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云《彩虹剑影》
楔子
“火树银花不夜天”。
元宵节灯会上,观灯的人群熙来攘往。谈笑声、叫卖声、艺人唱曲说书声,势如鼎沸。
东方雄风随着人流,一面观灯,一面倾听人语。他是位虎臂熊腰、壮如铁塔的汉子,一举首,一投足,都有携雷挟电之感,真是应了他的名字:东方雄风。在一盏能转会动、画着猪八戒背媳妇图样的花灯前,他按着腰间佩着的长剑,沉吟细观,脸上不觉显现会心的微笑。
从东方雄风宽阔粗犷、棱角分明的脸上,人们尚可看出几分疲倦神色。他刚从台湾渡海归来。这次重返大陆,显然负有重要的使命。永历十五年即公元一千六百六十一年,他从家乡南下,投奔郑成功,随他所率的大军,从厦门出发,经澎湖,在今属台南的禾寮港登陆,对荷兰殖民者总督所在地赤嵌城大举进攻。在郑成功所率的数万官兵中,东方雄风是一员赫赫有名的虎将。在反抗殖民强盗的激战中,东方雄风屡建奇功。当时,为了击溃敌人从巴达维亚派来的援兵,郑成功将士浴血奋战了八个月之久!东方雄风在一次战斗中,乘夜雾如磐,只身闯入敌阵,凭着祖传的绝世武功,消灭了殖民者援兵先遣队的十名炮手,为取得首战胜利、减少我军伤亡铺平道路。康熙元年即一千六百六十二年二月一日,荷兰殖民总督揆一投降。郑成功在台设立行政机构、推行屯田期间,曾经密召东方雄风面授机宜。郑成功命他在台湾养伤一年,然后返回大陆,设立武门,广招天下勇夫贤士,培训精锐,为台湾输送骁将良材,以备随时抵御外族入侵。谁知那成功五个月后病逝,念此英雄泪满襟!东方雄风伤愈不久,便按照郑成功的遗嘱,颠簸奔波,八千里路云和月,风尘仆仆地赶到大陆故乡,正值元宵节灯会盛况空前。
东方雄风正欲移步,耳畔响起一声叹息。是一白发老妪在说话:“儿啊,你夫君被拉去当了兵佣,数月来你一直闷闷不乐。婆婆陪你观灯,你也该开颜一笑。”听话的人是一位小家碧玉,微微颔首,低声道:“婆婆心意,孩儿感激万分。我有你这样的好母亲,今生足矣!比起李家姑娘,孩儿真是三生有幸了!”
“李家姑娘……”
东方雄风听着婆娘俩的对话,归来的心上感到人情的温暖,同时又为李家姑姑的命运担心。虽然素不相识,但侠肝义胆的东方雄风,从小就具有一颗补天济世之心,听不得谁人、特别是女性有一点三长两短。只要他的眼睛看到了、耳朵听到了,他总是要拔刀相助。然而,究竟是何种厄运在等待着这位李家姑娘?眼下她又在何处凄惶地度日?
东方雄风已经完全失去观灯的雅兴。本来,他打算观灯后星夜赶回老家与家人团聚,但婆媳俩的话使他改变初衷,要将李家姑娘的事弄个水落石出。
“婆母,你看!”
那小家碧玉突然喊道,声音里是一片惶恐。
东方雄风听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灯火阑珊处,漆黑的大背景上,一个洁白的幽灵像梦一样游过来,口中喃喃出凄惨的呼喊:
“老爷少爷,太太小姐,大哥大嫂,乡里乡亲……”
那洁白的幽灵,是一位全身缟素的姑娘。她披麻戴孝,脸色比她的重学还要苍白。
东方雄风渐渐看清了她,侧身问那老妪。
“婆婆,她就是李家姑娘么?”
“正是。壮士认识她?”
“在下与她素不相识。请问她……”
“壮士有所不知。李家姑娘是城南一带有名的美女,品端心善。母亲生她时中了产后风,死于月中。是父亲将她一手拉扯大,眼看可以找户殷实人家过好日子,不料那天去城隍庙为母烧香,被官家少爷轻侮。其父上前讲理,竟被那班狼心狗肺乱拳打死。李家姑娘告官不成,乞讨葬父……”
李家姑娘走过来了。她颤声乞讨,悲伤已经在她脸上凝固,因而宛若木雕泥塑,没有表情,眼睛也木木地不见转动,一眼便知她已心如死灰。
“太惨了!”东方雄风心中不禁叫道。
“在那儿!在那儿!”
左畔传来叫嚷,循声望去,一群皂衣行役簇拥着一位花花太岁,如狼似虎地逼近前来。
“啊呀呀——我的小娘子!你为何跑到这人山人海中来丢人现眼!快跟我回去,吹吹打打人洞房!”
那花花太岁斜眉吊眼,目爆淫光,似一个醉鬼,两脚轻飘,东歪西倒地扑向身戴重孝的李家姑娘。
晴天霹雳似的一声吼,东方雄风铁塔般耸立在花花太岁面前。
“你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么?”
东方雄风仰天大笑一阵,灯火也为之震颤。
“打这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家伙!”
花花太岁一声令下,皂衣衙役们蜂拥而上,对东方雄风来了个铁壁合围。
东方雄风稳如泰山,而不改色心不跳。他根本不把这帮衙役看在眼里。殊不知皂衣衙役也是训练有素,个个都有一身过硬功夫。他们在转瞬之间摆好拳阵,密不透风。东方雄风心里暗暗吃了一惊,但立刻又镇定下来。他看出这邦衙役虽有健腿粗拳,但无内中真力。东方雅风大喝一声,深吸了一口大气,长途跋涉的疲倦立即无踪无影。此时际,他挥动长臂,一股真气便像剑一般撕裂空气,随着“呼啦啦”一阵风声,左边的七八个皂狗仿佛被无形的巨掌猛力一推,全都倒了下去,并旦臀位着地,震得尾椎发麻,继而其痛难忍,一个个变成一瘫烂泥。前、后、右三方的皂狗们见状,无不惊诧莫名,但见花花太岁逼视他们的凶光寒如利刃,万般无奈,颤颤兢兢举拳凑向东方雄风。他们深知单拳只臂休想奈何眼前这位功力过人的铁大汉,使以暗示约好,将二十几只拳头汇成扇状,贯注全力,以“台风扫地”之势,企图一举将东方雄风拽倒在地,以便生擒。可惜他们打错了如意算盘,久经沙场的东方雄用早把这一招看在眼里。他突地运用内力,使出一招“扶摇直上”,犹如旋动的箭簇般腾空而起,并在皂狗们的“台风”形成合力之前,伸直十指,呈辐射状,将余下的真力化作气锥,直捣皂狗们的后颈。于是,十个衙役的后颈突然感到如针刺入,麻痛不堪,企图拽倒东方雄风的“台风”并未形成,便叫的叫,倒的倒,狼狈不堪。未遭气锥辐射的几人,看着从天而降、落地无声的东方雄风,早就在一旁吓呆了,根本不敢再动手脚。
花花太岁气急败坏随几个保镖落荒而逃。
东方雄风拿出银两交给老妪,嘱咐她请街邻帮助李家姑娘葬父,井照顾她好好生活下去。说罢,他大步流星地向老家赶路。
几天之后,东方雄风召集了一批精锐子弟,创立武门。那天他当着乡亲父老,说出了郑成功对他的嘱托:“当今之华夏,内忧外患何时了?炎黄子孙须当奋起,创立武门,为民除害,扶正抑邪,抵御外侮,大化天下!今番创立的武门,就定名为大化门!”
