁,只不过想和你谈一下,真的,我绝没
    有恶意,你看,这是我的名片!”
        他伸手入怀,我连一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道:“我来替你拿!”
    我的手伸进了他的大衣袋中,摸出了一只法国鳄鱼皮的银包来,同时我也
    肯定了他的怀中并没有枪械,是以我也放开了。
        他的手有点发抖,或许是因为冷,或许是因为心情紧张。当他将名片
    送到我的面前之际,我看到了名片,又是一呆。
        那名片上印着他的衔头:恒利机构(东南亚)总裁,他的名字是霍惠
    盛。
        恒利机构是一个实力非常雄厚的财团,属下有许许多多产业,那是人
    人皆知的,而这位霍先生,也正是商界上十分闻名的人物。
        我这时,也认出他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实业家,我抱歉地一笑:“对
    不起。”
        霍惠盛苦笑道:“那是我不好,我应该在你一出门时,就叫你的。”
        我道:“你也在那个宴会中?”
        他道:”是的,人家告诉我,你就是卫斯理,和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
    经历有关。”
        我摊了摊手,“或者你可以那样说,莫非你也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请到我的车上,我们慢慢地倾谈,你的意思怎样?”
        “好!好!”霍惠盛满口答应着。
        我走向前去,打开了车门,我们两人一齐坐了下来,进了车中,倒没
    有那么冷了,我翻下了大衣的领子:“请你开始说!”
        霍惠盛道:“事情和我的儿子有关,我只有一个独子,你知道——”
        “我知道,令郎是一个十分出色的医生。”我立时接了上去,“你那
    么富有,令郎却和一般花花公子不同,年纪虽然不大,但已大有成就了。
    ”
        霍惠盛道:“多谢你的称赞,但是……但是近来却着实为他担心。”
        “发生了甚么事?”
        “他……他参加了一个俱乐部。”
        我听了,不禁笑了起来:“你未免大紧张了,就算他参加了俱乐部,
    吃喝玩乐,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怕什么?”
        “不,不,你弄错了,我不是怕他挥霍,老实说,我的财产,别说是
    有一个儿子,就是十个儿子来挥霍,也是用不完的。”
        我呆了片刻,才道:“那么问题在什么地方?”
        “那个俱乐部,卫先生,不知道你听人家讲过没有,叫作‘丛林之神
    崇拜者俱乐部’。”
        我重覆了一句:“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
        “是的,名称很古怪。”
        正如霍惠盛所言,我经历过许多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也知道很多很
    多莫名其妙的古怪会社和俱乐部,但是我却未曾听到过有一个俱乐部是称
    作“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的。所以,我蹙起了双眉:“很抱歉,我未
    曾听过这样一个俱乐部,那俱乐部是干什么的?他们崇拜一个神,叫丛林
    之神?”
        “我也不清楚。”霍惠盛回答我:“我只不过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之
    中,自我儿子的口中,得知他参加了一个那样的俱乐部,当我问及他的时
    候,他却说这俱乐部的成员,人人都要对俱乐部中的一切,绝对的保守秘
    密。亲如父子夫妻,也绝不能泄露,是以他不能告诉我,也请我以后别再
    问他!”
        霍惠盛讲到这坐,略顿了一顿,叹了一声:”我们父子两人的感情十
    分好,从来是无所不谈的,但这次,他居然对我有了秘密。”
        我笑了一下:“霍先生,令郎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他有一点属于他
    自己的秘密,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对不?”
        我虽然那样劝着霍惠盛,但是我心中也不免有一点神秘之想。世上的
    确有那样的俱乐部的,有的俱乐部甚至规定会员在不论何种情形下.都不
    能退出,有一篇很着名的恐怖小说,就说一个俱乐部,会员即使在死了之
    后,他的鬼魂也一定要出席俱乐部的周年大会的!
        霍惠盛道:“但是,我发觉他有一些十分古怪的行动,所以使我担心
    。”
        “什么古怪的行动?”
        “第一,他将大半天时间,花在俱乐部中,而从不带领应该从事的医
    疗工作,他的病人越来越少,他的声誉在下降,而且,最近有两次,十分
    普通的病症,他也作出了错误的判断,他变得十分神经质,很容易受震动
    ,又常常喝酒。他因为过度的神经质,甚至使他不能对病者施手术,那全
    是近大半年来的事。”
        霍惠盛越说,声音越是低沉。
        我用心听着,然后回答他:”照你所说情形看来,似乎有一件十分严
    重的事在困扰着他。”
        “你说得对,但那是什么事?”
        “现在找自然不知道,你且说说,第二件反常的事,又是什么?”
        “他需要用大量的款项。”霍惠盛回答着:“他自己名下的存款十分
    多,那是我在他小的时候,就替他存进去,他自十五岁起,就可以自由支
    用,但是最近,他不但用完了自己的钱,而且,还继续向我要了三次钱,
    那三次要钱的数字,加起来超过了两千万美元。”
        我望着霍惠盛,他忙道:“我自然拿得出来,再多我也拿得出,但是
    不知道他拿钱去做什么了,我看不到他将钱用在什么地方!”
        “你为什么不问他?”
        “我自然问过他,他的回答便是和他加入的‘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
    ’有关,接下来便说,那是他的秘密,叫我不要再问。”
        我将手放在汽车的驾驶盘上.沉思着。
        就霍惠盛叙述的情形来看,他儿子一定有着十分重的心事,他可能是
    在什么地方做错了事,被人抓住了把柄,是以在受着勒索。是以他一方面
    需要巨款,一方面还心神不安,时时恐怕秘密会揭露出去。他是一个医生
    ,是不是他和女病人之间有了什么纠葛呢?
        当然,那只不过是我的猜想,所以,我并不曾将我的想法说出来。
        而霍惠盛又已道:”我请过了好几位私家侦探,去调查那个俱乐部究
    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都无功而返,其中甚至包括最着名的郭大侦探在内
    。”
        听到“郭大侦探”四字,我不禁笑了起来。别人口中的“郭大侦探”
    ,就是我口中的“小郭”,以前是我进出口公司的职员。
        “他们怎么说?”
        “他们根本找不到那俱乐部在何处!”
        “那不可能,”我大声叫了出来:“任何一个饭桶侦探,都可以因跟
    踪令郎,而获知那个俱乐部的所在的,怎会不知道俱乐部的地址?”
        霍惠盛苦笑着:”那是事实,我也不知道那些侦探是干什么的。”
        我点了点头:“霍先生,你的意思是………”
        霍惠盛很诚恳地道:“卫先生,我听得很多人提起过你。郭大侦探也
    说起过,你对一些古怪的事,都可以探索出一定的结果来,所以我想请你
        我不等他讲完,便道:“霍先生,你弄锗了,我不是私家侦探。”
        霍惠盛忙道:“自然,我知道,我也决不是……雇你,我是想请你帮
    帮我忙,我只有一个儿子,我想要知道他究竟遭到了什么困难。”
        我本来想拒绝霍惠盛的要求的,但是他刚才所说,有关他儿子的一切
    ,却又的确十分古怪,至少我可以到小郭那里,暂时了解一下这件事。
        是以我在考虑了一下之后,道:“我不能确切答应你,但是我可以替
    你去调查一下这件事,如果有了眉目.我如何与你联络?”
        霍惠盛忙道:“卫先生肯答应帮忙,那实在太好了,我想一定会有结
    果的,每天办公时间,我一定是在办公室之中的。”
        我点头道:“好,我会来找你。”
        我打开了车门,让霍惠盛下车,霍惠盛向前走出了十来步,一辆大房
    车己缓缓驶到了他的跟前,穿制服的司机下车,将车门打开,恭而敬之地
    让霍惠盛上了卒,驶走了。
        我又想了片刻,才驾着车回家去。
        我是在想,一个人有了钱,并不是一定没有烦恼,穷人的烦恼,全是
    因为没有钱而起的,于是以为有了钱,一定可以没衣烦恼了,但是事实上
    ,有钱人的烦恼,一样是说不完,解决不了的!
        我回到家中之后,并没有多花精神去想那件事;因为根据霍惠盛听说
    的那些资料,我根本无从想起,我只好假定他被人勒索,那也没有什么好
    多想的。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时分才起来,一点钟,我已到了小郭的事务所中
    。
        小郭一看到了我,便大表欢迎,抛开他的几个顾客不理、将我迎了进
    去。
        我吸着他递给我的上价古巴雪前:“向你来打听一件事情。”
        小郭连连点头。
        我道:“大财主霍惠盛,曾委托过你跟踪过他的儿子,是不是?”
        小郭一听,便皱起了双眉:“是。”
        我又道:“而你的跟踪,竟没有结果?”
        小郭的双眉,蹙得更紧,又道:“是。”
        我叹了一声:“小郭,这是怎么一回事,跟踪一个人,要找一个俱乐
    部的所在地,却会无功而回,你不如改个名字叫做饭桶算了!”
        小郭忍受着我的讥嘲,只是红了红脸:“我很难解释,我相信失败的
    不止我一个人。”
        “怎么一回事?”
        “他,霍景伟,像是有天眼通一样。”
        “天眼通?”我感到疑惑。
        “是的,不论我如何化装,如何进行隐蔽的跟踪,但是他都能向着你
    直走过来,指斥你跟踪他,使你的跟踪,难以继续。”
        我不信小郭所说的话,我脸上自然也现出不相信的神色来。小郭苦笑
    着:”你不信,可以去试一试,他真是一个怪人。”
        我的兴趣更浓了,我双眉一扬:“是么?”
        小郭笑了一笑:“我不敢说你一定不成功,但是他。一定可以认出你
    ,而且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令得你的跟踪不能继续。”
        我点头道:“好,我倒要试一试,你有他的资料么?给我参考参考!
    ”
        小郭道:“好,请到资料室来。”
        小郭的侦探事务所,规模已非常大,有一个十分完善的资料室,全部
    是电脑管理的,我跟着他来到资料室中,他在控制台前坐了下来,迅速地
    按下了几个钮掣,灯光黑了后,一幅墙上立时悬下银幕,也出现了一张照
    片,和真人同样大。
        那是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人,很瘦削,双目深陷,目光有神,衣饰
    合身,看来和霍惠盛有几分相似,他就是霍惠盛的独子霍景伟了。
        小郭继续按着钮,全是霍景伟的照片,有正面的,有恻面的,也有远
    摄镜头拍下的特写。
        看了十幅那样的照片之后,我已经毫无疑问,可以在一千个人之中,
    一眼便认出他来了。
        小郭继续放出别的照片,那是霍景伟离家时拍的,那又是霍景伟在车
    中拍的,这又是霍景伟在他的医务所中,还有便是他在家中的时候。
        看来,霍景伟一定是一个十分之孤独的人,因为在所有的照片中,只
    看到他一个人,而从来不见到他和别人在一起。
        我看了足足半小时,才道:“请你告诉我,他的生活习惯如何?”
        “他和他父亲住在一起,那是一幢三层洋房,他是住在三楼的,那个
    房间……”小郭讲到这里,银幕上已映出一幢洋房来,照片只有一个箭头
    ,指着一个很宽大的露台,露台上摆着很多热带植物。
        我“唔”地一声:“有近镜么?”
        “有,我们买通了女佣,请她将窗帘拉起来,我们用远摄镜头拍下了
    那些照片。”
        银幂上的照片,换了那是一间很大的书房,今我吃了一惊的是,在书
    房的正中央,是一只作势欲扑的美洲黑豹,皮毛闪闪生光!
        我忙指着照片中的那只黑豹问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是活的?”
        “不,那是一只美洲黑豹的标本,他在半年之前,曾游历南美洲,那
    是他在南美洲猎获的东西,据女佣说,他十分喜欢那黑豹。”
        我皱起了眉,那种黑豹,在南美某些地方,是被视为魔神的化身的,
    也是一些黑暗的邪教所崇拜的神之一,出现在霍景伟的书房中,多少有点
    神秘的意味。
        我又问道:“他曾游历过南美洲?那是他和那个什么丛林之神崇拜者
    俱乐部发生关系之前,还是之后的事,你可知道?”  
        小郭呆了一呆:“不知道。”
        我不客气地批评他:“小郭,你的工作做得大大意了,这一点十分重
    要,你怎么可以忽略?”
        小郭的脸红了起来,他足有半分钟不出声,然后才道:“是的,那是
    我的疏忽,但当时我受的委托,只是查出那俱乐部是怎么一回事;以及弄
    清他在俱乐部中做些什么而已。”
        我不愿使他太难堪,是以忙用话岔了开去:“再换几张照片看看。”
        小郭又按动掣钮,银幕上出现另一张相片,那是一同卧室,也很大,
    看下出有什么异样的地方来,只不过看出,墙上所挂的一些图画,有根多
    是一些图腾,那可能也是他南美洲游历的结果。
        小郭又翻看了其它的许多照片,全是和霍景伟有关的,我们在资料室
    中,大约过了半小时才离开,小郭送我到他事务所的门口,问:”你的计
    划是……”
        “我现在就去找他。”
        “你现在找不到他,现在他就在那个俱乐部中,而没有人知道那俱乐
    部是在什么地方,你要跟踪他,必须在明天早上,当他离开家到医务所去
    的时候,或者是他离开医务所,到俱乐部的时候。”
        我点了点头:“好,那我可以到明天才开始跟踪,今天剩下的时间。
    我想可以从各方面去了解一下那个俱乐部。”
                        第二部:惊人的预知能力
        小郭笑着。道:“你不妨去努力一下。”
        从小郭讲这句话时的神气看来,他像是料定了我不会有什么结果一样
    。当然,那时我还根本未曾开始行动,自然也不会和他争什么。
        但是我在暗中却已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事情弄一个水落石出!
        因为如果我弄不出什么结果的话,那么,我就变得和小郭以及那些束
    手无策的私家侦探一样了!
        我和小郭挥着手,离开了他的事务所,整个下午,我都在家中,用电
    话和我所认识的朋友联络,当然,我联络的对象,全是见多识广的人。我
    问他们的问题是:你听说过一个俱乐部,叫做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吗?
    而我得到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的:没有!
        一直到我的手因为拨电话而发酸了,我一面埋怨着何以电话机上的号
    码,不采用按钮的方法,而要采取转盘的方法,一面放下了电话听筒,伸
    了一个懒腰。
        (一九八六年按:当写这故事的时候,竟然没有按钮电话!真有点难
    以想像,现在,电话多有采用微电脑的了!)
        整个下午,戏可以说一点收获也没有;但是我至少知道了一点,那便
    是这个“‘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的会员,一定十分之少,少得在我所
    认识的朋友之中,竟也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第二天,我起了一个早,驾车来到了霍家的大花园洋房之前;找了一
    个适当的地点,停了下来。用望远镜向三楼观察着。
        我恰好看到霍景伟拉开窗帘,探头向窗外,像是在深深地吸看气。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张瘦削的脸,和他那保似乎充满着异平寻常的
    智慧的眼睛。
        我这是第一次直接看到霍景伟,他给我的第一个印象便是:他是一个
    个性十分倔强,但又是聪明绝顶的人。
        在我的处世经验中,我知道那样的人是极难应付的。
        然后,我又看到他在他的卧窒中,走来走去,接着,我看到了一件十
    分奇怪的事。
        我看到他向房门走去,由于角度的关系,我看不到他走过去作什么,
    但是当他又在窗口出现的时候,他手中拿着一叠报纸。
        我的望远镜倍数十分高,我可以看到他手中所拿报纸的大字头号标题
    ,那是今天的报纸。当然,他走向门口,是去取报纸的。但是接着,奇怪
    的事便发生了,他拿了报纸在手,竟不是展开报纸来看,而是脸上带着一
    个十分难测的神情。
        霍景伟接连几个快动作,将那几份报纸、全都撕碎,抛进了字纸篓!
        我当时真呆住了,实在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看他的情形,分明是刚起身,他绝不可能已看过那些报纸,而今
    天的报纸我是已看过的,着实有好几段哄动的新闻。
        然后,他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其沉郁的神情来,像是长叹了一声。
        从他那时脸上的这种神情看来,我倒可以肯定一点,他的心中一定有
    十分沉重的心事。
        这大概就是我要我的答案了,他的心中,究竟是有什么心事呢?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之内,我看他穿衣服,他的动作;懒洋洋地,似是
    他对一切都十分厌倦,但是却又不得不去做一样,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情
    绪。
        又过了十分钟,我看到他的车,驶出了大铁门,我连忙也发动了引擎
    ,准备开始我的第一站跟踪。
        我知道,这时他离家,是到他的医务所中去的,本来这一段跟踪,没
    有什么多大的意思,我可以直接到他的医务所门口去等他的。
        但是我却想知道,他在离家到医务所的那一段路程中,是不是会有什
    么神秘人物和他接头呢?
        到现在为止,所有神秘的事情,似乎还只是和霍景伟一个人有关,如
    果能找出另一个和事情有关的人来,那么,要了解整件事的真相,自然也
    容易得多了。
        我也知道,从这里到他的医务所去,他一定要走那一条斜路下去,我
    的车子就停在斜路上,等他的车子驶下去之后,我可以毫不费力地跟上去
    。
        他的那辆车于,并不是什么特别名贵,在驶出了铁门之后,也的确如
    我所料,是顺着斜路,在向下驶去的。但是,就在我准备以上去之际,另
    一件乍一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又发生了。
        他的车子在顺斜路驶下了之后,突然转过头,向斜路之上,直冲了过
    来!
        那条斜路并不是十分长,而他向上冲来的速度,却又十分高,所以在
    转眼之间,他的车子,已冲到了我车子的前面,两辆车子的车头,“砰”
    地撞了一下。
        他打开车门,跳了下来,直趋我的车身,用一种十分卑夷不屑的神色
    着我。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实在是尴尬极了,我只好自己安慰着自己,他从
    来也没有见过我,他也不知道我是在跟踪他,我大可以不必心虚。
        我连忙镇定地道:“先生,你的驾驶术未免大差了,我的车在这里,
    你看不到?”
        霍景伟冷笑一声:“那只不过是给你的一点教训,畜牲!”
        他竟然口出粗言,这不禁令得我发怒,我也打开车门,走出车来,却
    不料我才走出车,胸前一紧,便被他劈胸抓住了我的衣襟。
        我本来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而且令得他直滚下那条斜路去的,但
    是我却并没有那样做,因为我想看看他这个人,神经究竟不正常到何等程
    度。
        他抓住了我的衣襟,厉声骂道:“狗!你看来是一个人,为什么做狗
    才做的事?”
        我保持着镇定:“请你讲清楚一些。”
        霍景伟“哼”地一声:“跟踪只是猎狗的工作,那是猎狗的天性,现
    在你来跟踪我,那算是什么?你只是一头狗!”
        在刹那间,虽然他骂得我十分不留余地,我是应该大怒的,但是我却
    并没有发怒,那是因为我心中的惊讶,超越了愤怒。他怎么知道我是来跟
    踪他的?
        看来小郭的活没有错,他的确有本领使得任何跟踪者难以跟踪下去!
        因为他给我的打击,是突如其来,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对付他才好,用
    “手足无措”四个字,来形容我此时的情形,实在再恰当也没有了。
        而霍景伟也根本不给我有定过神来的机会,他“呸”地一声,现出十
    分不屑的神态,进了他自己的车子,驾着车走了。
        一直到他的车子驶下了斜路,我才从极度的狼狈之下,定过神来。
        我相信任何人在那样的情形下,都一定要垂头丧气地回去,放弃跟踪
    了。但是我却不。你说那是我的优点也好,是我的缺点也罢,总之我要做
    的一件事,就算明知做不到,我也还是要做下去的。
        我也驾车,驶下了斜路。
        当然,霍景伟的车子己不见了,但是我也不着急,因为我知道霍景伟
    是到他的医务所去的,我也知道他医务所的地址。
        我回着车,来到了他的医务所,他的医务所在一幢大厦之中。我先将
    车子停在大厦底层的停车场中,在停车场,我找到了霍景伟的车子。
        我再打一个电话到他的医务所中,电话自然是护士接听,我只问了一
    句:“霍医生是不是到了?”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后,我便放下了电话
    。
        在小郭那里,我是知道霍景伟离开医务所的确切时间的,我至少可以
    有三小时的活动时间,但是为了小心起见,我却坐在我的车中等着。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我才离开了自己的车子,花了两分钟时间,弄开
    了霍景伟的车子的行李箱,躺了进去。躺在行李箱中,自然不是一件十分
    愉快的事,但是为了要弄明白霍景伟的那个“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究
    竟是在什么地方,也只好委屈一下了。
        当我躲到了汽车行李箱中之后,不过十分钟,我就听到有脚步声,接
    近了汽车。霍景伟很准时,他离开医务所了,自然是要到那俱乐部去。
        我屏住了气息,只听得车门打开的声音,车子向下沉了一沉,接着。
    便是车门关上的声音,然后,车子引擎,也已发动,车子向前驶去。
        我心中暗舒了一口气,因为我的跟踪,可以说是成功了,霍景伟非带
    我到那俱乐部去不可了。
        但是,车子才一发动,就又停了下来。
        我的心中刚在想,事情只怕不妙了,眼前突然一亮,行李箱盖打了开
    来,而当我抬头向前看去时,我却只有苦笑!
        满面怒容,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要跟踪的霍景伟!
        如果说早上在斜路上,我的尴尬,狼狈是十二万分,那么此际,当我
    看到了霍景伟的时候,我的狼狈,真是三十万分也不止!
        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我只有不等霍景伟开口,便突然从行李箱中
    ,跳了出来,挥拳向他的下额便击了出去,那一拳的力道,着实不轻,我
    不想求胜,只想夺路而逃的话,也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但是今天可以说是我最倒霉的一天了,我那一拳狼狈地挥出。霍景伟
    的身形,就在我出拳的一刹问,向旁闪了开去。
        我一拳击不中他,便已吃了亏,我的腰际,也不知受了什么东西的重
    重一击,令得我仆跌在地,而我的后脑,立时再受了一下重击。
        那一下重击,使我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之中,我听得他骂了我一声,
    也听得他的车子驶走的声音,我的身子在地上挣扎着,等到我站起身来时
    ,他的车子,早已去得元影元踪了。我摸了摸后脑,肿起了一大块。我不
    禁埋怨起小郭来,我想他一定也受过同样的遭遇,只不过他因为要面子,
    所以才不和我说。
        小郭不和我说不打紧,却是害苦了我!
        我的手按在后脑上,来到了我自己的车子中,驾车回到了家中。
        幸而白素到外地旅行去了,要不然,我这个做丈夫的,那样狼狈回来
    ,真不知如何向她解释,才可以维持丈夫的尊严了。
        我用毛巾敷着脑后受伤的地方,仔细想着我今天进行的一切,我觉得
    绝没有什么不对之处,但是,我却失败得如此狼狈!
        我唉声叹气,坐立不安,就在那时,电话铃响了起来。我猜那一定是
    小郭打来的电话,而我实在难以对小郭说什么。所以我不去接听。
        但是,电话铃却一直响着,响了四五分钟之久,吵得我拿起电话来,
    粗声粗气,“喂”了一声。
        出乎意料之外,我听到的,却是霍景伟的声音!
        他先是冷笑了一声,然后道:”卫先生,希望你能停止你今天的那种
    无聊举动,要不然,你所遭受到的更不妙!”
        我呆了片刻,才道:“多谢你的警告,但是我不是那种未曾被人恐吓
    过的人。”
        霍景伟道:“自然,我知道很多关于你的事,如果我提供一点消息,
    来交换我的自由,你同意么?”
        我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爱你的妻子么?”他忽然问。
        我怒道:“你想对她怎么样?”
        霍景伟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你应该知道尊夫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快设法通知她,叫她别乘搭那班飞机,一定要通知她!”
        我只感到莫名其妙,喝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如果你想说什么,请
    你痛痛快快他讲出来!”
        霍景伟倒居然答应了我的要求:“好的,我说得明白一些,但是你得
    仔细听着。尊夫人将会在今天稍后的时间,乘搭一班飞机,这架飞机会失
    事,机上的人会罹难,你必须找到尊夫人,通知她,叫她切切不可搭乘那
    一班飞机!”
        我不等他讲完,便已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实在忍不住好笑,这家伙,他以为他自己是什么,是先知么?还是
    那一切,全是他的“丛林之神”告诉他的?我一面笑,一面道:“多谢你
    ,真要多谢你了!”
        霍景伟的声音,却还是十分正经:“我别笑,我的忠告是诚意的。”
        他叫我不要笑,但是我却笑得更起劲,那实在是必然的事,我一面说
    ,一面笑着。
        我问霍景伟道:“霍先生,你是如何预知飞机失事的?是你在你那丛
    林之神面前,用扶乩的方法得知的么?”
        我的嘲弄,虽然令得霍景伟发怒了,他大喝道:“别管我,你不信就
    算了!”
        我也大声回答他:“我当然不信,而且我将继续跟踪你,一定要找出
    你那个巫教的巢穴来!”
        我那样说,是很有点迹近无赖的,我因为跟踪不成,遭到失败,是以
    我改用口头上的威协,来使得霍景伟精神受到困扰。
        那自然不是君子所为,但是我失败得如此狼狈,我却也非要出一口气
    不可。
        霍景伟显然被我激怒了,他骂了一声,放下了电话。我的心情比较轻
    松了些,我走到了阳台上,拿起了报纸想看,可是只翻开了报纸,我却又
    将之放了下来,走回了屋中。
        我发现我自己,是在心神极之不宁的情形之下!
        我其实很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神不宁,但是我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我实在是因为霍景伟的那个电话,而心神不宁的!
        但是,我心中在想,那不是很好笑么,难道我竟相信了他的话?相信
    白素会搭上一架出事飞机;而在飞机失事中罹难?
        不,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如果我竟然那样想,那实在大可笑了!
        我摇着头,决定找一些什么事来消遣,还是想想明天如何再开始跟踪
    的好,明天我可以化装成一个……但是,我却无法想下去,因为我的思想
    无法集中!
        我在室中来回踱着,好几次,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电话之旁,有一
    次,甚至已拿起了电话,但是我还是强迫自己,将电话放了下来。
        我根本认为霍景伟的那种警告,是极其可笑的!
        但是,我的心中,却又十分矛盾,我想到:万一事情真如他所说的那
    样呢?就算我相信了他的话,只不过想起来觉得滑稽而已,事实上是不会
    有什么损失的,我知道白素在哪里,住在什么地方,我要和她通一个长途
    电话,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终于拿起了电话来,并且立即叫接长途电话,几分钟之后,我就听
    到了白素的声音。
        一听到了她的声音,我便不禁松了一口气,我道:“你玩得开心么?
    你下一游览的节目是什么?”
        从她的声音听来,可以听出她十分高兴,她道:“我现在很高兴,这
    里的风景十分美丽,你的电话还好及时赶到,再迟五分钟,我就接不到了
    。”
          
        “为什么?”我心中怦地一动。
        “我要赶到机场去,搭飞机到另一处着名的名胜去游玩,咦,你怎么
    啦?”
        她讲话讲到一半,突然问起我怎么了,那是因为我一听得她说立时就
    要去搭飞机,而陡地吸进了一口凉气之故。我忙道:“你听我说,取消这
    次旅行!”
        她的声音讶异到了极点:”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实在连我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来,我总不能告诉她
    ,因为有人预言,那架飞机会出事:“总之你听我的话!”
        她大声叫:“我不喜欢你那样无缘无故地干涉我的行动。”
        我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焦急:“你千万要听我的话,取消这次飞行,
    我实在是有缘故的,不过这缘故我现在很难解释,好吧,我告诉你,有人
    预言,那一班飞机会出事!”
        白素笑了起来:“那是什么人?”
        我叹了一声:“看在夫妻情分上,你改搭下一班机,怕什么?”
        或许是我的话说得重了些,提到了夫妻情分,是以她软了下来,叹了
    一声:“好吧,嫁了给你这样的人,有什么办法,三天两天有古古怪怪的
    念头,神经不健全都吃不消。”
        我听得她已答应了,才放下心来:“可是我总还是一个好丈夫吧!”
        她笑着:“再见!”
        我放下了电话,自己对自己苦笑,因为我终于还是相信了霍景伟的话
    。
        霍景伟如果是在胡说八道,那么那班飞机,自然什么意外也不曾发生
    ,那么,我一定得接受她的嘲弄,以后我再说什么,她也可能不相信,那
    实在是一个恶果。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真想叫她照原来的计划去旅行算了。
        但是我终于没有那么做。
        接下来的半个下午,我精神恍惚,我竭力想找出我跟踪失败的原因,
    但是却一无头绪。
        到了傍晚时分,我正坐在安乐椅上沉思,电话突然响起来。我走过去
    ,才拿起电话来,就听到了白素的声音,她在叫了我一声之后,突然哭了
    起来!
        我大吃一惊:“什么事,发生了什么意外?”
        白素仍然在哭着,但是她一面哭,一面道:“那班飞机,失事了!”
        我宛若在头顶被人重重击了一下,立时失神落魄地道:“那么,你没
    有事?”
        白素嗔道:“你怎么了”?我听了你的话,没有搭那一班飞机,怎会
    有事?”
        她的声音,听来有一点发抖,别说是她,就是我,也发觉自己的声音
    很不正常,我忙道:“你要是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好之后,立
    即回来。”
        她一面哭,一面道:“我可以立即回来,但是……我仍然搭飞机回来
    么?”
        “当然是,别傻,飞机失事,每两万次飞行之中,才有一次,你快回
    来。”
        “可是……可是上次在东京,两架飞机就是连接着失事的,我看还是
    搭船回来的好。”
        女人有时,就是不可理喻的,当女人不可理喻的时候,与之讲话,实
    在是没有用的,也必须用不近情理的话来对付她。
        所以我道:“你放心好了,如果你要搭的那架飞机会失事的话,那人
    一定会再警告我的。”
        白素忙问道:”那人是谁?那……救了我的是谁?”