年复一年,大化门在东方雄风的主持下,不断发展起来。
他集武林诸家之长,创立i一个完整的武功派别。其中祖传的独家功夫,更是发扬光大,精采绝伦,无懈可击。一时间,大化门遐迩闻名,蜚声中外。这正是:
绝世功夫惊天下,
义胆侠肝震武林。
锄恶扶良御外侮,
龙虎风云大化门。
然而,“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欲知后事,请看《彩虹剑影》正文。
第一章小筑惊艳奇招变美人
大化门。
武林中响当当的门户,声誉之隆,足可与名门大派并驾,然而在十年前的不知哪一天,这享有盛名的门户,突然消失了,像空气一样消失,不出半点痕迹。这是件奇绝千古的怪事,一个拥有近千弟子的门户,会无声无间地突然消失。事先没有任何朕兆,事后不留丝毫痕迹,就这么无端端地消失了,仿佛武林中本来就没有这么个门户曾经存在过一样。
消息传开之后,震撼了整座武林,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偌大一个门派,就只剩下了门户所在的一个空壳。
十年过去了,这怪事变成了掌故,但谜依然是谜。
曾经有无数武林人追究、探查,但没有任何结果。
十年后的今天,又有人出面探索……
青山怀抱里,偎绿揽翠,一条弯曲的碎石小径伸向修篁深处,翠绿微开,露出了一段短墙,一枝残开的腊梅横出墙头,似在迎着人笑,墙里,隐约可见精舍的瓦楞檐牙,这景色真的是如诗如画,雅致高洁。
现在的时辰是午未之交。
一个雄姿英发,神采奕奕的年轻剑士来到了围墙门外,门只有半截,木框竹心,漆成了朱红色,看上去相当别致。
从门顶内望,可以看到一个匠心独运的精巧庭园,穿过庭园是一幢精舍,精舍门头上嵌了“听竹居”三个字的石匾,笔势雄浑,苍劲而古雅。
这小筑给人直觉的感受是高人雅士之后。
年轻剑士静浏了片刻,曲指叩了几下小红门。朗声道:“武林末学东方白特来拜见‘不为’老前辈。”
他,正是东方雄风后裔、名震江湖的“无肠公子”东方白。
连叫了三遍无人应声,轻轻一推门,门是虚淹的,没有上闩,他步了进去,踏过卵石花径,直达精舍门前。
抬头望去,不由一愕,只见一个须发俱白的青衣老人,跌坐在靠侧的木榻上,瞪着双眼不吭声。
这老人,当然就是被目为陆地神仙的“不为老人”了,有人以礼求见,他为何不应声?是高人特有的倔傲么?
东方白也是个相当高傲的人,然而现在他非低首下心不可,因为地是对老人有求而来。他在精舍门外抱拳躬身,恭谨地道:“武林末学东方白见过老前辈,请恕擅入之罪。”
说完,直起身来。
依然没有反应。
东方白定睛一看,呼吸为之窒住,现在他才看出对方眼珠木滞无光,赫然是个眇目老人,这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传言中并没说“不为老人”是个瞎子,闻声而无反应,难道说他不但瞎而且聋么?
东方白窒了一会,忍不住又出声道:“老前辈……”
话没完,老人已开口了,道:“你不见大门外谢绝访客的牌子么?”
原来他没聋,但声调冷得不带半丝活人味。
东方白一怔神,道:“失礼,晚辈疏忽了没看到。”他的确是没看到谢客的牌子。
老人冷踪了一声道:“你知道老夫是谁么?”
东方白道:“老前辈就是当年隐居黄山,被武林人尊称为陆地神仙的‘不为老人’,不知晚辈说的可对?”
老人的眼珠子一阵乱转道:“此地是武陵山,而且老夫久已不与外人来往,听声音你年纪不大,怎么会找到此地来?”
口气不但冷,而且很严厉。
东方白道:“是一位武林前辈指示的。”
老人道:“谁?”
东方白道:“击石老人!”
老人怒声道:“这老顽童不敲他的石子,却胡乱嚼舌,简直是可恶之至。”
重重地哼了一声,接下去问道:“说,你要见老夫问为?”
东方白躬了躬身才道:“想请教一桩武林公案。”
老人白眉一攒,道:“什么武林公案?”
东方白道:“就是有关大化门……”
“住口!”老人暴喝了一声,跃下榻来,伸手戟指门外的东方白,狂吼道:“滚,你滚!”
东方白顿时木住。
不为老人全身发抖,前伸的手也在剧颤,老脸扭曲得完全变了形,那是一种惊怖至极的表情,就像一个明眼人突然看到了天底下最可怕的事物所引起的强烈反应,又似一个胆子最小的小孩在走夜路时突然碰见了完。“走!你走!老夫……什么也不知道……”
声音已变成了呻吟。
老人为何有这种反应?
他知道大化门之谜?
他本身与大化门之谜有关联?
到底十年前大化门发生了什么样不可思议的变故,而使得被尊为陆地神仙的武林一代奇人起了这么可怕的反应?
东方白竭力镇定心神在想。
不为老人收回了手,大声在喘息。
“老前辈……”
“你还……不走?”
“晚辈是专程……”
“走!”不为老人爆出一声震耳的厉喝,抬起右手,猛然一挥,一股其强无比的劲气夹着郁雷之声撞向东方白,势道足可碎碑裂石。
东方白单腿后引,绷直,前腿微曲,作出一个弓马之势,双臂一环,立掌合什,式如童子拜佛,排山掌力竟然被立在胸前的双掌劈开,偈江浪碰上了中流砥石,朝两旁滑涌开去,两股劲流卷得庭院里木折草堰,石走沙飞。
不为老人似乎料不到东方白有这高的功力。老脸上现出惊愕之色,但只是那么一瞬,脸色又沉了下来。
“你真的不走?”
“晚辈无意冒犯,只请教一个问题。”东方白气定神闲,沉稳如山。
“你非逼老夫伤人不可?”不为老人眼里迸出可怕的寒芒,像两道有形无质的银线,钉射在东方白的脸上。
“情势所迫,晚辈非请教不可。”
“老夫说过,什么也不知道。”
“以老前辈的身份,能公然欺骗一个后生晚辈么?”
“无礼!”
老人又暴怒起来,随着这一声厉喝,双掌一圈,交叉,然后挥出,劲气撕空暴卷,如裂岸狂涛,漩压向东方白,力道之强,足可夷平一座小丘,出于是旋卷的,威势更加可怕,足可当掀天揭地四个字。
东方白的身形在劲浪中旋飞而起,像陀螺般顺旋势扭升,双臂快速地划动,维持住垂直的重心,旋升到屋檐之上,势尽,他落回原来立脚的位置,这份功力,已到了震世骇俗的境界,换了别人,不是被震得心腑离位便是被抛飞出去。
不为老人双眼盲残,看不见,但凭感觉却宛如目睹,老脸再起扭曲,东方白的身手太出他意料之外,尤有甚者,这年轻对手并没反击,只是凭真功实力化解,以身份地位而论,他算是栽了,而且栽得很惨。
东方白依然神色自若。
没有人目睹这惊心动魄的场面么?有,一双眼睛正凑在下首房门的门缝里,而且是一双非常非常美丽的眼睛。
“老前辈肯赐教了么?”
“不!”一个字,斩钉截铁。
东方白目爆奇芒,停住呼吸,半晌才吁出一口长气。他心里有一百个“为什么?”,但却一个也问不出口——
不为老人为什么会变成瞎子?
为什么一提到大化门他便如此激动?
“老夫什么也不知道”这句话里有多少文章?
他为什么守口如瓶?
他为什么不顾身份出手?
不为老人哼了一声,像痛苦的呻吟,为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看起来他之所以有这种不近情的反应,有其重要的原因,但这原因埋在他的心底,很难把它发掘出来,偏偏东方白又非要刨出这根不可。
“老前辈真的不肯赐教?”
东方白在遭遇了如此待遇之后,仍然不愠不火,涵养工夫可以说是超人的。
“不!”仍然是一个字。
“晚辈提出这请求,并没任何不良的意图,也不是好奇探隐,目的只是想知道一个人的下落,因为这是先母遗命,非完成不可!”东方白态度相当诚恳。
“这是你个人的事,与老夫何干?”
“因为老前辈对大化门神秘消失……”
“老夫说过什么也不知道!”
不为老人又狂激起来,接着道:“你别以为能接下老夫两掌便可以钉住不放,老夫已经是世外之人,发誓不再过问江湖事非,你是想要老夫破誓,还是要逼老夫杀人?”
“晚辈没这意思!”
“那你就快走!”
“晚辈一向不轻易改变主意。”
“不知天高地厚,老夫有办法要你走,而且走得很快,永远不会再回头。”
右手缓缓上扬,掌心向前,五指微曲,似抓非抓,似掌非掌,一个极其古怪的式子。
老脸也在刹那之间泛起艳艳红光,像醉酒的酡颜。
看来老人要施展一种极其玄诡的武功。
这种情况是东方白始料未及,也不愿见到的,不为老人德高望重,黑白同钦,他本来的目的是以礼求见,乞请指示,希望能获得一点“大化门”消失之谜,想不到会激起对方如此强烈的反应。对方的功力高到什么程度他无法推测,但对自己的身手颇有自信,但他必须避免敌对情况的发生,武功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招致物议。
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是好?
扬起的手掌没动静。
东方白目不稍瞬地注定手掌。
空气暂时冻结。
突地,房门里传出一个急促但不失娇脆的声音道:“公公不要……”
不为老人上扬的手五指倏舒,掌心一登。
东方白本就存着不依武力解决问题的心意,在娇脆的声音发出,老人手指一动的瞬间,注意念都不会动,以发自本能的速度,斜掠八尺,其实连瞬间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其快,像浮影,又仿佛他人本就没站在原地。
没劲气,没指风,空气保持原样,没丝纹动静。
老人是被女声所阻而中止了攻击么?
女声称他公公,是他的孙女辈么?