        我道:“你回来再说,你去搭最快起飞的那班飞机赶回来,去和航空
    交涉,无论如何要替你找到机位,快回来,我等着你通知我搭何班机回来
    。”
        我放下了电话,心头实在乱得可以。
        霍景伟的预言,竟然实现了,那班飞机真的失事了!霍景伟究竟是一
    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传说中那种有着超自然的力量,能够预见灾祸的人?
    对于能预见灾祸的人,有着不少记载,但是从那些记载来看,似乎还没有
    一个像霍景伟那样,可以预见得如此之准确的!
        我不知道这时候霍景伟在什么地方,虽然我渴望与他交谈,但是我却
    无法找到他。
        而当我使自己镇定下来之际,我更发现了一点,我的跟踪、似乎和霍
    景伟的预知能力有关的,他不但能预知飞机失事那样的大事、而且也能预
    知小事情,他能预知我躲在斜路上的一端在跟踪他,他也能预知我躲在他
    汽车的行李箱中,他甚至预知我会向他一拳击出,所以他能及时避了开去
    !
        他是一个能预知一切的人,我甚至已想到了他为什么将才送来的当天
    报纸,看也不看就撕去,因为报上登载的任何事,他早已知道了!
        但是,我又不禁自己问自己:世上真有那样的人?可以预知一切的事
    ,可以在一件事还未发生之前,就“看到”或“感到”那件事?
        我在房间中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走得还非常之快,等到电话铃声令
    我静下来之际,我才发现自己竟那样走了一个钟头之久!
                        第三部:化敌为友因参神
    而我却一点也不浑身疲倦,由此可知,在那一小时之中,我的思绪,
乱到了何等程度!
    我拿起了电话,仍然是白索的长途电话,她告诉我,她已在机场,飞
机在十分钟之后起飞,也就是说,午夜之前,我可以见到她了!
    在和她通了这次电话之后,我到我熟悉的报馆中去坐了一会,有关飞
机失事的电讯刚到,那架飞机是撞中了山峰爆炸的,机上所有人无一幸免

    我离开了报馆之后,便直赴机场,在机场等候了相当久,要乘搭的那
班飞机,总算准时到达了,当她从闸口中走出来时,我冲向前去,我们拥
抱在一起。
    有很多人好奇地望着我们,但是我敢担保,所有望着我的人之中,没
有一个知道我们夫妻两人,几乎阴阳路隔,再也不能见面了。
    而当我将白素拥在怀中之时,我格外感激霍景伟,是他救了我们,我
应该答应他的任何要求,不再与他为难才是,我替妻抹拭着她见到我时又
流下来的眼泪:“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就是那个警告你飞机会失事的人?”
    “是的。”
    我替她提着行李,出了机场,驾车直向霍景伟的住所驶去,当我驶上
斜路,来到了花园洋房的大铁门前,我发现灯火通明。
    而且,我的车子才一停下来,就看到一个身形瘦而长的人,向外走来
。那人正是霍景伟,他显然是预先知道我们会来了!
    我们下了车,霍景伟已来到了铁门之前,拉开了铁门,我们走了进去
,我介绍道:“这位是霍先生,这是我的妻子白素,她的性命是你一个电
话救回来的。”
    霍景伟听了我那样的介绍,脸上却现出了一个十分苦涩的微笑来,他
只是道:“请进来。”
    我们跟着他,一齐走了进去,他并不在客厅中招待我们,而带着我们
,直上三楼,到了他的书房中,一进他的书房,白素便被那只黑豹标本吓
了一跳。
    我则早知道他的书房之中有着那样的一只黑豹的,所以并不感到意外
,我道:“我们才从机场来,是特地来感谢你的。”
    霍景伟道:“不必谢我,我在电话中提到的事,你可肯答应么?”
    我立即道:“当然答应,事实上,我是受了令尊的委托,才对你的行
动加以注意的,现在,我可以回绝他,而且绝不跟踪你。”
    白素并不知道我们在讲什么,但是她是一个有教养的女人,决不会在
两个男人交谈之际插言的,她只是睁大了眼睛,听着。
    霍景伟道:“谢谢你,那我就很高兴了!”
    我看出他不想和我多谈什么,而我到这来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所
以,我望了白素一眼,我们两人一齐站了起来:“我们告辞了。”
    霍景伟也不加挽留:“好,我送你们出去!”
    他先一步走向书房门口,但是在他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却站定,问:
“卫先生,据说,你曾见过许许多多怪异的人?”
    “你可以那样说,也可以说那只是我想像出来的。因为很多人一提及
别的星球上的生物,还在当那只是在科学幻想小说中才存在的玩意儿!”
    “你见过从其他星球来的人,或是高级生物,也有过许多稀奇的经历
,但是你……可曾……”霍景伟犹豫了一下:“可曾见过像我一样的人?

    我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对未来的事情有预知能力的人。”
    霍景伟像是被人道中他的隐私一样,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我道:“没有见过,我看见过怪得不可思议的透明人和支离人,但是
未曾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
    霍景伟叹了一声,我趁机道:“霍光生,你好像很不开心?其实,一
个有了像你这样的能力,应该觉得十分开心才是的。”
    霍景伟苦笑着,并不出声。
    他脸上那种痛苦和无可奈何的神情,绝不是做作出来的,而是他的内
心的确感到了痛苦。
    我也没有再问下去,我们之间,呆了片刻,他忽然伸手在我的肩头上
,拍了一下:“明天中午,你到我的医务所来,好么?”
    这个邀请,对我来说,简直是喜出望外的!
    我连忙答应着:”好,当然好。”
    “那么,明天见,恕我无礼,我不送你们下去了。”
    “别客气!”我说,和白素一起下了楼,和他分了手。
    到了车中,白素才向我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来,我将事情的始未,详
详细细他讲给她听,她听了之后:“我想,他明天会带你到那俱乐部去。

    “我希望如此。”
    “你认为他没有恶意?”
    “当然不会有恶意,你没有看出来么?他虽然有着超人的能力,但是
却一点也不快乐,他甚至没有一个可以和他谈话的人,我想,他帮助过我
,我也可以帮助他,我相信他一定有过十分奇特的遭遇!”
    白素靠在我的身上:“如果他真需要帮助的话,那就应该好好地帮助
他如果不是他,我们……我们现在怎样了?”
    我不敢想,真的不敢想,我忙道:“别去想它了,事情不是已过去了
么”
    我将车子开得快些,白素也不再提起失事的飞机了。
    第二天,中午时分,我走迸了霍景伟的医务所,一位负责登记的护士
小姐用好奇的眼光望着我,那大概是不论用怎样的眼光打量我,我都不像
是一个病人的缘故。
    我走向前去:“我和霍医生有约,我姓卫。”
    “卫先生,霍医生吩咐过了,他请你一到就进去。”
    我点了点头,推开诊症室的门.霍景伟抬起头来:”你来了,我们走
吧。”
    我忙道:“你没有病人了?”
    霍景伟摇头苦笑:“没有,我的病人全去找别的医生了,他们都以为
我自己应该去找医生。”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因为从霍景伟的神情来看,他的心境,实在
是陷在极度的愁苦之中,那种愁苦,并不是我不切实际的三言两语能起到
安慰的作用的,所以我反而什么也不说的好。
    我们一起出了诊所,到了车屋中,他才又开了口:“对不起,昨天我
打痛了你。”
    我摸了摸后脑,高起的一块还未曾消退,但是我却笑着:“不必再提
起了。”
    他打开车门,让我坐进去,他自己驾着车,驶出了车房,一驶到街道
上,他就道:“所谓‘丛林之神崇拜者俱乐部’,那是因为老头子对我不
正常的行动有怀疑,是我自己捏造出来的,实际上,那地方,只有我一个
和一个守门的老头子。”
    我用心地听着,保持着沉默。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你不问我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一个供奉‘丛林之神’的地方,也是我崇拜‘丛林之神’的…
…庙堂。”
    这样的回答,说是深奥莫测,自然可以,但是何尝又不能说语无伦次

    我再问:“‘丛林之神’是什么神?”
    “等你到了之后,你就可以看到了。”
    “那么,你崇拜它的目的是什么?”
    霍景伟呆了半晌,才道:“你是知道的,我对未曾发生的事,有预知
的能力。”
    我忙道:“是,那是一种超人的力量。”
    霍景伟又苦笑起来,他一定时时那样的苦笑,因为他脸上因苦笑而引
起的那两条痕,已十分深刻,他不但苦笑,而且还叹了一声。
    我没有再出声,又过了个晌,他才又道:“我崇拜‘丛林之神’,就
是想它将我这种能力消失!”
    霍景伟的话,不禁令我大大讶异!
    那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因为一个人有了对未来的事预早知道的超人能
力,那实在是等于他已拥有了全世界,他可以在三四天内,就变成第一巨
富,他可趋吉避凶,他可以要什么有什么,他应该是最快乐的人,那只怕
是世界上每一个人梦寐以求的一种超人的能力!
    但是,霍景伟有了这种力量,反而不要,要去求那个什么“丛林之神
”,使他这种力量消失。
    那“丛林之神”,是什么东西?
    我还未问出口,霉景伟又道:“我之所以要请‘丛林之神’给我消除
这种特殊的能力,是因为我这种能力,就是它赐给我的。”
    我真是越听越糊涂了,如果我不是确知霍景伟的确有预知能力的话,
那我一定将他当作一个神经极不正常的人来看待了。
    我又呆了片刻,才道:“可是……”
    但我的话还未曾说完,他已经道:“到了!”
    我向外看去,看到他将车子转进了一条弯路,刚才,因为我只顾得和
他谈话,而他的谈话内容,又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是以我完全未曾注
意他将车子驶到什么地方来了。
    这时,我才看到车子已经驶上了山,在驶向一条小路,那条路很窄,
很陡峭,在路口就有一道铁门,挂着“内有恶犬”的招牌,显然整条路,
都是属于霍景伟的。
    当车来到门口的时候,霍景伟按下车中的一个掣,无线电控制开关的
门就自动打开。
    霍景伟将车子驶进去,那时,还看不到有房子,直到驶上的那段斜路
转到了一条较为平坦的道路上,我才看到有一大片整理十分好的草地,和
一幢舒服优雅的平房。
    霍景伟将车停在草地之旁,道:“你看这里如何?”
    我走出车子,四面望了一下,那地方真是幽静极了,尤其是在第一流
的大城市之中!
    我由衷地道:“大好了!这里实在太好了。”
    霍景伟总算笑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他道:“这里花了我
不少钱,因为我要找一个幽静的地方来供养‘丛林之神’,而如果我的预
知能力消失了,我会将它送回去,你如果喜欢这里,我可以将这所房子送
给你!”
    我忙道:“我却不敢接受这份礼,实在太重了,我……可以知道那‘
丛林之神’,是由什么地方来的么?”
    “它是从巴西来的。”
    “噢,”我并不表示奇怪:“是你上次南美旅行狩猎时带回来的?”
    霍景伟又蒙上了痛苦的神色:“如果我知道这次旅行会有那样的结果
,我,一定不会去,只是可惜我那时候并没有预知的能力。”
    我又问:“在巴西的什么地方?”
    “圣大马尔塔山,在巴西的中心部分,是亚拉瓜雅的发源地,我想你
听说过?”
    我不禁惊呼了一一声:“天,那地方,在地图上不是一片空白,那是
真正的蛮荒之境,只怕除了当地的土人之外,绝没有外人进去过!”
    “你几乎可以那么说,那地方,是凶残无比的猎头族柯克华族的聚居
地,柯克华族有许多分支,都居住在巴西的中心部分,那是世上最不为人
所知的神秘地区,其中的一切,全是原始的——我们先别谈这些,请先进
来,瞻仰一下丛林之神!”
    我的好奇心,已经被他的话逗引到了沸点,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一
个极长的故事,所以我耐着性子,不去问他,只是和他一起走了进去。
    在落地玻璃门之前,是三两级石阶,在我们走上石阶之际,我看到一
个老者,自屋中走了出来,叫了霍景伟一声。霍景伟道:“这是老佣人,
他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很好。”
    他一面说着,一面己移开了玻璃门,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起居室,布置得很幽雅,墙和地上,全是米色的,色调十分
柔和。
    他直向前走去,我自然跟在后面,一直来到了一扇门前,他才站着。
    然后.只听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希望你看到了室中的情形,不要
吃惊。”
    我听得他那样说,知道那“丛林之神”,一定在那间房间之中了。
    而他特地那样警告我,可知那神像,一定十分狰狞可怖。这本也是我
意料之中的事,因为我已知道,那神像是他从巴西的蛮荒之地带回来的,
总不能希望他从蛮荒带回来一尊维纳斯神像。
    我道:”我知道了,我不至于那么胆小。”
    霍景伟道:“我不是说你会骇怕,我是说,你看到了之后会吃惊。”
    他说得一点也不错,他是一个有预见能力的人,他知道我,一定会吃
惊的,而我的确吃惊了!
    那房间中,空无一物,只有在房间的正中,有一很大约五尺高的圆柱
,那圆柱大约有一尺直径,作一种奇异的灰色,很柔和。
    我吃了一惊,道:“这是什么?”
    霍景伟道:“这就是‘丛林之神’。”
    我大踏步走向前去:“霍先生,我希望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霍景伟苦笑着:“我宁愿是和你开玩笑!”
    我望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便趋前去看那圆柱。我在第一眼看到
那根圆柱时,第一个印象便是那是高度工业技术下的产品,因为它的表面
,是如此之光滑,它的开头是如此之标准。
    但是我也想到,那可能是手工的结果,或许那是精工制成的一个图腾

    然而,当我来到近处,一面抚摸着它,一面仔细审视它之际,我却认
定了那是工业制品,它好像是金属的,又好像是一种新的合成胶,我试图
将它抱起来,它十分重。它是一个整体,在它的表面,找不到丝毫的裂缝
和驳口,也找不到别的暇疵,它的表面是完整的银灰色,看来使人感到很
舒服。
    我看了足有五分钟,却得不出什么结论,我转过头来:”我不明白,
完全不明白。”
    霍景伟道:“自然,在没有将其中的经过和你讲明之前,你是不会明
白的。”
    “那么,请你讲一讲。”
    “自然,这就是是我请你来的,请出来,这里连椅子也没有。”
    我又跟着他走了出去,来到了一个小客厅之中,坐了下来,他自酒柜
取出了一瓶酒,送到了我的面前,那瓶酒的瓶塞都陷了下去,酒色深,瓶
口连着一本用三种文字写成的小册子,证明这瓶白兰地酒,是公元八零二
年,拿破仑在就任“终身执政”时装人瓶中的。
    那自然是稀世的美酒,可知霍景伟真的想和我好好谈谈,不然,他不
会那样招待我的。
    我忙道:“这酒太名贵了,正是拿破仑风头最盛时候的东西。”
    霍景伟用瓶塞钻打开酒瓶:“如果拿破仑有预知能力,知道他会被人
困在一个小岛上而死的话,他一定不会觉得当终身执政有什么高兴。”
    我略呆了一呆,我听得出霍景伟的弦外之音,是想说预知能力,并不
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像拿破仑就是,如果他早知会死在厄尔巴岛上,他
一生之中,还会享有做皇帝的乐趣?
    但是我却不同意他的看法。
    所以我道:“你的讲法很有问题,如果拿破仑有预知能力,他就不会
进攻俄国,也不会会打滑铁卢的那一仗,那样,他就可以避免失败了!”
    霍景伟望了我半晌,才缓缓地道:“你似乎还不明白,我是说他有预
知的能力,而并没有说他有改变将来发生事实的力量。”
    我呆了片刻:“我现在明白了,你是说,拿破仑就算有预知能力,他
还是一样要失败,一样要死在小岛,只不过他早知道这一点而已,对不对
?”
    霍景伟点着头:“对,他就像是在读历史一样,而他自己;就是历史
的主角,你想想,他做人还有什么乐趣?他等于是在看一部早已看过了几
干遍的电影,一切都会发生,他没有力量改变,他必须接受一切;他没有
了希望,因为终极的结果,他全知道了,他虽然坐在皇帝的宝座上;但却
和困在小岛上无异!”
    霍景伟一口气讲到这里,才略停了一停。
    我明知道我是不该那样讲的,但我还是说,我首:“你的意思是,你
现在正在那样毫无乐趣的情形下生活着的?”霍景伟面色灰败地点着头:
“人生的最大乐趣都是希望,但我没有希望,我早知道会有什么了!”
                      第四部:没有明天的人
    我不出声,因为那是难以想像的,而且是十分可怕的一件事。
    霍景伟又道:“人人都有明天,对每一个人来说,明天是新的一天。
有许许多多新的事在等待着,而事先他绝不知道,就算他明天要死了,只
要他不知道,他今天仍是兴高采烈的,但是我……”
    他讲到这里,用手捧住了头,很用力地摇着,他脸上那种痛苦的神情
,越来越甚,终于,自他的迟疑中,挣扎出了一句话来,道:“我是个没
有明天的人!”
    我仍然没有出声。
    并不是我不想讲话,而是我觉得在那样的情形下,我根本没有什么话
可以说!
    霍景伟发出了一连串的苦笑声,然后才道:“这种痛苦,你是想像不
到的,你想想,我现在年纪还轻,本来我有美好的前途,可是现在,对以
后的一切,我却全知道了,我甚至知道我将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什么
时候,停止呼吸,我现在过日子,就像是在看着一张连分类广告都看了好
几遍的旧报纸,在我的生活之中,找不到任何新的东西!”
    他又停了下来,然后,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你说预知力量是十分
令人羡慕的,但是我亲身体验的结果却是:那是最最痛苦的事!”
    我直到这时,才想起有话可说来:“你的话也不尽然,你说你无法改
变已知的事实,但实际上,你却是可以的。”
    霍景伟瞪大了眼,望着我。
    我摸着自己的脑后,肿起的那个高块:”譬如说,昨天在车房中,你
能避开我的一击,那是由于你事先知道我的一击之故。”
    霍景伟苦笑道:“是的,这一类细小的故事,可以改变,但是我不能
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就不能使你停止追踪我,我也不能使我在你的面前,
保留我的秘密,我明知那飞机会失事,但我只能在失事前,教一个人或救
几个人,但不能挽回那架飞机失事的命运!”
    我安慰着他:“你能够在小事上改变自己的遭遇那也够好的了,从小
处着眼,你每一次都可以在马场上满载而归,你可以获得暴利,你可以尽
情享受,来渡过你的一生。”
    “尽情享受!”他无限感慨地重覆着我的话,“请问,一个死囚,在
临刑之前,有什么心情去享受他照例可以享受的那丰富的一餐?”
    我听得他那样说,不禁吓了一跳:“你……莫非知道自己的死期十分
近么?”
    霍景伟摇着头:“不!”
    我忙道:“那你为什么会有临行刑前的感觉?每一个人都要死的,照
你那样说来,每一个都没有享受任何快乐的心情了?”
    霍景伟叹息着道:“你似乎还不明白,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会死,但
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未知数即使是一个极小的数字,也比已知数是
一个极大的数字好得多,人所以活着,拼命追求成功,追求享受,追求一
切,全是因为人虽然知道会死,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霍景伟其实已解释得十分清楚了,我也明自了其中道理,那实在很简
单,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死亡就是一件
十分遥远,根本不值得去为它担心的事情。但如果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
就算死亡是一百年之后,在心理上,便也是一种极沉重的负担,逼得人无
时无刻不去想念它!
    而且,从霍景伟的话中,我也想到,一个对未来发生了一些什么全都
知道的人,生活之乏味,实在是可想而知的事!
    我也不禁叹了一声:”那样说来,你就算能令你的预知能力丧失,也
是没有用的,因为你已经知道一切事!”
    霍景伟道:”我希望的是能够在使我的预知能力消失的同时,也令得
我的记忆,丧失一部分,将这一切,当作一场恶梦一样。”
    我道:“那么,你就应该去找一个十分好的脑科医生,而不应该常崇
拜一根柱子。”
    “那不是柱子,”霍景伟急忙分辨:”那是‘丛林之神’,是神!”
    我感到他的话十分滑稽,我已看到过那“丛林之神”,那分明只是一
根柱子!
    但是我却不去和他争辩,我只是又道:“那也一样没有用,你应该知
道,你是不是能够使你的预知能力丧失的,因为你现在有预知能力!”
    霍景伟抬起头来:“是的,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霍景伟的话说得十分慢,几乎是讲一个字,便停上一停:“我知道我
不能,我将会在有预知能力的情形下死去,我不妨明白地告诉你,我的死
法是……我实在忍不住那乏味的日子,我会将我自己的生命,像一张旧报
纸那样,毫不吝啬地抛去!”
    我大吃一惊:“你会自杀?”
    霍景伟反倒被我的神态,逗得笑了起来:“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抛
掉一份新报纸,才是值得奇怪的事,但是我的生命,却是一份旧报纸!”
    “就算旧报纸,也有重读价值的。”
    “但是我已读过千百遍了,我实在觉得太乏味了,真是大乏味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他也不说什么。
    一片沉寂,我甚至可以听到我和他两个人的呼吸声,然后,在足足五
分钟之后,我才道:“你明会那样,又何必再崇拜‘丛林之神’?”
    “那是我希望奇迹出现,虽然我明知那是绝无可能,我要在绝望中挣
扎,当我挣扎到难以再挣扎下去时,我就会——”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且说说探险的故事。”
    “说我遇到‘丛林之神’的经过?”
    “是的。”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故事的开始,是我们几个人,想到南美洲
去行猎,寻求生活上的一些刺激,我说的那几个人,是我的好朋友。”
    “他们现在在哪里?”
    “他们很好,也不知道我发生了意外,因为他们一到了南美,立时被
南美女郎的热情熔化了,他们在巴西的几个大城市中,有数不清的艳遇,
但是却一点奇遇也没有,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到丛林去。”
    “你一个人去了?”
    “是,我雇了三个第一流的向导,和九个脚夫,连我一共是十三个人
。”霍景伟苦笑了一下,“十三真是个不祥的数字。”
    我没有说什么,霍景伟道:“我们十三个人深入丛林,从偌兰市出发
,溯着亚拉瓜河向上走,第三天,我们便已到了不见天目的丛林中,第五
天,一个向导死在毒晰蝎之下,三个脚夫被食人树缠住,拉出来对,已奄
奄一息,不及急救就死了。”
    霍景伟在讲那段经历时,他的口气,十分平淡,叙述也十分简单。
    但是我却已听得心惊肉跳了!
    我吸了一口气:“吃人树?”
    “是的,吃人树!”
    “就像我们平时在蛮荒探险电影中看到的那样?”
    “当然不是,是一种高大的树,在树枝上,有许多藤一样的长髯倒垂
下来,那种长须,一碰到有生物经过,例会收缩,将生物吊了起来,在吃
人树上,全是白骨。那种长须在掳获了食物之后,就会分泌出一种剧毒、
腐蚀性的毒汁来,那土人死得十分惨。”
    我吸了一口气:“那地方……实在是魔域!”
    “你说得对,真正是魔域,人置身其中,就像是在一个永远没有完的
噩梦之中一样,吃人树虽然可怕,但是比起以后两天,又有两个土人,死
在食肉青蝇之下来,那可差得实在太远了。”
    我的声音,听来和呻吟声已差不多:“食肉青蝇?”
    “是的;严格来说,食肉的并不是青蝇本身,而是它的蛆,这种青蝇
,有大拇指大小,它有本领将卵产在生物的肌肉之内。蝇在肉内孵化成蛆
,蛆就以生物的肉为食粮,那只不过是一夜功夫,当我们发现两个土人死
亡时,他们——”我陡地跳了起来,摇着手,叫道:“别说了!快别说了
!那令人恶心!”
    霍景伟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望着我,过了半晌:”卫先生,我以为你是
一个有着各种各样怪异经历的人,是不会因为这些憎形而害怕的。”
    我自己也觉得有点惭愧,但是我实在不想听下去,在那种原始丛林之
中,实在是什么样怪诞的事都有。
    我道:”你说得对,我有各种各样的怪异经历,但是我未曾到过那样
的地方!”
    霍景伟道:”好,那我说得简单些,等到我们遇到了猎头族的时候,
已只剩下两个人了,一个是找,一个就是向导,幸而那向导和酋长是相识
的,要不然,我们两个人的人头,就会挂在屋檐之下了。我们在猎头族的
村落中住了三天,说出来你或者不信,猎头族的印地安少女,个个都有世
界小姐的美好身材,而且她们,几乎是裸体的,那真使人留恋。”
    我苦笑了一下,就算他所说的是真,我也决计不相信世人有人为了美
色,而甘愿冒着食人树、食肉蝇、毒晰蝎的危险而到那样的魔域中去的。
    霍景伟又道:“我第一次听到‘丛林之神’,便是在那个部落中,那
个部落的一个巫师,宣称他有预知能力,早知道我们要来,他甚至说出了
我们一路上的经过,每一个人死亡的情形,他还说了很多预言,他说明天
,在他们村落的北方,有一个人会死于意外,这个人的死,会令得全世界
都感到意外。”
    我大感兴趣,道:“他说的那个人是什么人?”
    霍景伟道:”他当时说出了那人的名字,是约翰芳崮岬兀姨米?
那个巫师的口中讲出这个名字来,心中已是十分奇怪,因为那样的一个未
开化的部落中的巫师,是不可能知道美国总统的名字的,当然我虽奇怪,
但并不相信他的话,当时,我们几乎已抛弃了所有的行囊,但是还保留着
枪枝和收音机,而第二天,在收音机中,我就听到了美国总统被刺的报告
!”
    他手有点发抖,所以点燃一支烟,也花了不少时间,他吸了几口烟,
才继续道:“当我听到了收音机的报告之后,我无法不承认那巫师的确是
有预知能力的了,我找到那巫师,去问他为什么会有那种力量,我当时的
想法,和你一样,认为我如果也有了那样的力量,那我可以说是世界上最
幸福的人了!”
      我有点急不及待地问:“那巫师怎么说?”
    “巫师起先不肯说,后来我答应将一柄十分镶利的小刀送结他——他
们落后得还停留在石器时代,他才告诉我。”
    霍景伟惊叹他说:“巫师说那种力量,是‘丛林之神’赐给他的,他
还带我去看‘丛林之神’,据他说,“丛林之神’是他的祖先发现的,自
从他的祖先发现‘丛林之神’后,他们的一家,便世世代代,成了这一族
的巫师,有无上的权威,我跟着也爬上了山峰,在一片密林之中,看到了
丛林之神。”
    “就是那圆柱?”我问。
    “是的,你也看到过了,就是那……圆柱。它竖立在密林之中,有一
半埋在地下,在那样的地方,密林之中,看到那样的一根圆柱,这的确使
人感到奇怪,那巫师又做着手势,告诉我,在月圆之夜;将头放在圆柱之
上,就可以获得预知力量了。”
    我忍不住又问:“巫师的话是真的?”
    霍景伟叹了一声:“是真的,那晚恰好月圆,我将头放在柱上,起初
我的眼前出现许多许多梦幻一样的色彩,像是置身在梦境之中,那时,我
已感到有很奇妙的变化,会在我的身上发生,而当我不知在何时站起身子
时,我便有了预知的能力,我已经知道我会偷走那‘丛林之神’!”
    霍景伟又停了一停:“那是两天之后的事,我偷偷带着那向导,上了
山,将那根圆柱,从地上挖了出来,两人合力逃了丛林,我给了那向导一
笔十分丰富的报酬,将圆柱运了回来,而从那时起,我已开始觉得,有预
知能力,实在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霍景伟熄了烟,摊着手:“我的经历,就是那样,听来很简单,是不
是?”
    我站了起来,来回踱着,霍景伟的故事,听来的确不很复杂,但是却
令人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异之感。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今晚也是月圆之夜,照你所说,如果我将头
放在那圆柱上……”
    霍景伟忙摇手道:“千万别试!”
    我心中十分乱,我当然不是想有预知能力,但是那圆往和月圆,又有
什么关系?
    而且,未曾发生的事,一个人如何能知道?那似乎没有科学的解释,
即使是抽象的解释,也难以找得出来!
    我呆了好一会,才问:“那圆柱在月圆之夜,会有什么变化?”
    “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平时,头放在上面,没有什么感应,但如在
月圆,就会使人的脑部,有一种极奇妙的感应,我没有法子形容得出,而
我也不想你去体验那种感应。”
    我挥着手:”那么你认为那圆柱是什么东西?”
    霍景伟呆了一呆,像是我这个问题,令人感到十分意外一样。我等着
他的回答,过了好久,他才道:“那是‘丛林之神’,不是么?”我又好
气,又好笑:“‘丛林之神’这个称呼,是猎头部族的巫师,才那样称呼
它的,它当然不是神,怎会有那样的神?”
    霍景伟反倒觉得我所讲的,是十分怪诞的话一样,反问我道:“那么
,你说这是什么?它自然是神,不然何以会有那样的力量?”
    我摇着头:“当然那不是神,但是我却不知道那是什么,你没有试图
将它锯开来,或是拆开来看看,或是交给科学家去检查。”
    霍景伟苦笑了起来:“在那样荒蛮地方发现的东西,交给科学家去检
查?这不是太……可笑了么?我连想也未曾那样想过。”
    我道:“但那是值得的,一定要那样,才能有一个正确的结论,我想
去请一批科学家来……”
    我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在刹那之间,我想到了一点,我想到我去请科学家,实在也没有
用的!
    因为我请来的那批科学家,就算对那圆柱,有什么结论,那是未来的
事而霍景伟对未来的事是有预知能力的,他应该早知道那个结论了。
    而他却不知道那是什么,由此可见,请科学家来,也是解决不了问题
的。
    我讲话讲到一半,突然停止,霍景伟也不觉得奇怪,他只是自顾自地
苦笑着:”现在总算好,有一个人知道我的事了。”
    我总觉得他的每一句话中,都充满了悲观和绝望,那自然是他一点也
觉察不到人生乐趣的结果。
    我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想再去看看那圆柱。”
    “可以的,我在这里休息一会。”
    我自己一个人走了出去,来到了那根圆柱之旁。除了色泽方面寸分奇
怪之外,那圆柱实在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我试着将头放在圆柱顶端,微
凹进去的那地方,也丝毫没有异特的感觉。
    我试着将它抱起来,平放在上,来回滚动了几下,那圆柱一定是实心
的,因为它很沉重,但如果它是实心的、又何以会有那样神奇的力量?