“沙!”地一声轻响。
东方由目光扫处,两眼登时发直,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抽紧了,额头沁出了一阵冷汗,一个摆在当门花径边供憩坐的石墩散碎成了一堆石屑。
大惊人了,这是什么功力?
如果石墩换成了人,其结果将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按剑柄,剑是他的自信。
精舍里没动静,他现在的位置只能看到门框。他很快地回复了镇定,心头代之而生的是怒气,不为老人这一击分明是想要他的命,以对方的身份地位而言不应该对一个以礼求见的晚辈下这狠心,从这反应判断,他不但知道大化门消失的秘密,而且极可能与这武林奇案有关,“击石老人”的指点没错,算是找对了人,可是如何使他吐实呢?不择手段么?
眼前陡地一亮,像暗室里灯光乍明,使人为之眼花神夺。
门边出现了一个绝色佳人,像一团艳光乍然照亮在你眼前,在这刹那间,你只能感受而无法领略,因为她太美,似五彩流亮的光夺去了你的神志,套用一句最俗气的形容,她像一位仙女突然降临在你身前,你只有惊震与迷离,真有所谓九天仙女么?
东方白的脑海呈一片空回,他无法去想任何事物。
她移动了数步,像彩云流动,双方距离只有三四步。
东方白无法感觉自己是否仍在呼吸,心是否还在跳?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白慢慢从迷茫中释放出来,他徐徐舒了一口气,不敢用力,怕大气会吹散这似梦似幻的景象,神志开始复苏。
他真正开始领略,她的年纪在二十左右,精雕玉琢没有丝毫瑕疵,从发梢到脚尖,造物者把所有的美全集中在她的身上,美,纯净的美,极度的美中透出一股娴静,兼有了端庄与沉淑,目韵流波里渗出一抹淡愁。
无法形容,最善于形容美的也会词穷。
“你就是名满江湖的‘无肠公子’东方白?”声音像仙音妙乐,使人听了全身熨贴,所有毛孔,孔孔舒畅。
“在下正是。”东方白费了很大的力才说出来。
“难怪你有这等身手!”
“唔!”东方白目不能移。
“你刚才逃过了一劫!”
“唔!”东方白在心里苦笑。
“我该称你东方公子!”轻柔婉约,娓娓动人。
东方白的舌头似乎突然大了,转动不灵,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口齿不算笨拙的他,忽然变得很笨,他出道以来,见过的名花不少,但从来没有迷惑过,他本身也是俊品,但面对这绝代美人,便升起了自惭形秽的感觉。他竭力镇定,放松自已。
“姑娘是不为老前辈的……”仍不免有些期艾。
“算是客人吧!”
“客人?”对方的回答大出东方白意料之外。
“是的,只能这么说!”她微微一笑,仿佛传说中的佛祖拈花,无比的感人却充盈着圣洁,令人从心底颤出悸动。
“姑娘怎么称呼?怕亵渎似地他有些微怯意。
“我叫祝彩虹!”她落落大方。
“祝彩虹,彩……虹!”
东方白喃喃地说,心头突然一亮,像一种突破的憬悟。
不错,只有彩虹才能形容她的美,晴霁后的彩虹,五彩璀璨,横在天际,霞光高张流布,你只能欣赏,不可以触摸亵渎,但彩虹会……
他不愿往下想,那会破坏完美。
她是完美的,除了她,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堪当完美两个字。
他痴痴地望着她,近乎贪婪。似乎想牢牢抓住她,怕她突然消失,像梦一样消失无踪,此刻,他自身已不存在,完全失去了自我,她占据了他整个的心房,控制了他全部的思想,一切成了虚幻,而她是虚幻中的真实。
“东方公子,你可以走了!”
“在下……”东方白仍在迷惘中。
“我是说你应该走了。”
“在下……应该走?”东方白清醒了些。
“是的,你不该再逗留下去。”祝彩虹的声韵一样轻柔,但轻柔之中透着一种使人无法抗拒的决断。
“为什么?”
走字使东方白唤回了自我,走就是离开,离开她便会在自己眼前消尖,下意识中便自然产生了抗拒,他不愿五彩流亮的彩虹在自己眼中消失,而同时也想到了自己此来的目的。所以他发出反问。
“因为你无法达到目的。”
“在下不轻易改变主意!”东方白完全恢复了自我。
“愿意听一则寓言么?”祝彩虹声音突然放低。
在这种时候她竟然要说寓言,的确很新鲜。
“愿意!”东方白点点头。
“有个乡下人,扛了根竹竿进城,城门洞太低,进不去,乡下人非要竖着进去不可,结果非但进不去,竹年也折断了……”
声音低得只能让东方白听到。
“……”东方白若有所悟。
“那乡下人没想到横下来进去。”她又加了一句。
东方白脸上发了热,他一味急进,却没想到改弦易辙,用其他的方法。他顿时觉察到祝彩虹不但美,而且有很高的智慧,她这一则极通俗的寓言,暗示自已该怎么做,当下红着脸抱着拳道:“谢姑娘提醒,在下十分感激!”
“很好!”笑笑,转身姗姗没入精舍。
东方白木立着,笑容似乎仍在眼前,只是佳人已沓,他感到一阵失落,像从一个五彩多姿的梦中一下跌回了现实,留下无边的惘然。
她会再出现么?当然不会。
能再见到她么?有此可能。
最后,他在幻灭般的心情下离开了。
黄昏。
徐家集——依山傍道的小镇,由于地处山内外交通枢纽,虽是山城,倒也相当繁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客旅商贩云集,茶楼酒肆栈店应运而兴,在所有钱店中,数徐家老店最具规模,生意也最好,它的特色是酒店与客栈合并经营,客旅称便。
东方白也是这老店的客人。
食堂里约莫上了八成座,东方白是其中之一,一个人占了一个座头独饮,喧嚣声像不息的风浪,此起彼落,波波相连,为了使彼此能听到话声,竞相把嗓门放大,因循助长的结果,食堂变成了沸腾的鼎。
然而在这市集般的喧闹震颤里,东方白却静得像风雨中的石翁仲,完全无感于鼎沸的侵袭,封闭在他的思想囿圈成的小天地里,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的心里也在鼎沸,但与身外的绝对无关。
不为老人和祝彩蚯的影子不断在脑海里叠现,挥之不去,不为老人的反常行径,祝彩虹超尘脱俗的美,加上他自已极欲达成的心愿,交织成一张缠结的网,把他牢牢缚住,他不得不奋力挣扎以求突破。
不为老人是个关键人物,问题在于要挖出埋在地下百丈的东西容易,想发掘藏在一个人方寸之间的秘密很难,他不但不说,连接触到问题的边缘都严厉排斥,事实上对他又不能不择手段,祝彩虹提醒自己用别的方式,该用什么方式呢?
祝彩虹美绝天人,真像是雨后晴霁的天际彩虹,她说她是不为老人的客人,简直的不可思议,她的话可信么?
母亲临终的遗命非达成不可,刚一着手使碰了壁,以后的路该如何走?
他猛灌了一杯酒,又斟上,眉头已打了结。
祝彩虹,祝彩虹本身便是路,利用这条路便可达到目的。
他突然想到了这一点,郁结的眉头舒开了,精神也随之振作起来,他啜了一口酒,夹了一片薰鹿脯放在口里,到现在,他才吃出酒味菜味。
突地,他发觉食堂里的空气有些异样。起初,他囿于本身的重重心事,对周遭的喧嚣听而不闻。现在,心结稍解,对身外事物自然回复感应,一个相当波动的场面在骤然之间静止下来,给人的感受并不亚于在静境中突发的波动。
他抬起了眼,只见所有的食客全部闷头吃喝,全堂静得落针可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封堵了食客的嘴,也抑制了他们的逸兴?
目光转处,他也怔住了。
进门的地方俏生生站了两名青衣少女,人长得相清秀,打扮得也很利落,着上去并没什么特别出奇之处。
食堂气氛的转变是因为这两名青衣少女么?
这可是怪事,两名少女又不是什么罗刹夜叉。
仔细再看,两名少女的左边耳垂下方各长了一粒黄豆大的红痣,部位大小完全一样,看上去很醒目,另外一个共同点是面色冷若冰霜。
年近花甲的老掌柜在一旁哈着腰直不起来,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东方白瞧料了几分,这两名青衣少女当然算不上什么人物,但必然是什么惹不起的人物手下,所以才会有这等震慑的力量,可能不会是什么好路道。
邻座传来悄语声——
“老大,这两个妞什么路道?”
“喝酒,少开口。”
“连问问都不可以?”问话的声调高了起来,是个二十来岁的粗犷小队。
“嘘!嘘!”答话的是个三角脸汉子,以手搭口,连发嘘声制止。“小蛮子,你不要命我还想活,千万拜托请你闭上嘴。”
“你不说我还要嚷嚷。”被称做小蛮子的看来有副牛劲,发横追问。
“你小子狠,老子过后再收拾你!”