    我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刀,在那圆柱上用刀切刮着,但是我非但不能
割下任何小片。连痕迹也未能留下来,那圆柱是极坚硬的金属。
    然而,如果是极其坚硬的金属,那似乎重量又不应该如此之轻!
    我仔细察看了足有一小时之久、才又将之抱了起来,竖放在那里。
    我不知道霍景伟什么时候来到房间之中的,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才转
过头去,他道;“那究竟是什么,你研究出来了没有?”
    我摇了摇头。
    他道:“所以我说它是神,‘丛林之神’。”
    我缓慢地道;“不是,我初步的结论是:那不是地球上的东西。”
    霍景伟缓缓地吸进了一口气,他一定是第一次听到人那样讲,所以他
脸上神情的古怪,简直是难以形容的,他道:“你真会那样讲!”
    我道:“你是早知我会那样讲的了?是的,那不是地球上的东西,你
别觉得奇怪,整个宇宙………”
    我的话还未曾讲完,便被他打断了话头,他道:“我知道,我知道你
的理论,你的理论是;宇宙是无边际的,像地球那样的星球,在宇宙中,
不知有多少万亿颗,其他星球中也有高级生物,那是毫无疑问,决计不值
得怀疑的事!”
    我点头:“正是那样,地球人以为自己是宇宙中唯一生物,那样的观
念实在太可笑了,因为地球人甚至根本不知宇宙是什么,也不知宇宙有多
大,地球人对宇宙,还在一无所知的情形之下,怎可以抱定那样的观念,
去对待整个宇宙?”
    霍景伟道:”我全知道,你还会告诉我,那圆柱可能是许多许多年之
际,外太空星球上的生物留在地球上的,那时候,地球上可能还是三叶虫
盘踞的时代,是不是?”
    我正想说那些话,是以我不得不点头。
    霍景伟叹了一声:“对于这些问题,我实在没兴趣,我只是不想我自
己有预知的能力!”
    他激动的挥着手,面色苍白。
    我望了他片刻:“那么,你还有一个办法可行,你是医生,你可以和
着名的脑科专家商量一下,替你的脑部进行一脑手术,除去你脑中的若干
记忆,或者使你变得愚钝些!”
    霍景伟苦笑着,我见过他无数次的苦笑,但是却以这一次最凄苦。
    他问我:“我的预见能力,一直到我死为止,在我死了之后来,又会
有什么事发生,我不知道了,你可知我预见我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张大了口,但我没有出声。
    我自然是在问他,他预知他自己如何死的?
    霍景伟道:“我预知我将死在脑科手术床上,因为我的想法和你的提
议一样,最后我想用脑科手术来除去我的记忆和预知能力,结果,手术失
败,我死了……”
    这一次,连我也为之苦笑起来!
    命运实在对霍景伟开了一个大玩笑,也可以说,那是一个恶作剧!
    霍景伟也知道自己会如何死去,但是他却一定要那样做,因为他活得
乏味,他想要改变目前的情形,但结果却换来死亡。
    他无法改变那样的事实,虽然他早已知道会如此!
    我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只是望着他,他也只是望着我。
    这时,我至少已知道何以他的神情如此之颓丧,也知道何以他总是苦
笑了!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那么,你可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霍景伟摇着头:“在七十二小时之外的事,我虽然知道,但是对于确
切发生的时间,我却不能肯定,所以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安慰着他:“其实那是不可能的,你明知会死于脑科手术,你可以
不施行手术!”
    “但是我又希望我能够藉脑科手术而摒除我的预知能力!”霍景伟回
答。
    现在那样的情形,倒使我想起了“夜行人的笑话”来了:有人深夜在
街头游荡,警察问他:“你为什么还不回家“那人说:“因为我怕老婆骂
。”警察又问“你老婆为什么骂你?”那人回答是:“因为我深夜不回家
!”
    现在,霍景伟的情形,也正好相同!
    又呆了好一会,我才抱歉地道:“我实在很难过,我也不能给你什么
帮助,那真是很遗憾的一件,请你原谅我。”
    霍景伟摊开了手:“我没有理由怪你的,那是命运的安排.是不是?

    我甚至不敢去看他,因为我觉得他实在太可怜了!
    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就驾车送我离开了这幢优美的别墅,我们在市区
分了手,我回到家中,将霍景伟的一切经历,详细向白素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我不胜感慨:“有很多事,得不到的人梦寐以求,但是得
到了之后,却绝不会有想像中的那样快乐,反倒会带来痛苦!”
    白素没有说什么,我则继续表示着我的意见,道:“世上人人都想发
财,以为发了财之后,快乐无穷,但真发了财之后,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
事。想做皇帝的人真当上了皇帝,也会发觉做皇帝也不一定好。哪一个人
不想自己有预知能力,但是谁又知道,一个有了预知能力的人,竟是如此
痛苦!”
    白素微笑地望着我,她是好妻子,尽管她有时不同意我的见解,但是
她却也很少和我争执。
    当天,我在十分不愉快的精神状态下度过,第二天,我突然想到,高
明的催眠术,对于增进记忆和消失记忆,有一定的作用,何不叫霍景伟去
试一试。
    可是当我想设法和霍景伟联络的时候,他却已经离开本埠了。
    我问不出他的行踪来,只好作罢了。
                      第五部:难以形容的感觉
    事情到这里,似乎应该告一段落了,但是却不。
    在足足半年之后,我才又看到了霍景伟的名字,那是一则很短的新闻
,刊在不受人注意的地位上,标题是“名医霍景伟因脑病逝世!”
    霍景伟死了,我连忙看新闻内容,内容说霍景伟因为脑部患病,在瑞
士进行脑科手术,就在手术的进行之中,不幸逝世云云。
    霍景伟在脑科手术进行中死去的,那和他在半年之前所预知的,完全
吻合!
    看到了这些消息之后,我呆了时晌,着实替霍景伟难过,他已死了,
他可能是世上唯一有预知能力的人,但却明知会死,也希望他的预知能力
会消失!
    霍景伟已经死了,事情更可以告一段落了。
    但是却不,一个月之后,我接到一个律师的通知,说我有一笔遗产,
是价值相当高的物业,叫我去办手续转名,领取一切锁匙,成为业主。
    当我才接到那样的通知之际,简直莫名其妙!
    我还以为是那律师弄错了,一再拒绝,直到那律师说出了赠与人的名
字来,我才明白那是怎样一回事,那是霍景伟!
    当他在半年多以前,带我到那别墅去的时候,他曾说过要将那极其优
美的房子送给我,当时我也不未曾想到他是当真的,而且还记得!对那幢
房子,我自然有兴趣,因为那是极之优美的一幢房子,但是对那房子的那
根圆柱,我却更有兴趣,是以我连忙赶到了律师事务所。
    等到我办好了一切手续,离开律师事务所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了。
伐的手中、多了一只牛皮纸袋,袋中放着的是十几柄锁匙。
    律师事务所的职员告沂我,屋子事实上是不必用锁匙,就可以进去的
,因为有人看守着,看屋子的人,是霍景伟生前雇用的,叫做殷伯,他不
但看屋子,而且还代替霍景伟养狗,那十几柄锁匙的移交,只不过是象征
着屋子己换了主人而已。
    那位殷伯,我也是见过的,只不过已没有什么特别特别的印象了。
    我离开了律师事务所之后,驾车一道来到了那别墅的大铁门之前,上
次我来的时候,霍景伟是用无线电控制来开门的,我只得停下车,按了几
下喇叭。
    这时天色己相当黑了。
    我才按了两三下喇叭,门柱上的灯便亮了起来,接着便是一阵犬吠声
,殷伯己走了出来,拉开了铁门,我驶进去,从车中探出来:“我姓卫,
霍医生将这幢房子送给我了!”
    “我知道,”殷伯的声音极沉郁:”霍先生在临走之前,曾对我说过
的。”
    “殷伯,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我会和霍先生一样待你的。”
    “谢谢你,卫先生。”殷伯弯着腰说。
    我请殷伯上了车,和他一起到了屋子前。走进屋子,我道:“殷伯,
请你开亮所有的灯,我想好好地看一看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殷伯答应着,走了开去,不一会,连花园中的水银灯也亮了起来,全
屋大放光明。
    我从客厅中慢慢踱了开去,一间一间房间踱着,想起半年多前、我和
霍景伟在这里相会的情形,实在是不胜唏嘘了。
    我在最后,才踱到了那间放着那圆柱的房间之前,意外地,我发现门
锁着。
    在我一间一间房间踱来踱去之时,殷伯一直很有耐心地跟在我的后面
,我发现房门锁着,自然立时转过头去望他,殷伯忙道:“这间房间、霍
先生说供着神,他一直是锁上门,不让我进去的。”
    我没有再说什么,从牛皮袋中取出了那串锁匙来,一一试着、试到了
第六柄,就将门打了开来。
    那房间中自然未曾着灯,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一推门进来,发现满
屋都是月光,这才想到今大是农历十五,正是月圆之夜。
    由于我想到了是月圆之夜,我的心中,立时起了一种十分神秘的感觉
、我已经按到电灯开关了,但是我手却又松了开来。
    我向房间中央的那根圆柱看去,圆柱依然放在那里,月光可以照到它
。在月光下看来、它的色泽,更是极之柔和,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异状

    我慢慢向那圆柱走去,殷伯忽然叫道:“卫先上,你别走过去。”
    我回过头来:”为什么?”
    殷伯道:“霍先生曾经告诉我,那是‘丛林之神’,每当月圆,它就
显灵,千万不能走近,今天是十五,你……还是别走过去的好。”
    我笑了一下:“不要紧,你看它不是和平时一样么?不会有事的,你
放心好了!”
    殷伯脸上的神情,十分焦急:“卫先生,你别怪我多嘴,这……神…
…我看十分邪门,霍先生本来好端端的,自从供起了这个神之后,他就失
魂落魄,年纪轻轻就死了!”
    殷伯当然不会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我当然也不会费精神去和
他解释,所以我只是微笑着、仍然向前,走了过去。
    我来到那柱旁,伸手去抚摸那柱子。
    当我的手一碰到那柱子之际,我整个人,突然震了一震,在刹那间,
我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到了极点的,怪异之极的感觉!
    那种感觉真是难以形容的,好像那柱子是带电的,但实际上却又不是
那种触电的感觉,我只感到在那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中,有什么东西,
从那柱中,传进了我的身体之内。
    但是传进我体内的却比电还要不可捉摸,总而言之,我根本讲不出那
究竟是什么感觉来!
    在那极短的时间中,我好像想起了许多事,但是那究竟是一些什么事
,我却又全然说不出来,那可以说是一种极其混乱,极其不能解的许多怪
异的念头。
    我像是触电一样,立时缩口了我的手来,并且向后连退出了三步。
    我那时的脸色,一定十分苍白难看,是以站在我身后的殷伯失声问道
:“卫先生,你怎么了?霍先生曾说那神像是……不可触犯的!”
    殷伯的话,令得我从那极度的怪异之感中,又回到现实中来。
    我使劲摇了摇头,想弄清楚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却无法设
想,我早已说过,那是混乱之极的一种感觉,就像你做了一个极之怪诞不
可思议的梦,在梦醒的时候,或者还可以记得十分清楚,但是到第二天早
上,就什么也想不来了。
    但是我却可以肯定一点,那便是:如果我要再体验一下那种怪异的感
觉,那么,我只要再伸手去碰碰那根柱子就可以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殷伯挥了挥手:“这里没有你的事了,请你
出去。”
    殷怕虽然听到了我的吩咐,可是他还是迟疑着不肯走出去。
    我又道:“你出去,我要独自一个人在这里,在你出去的时候,请你
将门关上。”
    殷伯开始向外走去,但是当他来到门口的时候,他还是停了一停:“
卫先生,你千万不要去触犯那神像……不然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何以会有那么大的脾气,因为我从来不是那么大脾
气的人,我突然大声呼喝道:“你出去,别来管我!”
殷伯给我突如其来的呼喝,吓了一跳,赶忙退了出去,将门关上,屋
中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之所以一定要将殷伯赶出去是因为我已知
道了那根圆柱,的确有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之故。
我不想殷伯也知道这件事、因为那是超乎人的想像之外的,殷伯如果
知道了之后,一定骇异莫名,不知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我定定地望着那圆柱,又慢慢地伸出手去。
我那时的情形,就似是将手伸向一个明知有电的物体一样,当我的手
指,来到离那圆柱极近的时候,我要鼓起勇气,然后才能碰到那圆柱。
和刚才一样,我突然一震,有了一股极之奇异的感觉!
但由于这一次,我是有了准备的,和第一次那种突如其来之际的情形
不同,所以我比较可以体味那种奇异之感。我感到在刹那间,我的思想,
突然灵敏了起来,我想到了许多事。
虽然我的手指触模到那圆柱,仍然是极短的时间,但是在那短短的一
刹间,我所想起的事,却多得连我自己也吃惊。
用一句最简单的话来说,就是我的思想或记忆,在那刹间突然变得灵
敏了!
我呆了片刻,决定将我的手完全放上柱去。
我的动作十分缓慢,那是由于我心情紧张的缘故,因为我不知道在我
将手全放了上去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怪异感觉产生。
等到我的手完全放到了那圆柱上之后,我突然有了一种被催眠的感觉
,我的人已不再站在那间房间的中心,而是在一个虚无飘渺的地方,是在
一个十分难以捉摸的境界之中。
我也天法知道自已在那境界中干什么,我的脑中只是一片混沌,什么
也不能想,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我听到了一阵电话铃声。
那阵电话铃声、将我从那种失魂落魄的情形之中,拉了回来,我猛地
一挣,转过身来,刚才的一切,如同做了一场梦一样,
而当我“醒”了过来之后,我己听不到那阵电话铃声了,我略呆了一
呆,连忙拉开了门,
我拉开了门之后,看到殷伯站在门口不远处,我突然听不到电话铃声
,以为是殷伯已在接听电话了,可是殷伯却没有,他站在那里未曾动过。
    我有点不满:”殷伯.刚才电话响,你为什么不去接听?”
    殷伯睁大了眼望着我,用一种大惑不解的神情道:“没有啊,卫先生
!”
    我更是不满:“什么没有,刚才我明明听到的!”
    我的确是听到的,因为那阵电话铃声将我从如同被催眠的境界中惊醒
过来的,我是实实在在,听到那阵电话声的,所以我才那样责问他。
    可是殷伯却仍然坚持着:“没有电话声,真的没有,很少人打电话来
的!”
    我还想再说什么,但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电话铃声,听来全是一样的,但这时,当我听到了那一阵电话铃声之
际,我全身都震了一震!