三角脸的没敢扬头,偏着脸狠瞪了小蛮牛一眼,咬牙低声道:“看到她们耳垂下的红痣了?那是记号,她们的来路没人知道,但作风和杀人的手段却远近闻名,被称为‘女执事’!”
“女执事,什么意思?”
“你小子他妈的得寸进尺,执事是对官府刽子手的称呼,她们是江湖人,而且是女的,这你应该听得懂了?”
“简单一句话,女刽子手!”小蛮子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了。
“女执事”这称呼东方白是头一次听说,但可以想见对方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眉清目秀的少女,说什么也不像是江湖刽子手。
掌柜的仍弯着腰。
两对水汪汪的眼睛在座间溜扫,似乎在找什么人。
东方白抬起头,行所无事地朝两名青衣少女瞄了过去,少女之一的目光正好扫到,四目交投,女的面色微微一变目光胶着在东方白的脸上,另一个少女的目光也跟着扫到,停住。东方自心中一动,收回目光,用手转动酒杯,心里在想,难道这两个女的目标是自己?刚刚这么想,便发觉有身影移近,目光微抬,青色衣裤映入眼帘。
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为什么?东方白大为困惑,但他故作不知,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然后又举起筷子……
“公子上姓是东方?”少女开了口,声音冷得刺耳。
东方白缓缓放下筷子,抬头,冷眼望着对方。
“不错!”心虽惊疑,脸上却一无表情。
“大号是‘无肠’?”
“对!”东方白漫应着。
座间依然很静,掌柜的已退到柜台边,另一个少女仍站在原来的位置,目光盯着这边。
东方白在欣赏当面少女耳垂下的红痣记号,既是记号,当然是点上去的,但看起来却像长出来的一样。“女执事”,多古怪的称呼,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自己是初来乍到,徐家集也不是大地方……
青衣女子冰声道:“请公子随小女子走一趟。”
东方白剑眉一轩,道:“姑娘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在下跟你走?”
青衣女子道:“奉命相请,到时公子就知道。”
东方白道:“如果在下不接受呢?”
青衣女子纷腮一沉道:“希望公子不要说不,在这种场合众目睽睽,动手不方便,对公子的名声也不好。”
东方白莞尔道:“姑娘这是威胁么?”
青衣女子道:“小女子已经说了个请字。”
东方白缓缓站起身来,正要招呼小二算帐,青衣女子微一侧身道:“酒钱不必付,会有人代结,请!”
另一名少女已退到食堂门外。
东方白从容举步,青衣女子后随,出了食堂门,后面已响起嗡嗡之声。
在两名神秘的青衣女子伴随下离开了镇集,走的是小路,行进的方向是山边。
月光如练,林野山峦全浴在银光里,一路之上,两名青衣少女始终保持缄默,东方白也懒得开口,两女一男默默行进。
东方白满腹狐疑,但却没有惧意,踏着琼玉似的月华,他不期然地又想到了美赛天仙的祝彩虹,如果她此刻出现,岂非就是月光之神!她美得像画家笔下的倩女,仿佛已不是尘世中人,如果能与她结为……
不!下意识中发出了抗议,我不能,我已丧失了资格,除非……他的心意开弩紊乱了,像突然投入了茫茫。
眼前出现一片莽林,小路到此已变得若有似无,莽林沿着山麓迤逦出去,林子上空是银辉,林梢以下一片乌黑,很明显地两个层次。
东方白在想,她们究竟要带自己到什么地方?顾盼之间巳到了林缘,两名少女连头都不转便穿进林中,前望一片漆黑,像是投入了另一个世界,东方白顿时生出了警惕之念。但他仍不开口。
前面丈许之处突站亮起了一盏白纱灯,灯晕里隐约可以看出提灯的也是个青衣少女,一望而知是引路的灯笼。
灯笼开始前浮。
原先的两名青衣少女变成一前一后把东方白夹在中间,都不吭声,与灯笼保持固定距离以等速前进。
林木茂密而丛杂,方向不时变幻,幽暗中不知道是否有路可循。
东方白相当纳闷,他不能不想——
自己将被带到什么地方?
对方到底是何来路?
对方找上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从两名少女出现徐家老店时酒客的反应看来,对方无疑地是一个神秘而恐怖的门户,而且在徐家集一带是妇孺皆知,自已事先何以毫无所闻呢?
他有些后悔不该托大,应该先追问下来龙去脉,现在已经上了路,而且深人腹地,再问已嫌迟了,但眼前的情势看,如果没了纱灯,要想平安退出这黑森林还真不容易,天知道这林子里隐藏了多少凶险。
行行重行行,不知走了多远,林顶微露月光,想见林木已稀,但高远深邃的光影,充分显示这林子的古老幽森,即使是大白天,恐怕也难见天日。
由于传讯的和引路的都是少女,更加重了气氛的诡秘。
照酒客的说法,这些女的号称“女执事”,换句话说就是江湖刽子手,现在等于是伴虎狼而行,这批虎狼的巢穴又将是什么景况呢?她们的首领头头又是什么形象?
眼前现出一片白,是林空。
一幢灰色的屋子,缩踞在林空中,前端是块隙地,左右后方仍然是巨木围峙,使屋子显得很渺小。
屋门是洞开的,纱灯迳自隐入不见。
穿过隙地,到了屋前,前面的女子侧在一边。
“到了!”她第一次开口,而且只两个字。
谜底就要揭晓,东方白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
人停在屋门外。
屋里没灯,但借着月光的反射,隐隐可以看出是堂屋的布置,暗影中可见桌椅的轮廓。
“请进!”女的第二次开口。
“这是什么地方?”
东方白不能不问了。
“你进去就知道。”
“在下要知道了再进去。”
“东方白,你怕了么?”口气已经很不友善。
“笑话,怕就不会来了!”
“那就进去!”
“哈哈哈哈!”东方白昂起头,朗笑了一声,豪雄地道:“别说是一间小屋子,即使是龙潭虎穴,我无肠公子又何惧之有!”
脚步一提,跨了进去。
山于外面有月光反射,再加上原本超人的视力,虽然没灯,但里面的情况却看得一清二楚,三开间,左右有房门,正面是长供桌配合八仙桌,两侧各想了两椅一几,供果后面是屏帐,此外没任何摆设。
东方白兀立在堂屋门内三步之处。
两名青衣少女悄然隐了开去。
里外一片死寂,气氛在冷森中透着诡谲。
“你就是无肠公子?”
声音从屏帐之后传出,而且是个女的,听声调对方年纪不大,很可能是个少女。
“不错!”东方白气定神闲:“你是准?”对方既然如此大刺刺地,他也就不必讲究什么礼貌称呼。
“你不必问我是准,现在我问你,你到这边乡小镇来是为了什么?”
“办点私事,恕不便奉告。”
“恐怕你非交代不可。”
“这是逼问口供么?”
“随你怎么想,反正你非交代不可。”
“在下一向不喜欢被人逼迫,更不喜欢听这种语气,一句话,无可奉告。”
“哼!东方白,你放明白些,此地可是来时有门,去时无路,别倚恃你那点剑上的小小功夫,否则的话,你会后悔一辈子。”
女人的声音突转冷厉。
东方白心念由转:“这地方很邪门,定然是这帮女子的据点无疑,她们无端端地找上自己是为了什么?凭几个少女当然不可能开门立户,真正的主宰是谁?”
“在下一向不信邪!”
“很好,会让你见识的。”
“姑娘为什么不先介绍身份?”
他听出对方年纪不大,所以用了姑娘这两个字的称呼。
“我的身份你毋须知道,现在先让你看样东西,咱们谈起来便顺当了,你自已进右首房里去看看!”
东方白的目光移向右首房门,暗忖,到底要自己看什么东西,该不是诡计吧?
房里突然亮起了灯火。
“请!”女人的声音在催促。
既来之,则变之,即使这间小小房间里有毒蛇恶兽在等着也不能示怯,何况事实上没有选择的余地。东方白徐徐侧身,面向房门,房门是虚掩的,看不到房里的情况,只有灯光从门缝透出,定定神,缓步上前,手半抬,隔空以真力把房门推开,一看,脚步不由钉住了。
房里一桌一床,桌上有灯,床上有个人蒙头而卧,此外什么也没有,对方要自己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不进去?”女的又出声。
“要在下看什么?”
“床上的人!”
“人?”东方白一怔,“什么人?”
“你看了就知道。”
“人,天天看,时时瞧,有什么好看的?”
“非常好看,你进去揭开被子就知道。”
揭开被子,被子里蒙的是男是女?
是老是少?
是丑还是妍?