    那电话铃声,我认得出来,就是我刚才听到的那一阵,电话铃一响,
殷伯便走了过去接听,那证明他的耳朵,一点也不聋。
    那也就是说,他坚持说没有听到电话铃声,是真的没有听到。
    而我,在将手按在圆柱上之际,却又的确听到了电话铃声!
    唯一的解释便是:当我听到那,一阵电话铃声之际,声音是并不存在
的,声音直到现在才来,是在四分钟或者五分钟之后。
    而我在五分钟之前,便已听到了五分钟之后的声音。
    我有了预知的能力!当我推断到了这一点之际,我只感到全身都有一
股极度的寒意!
    我的预知能力是在当我的手扶住了那圆柱之际产生的.现在,当我离
开那圆柱之际,我并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不知道那电话是谁打
来的。
    由此可知,那圆柱的确有着一种神奇的力量,使人可以有预知的能力

    我还可以进一步说,当月圆之夜,那圆柱才会有这种神秘的力量产生

    刚才,我只不过是将手放在圆柱上,便有了那样的结果,如果我将头
放上去的话,那我一定和霍景伟一样了!
    我心头怦怦乱跳着,为了要证明我的论断是不是正确,我连忙走进了
房间中,再度将手放在那圆柱之上。而当我手才一接触到圆柱时那种茫然
的、难以形容的感觉,又发生了!
    我只觉得在似真非真,似梦非梦的境界中,听到了殷伯的声音,殷伯
在对我说:“卫先生,是你太太打来的电话,请你去听!”
    我陡地一怔,是白素打来的电话,我当然立即要去听的,我连忙转身
出去。
    可是我才走出一步,我就呆住了。
    房间中只有我一个人,殷伯并不在房间中!
    但是刚才,殷伯的声音,却在我的身前,殷伯决不可能在半秒钟之内
,就在我的跟前消失!那么我刚才听到的声音是——
    我才想到这里,房门推开,殷伯向我走来,道:“卫先生。是你太大
的来的电话,请你去听。”
    那就是我刚才听到的话;现在我又一字不易地听了一遍,而且正是殷
伯所讲的,而殷伯在讲这句话的时候,又正好是在我身前!
    事实上,殷伯只讲了一次,但我却听到了两次!
    在殷伯还未曾推门进来向我讲话之际,我便已听到了他的话,或者说
,我便已知道了他要讲什么。
    那是预知能力!
    在那刹间,我心绪的烦乱,实在是难以形容的,但是我还是立刻走了
出去。
    我来到电话边,拿起电话:“素,是你么?”
    白素道:“是啊,你在什么地方,在于什么?”
    “你是怎知道这里的电话的?”我问。
    “我知道你到律师事务所去,打电话去查问,律师事务所的人说你到
一幢花园洋房去了,是他们将电话号码告诉我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享?”
    “霍景伟将他的一幢别墅送了给我,我现在就在他的别墅之中,你有
什么事?”
    “有三个人从欧洲来找你,说是霍景伟吩咐他们来见你的,你能立即
回来么?”
    又是和霍景伟有关,我不知道那几个是什么人,但是可想而知,他们
一定有相当重要的事!
    是以我立时道:“我立即就来。”
    我就下了电话,在那一刹间,我的心中,突然起了一股极度的好奇心

    我现在从电话中,知道有三个人为找我,是从欧洲来的,但是我却不
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来找我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然而,如果我将手放到那圆柱上去呢?我是不是可以知道他们的身份
和他们来找我的目的?
    这实在是一种十分难以遏制的冲动,好奇心是人的天性,如果我可以
未曾见到他们三人之前,就知道他们的身份,和他们来找我的目的,那不
是很有趣的事么?
    所以我立即向那圆柱走去,当我来到那圆柱旁边的时候,我甚至绝不
犹豫,立即将手按上了圆柱,那圆柱的神奇力量,实在是使人吃惊的,我
像是被一种极大的旋转力,转出了房间……
    我驾车疾驶,我回到了家中,我看到客厅中坐着三个客人,一个人是
山羊胡子的老者,他像是法国人。
    我向他们走去,那时候,我的心中还是明白,那是我预知的事,是现
在还没有发生的。
    也不知为什么缘故,当我一想到这一点时,我的好奇心突然消失了。
我像是一个要在噩梦中挣扎醒来的人一样,一面我还听得那山羊胡子在自
我介绍道:“我是史都华教授!”另一方面,我的身子已在不断摇动,终
于,我猛地退出了一步,我的手已经离开了那圆柱,在感觉上,我“回”
到了房间中,虽然我明知我其实是一直在房间中,根本未曾离开过。
    我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我匆匆走出了房间,将房门锁上,驾车回家
,当我走进我自己的家的客厅时,我看到三个客人坐着。
    我实在是第一次看到他们,但是他们对我来说,却一点也不陌生。
    我想向那山羊胡子直冲过去,先叫出他的名字,他一定会十分惊讶,
那么事情和我预见的就有所不符。但是我还未曾来得及照我想的那样去做
,史教华教授已站了起来,正如我所预见的那样,他向我伸出手来:“我
是史都华教授!”我忙道:“幸会,幸会!”
    史都华又介绍其余两位,他指着那神情严肃的那个道:“这位是勒根
医生。”我又和勒根医生握手,第三位果然是法国人,他是歇夫教授。
    当我们重又坐下之后,史都华教授道:“我们四个人,有一个共同的
特点,我们都认识霍景伟。”
    我点头道:“是的。”史都华道:“我们也都知道,霍有一种神奇的
力量!”
    我又点头道:“是。”
    史都华叹了一声道:“那其实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我们都知道那是事
实:霍有预知能力!”
    我第三次点头,史都华道:“那也就是说,我们四个之间,可以真正
地就霍的事而交换意见,相互之间,不必存有什么隔膜,你同意么?”
    我第四次点头,表示同意。
    史都华不再说什么,望向歇夫教授,歇夫教授的话有着浓重的科西嘉
岛的口音:”我是一个研究玄学的人,我先得解释一下,所谓玄学,其实
一点也不‘玄’,只不过是要弄明白一些还未曾有确切解释的事情的一门
科学而已。”
    史都华进一步解释道:“是的,例如在两千年以前,人还不知为什么
会打雷闪电,那时如果有人在研究何以会有雷电,那么他就是在研究玄学
了!”
    我赞赏地道:“说得好,这是对玄学的最好解释!”
    歇夫很高兴:“所以,玄学的研究者,几乎要具有各方面的知识,才
能有研究的结果,我在开始的时候,研究鬼魂,但后来放弃,转而研究预
感,我曾搜集过许多有预感的例子……”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教授,霍景伟的情形,不是预感,简直是预
知!”
    “是,他的情形很特殊,但是清晰的预知,是从模糊的预感进一步衍
化而来,我想你一定不反对我那样的说法?”
    我不表示反对,歇夫又道:“在每一个人的一生中,几乎都有一次或
一次以上的预感,预感到某一件事会发生,而大多数是不幸的事。有的预
感,还十分强烈,世纪初,芝加哥大地震发生之前,就有好几个人,有同
样的预感,当他们有预感的时候,还根本没有发生地震!而一般来说,人
在生物之中、还是预感能力最差的生物,有很多生物的预感能力比人更强
。”
    “你说得对,”我接口道:”但是,霍的预知能力,却不是与生俱来
的。”
    “是,”史都华说:“但我们先要研究何以人会有预感,才能进一步
去推测,是什么力量,使得霍有了预知能力的。”
    我没有再出声。
    歇夫再道:“人何以会有预感,这实在是一个不可解释的谜,我们必
须将预感和心灵感应分开来,心灵感应固然微妙,但是可以解释。”
                第六部:超越光速的理论
        我笑了起来,道:“心灵感应也不易解释。”
        歇夫道:“对,但我们可以将心灵感应归诸于脑电波的作用。而心灵
    感应是在甲地发生一件事,乙地的某人知道了,脑电波是无线电波,无线
    电波的速度和光迎近似,可以在一刹间传到另一个人的脑中。当然细节不
    会那样简单,但总可以讲得通。可是,预感却不同,预感是对一件还未曾
    发生的事,有了感觉,那件事根本还未曾发生,如何能被人感到?”
        歇夫的问题提了出来,我、史都华和勒根三人,都答不上来,默不作
    声。
        白素也在一旁听我们的讨论,这时,她忽然道:“歇夫教授。如果人
    在超越光速的速度中进行,那么他就可以回到过去,或到达未来,超越了
    时间的限制,对不对?”
        “理论上是那样,”歇夫回答:“但是爱因斯坦却已证明没有东西可
    以超过光的速度、任何速度以光速为极限、超过光速,物体的重量会变成
    无穷大,那是一件绝不可能的事。”
        “我想,我想,”白素迟疑着,她的神态和语气都十分文静,但是她
    所讲的话,却是惊从之极,她道:“我想爱因斯坦错了!”
        “爱因斯坦错了?”我、勒根医生和史都华教授三人,不约而同叫了
    起在。
        白素的脸红了起来,但是我从白素的脸上神情上可以看出来,她并不
    认为她自己讲错了,也就是说,她真认为爱因斯坦错了!
        在我们叫了一声之后,歇夫突然站了起来,挥着手,神情严肃。
        他大声道:“各位,不要大惊小怪,我刚听到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在
    玄学之中,是可以允许任何惊人的、违反过去知识的结论的,夫人,请你
    继续发表下去!”
        白素的声音仍然很镇定:“爱因斯但认为光是最快的,没有比光更快
    的东西;我认为他错了,因为我认为还有比光更快的。”
        “那是什么?”我们几个人同声问。
        “是脑电波!”白素回答。
        我们都不出声,因为直到现在为止,人对于脑电波,可以说一无所知
    ,“脑电波”只不过是一个名词而已。
        “正因为脑电波比光快!”白素侃侃而谈,“所以人的思想,才能超
    越时间,所以人才能有预知!不然,就无法解释何以几乎每一个人,一生
    之中都有过预感,预感是超越时间的,而只有超越光速,才能超越时间!
    ”
        白素的那一番话,令得我们四个人听了之后,都无法反驳!
        我们呆了足足有一分钟,歇夫才叫了起来:“卫先生,你有一个了不
    起的太大!”
        他一面叫,一面冲过去,张开双臂,想去拥抱白素,史都华连忙将歇
    夫拉住:“歇夫,你不要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人全是法国人!”
        歇夫的双臂张开着,他呆了一呆,才放下手臂来,但仍然嚷着:“太
    了不起,太了不起了!夫人,你的见解,解决了预感之迷!”
        我皱起了眉,道:“教授,你那样说,未免太过儿戏一些。”
        “一点也不,”歇夫叫着:”除此以外,你还能解释人为什么有预感
    么?”
        我瞪大了眼,歇夫那样问我,简直是岂有此理,我自然不能解释预感
    之谜。但是那也绝不能反证白素的见解是正确的!
        我还未曾回答,史都华教授点头道:“这是一个十分大胆的假定,但
    是科学的进步,都是从大胆的假定而来的,爱因斯坦自然是一位伟大的科
    学家,但是时代不断在进步,一定要有一天,打破爱因斯坦的结论,科学
    才能有更进步的发展!”
        史都华教授的话,我倒是同意的。
        白素翻了我一眼,像是在说别人都同意她的说法了,我反而不同意。
        她又道:“由于霍景伟曾因预知有一次飞行失事而救过我,所以我曾
    思索过预知能力这件事。预知能力不是人人都有的,但是预感的经验,却
    人人都有,所以我认为脑电波比光快,可以超越时间,但是人的脑电波,
    一。定十分微弱,预感都是十分模糊,不能肯定的,就是因为人类的脑电
    波力量太弱的缘故。”
        各人都屏气静息地听着。
        我也料不到在那样的讨论中,白素竟然会成了主要的发言人!
        她顿了一顿,又道:”但是一定有一种力量,可以令得人的脑电波加
    强,如果脑电波像是无线电波,那么,这种力量,就如同作用于无线电波
    讯号扩大仪,霍景伟所以有这种预知力………”
        她才讲到这里,我己首先叫了起来:“‘丛林之神’!”
        我急急地道:“霍景伟将他的一所屋子给了我,‘丛林之神’就在他
    那屋子中……”
        我将我在那圆柱旁所发生的事,用十分简单的话,叙述了一遍。
        白素兴奋地道:“我的猜想不错了,那圆柱有一种力量,能使人的电
    波力量加强,所以才能使人清楚地知道未曾发生过的事!”
        “夫人,”一直未曾开口的勒根医生这时开了口:”我是脑科专家,
    在人的脑子之中,其实没有一个发射电波的组织!”
        歇夫怪叫起来:“医生,你别希望在人脑中找到一座电台,你是脑科
    专家,你对人脑究竟知道多少,思想究竟自何产生?记忆储藏在什么地方
    ?脑细胞的全部结构怎样?每一个人的脑在结构上全是相同的,何以各人
    的思想互异?”
        那一连串的问题,令得勒根面色发青!
        勒根呆了半晌才道:”是,人类对脑的知识,实在大贫乏了。”
        歇夫老实不客气地追;”那么就请你不要说脑中没有发射电波的组织
    那样的笑话!”
        勒根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教授。”
        史都华己道:”卫先生,带我们去看那圆柱。”
        我站了起来,我的神情一定十分严肃,因为我看到其余各人的神情,
    也同样地严肃。
        我们的神情严肃,是因为我们的心中,正想着一件可以说还未曾有人
    想过的事。我们所想的是:有比光更快的速度,而那种速度,存在于人脑
    。而人的脑电波又可以因为某种力量的感染而达到十分强烈的地步,一到
    那地步,人就可以有清晰的预知能力!
        想想看,如果那种神秘的感染力量普及了起来,每一个人都有预知力
    量之后,那将如何?
        那可以说是人类的未日到了,因为在那种情形下,每一个都失去了生
    活的兴趣,人己超越了时间的限制,那不知变成什么的怪物了!
        那实在是一个无法再深想一层的事!
        我站了起来之后,深深地吹了一口气,然后道:“我可以带你们去看
    那圆柱,各位也可以将手放在那圆柱之上,各位便可以获得短暂的预知能
    力——今晚是月圆之夜,我已经试过了,但是,我想各位一定不会像霍景
    伟那样的将头放在那圆柱上的。”
        他们各人都呆了一呆:”不会的。”
        我道:“好,请跟我来。”
        我们一起走了出去,上了我的车子,等到我们又来到了那别墅的门前
    时,夜已很深了,我按了半分钟喇叭,才将殷伯按醒,殷伯睡眼蒙胧地开
    了门,车子直驶了进去,停在石阶之前。
        一分钟之后,我们几个人,已全在那圆柱之旁了。他们(包括白素在
    内),都还是第一次看到那圆柱,是以他们的脸上,都有一种十分奇异的
    钟情。
        他们绕着那圆柱,仔细地观察着,口中则不断地道:“大奇妙了,真
    大奇妙了!”
        史都华教授首先抬起头来“让我首先来试一试可好?”
        歇夫忙道:“不,让我先来!”