为什么躺在床上蒙在被子里等着人去揭?这当中究有什么蹊跷?一连串的疑问在东方白的脑海里打旋,进房、掀起被子,后果将是什么?他经历过不少稀奇古怪的情况,但没有比这一次更令他困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进入房间。
面对着床,他有些犹豫,掀开被子很容易,但掀开之后是什么情况便无法想象了。
如果是刀剑相对,明知凶险他也会坦然应付,可是身当这种诡谲的场面,任他功力通玄仍然免不了踌躇,人,所恐惧顾忌的是未知的事物。
“东方白,为什么站着不动。”女声又响起。
“……”东方白无言。
“堂堂无肠公子,对别人残忍,对自已可相当顾惜。”语意充满了不屑。
“……”东方白向床前挪近两步。
“想不到你胆小如鼠,放心,掀开被子看看,不会有任何凶险,要你命的时辰还没到。”接着是一声冷笑。
要你命的时辰还没到这话是什么意思?看样子对方的目的是要自己的命了,什么理由呢?东方白并没动气,反而更镇定,这种诡谲的情况只有沉稳才能应付,想不透的事用不着白花脑筋,眼前的问题是掀开被子,也许谜底就在被子里,假设被子里藏着阴谋,如何使凶险减低到最小限度?……
心意连转之间,他有了主意,身形朝床尾一个横移,用极快的手法抓起被角,朝床头方向倒撤回去,他这样做的目的是如果床上人预谋猝袭,在被子倒卷的不意情况下,定然会措手不及而影响原定行动,他便有应付的余格。
被子翻飞开去,床上人赫然呈现,但没动静。
被翻人现只是一瞬,东方白也在这瞬间换了位置,动作的迅俐着实惊人。
定神一看,全身的肌肉突然抽紧,目光也直了。
床上是个人没错,但只是具备人形,实是一堆烂肉,血液已经凝固泛黑。
这种惨象,即使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徒看了也会心寒。
是什么人竟然用这种残忍无伦的手段杀人?
被杀的是什么人?
东方白一向冷静超逾常人,可以说已经到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境界,可是现在也免不了感到一阵心悸,但他明白这只是开端,还有不可期的下文,所以他在极短暂的一阵悸动之后。又回复了平素的冷静。
从残留的须髭看来,被零宰碎割的是个男人,年纪应该是中年以上。
照尸体的情状判断,人是被杀之后移来此间的,因为地上床上都没有血迹。
现在的问题是对方为什么巴巴地引自己到此地来看这具残尸?
“东方白,你看清楚了?”女人的声音又传来。
“看到了,但不清楚。”
“哼!你还有什么不清楚?”
“这死人跟在下有什么关系?”
“你杀了人不敢承认?”
“什么?”东方白意外地一震,转过身,面对房门,竭力保持情绪的平静,沉声道:
“你指在下是凶手?”
“你本来就是!”
“什么证据?”
“要我一一指出来,你才肯承认?”
“说说看!”
沉寂了片刻,女声再起,冷厉得像利刃快刀。
“听着,第一,停留在徐家集的你是唯一的生人。第二,你曾经到听竹居拜访过不为老人,而死者被杀的地点就在听竹居到徐家集的路上。第三,死者是拔尖的剑道高手,鼎鼎大名的‘太行之鹰’苏飞,只有你无肠公子有能耐杀得了他。”
东方自心想,自己到徐家集来的行止,对方摸得一清二楚,看来她们对每一个外来人都会加以密切监视,这顶杀人的帽子怎会扣到自己头上来呢?对方所列举的理由,全是莫须有之词,当下自顾自笑了笑。
“这样就能证明在下是凶手?”
“还有!”
“噢!还有什么?”
“南阳‘金狮子’刘陵跟你决斗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你对付他的手段和现在床上人一模一样,你救得了么?”
东方白打了一个寒颤,他想起来了,这是两年前的事。自己初履南阳,巧救了一个准备在路边自尽的老人,细问之下,知道这老人是江湖卖艺的,儿子不幸得急症死亡,带着媳妇继续这行当,到了南阳才三天,媳妇便被当地的恶霸“金狮子”刘陵的手下抢了去,还把老人打个半死,老人在投诉无门之下只好走绝路,自己一时激于义愤,约斗南阳无人敢惹的金狮子,一剑折服了对方,救出老人的媳妇。
当时自已抱着不为己甚的宗旨,没要金狮子的命,不料第二天便传出金狮子惨死的消息,自己也被冠上了“无肠公子”的外号,这公案至今是个谜,想不到对方竟以此判断自己是凶手。
这是无法解释的事。
“在下没杀人!”他只能说这么一句。
“就凭你一句话?”
“足够了!”
“哈哈哈哈,东方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门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现在你既然用这种酷毒的手段杀了‘太行之鹰’,不管你杀人的理由是什么,你必须为你的行为付出十倍的代价。”
东方白不想辩白,事实上也无从辩白起。
“准备如何对付在下?”
“把你生撕活剐。”
“可以,那要看你们的能耐,不过,在下可以请教一下你们的门户派别么?”东方白依然保持他的和平风度。
“多余。”
“在下再郑重声明一句,不是杀人者。”
“鬼才相信。”
“那就现身动手吧,否则在下就要告辞了。”
“哼!想走?做梦!”
“来见得!”东方白脚步一挪……
就在东方白脚步一挪之际,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有东西从头顶闪电般罩下,他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定定神,发觉自已已被罩在栅笼之中,这栅笼四周与壁齐,上面距头顶不及半尺,栅枝粗如儿臂。
房里会装有这种机关是始料所不及的。
突然的变故使东方白脸上失色,但瞬即回复正常。
铁栅罩地的余音久久方歇。
一条人影幽然出现在房门外。
房里的灯还亮着,透过铁栅,照见了门外的人,是个月白色劲装的少女,体态在婀娜中透出刚健,极美,像一朵盛夏的玫瑰,有一股灼人的娇艳,如果定要找出她美中不足之点,那便是眉宇间隐藏微露的煞气,也许,这便是江湖儿女的特色,可以解释为另一种美。
她就是刚才暗中发话的女子么?
她的美与祝彩虹相较,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形态,同样诱人,但给人的感受不一样,一个是婉约,一个是刚健。
东方白似已忘了置身何地,在仔细欣赏对方。
“东方白!”声音依然冷厉,但就是刚才暗中发出的音调:“你现在是笼中之鸟,有一百样方法要你死。”
“是么?”东方白一副不在乎的神态:“姑娘准备用一百样方法中的哪一样方法呢?
‘
“还没决定,也许在七天之后。”
“为什么要七天?”
“嘿!”月白劲装少女笑了笑,笑态很美,但带着杀气:“当然有道理,七天,饥渴要不了你的命,你会活着,但三天之后,床上的尸体会腐烂发臭,你可以慢慢消受,七天之后,你会剩下半条命,那时便会有更好礼数侍候你,于是,你会跪求解脱,渴望死亡,于是……”
接着是一串轻脆但刺人的娇笑。
“是很有意思!”东方白像是在听别人的事。
“你不在乎?”
月白劲装少女反而有些错愕,她的话并没有引起预期的反应。
“在乎并不能解决问题。”
“你真的人如其号,没有心肠?”
“无肠岂真无肠,有肠未必有肠!”东方白挑了挑眉,展现出迷人的男人风度,井非故意,而是出于自然。
月白劲装少女脸上浮出一抹异样的表情,但一闪即逝,又回复原来的冷艳,不屑地披了披嘴,小鼻子皱了皱。
“很好,是会查看你有无心肠的。”说完转身移开。
东方白望着空虚的门外,眼前似乎还闪动着月白劲装少女婀娜矫健的身影,她是属于什么门派?什么身份?青衣少女被称为“女执事”,显见是一群可怕的女杀手,那她应该是杀手中的杀手了,还是个迷人的女杀手。
房间依然是房间,只是多了一重铁栅。
东方白静立了片刻,回到桌边椅上坐下,扇灭了灯火,窗外的月光已经消除,里外一片黑,床上可怖的残尸也随着被黑暗吞没,空气变成了死寂,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存在的只是他无形的意识。
静,绝对地静,但不是安静,而是冻结的空寂。
在空寂中东方白笑了,是一种自嘲,平白被误为凶手,无端地陷身栅笼,伴着具残尸,的确是件可笑的事。
他又想到了那道彩虹,璀璨迷流的彩虹,她现在当闪耀在听竹居里,伴着盲残的不为老人,何时才能再亲近到她?