        我皱了皱眉:“我们不应该像小孩子一样地争执,既然是史都华教授
    先提出,就让他先试好了,教授,你将手轻轻放在圆柱上,你就会有那种
    神妙的感觉了,你不必放得太久!”
        史都华点着头,他伸出手,慢慢地向那圆柱之上,放了下去,他的神
    情和动作,都十分之庄严,真像是他在膜拜什么神只!
        我们几个人的神情也很紧张,一起望着史都华,只见他的手,终于按
    到了圆柱上,在他的手碰到圆柱之前的一刹那,他的动作十分异特,看来
    竟然像是那圆柱之上,有一股极大的吸力,将他的手硬吸了过去一样!
        接着,在史都华教授的面上,便现出了一种极度怪异的神情。
        那种神情实在是难以形容的,不像笑也不像哭。和在沙漠之中,因为
    缺乏水份而渴死的人,临死之际面上所起的抽搐差不了多少。
        我知道他那时候的感觉,因为我曾经历过,他那时候,一定如同踏在
    云端上一般,他可以亲眼“看”到一些事,”听”到一些声音,而那些声
    音,全是现在还未曾发生,但是将会发生的。
        我们自然无法知道他预见了一些什么,我们每一个都屏住了气息,房
    间中静到了极点,甚至可以听到各人腕上手表行走的“嘀答”声。
        我们看到,史都华面上的神情,突然之间,他大喝了一声,身子徒地
    一震,他的手,也在那一刹问,离开了那圆柱。
        当他的手才一离开圆柱的一刹间,他仍然是茫然的,但是随即,他显
    然己完全清醒过来了。
        我忙问:“教授,你见到什么?”
        但是史都华教授却并不回答我,他只是望定了歇夫,歇夫的行动也十
    分异特,只见他像犯了罪的人一样,怕别人逼视,他向后退去。
        史都华已厉声骂了起来:“歇夫,你是一个卑鄙的臭贼,你——”
        他陡地挥起拳来,重重的一击,打在歇夫的脸上,那一拳的去势十分
    沉重,打得歇夫整个人都跌在地上,但是史都华的余怒未息,又赶了过去
    ,重重地在他的身上,踢了一脚。
        那一刹间发生的事,实在是令得我们每一个人,都感到莫名其妙的。
        我和勒根医生两人,根本还来不及喝止,歇夫己在地上一个翻身,随
    着他的翻身,更惊人的事出现了,他的手中,己握定了一柄枪。
        他近乎疯狂地叫道:“你们都别动,别以为我不会开枪,你们都别动
    !”
        史都华教授却全然不听警告,仍然向前冲了过去,歇夫一面后退,一
    面连发了三枪。
        那三枪将史都华的身子射得砰地倒在地上,他的身子在地上滚了几滚
    ,勉力撑了起来,但是立即又跌倒。我们的耳朵刚被枪声震得丧失了听觉
    之后,恢复了听的能力,就听得史都华教授道:“这……就是我刚才看到
    的……我看到……歇夫……杀……了我!”
        鲜血自他的口角涌出,他才讲完这一句,就没有了声音!
        史都华死了!
        我连忙踏前一步,但是我的身子才一动,歇夫便已怪叫了起来;“别
    动,谁都别动!”
        歇夫刚才已射死了史都华,他不会在乎多杀一个人的,在那样的情形
    之下,我自然只好站立不动。勒根医生问道:“歇夫,你为什么?你为什
    么要那样做?”
        歇夫面上的肌肉扭曲着:“那圆柱能使人有预知能力,我要有预知能
    力!”
        我道:“霍景伟就是有预知能力而死的。”
        歇夫叫道:“那是他,只有他这种蠢才,在有了伟大的预知能力之后
    ,还会感到痛苦,我和他不同,我有了预知能力,就等于有了一切,我会
    有金钱,有权力,要什么有什么!”
        我竭力使我的声音保持平静:“歇夫教授,那是你还未曾有预知能力
    时的想法,当你有了预知能力之后,你就会知道,这种想法,全然错了!
    ”
        歇夫怒道:“胡说,你再要多口,我立即就杀了你,住口!”
        他手中的枪对准了我,我还想说什么,但是白素连忙拉了拉我的衣袖
    ,示意我别再激怒他。
        我实在没有法子不苦笑!
        我带他们来看那圆柱,却会有那样的结果,这实在是我所料不到的!
        我心想,有预知的能力,终究还是好的,如果我早知会发生那样的事
    ,那么我可以不带他们来这里,史都华教授或者可以不必送命了。
        但是我又想到,史都华教授不是已在那圆柱上获得了神秘的预知能力
    ,知道歇夫会杀死他的了么?但是那又有什么用?他还不是一样逃不脱死
    亡?
        我的心中十分乱,实在不知该怎样做才好。
        歇夫却在这时,又大声吼叫了起来:“你们站着不动,卫太太,你过
    来。”
        我一听他叫白索过去,便陡地一怔,喝道:“歇夫,你想做什么?”
        “我要你大太做人质,那样,你们两人就肯为我做事了,过来。”
        白素望着我,我向她点了点头,白索向他走了过去,歇夫伸手去抓白
    素的手臂。
        看他的样子,像是想将白素的手臂抓住,将她的手臂反扭过来,那么
    他就可以威协我们.至少是威协我做任何事情了。
        可是,这个心怀不轨的法国人歇夫,却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他不知
    道白素的来历、而他又将白素看来十分纤弱的外表迷惑住了。他做梦也想
    不到白素的中国武术造诣之高是数一数二的,他更不知道白素是中国帮会
    史上第一奇人白老大的女儿!
        所以,就在他的手才一碰到白素的手臂之际,白素的手臂,突然一翻
    ,已抓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白素手臂一带,已将歇夫整个人都抛了起
    来!
        歇夫连开了两枪,但是他那两枪,一枪射到了地板上,另一枪,却正
    射在那圆柱之上。
        歇夫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我立时赶过去,但是事实上根本不必我
    赶过去,白素已完成一切了。
        就在他重重地跌在地上之际,白素一脚踏住了他的右腕,另一脚又重
    重地踹在他的面门之上,令得歇夫怪声呼叫了起来。
        我所要做的事,只不过是过去将那柄手枪,从歇夫的手中接过来而已
    ,我听得勒根医生松了一口气,我将手枪在手中抛了一抛:“你早就说过
    ,我有一位了不起的太太,现在你的话已得到了证明。”
        白素后退了几步,歇夫在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抹着口边的血,
    喘着气:“你们准备将我怎么样?”我冷冷地道:“自然是通知警方。”
        歇夫叫了起来:“傻爪,如果你通知警方,那你们是世界上最大的傻
    瓜!听我说,照我的计划去做,照我的计划去做,我们都可以成为世界上
    最有钱的人,最有权力的人!”
        他叫得声音也有点发哑了,但是我、勒根和白素三人,却只是冷冷地
    望着他。
        歇夫喘气喘得更是急促,他指着那圆柱:“你们听着,那东西可以使
    我们有预知能力,我们可以预知一切,我们是世上最超特的人!”
        勒根医生缓缓地道:“歇夫,霍便曾经是一个超特的人,但是他却陷
    于极度的痛苦之中!”
        “他是傻瓜,你们全是傻瓜!”歇夫疯狂一般,向那圆柱扑去,他双
    手紧紧地抱住那圆柱,将他的头,紧贴在那圆柱顶上凹下去的地方,他的
    脸整个埋了进去。
        他那种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得我们都陡地一呆,白素叫道:“快拉开
    他!”
        我和勒根立时走向前去。
        但是,他抱得如此之紧,我们一时之间也拉不开他,我刚想用力在他
    的后脑之上,击上一掌时,歇夫已经怪声叫了起来。
        他那种怪叫声,是如此之凄厉,是如此之凄厉,令得我和勒根两人,
    都吓了一大跳,我们一起向后退了开去。
        歇夫也在那时,站了起来。
        我们一起向他看去,也都不禁呆了。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人,脸色是如此之难看,而且双眼之中,现出
    如此可怖的神色来的。
        他一面摇着手,一面退着开去,口中发出一种十分怪异的声音来。
        我们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变得那可怕,但我们也都知道,他
    看到了什么,他也有了预知能力,而他所知道的,一定是极其可怖的,我
    们都不出声,等着看他进一步的动作,只见他的身子紧紧靠着墙,缩成一
    团,看来他正在忍受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
        我一直只以为有毒瘾的人,在毒瘾发作之际的神情是最痛苦的,但是
    现在歇夫的神情,显然更要痛苦得多,他的身子竭力在缩着,缩成了一团
    。
        过了好久,他才又慢慢站直身子,他口中叫出了声音,也可以使人听
    出是叫些什么了,他在叫着:“不要,不要送我进去!”
        我们三人互望了一眼,我问道:“歇夫,他们要送你到哪里去?”
        我才一问,歇夫便突然住了口,他望着我们,然后用手掩住了脸,我
    们不但看到他肩头在不住地抽搐,而且还听得他发出了一种绝望的哭声!
        他哭得如此凄厉,以致我们三个人,在听到了他的哭声之后,都有一
    种毛发直竖之感。
        我大踏步走向前去,拉开了他遮往面的手,大声喝道:“说!他们要
    送你到什么地方去!”
        歇夫的双眼圆睁着,尖声叫道:“电椅,他们要送我去坐电椅!”
        一听到歇夫那样的尖叫声,我、勒根和白素三个人,全呆住了。我们
    也知道歇夫为什么会有那样痛苦的神情和那样凄厉的哭声了!
        那是因为当他抱住圆柱,将头放在圆柱上的时候,他己有了预知能力
    ,他预知了自己的死亡!
        那情形和史都华教授是一样的;史都华教授在将手放在那圆柱上的时
    候,看到了歇夫会杀死他,而歇夫此际所看到的,则是他被执刑人员拉进
    了行刑室。
        这当然是很久以后的事,至少是几个月之后,但歇夫有了预知能力,
    他已经知道了!
        这判死刑的人,在临刑之前,自然是极其痛苦的一刹那,但是即使一
    个罪大恶极的人,也只能死一次,所受的痛苦,也只是一次而已。
        然而歇夫却不同,歇夫已经预知了他自己会被送上电椅,他已尝到了
    那一刹间的极度的痛苦,而且,在人被送上电椅之前,这种极度的痛苦,
    还会不断地反覆折磨他的心灵!
        这便是有了预知能力的结果!
        我敢说,这时候的歇夫,一定再也不想有什么预知能力了,而那正是
    我刚才劝他的,他却不肯听,而且,他还因此而谋杀了史都华教授!
        歇夫缩在屋子的一角,他的样子,使人联想起一头偷吃了东西,而被
    主人抽了一鞭,因而缩在一角,痛得发抖的猴子。
        我叹了一声:“我们该通知警方了,史都华教授是十分着名的人物。
    他死在这里,事情是决没有不通过警方而了结的!”
        勒根医生点了点头,白素已走出去打电话。
        我和勒根医生仍然看守着歇夫,我们也不时向那圆柱看一眼。
        但是那时,我和勒根医生望向那圆柱之际,目光之中,却已是厌恶多
    过好奇!
        那圆柱的确可以给人以预知能力,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
    因获得了预知力而有什么好结果的,唯一获益的人,可能只有我一个人:
    白素由于霍景伟的通知,而逃过了飞机失事。
        白素又走了进来:“警方人员立即就到,吩咐我们不可离开。”
        勒根医生忽然道:“警方人员来了,我们是不是要提及有关那圆柱的
    事?”
        我皱着眉:“最好不要提,因为这是提起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事。”
        勒根点着头,立时向屋角处的歇夫望去。
        我知道他的意思了,我向歇夫走了过去,来到了他的面前,叫了他一
    声。
        歇夫抬起头来望着我,我道:“歇夫,你是看到自己会上电椅的了,
    是不是?”
        歇夫喘着气,并没有回答我,也没有点头,可是他脸上的神情,却已
    等于在回答我了!
        我又道:“那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是未来要发生的事情,那是你自作
    自受的结果,你也根本不必打什么主意来为自己辩护了,我们也都会在法
    庭上作证,证明你杀死了史都华教授!”
        我的意思是,也不想歇夫讲出有关那“丛林之神”的事情。
                第七部:专家研究毫无结果
        但是歇夫还未曾回答我,警方人员便已经赶到了。警方人员一到之后
    ,我几乎没有机会和歇夫说什么话,因为歇夫已被警方人员带走了。
        我们一起到了警局,一直到天明才能离开。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忙于
    上庭作证,忙子向警方叙述当时的情形,我和勒根都提到了“丛林之神”
    ,但是我们未曾说及那圆柱有能使人预知未来的能力。
        我们只是说,那是霍景伟从甫美洲带回来的一种当地邪教信奉的图腾
    ,据说那图腾有使人预知未来的力量,史都华和歇夫的争执,就因此而起
    。
        那根神奇的圆柱,也被带到法庭去作证物,凶案的审讯十分轰动,每
    次开庭,法庭之中都挤满了人,但是我看得出,根本没有人相信那圆柱会
    有那种神奇的力量。
        经过了一个多月,陪审员才最后退庭研究,一致裁定歇夫的谋杀罪成
    立。
        而在整个审讯过程中,歇夫根本没有说什么话,他早已知道了自己的
    结局,还有什么可说的?
        歇夫是被送往行刑室处死的,我和勒根在他临行刑前,都去看他最后
    一回。
        歇夫已经全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个风流潇洒的法国教授了。
    他变得和一具骷髅差不了多少。
        而当他带往行刑室之际,他又高声叫起来:“不要,不要拖我进去!
    ”
        他不断地叫着,他的叫声,和一个多月之前,在那幢别墅的房间中发
    出来的叫声一样、我和勒根两人,都起了一种不寒而栗之感。我们急离开
    了监狱之后,勒根医生忽然站定了身子,问我道:“卫先生,案子已结束
    了,你应该可以领回那‘丛林之神’来!”
        我点头道:“是的,我可以将它领回,我也正在考虑。领回来之后,
    如何处理那东西。”
        勒根医生突如其来地高叫了一声:“将它毁掉,我说将它毁悼!”
        和勒根医生相处近两个月,我已深知勒根医生决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
    人,但是此际他的神情,却是十分冲动,他还大声问我:”你舍不得么?
    ”
        我摇着头:“我不是舍不得,而是很难有办法能把那东西毁掉,你记
    得么?歇夫在乱射枪时,曾有一粒子弹射中那圆柱的。”
        “是,我记得。”
        “事后,我曾察看那圆柱,柱上一点痕迹也没有。你明白我的意思没
    有?要毁掉那圆柱,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是我不舍得。”
        勒根医生挥着手:”将它抛到海中去,将它埋到地下去,总之,别再
    让人看到它!”
        我道:”好的,我接受你的劝告,你可以和我一起去进行。”
        “不,我要回欧洲去了,而且,我再也不愿见到那倒霉的东西了,再
    见了!”勒根医生伸出手来,和我握了一握,便大步走过对面马路,伸手
    截住一辆街车,上了车远去了。
        我自然明白勒根医生的心情不怎么好过,因为他们是三个人一起从欧
    洲来的,而只有他一个人回去。而且,在这里发生的事,几乎是不可思议
    的,一眼看来只是外表平滑,并没有任何出奇之处的一根圆柱,竟会使人
    有预知能力!