彩虹是属于虚无的,但她却是实体的存在。
他不禁悠然神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始终没有动静,他想,对方既然是一个门派,这森林小屋当然不会是门户所在地,顶多是个秘密哨所,到目前为止,现身的只四个少女,仅有一个男的却是具尸体,这实在有些邪门。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他自语了一声,站起身来,步近门边,轻轻拨出长剑。剑身平贴上栅枝,运起真力,片刻之后,换另一根,如法炮制,又片刻,然后还剑入鞘,双手分撑被剑身贴过的栅杖,扳掰,粗如儿臂的铁枝应手而弯,变成了尺许圆洞,他逡了出来,又把栅枝扳直还原,人已立脚在房门之外的堂屋。
堂屋门外有灯光照来。
东方白不由发了急,如果此刻出门,非撞上对方不可,虽然无惧,但总是惹厌,势又不能重回铁笼。
灯光已移到门首,夹着轻微的脚步声。
东方白在情势所迫之下,迅疾地转进供桌后的屏帐。
两人进屋,其中一人持着小白纱灯,赫然是从徐家老店把他引来的那两名青衣少女,双双步近门边,那提灯笼高高举起。
“咦!”提灯的发出惊咦。
“人到哪儿去了?”另一个惊声接上,凑近铁栅朝里仔细察看:“没人,这可是怪事,铁栅好端端的……”
“你……看仔细了?”
“人又不是一根针,这房间根本没有藏身的地方。”
“莫非……他会土遁?”
“少废话,快去报与公主知道。”
东方白在暗里心中一动,公主,谁是公主?此地又不是王侯府第,那来的公主?这到底是什么门派,竟然有这种古怪的称呼。
心急之间,忽听门外传进一个声音:“怎么回事?”
东方白的心顿时收缩,他听出来的正是那月白劲装少女,对方只消随使一搜,自已就非露原形不可,不知后面有没有出路?他正想转头察看,忽然感觉有样尖锐的东西刺上了自己的后腰,他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不用说,这尖锐的东西是剑或刀,想不到屏帐里还伏得有人。
他不能出声,也无法反抗。
月白劲装少女进了门。
两名少女齐齐弯了弯腰。
“公主,人不见了!”提灯的惶惑出声。
“什么,人不见了?”
“机关没破坏,还是好好的!”另一个加了一句。
原来她就是公主。
被称作公主的月白劲装少女快步移近房门。
提灯的高举灯笼。
月白劲装少女观察了一阵,微哼了一声,转过身来,自语般地道:“怪事,他是怎么脱身的,难道他会缩骨功?他逃不了的,除非他会隐形。”
左右顾盼了几眼,冰声道:“传下令去,所有桩卡提高警觉。”
“是!”没提灯的恭应了一声,匆匆出门而去。
“里面搜一搜!”月白劲装少女又下令。
“是!”提灯笼的应了一声。
东方白心里想:“根本就用不着搜,自己已经被利器制住。”才这么想,突觉后腰的尖刺移去,一条黑影从侧边穿了出去。
“呀!”地一声惊叫,灯光熄灭。
“好哇!”屋里人追了出去。
东方白整个傻了,这是怎么回事?
原以为制住自己的是她们的人,现在看来却不像,他突然穿了出去,是有意引走对方援助自己脱困么?可是为什么又用利器制住自己呢?
莫非他是第三者摸进来探秘的,以为自己是她们的人,所以先下了手,后来发觉不对,又怕被搜出,只好开溜,这是最合理的推断,但不管如何,现在是自已脱身的好机会,于是,他不再迟疑,转出屏帐,掠了出去。
门外不见人影。
这里只是块林中隙地,四面森森巨木环绕,月亮一偏便算沉没了,眼前是一片黑,只有漠漠的天光。
他不能待在可见的地方等对方回头发现。
他迅快地穿进林子,长长舒了口气,静下来。森森林樾,伸手不见五指,置身其间,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可怖的世界。
他开始盘算,照那位月白劲装少女的说法,除非会隐形,否则插翅难飞,又传令桩卡提高警觉,无疑地,这地方除了依这片黑树林作为天然屏障之外,还布了桩卡,来时是有纱灯引路,现在是摸黑,即使没有桩卡,要摸出去也不是件易事,何况方向不辨,藤萝阻障。
不管东南西北,只消认定一个方向直走不变,定可脱出这片黑森林,他打定了主意,不高明,但很切实际。
于是,他开始挪步。
没有任何光源,再好的眼力也只能辨别树身的影子不致撞上,横枝藤条的拂扫刺挂是避免不了的,前进数丈便已感到极度艰困,而这片黑森林从来时的感觉上少说也有三五里广袤,要穿透的确是难,难,难!
感受归感受,他不能回头,也不能停止不前。
摸索着,一步一步穿行,他料想此刻距天明应该不远,等日出之后,再茂密的森林也不能说没有丝毫光线透入,只要视线稍为明朗,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不知摸索了多少时间,也不知走了多远,但情况似乎毫无改变,天似乎永远不会亮,暗黑深浓如故。
一向坚韧的他,心意巳有些难以把持,开始浮躁。
与其浪费精力,不如坐待天明,天一亮,行动便可多少自如些,决定之后,他倚着一株巨大的树身坐了下来。
第二章似缘非缘春梦了无痕
他无视于暗中的桩卡,也无惧于突袭,凭他的超人感应,尤其是在这绝对静寂的境地里,三丈之内可辨飞花落叶,黑暗里有目如盲,他索性闭上眼睛,不久之后,他又回复了心平气和,什么也不去想,开始蓄精养神。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擦!”像是一段枯枝掉落身前。
他睁开了眼,他看见了一颗星,登时精神大振,启明星,天快亮了,他站起身来,凝视着那颗黑暗中唯一的明星,突地,他发觉情况不对,如此茂密的树帽,星光不可能透入,而且光度也不对,眼前的星有些发蒙,同时星光该在斜空,但这光却在平视之处。
不是星,他立刻加以否定。
既然不是星,也不是灯烛之类,那该是什么呢?萤光,也不像,再大的萤火虫也不会发出这大的光晕,而且萤光该是不停闪烁的。
是什么怪物的目光,也不正确,目光通常是一对,不可能是单独的一只。
怪光开始前移,不,正确地说是后退。
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他不自觉地随着举步。
怪光并非笔直移动,不时转换方向,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怪光的移动也加快,保持一定距离,仿佛是有意引路一般,他敏感地想到来时引路的白纱灯。同时也觉察到居然没碰到树身挡路,这真是怪事?
是真的有人暗中援手引导自已脱困?
是对方故弄的玄虚引自己入陷阱?
后者的可能性极大,因为这里是秘密门户的腹地。但前者也有可能,他不愿放弃这机会,是祸是福总比死困在这黑林里好。
跟了一段,情况没改变。
他猛省到在林中屋子里那先用利器制住自己,后来又故意现身引走那三个准备搜屋女子的第三者,莫非又是他的杰作?
大有可能,于是,他信心大增,脚下加快,紧追这怪光,林木似乎稀疏了,居然畅行无阻。
走着,走着,眼前陡地大放光明,是猝然的,就像一个在阳光下被蒙住眼而突然除去眼罩一样,奇突的现象震得他手足无措,心悸神摇。
像噩梦乍醒,只差没惊出冷汗。
强烈的震撼,意识短暂地空白。
高手,适应力极强,意识随即复苏,眼前阳光耀眼。置身的地方是林缘,回头一望,是片疏林,根本不是什么黑森林,真是见鬼,如果说是幻境,但眼前的景物又那么真实,说是真实,片刻之前却是另一个世界。
镇定、收神,眼前确是真实,远望可见徐家集的影子,周遭的山形地势也不陌生,坦荡的大路也所在不远。
一阵脱困的喜悦之后,他完全回复了正常。
那似星光的东西确是引导自己脱困没错,是谁?
黑森林怎会变成了疏林?
为什么在林子里天不会亮?
“东方白,你的确不赖!”熟耳的声音突然传来。
东方白暗吃一惊,但他是沉稳惯了的,并不立即回身淡淡地应道:“好说!”然后才缓缓循声音方向侧过去。
不远处的横枝边,呈现一个月白色身影,正是那被称公主的少女,白天看得更真切,像一朵抹了霜的鲜花。
他望着她,心头升不起敌意,美而冷,艳而寒,尤其是她那矫健婀娜的体态的确令他激赏。
对视了片刻。
“东方白,想不到你居然能脱出铁栅而不露痕迹。穿越鬼树林而无损,对奇门之术的造诣够高,令人佩服!”
东方白心中一动,鬼树林?奇门之术?他忽然明白了,这片疏林实际上是一座奇门阵势,难怪会有这大的变化,自己应该想到而竟没有想到,看起来那引自已出阵的应是此道高手,他究竟是何许人物,为何援手自己?
“过奖了!”他不动声色,含糊地漫应了一声。
“没人夸奖你!”
“哦!”
“点倒十八名守阵桩卡,你用的是什么手法?”
东方白心中又是一动,原来那导引自己出阵的是先点倒了守阵的弟子,天知道那神秘人用的是什么手法。
“姑娘解不了?”他只好反问一句,他无法回答。
“笑话!”月白劲装少女眸中寒芒闪了闪。
“那就不必问了!”
“你以为就此没事了么?”
“姑娘还有什么指教?”
“血债血偿!”
“在下说过并没杀人!”
“用什么证明?”
“证明?”东方白有些啼笑皆非:“证明二字从何说起?在下被诱人陷阱,无缘无故诬指为杀人凶手,居然还要在下提出不杀人的证明,天下有这种道理么?”反诘的语气,仍脸色平静,不愠不火,表现了至佳的风度。
“狡辩无益!”
“那姑娘要怎么样?”
“要你付出代价!”
“姑娘既然不相信在下的话,也是没法的事。”
月白劲装少女扬了扬手,十几名青衣女子蝴蝶般从林中穿出,剑都已执在手中,看样子是早已伏伺林中待命。
东方白心念电转,道:“自己所站的位置是林缘,恰是奇门阵势的边缘,如果交上了手,难免展闪腾挪,要是一不小心再陷入阵中,麻烦可就大了……”
心念之间,飞弹到林外的空地上,兀立以待。
身形才稳,十几名少女已经围上,井然有序地排成了三圈,内圈四人,中圈六人,外圈八人,错落有致。这近二十的少女,似乎经过挑选,每一个都长得眉清目秀,英气外溢。看情形她们排的是一个奇门剑阵,料想必然甚具威力。
月白劲装少女移身到了林边树下。
十八支长剑映着日光蔚为奇观。
东方白突然有些失悔,自己应该在这批少女甫现身之际一走了之,留下来毫无意义,赢了并不能解决问题,输了更不合算,而现在要走已经来不及了。
内圈的四支剑亮出了准备攻击之势,中圈的六支准备接应,外圈的八支则是待势的姿态,杀气开始弥漫。
东方白双臂下垂,气定神闲地站着,没有去碰腰间的剑把,看样子他没拔剑的打算,给人一种莫测高深之感。
“东方白,你准备投降?”月白劲装少女高声发话。
“没这样的事。”
“为何不拔剑?”
“在下不想伤人。”
“好大的口气,开始行动!”手扬起,往下一切。
内圈四支剑斜扬,中圈和外圈各以反方向开始快速游动,剑芒映日交错闪耀,变成了两道正反运行的光环,包涵了五丈方圆的每一寸空间,令人眼花缭乱。
东方白发挥了极大的定力,对光环视而不见。
“呀!”娇喝声中,四支剑从不同方位分进合击。
东方白身形一晃,空手入白刃,拨、打、点、闪在剑光中穿梭,他仿佛熟知对方的招式,乘虚蹈隙,丝丝合和,就像是幽灵鬼魅,有形无质。
四支剑越攻越快,进退疾徐,配合得天衣无缝,势道凌厉无匹。
剑气撕风,发出刺耳惊心的声音。
东方白竟似游刃有余,形势维持不变。
激烈的剑波,有如狂风卷起的巨浪,配着转动不息的光环,使艳艳的阳光为之失色。
“呀!”又是一声娇喝,阵势起了变幻,中圈的六支剑切入,内圈的退到中圈,照样快游急旋,而内圈加多了两支剑,搏刺更为紧密激烈,而整个的剑阵在疯狂中有律动,似乎要把被攻击者吞噬、绞碎。
疯狂的搏杀持续了盏茶时间。
东方白感觉到真力在急遽的消耗,真力有其极限,功力再深厚也无法在剧烈的动作中维持长久,他想,只要摆倒其中两人,剑阵必乱,于是他展开反击,几招之后,他才感觉到这剑阵非比等闲,彼此配台的巧妙玄奇简直不可思议,根本就无隙可趁,以他惊人的身手,只堪堪能自保,没有半寸的空间半秒的时间能供他利用。
不须力竭,只消一个迟滞便会非死即伤。
而持续下去,力竭是当然的结果。
一个武士,不管有多深沉,始终脱不了傲气,他先表示过不拔剑,即使面临死亡也不能损折这份傲气。
事实上他必须当机立断,这剑阵的威力当不止此,如果再增强的话,将无法应付,即使不增强,就这样耗下去,其结果也已在意料之中。
背水借一,非使出非常手段不可。
“呀!”他第一次发出声音,随着这一声栗吼,一道罡风裂空暴卷,犹如突发的迅雷骇电,惊叫与闷哼齐作,人影横飞倒撞,光环爆散。
骤雨乍歇,场面静止下来,人影四散分立,有的坐地不起,呈现在每一个少女脸上的是惊悸和骇然。
东方白的脸孔微显苍白,这一记他是拼全力而发。
月白劲装少女的粉靥也呈月白色,东方白的功力超出了她的想象。
空气短暂地死寂。
月白劲装少女的粉靥转红。
“退下去!”她大声喝叱。
坐地的挣起身来,纷纷退入林中,转眼不见,现场只剩下月白劲装少女和东方白遥遥相对,像幻象消失,又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良久,月白劲装少女缓缓挪步,直迫到东方白身前八尺之处才停了下来,酡红的粉面,显示了她心中的怒气。
怒,在某些型态的女人来说也是一种美。
现在,她更美了,刚健,别出一格的美。
东方白静静地站着,后面已回复了安详,那样子仿佛不是面对想要他命的敌人,而只是对着一个普通而不相干的女人。
“拔剑!”她低喝了一声。
“在下不想对姑娘拔剑。”东方白答得很从容。
“你真的这么骄傲?”
“在下没这意思。”
“那为何不拔剑?”
“在下的剑出鞘见血……”
“东方白!”她打断了他的话头:“别太自恃,告诉你,你不拔剑便没有任何机会,姑娘我照样要你的命。”
“我们之间似乎没有恩怨?”
“血债,杀人偿命!”
“在下没杀人,所以也不想真的杀人。”
“哈!东方白,你表面上高傲自大,骨子里却卑鄙无耻,杀了人不敢承认,听清楚,姑娘我今天非杀你不可,不但杀你,还要你死得很惨。”言词中充满了怨毒,眸子里闪射出可怕的杀光,粉腮也更红。
“姑娘如果有这能耐,在下不会逃避。”
“哼!我要是杀不了你,我便自杀。”话已经说绝了,表示其杀人决心之不可动摇。
东方白内心起了一阵悸动,这样刚强的女人他还是头一次碰到,她敢这么说,必然是有恃而无恐,该不该拔剑?
他不能不有所考虑了,剑出鞘必见血只是一句话,见不见血他仍然可以控制,只是他不能随便亮剑,这是一种自我的约束,也是事实上必须坚持的一点,除非是万不得已,因为亮剑的后果将十分严重。
“拔剑,我最后说一遍。”
“能先问句话么?”东方白在决心未下之前,采取了拖延的策略,好让自己有考虑和观察的时间。
“问什么?”
“姑娘的称呼和来路。”
“你用不着知道!”意态冷如雪上加霜。
“在下认为应该知道!”剑眉一扬,接下去道:“在下出道以来,还不曾对女人拔过剑,所以这算是条件!”
“你拔剑的条件?”
“不错!”说归说,东方白心里还在急急盘算,他的剑有三不拔的原则,不逢极强的对手不拔,无意杀人时不拔,有第三者在场时不拔,现在,面对的还不能算是极强的对手,他也无意伤她,而暗中不止第三者在窥视,可以说无一合乎拔剑的原则。
“如果我不回答呢?”
“不拔剑!”
“好,姑娘我也是头一次碰到你这种顽强而有趣的敌人,我就告诉你。我叫……”
就在此刻,一个苍劲的女人声音突然传来:“不可任性!”
人随声现,影子一闪便到了两人身前,是一个白发苍苍的清瘦老妪,手拄一根粗如鹅卵的鸠头铁杖,白发老妪而配上这么一根沉重的铁拐杖的确是惊人。
东方白先是骇异,继而感到奇怪,为什么这老妪要阻止这被称为公主的少女说出名号和来路,这当中有什么文章?
老妪年事已高,但澄澈剔亮有神的目光并不输于年轻人,定定地照在东方白的脸上,她似乎要看透什么。矍铄威严的神采里隐泛着一丝慈祥,谁看到她第一眼便会产生好感,简言之,她是正派人的型态。
“东方白,你不承认杀人?”
老妪开了口,声调刚劲有力,显示她有极深极深的修为,绝不是泛泛之辈。
“在下没杀人,当然不能承认。”东方白朗声回答。
“姥姥,事实俱在,别听……”
“公主,这事由老身处理!”
老妪抬手打断了月白劲装少女的话,但她的眼睛并没离开东方白的脸。
她称她姥姥,她称她公主,看样子这白发老妪是门户中的长老,地位尊崇,而少女是主子身份,主从有别。
“东方白!”老妪又开口:“你真的不是凶手?”