        第二天,我和白素一齐,在警方人员的手中,领回了那根圆柱,然后
    ,回到了那别墅之中。
        自命案发生之后,我说什么也留不住殷伯,是以在那近两个月的时间
    中,别墅一直没有人打理。美丽的别墅就像是美丽的女人一样,一天不修
    饰,美丽就会损减一分。此时,我停了车,推开铁门,看来草地上杂草丛
    生,我就不禁叹了一声。
        我将车子缓缓驶进了进去,和白素两人下了车、白素看到了眼前的情
    形,也不禁叹了一口气。
        白素道:“看来,那……‘丛林之神’,实在是不祥之物,至少已有
    三个人因它而死了,勒根医生的话是对的,将它抛到海中去算了。”
        我走过去打开了门,屋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重尘,我道:“可是我
    们还未曾明白何以那样的一根圆柱,会有如此的力量。”
        白素来到了我的面前:“你不觉得这个问题不是我们的知识所能解答
    的么?”
        我握住了她的手:“我还想试一试,再过一个月圆之夜,才让我决定
    是不是将之弃去,好么?”
        白素的面色,在刹那之间,变得苍白起来。
        女人终是女人,白素敢于声言爱因斯坦错了,但是她仍然是女人,因
    为她相信祥和不祥的兆头,她连忙摇头:“别再试了,你已经证明了那绝
    不是什么好东西了,不是么,还试它作什么?”
        我笑了起来:“可是我们仍然要找出一个道理来,为什么会那样?”
        白素又道:“想想史都华和歇夫,你该知道,那东西不会为人带来什
    么好结果。”
        我仍然坚持着:“但是我不是要再试一试,我只不过是将手放在圆柱
    上而已。”
        白素发脾气了,自从我们结婚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发脾气,她
    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她说得如此之坚决,我如果再坚持下去,那么一定要变成吵架了,所
    以我摊了摊手:“好,好,那我就不试,但是我却想设法将那圆柱拆开来
    ——我的意思是剖开来看看,其中究竟有什么!”
        白素皱着眉:“最好不要去研究它,就将它抛进海中算了!”
        我高举着手,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道:“我反对!”
        白素望了我半晌,才道:“你说过,这东西要在月圆之夜,才有那种
    神秘的力量?”
        “是的。”
        “那好,今晚你和我回去,从明天起,你可以研究这圆柱,你有二十
    八天的时间去研究它,到下一次月圆之前一夜,我要亲眼看到它被毁灭!
    ”
        我苦笑着:“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它?它至少救过你的性命!”
        白素叹了一声:“这圆柱是超时代的,它所产生的力量,我们这个时
    代的人类还没有足够的智慧去解释它,所以你还是别去碰它的好,除非你
    想做一个和时代完全脱节的。你该知道,和时代脱节,是一件十分痛苦的
    事,不论是落后时代也好,超越时代也好,总之是极度痛苦的!”
        我并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我完全同意白素的话,她说得十分有理!
        白索在讲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而我却不想你痛苦!”
        我握住了她的手。我们一起离开了那间房,离开之际,我并且锁上了
    门,然后,我们一起回到家中,那表示我已经完全同意白素的提议了。
        第二天,我和一家设备良好的金属工厂联络好了,我告诉他们,我有
    一段金属,要将之切割开来,在切割的过程中,我要在旁边。
        本来,一般的工厂,是决计不会接受那样任务的。但是这家工厂的总
    工程师和实验室主任,全是我的朋友。所以他们便答应了下来,约定了我
    将需要切割的金属运进厂去的时间。
        我又来到了那别墅之中,当我来到那圆柱之旁时,我第一件事,便是
    立即将手放在圆柱之上。但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独自搬动着那圆柱,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几分钟,将之送到了工厂,
    总工程师已经全布置好了,那位总工程师是金相学的专家,当他看到了那
    圆柱之后后,伸手摸了摸,又用手指扣了扣。
        然后,他抬起头来望我,他的面色之中,充满了疑惑:“这是什么合
    金?”
        我反问道:“你看呢?”
        他摇头道:“我看不出来,好像其中有镍,但是我却也不能肯定。”
        我只得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想将它切开来,看个究竟。”
        总工程师十分有兴趣:“先去试验它的硬度,准备高速的切割机,让
    我来亲自操作。”
        那时,实验室主任也来了,几个工人将圆柱搬到了实验室中,我也跟
    了进去。主任拿了硬度试验的仪器来,那仪器连同一个高速旋转的钻头。
    主任拿着钻头,在圆柱上钻去。
        他接连换了好几个钻头。在十五分钟之后,他抹着汗,摇了摇头:“
    你们全看到了!”
        我们的确是全看到了,我们看到的是:钻头在那圆柱上,没有留下任
    何痕迹。
        总工程师皱着眉,但是我却有点不明白,我道:“那是什么意思?”
        主任解释道:“所有的物质,硬度是以数字来表示的,那便是从一到
    十,钻石的硬度是十,刚玉的硬度是九点六等等,可是现在,这种……金
    属的硬度超过十,我们不知它的硬度是多少,只知它超过十!”
        总工程师转过头来看我:“你是从哪里弄来这玩意儿的?”
        我叹了一声;“这东西的来历十分古怪,它是从南美洲蛮荒之地的一
    个丛林之中来的。”
        从总工程师和主任两人脸上的神情看来,就像当我是“吹牛俱乐部”
    中“吹牛冠军奖”获得者一样,虽然我所说的是实话。
        我忙又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我们无法将之切割得开来?”
        “绝对不能,即使用整块的钻石做刀,也不行,因为它的硬度在钻石
    之上!”
        “那么,或者可以将它溶开来?”我问。
        “或者可以!”他们两人一起回答:“我们不妨试上一试。”
        他又下了一连串的命令,那圆柱在十五分钟之后,被推到了一只熔炉
    之前,那熔炉的温度,最高可以达到摄氏五千度。
        炉门打开之后,圆柱送了进去,由于世界上还没有可以耐那样高温的
    透明物体,所以炉中的情形,在温度加到了最高的时候,是看不到的。在
    温度到达五千度之后十分钟,总工程师下令,减低温度。
        实验室主任道:“如果那种金属能够耐得住如此的高温而不熔的话,
    简直就是奇迹了。”
        我苦笑着,并没有说什么。
        半小时之后,将门打开,铁钩伸进去,将那圆柱带了出来,那圆柱甚
    至连表面颜色都未曾起任何的变化!而一般金属,在经过高温处理之后,
    就算不熔化,表面的颜色总会起变化的!
        总工程师和实验室主任的脸上,现出怪异莫名的神色来,望着那圆柱
    ,他们又测量那圆柱此时的温度,证明那圆柱的温度极高。
        总工程师下令技工将那圆柱冷却,然后,他转过头来,对我苦笑道:
    “这究竟是什么?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样的合金!”
        我问道:“你肯定那是合金?”
        “自然,在已知的金属元素中,没有一种金属是具有那样硬度,而又
    能耐如此高温的。”
        我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在这家工厂中,如果不能将那圆柱切割开来,
    那就是说,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将之无可奈何的了!
        我在沉默着不出声的时候,实验室主任抬高了头(他是一个很矮小的
    人)向总工程师道:“在那样的高温下,它都不起变化,我真不明白,它
    是如何被铸成为圆柱形的呢?”
        总工程师苦笑着:“整件事,就像是在开玩笑一样,我也一样不明白
    。”
        我跟着苦笑:“真的是开玩笑,是开人类科学的大玩笑。”
        他们两人都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道:“我的意思是,那圆柱根本不是地球上的东西,是从外空来的
    。”
        他们一听,先笑了起来:“你又来了!”
        他们是我的朋友,自然也常听我说起一些怪诞而不可思议的遭遇,所
    以他们那样说,乃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反应,但是他们的笑容却突然敛起了
    。
        因为事实摆在他们的面前,那圆柱的确不是他们所知道的地球上的任
    何金属!
        总工程师将我请到他的办公室中,在他的办公室中,他命助手查阅着
    各种参考书,又和各地的冶金专家,通着长途电话。
        我在他的办公室中,足等了三小时之久,他才完成了和几位专家的通
    话。
        他放下了电话:“世界上第一流的专家,都认为不可能有那样的合金
    ,你可以将那圆柱留在我们这里,等他们赶来研究么?”
        “可以的,”我立即答应:“但是我只能给你二十八天的时间,到第
    二十九天,我一定要收回来。”
        “那不成问题,时间足够了!”总工程师也未曾问我究竟为什么限期
    二十八天。当然,就算他问我,我也不会回答的。
        我和他们告辞,回到了家中。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我每天和这位总工程师通一次电话。我知道,几
    个专家,正从世界各地赶来,研究那圆柱。他们连日来废寝忘食,想研究
    出一个究竟来。而各种最新的仪器,也源源运到。
        一直到第二十天头上,我才接到了总工程师的电话,叫我立即到他工
    厂的实验室中去。
        我立时出门,赶到了那家工厂。当我走进实验室的时候,我看到那圆
    柱放在桌子上,七八个人围住了它。
        有一具仪器,放在圆柱的旁边,那仪器正在发出一种嗡嗡的声响。
        总工程师一见到我,就站了起来,迫:“你来了,我们一直研究到今
    天,才有了一点发现,那圆柱——那金属会产生一种波。”
        “什么波?”我望着那仪器。
        “好像是无线电波,但是那种波的幅度十分大,震荡的频率十分怪异
    ,我们的仪器还测不出,我们也不知道何以它能够产生那种类如无线电波
    也似的波。”总工程师向我解释着。
        我早已明白那圆往会产生一种波,而且,我还知道这种波,绝不是无
    线电波,而是速度比无线电波更快,超越了光速和无线电波速的另一种“
    电波”。那种波,和人的“脑电波”相类似。至少,它们之间,能相互起
    感应作用,这种波能加强脑电波的作用!
        而每当将近月圆时分,圆柱所产生的那种波,便渐渐强烈,那自然可
    能和月球磁场的加强有关。又或者、在每月月圆的时候,恰好是在遥远的
    外太空,某一星球上这种波的感应最强的时候,所以圆柱在月圆之夜,就
    产生了那种神奇的力量!
        当然,我所想到的这一切,对我来说,还全是十分模糊的概念。
        我甚至无法用比较有条理的话来表达我这种概念,因为这种概念是超
    越时代的。我们这个时代,还没有适当的语言,可以表达这种概念。例如
    我只能说“这种波”,而说不出那究意是什么来。我也只能袭用“脑电波
    ”这个名词,而实际上,“脑电波”可能根本不是电波的一种,可能根本
    不属于电波的范畴之内。我呆了好一会,才问道:“那么,这究竟是什么
    金属,肯定了没有?”
        总工程师摇着说:“没有,但是我们曾用金属透视仪透视过它的内部
    。它的内部,有另外不同成分的金属在,对探视波的反应不同,但是我们
    同样没有法子知道那是什么。”
        我苦笑了一下:“那等于没有结论了!”
        总工程师道:“是的,暂时没有结论,但是继续研究下去,就会有的
    。”
        我道:”可是你们只有八天时间了!”
        总工程师道:“那不行,你得长期供我们研究下去,你也想弄明白它
    是什么的,对么?”
        我摇着头:“不,绝对只有八天,在第二十八天,我一定要收回它。
    ”
        “为什么?”总工程师讶异地问。
        “当然有原因,但是我不能说。”
        总工程师现出很失望的神色来,他向各人表示了我的意见,各人都望
    定了我。
        我只得道:“很抱歉,真的,我有很特殊的理由,但是又不能和各位
    说明,在八天之后,我一定要收回那圆柱,一定要。”
        我最后那“一定要”三字,讲得十分大声,那表示我的决心。
        一个人问我:“请问,你准备将它怎么样?”
        “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们,实在不能。”我不准备再在实验室中多
    耽下去,因为我怕我自己会受不住别人的哀求而改变主意。
        我自然知道,如果我改变主意的话,那么将会有一连串可怕的事发生
    。
        任何人,对于有预知力一事,都有极大的欲望,几乎人人都想自己成
    为一个先知,知道还未曾发生,而又肯定会发生的事。
        但是事实上,当人有了预知力之后,却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这一点
    ,是任何想自己具有预知能力的人所想不到的。
        霍景伟未曾想到,歇夫也未曾想到,他们都想有预知能力,但他们在
    有了预知能力之后,却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死去,霍景伟更似乎是有意追寻
    死亡的!
        我已可以肯定地说一句,人活着,有活下去的兴趣,就是因为所有的
    人,根本无法知道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事,生活的乐趣来自未知,而不
    是来自已知!
        如果我不在下一次月圆之前,收回那圆柱,那么必然要有很多人被我
    所害,而我又决不能在事前向他们说明一切,如果我说了,很多人将会因
    为想获得预知力而犯罪,像歇夫教授一样。
        我转身走出了实验室,我还听到,在我的身后,响起了一片感到遗憾
    的叹息声。
        我回到了家中,将一切情形,和白素说了一遍,白素皱着眉:”那么
    ,那东西真的不是属于地球上的了,它是怎么来的?”
        我摇了摇头:“谁知道,整个宇宙之中,那么多星星,穷一个人的一
    生之力,也不能够数得尽,怎有办法探索它们?我们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
    时候到达地球的,可能它已来了几十万年,它可能是由星球人带来的,也
    可能只是仪器发射出来的,我也无法知道它的作用。但是却可以肯定,它
    发出来的波,和人的脑电波,是完全相同,而且能产生感应的。”
        白素点着头:“宇宙中的一切大神奇了。”
        我摇着头:”其实,地球上的人,根本还没有资格去谈论宇宙的秘奥
    。想想看,我们连对于自己本身的了解尚且如此肤浅,世界上有什么人能
    够回答‘脑电波是什么’这个问题?”
        白素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步:“也没有人能切实解释何以人会有预感
    。甚至没有人能解释得出,何以人会有心灵感应。”
        我握住了白素的手:“人类的科学实在大落后了,被奉为科学先圣的
    爱因斯坦说光速是最高的,于是一切科学,皆以他这句话为基础,看来人
    类的科学要向前大迈进一步,至少得证明爱因斯坦的理论,并不是绝对的
    真理才行!”
        白素向我笑了一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我们就是先知先觉了!
    ”
        八天之后,我如约取回了那圆柱。
        我向友人借了一艘性能十分良好的游艇,和白素一起,驶出海,我们
    驶得十分远,到了完全看不到岸的时候,我们才合力搬起了那圆柱,将之
    抛进了海中。
        当海水溅起老高的水花之后,那圆柱便沉了下去,转眼之间,就看不
    见了,我们趁机在海上玩了一天,到天黑才回家,等到回到家中,推开窗
    子,抬头看去,月又圆了,圆得极其美丽、可爱,想起我们已抛弃了那圆
    柱,我和白素两人,都有说不出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