“不是。”
“看你面含正气,所说的应当可信,不过,鉴于南阳金狮子被杀的前例,你脱不了嫌疑,为了洗涮嫌疑,你必领找到凶手,如果你愿意答应这条件,老身便作主暂时放过你,三个月之内你提出交代,如何?”
“姥姥……”月白劲装少女似乎想阻止。
“公主,老身有老身的道理,责任由老身担待。”
月白劲装少女噘起了嘴,不再言语。
东方白有些啼笑皆非,别人杀了他们的人,却限用要自己缉凶,这算是什么道理?
自已有—百个理由拒绝,但拒绝的话免不了要见真章,如此便将破坏自已“三不”的原则,能避免用剑则尽量避免,自己并非逞强好名之徒。
再则,南阳“金狮子”之被杀,不但被硬栽在自己身上,还被冠了个“无肠公子”
的外号,是则缉凶对自己也属必要,答应下来,是一半对一半,暂时消除敌对,对自已在这地方的行动方不致有阻碍。
心念数转之后,他下了决心。
“在下答应。”
“很好,你可以走了。”
东方白正待转身。
“慢着!”月白劲装少女出声喝阻。
“姑娘还有话说?”
“三个月到期如果你交代不出凶手该怎么说?”
“现在言之过早。”
“哼!你记住一点,在三个月限期之内,如果我们发现你杀人的证据,随时都会对你采取行动,江湖虽大,没有你躲藏之处。”
“在下会记住的!”抱了抱拳,转身飘然离去。
待东方白身影消失之后,月白劲装少女与老妪退入林中数丈深处。
“姥姥,他太骄狂,我就不相信他能在我的剑下逃生,您为什么要阻止我跟他动手?”
“小玲,你一向很机伶善于应变,今天你竟然不用头脑,动了性情,要是姥姥我不及时阻止,你会铸成大错,你还不明白么?”
“我不明白!”神色之间露出了撒娇的成份。
“小玲,你好像越来越任性了。”
老妪的脸色变得很严肃,道:“你差点就要泄露身份和来历,难道你忘了这对本门影响有多大?再则,无肠公子东方白来路不明,他去找过不为老人,企图更加可疑,你没想到这一点?”
“姥姥,我不相信他能在我的剑下……”
“你错了,大错而特错。”
老妪立即打断了她的话,道:“铁栅关不住他,奇门阵势困不住他,徒手破了剑阵,这已经充分证明他并非普通人物。再说,如果南阳‘金狮子’和‘太行之鹰’苏飞真是他下的手,那他剑术之高又得到了证明,说不定他就是我们多年来苦等密索的仇家手下,你这一任性,岂不是坏了大事,铸成不可原谅的大错,而成门中罪人。”
小玲缓缓垂下了头。
“姥姥,我错了。”
“小玲,幸好错没铸成,以后多加小心就是!”
“是的!”
“从现在起,东方白不能脱出我们的监视,我们回去安排。”
“是!”
东方白一路在想:“那暗中帮助自己脱困的究竟是谁?他能在秘密门户的心腹地带中出入自如,能耐着实惊人,他援手自己的目的何在呢?”
这是个无法猜透的谜,他又想:“南阳金狮子是地方一霸,纵令手下胡作非为,鱼肉乡里。自己约斗他的目的是希望他回头弃恶,当时只折了他的剑,事后却传出他被残杀的消息,而帐却算在自己头上,照传闻,他的死状和林中秘屋里的太行之鹰苏飞一样,是同一凶手么?”
想到这里突然若有所悟——
照死者的死状分析,下手的人如果不是失去人性的杀人狂,便是与死者之间有极深的仇恨,所以下手才这么狠毒,那种手段的确是骇人听闻。
在林中秘屋里,暗助自己脱身的很可能就是先后两案的凶手,基于自已替他背黑锅这一点,他不能不有所表示。可是,他是谁呢?
眼前一片翠绿迎风沙沙。
东方白抬头一看,不由证了怔,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走向了听竹居的路。
他停了下来,目注披山盖野的幽篁,似乎又看到了那道眩目的彩虹,她是不为老人的客人,而不为老人是唯一知道大化门消灭之谜的人,要探谜底,惟有从她身上下工夫。
于是,他又举步,穿林而行。
不久,岔上了碎石小径。
走了没几步,一股怪味沁入鼻孔,这种怪味很难闻但并不陌生,他下意识地停了下来,想辨别出究竟是什么味道。
鼻子掀动之下,忽然省起这是血腥味,有血腥味必然有死人,而且是死了不久的人。
他心头不由暗暗吃惊,循着怪味传来的方向仔细扫瞄,竹栉盘虬里,他看到了一双脚,薄底快靴,是一双男人的脚,他的心抽紧起来,不是怕死人,而是惊于故伎重演,照那位被称做公主的月白劲装少文的说法,太行之鹰被残杀的地点是听竹居到徐家集的途中,现在又见死人,该不会是同一凶手所为吧?死的难道又是对方的人?
事不干己,离开为上?
看个究竟?
踌躇了片刻,终于敌不过好奇心的驱使,地折身朝仅看到一双脚的位置走去,拂开低垂的竹枝,步步深人。
“呀!”他忍不住要叫出声,死的仍是个老者,死状和在黑林秘屋房间里的太行之鹰一模一样,完全证实了他的忖测,是同一个人的残忍杰作,人性尽失者的手段,是谁?
有的裂口还在渗者黄水,证明遇害的时间不久。
非逮到凶手不可,东方白作了决定,并非是为了秘密门户强迫他答应的条件,而是基于他痛恨不人道,假使暗中援手他的真是这名凶手,他的感激之心也已被惨酷的现实所粉碎,江湖上不能容留这类没人性的恶徒。
这地带应该属于那些女人的地盘,尸体自会有人发现收拾,于是他转身出了竹林,重新步上碎石小径。
他并非专程来,而是无意中走上了这个方向。
走着,走过,短墙,小红门,精舍檐牙在望,他的心浮动起来。
面对再顽强的敌人他能沉稳如山,但想到了祝彩虹他便有些情不自禁,他告诉自已,目前不能对她生出情愫,但那份强烈的意念却难以抛躲。
到了小红门前,他住了脚步。
门只有半截,透过门头,可以了然门内的一切,幽篁蔽日,院子里显得一片阴翳,静悄悄没半个人影,他想扣门,但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他是被“不为老人”逐出来的,人家对他不欢迎,下意识里,他是想再见那道彩虹。
彩虹无影,他又不能出声叫。
他兀立在门边,痴痴地望着精舍,他希望彩虹能自动出现。
到目前为止,“不为老人”就所知是唯一知道大化门消失之谜的人,而他峻拒触及这问题,要想从他口中挖出谜底是绝对办不到的事,唯一的办法是借重祝彩虹,只要她肯相助,事情便有可为。
不知站立了多久,听竹居里仍是一片悄寂,像是根本没人住的山间弃屋。
一个瞎眼老人,一个谜样少女,保持绝对的静应该是意料中事。如何诱她现身而不致惊动老人?东方白苦苦地想,他不能弄出任何声音,失明的人听觉最是灵敏,苦等下去不是办法,又不甘心就此退走。
好歹进去看个究竟,这是没有主意之中的主意。
他用一根指头顶开小红门的搭扣,轻轻推开,然后蹑手蹑脚地步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不使发出半丝声音,穿过花径,到了精舍门前,门是半开的,他竭力摒住呼吸,像是呼吸都会惊动屋里人。定了定神,再前移两步,现在可以看到堂屋里的情况了,木榻是空的不见人影,他再前挪一步,伸长脖子,视线已可遍及整个堂屋,两侧的房门是关紧的,正面屏帐两侧仅装有门框,不像是房间,依一般格局,可能是通向后面的隐藏中门。
人在房里高卧不起么?
他不能贸然进去,想了想,退后两步,转身挪向左边房间的窗子,梅花格,里面糊了纸,无法透视。
仔细探视,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破洞,徐徐呈口气,闭单眼,凑近破洞,是卧房的布置,但却是空的。
迟疑了片刻,他又转到右边的房窗,但却无洞隙可寻,想了想,指头醮口水把窗纸弄湿捺了个洞,朝里一望,大为愣愕,房里依然空空如也,这可是怪事,这一老一少哪里去了?怎会没了踪影?
幽居避世的人是不可能离屋外出的,但两个房间的确是没有人,而且被褥摺叠得很整齐,似乎没人睡过。
怔了一阵,他决定不顾一切进屋去看个究竟。
于是,他回到堂屋门前,推开半掩的门,门扇发出了格吱之声,如果有人,总可以听到了,静待了片刻,并没任何反应,他跨了进去,很幽雅的布置,竹雕木刻画轴,看上去都是精品,但他无意欣赏。
略略一停,步向屏帐门,不出所料,屏帐后是一道中门,似乎另有夭地,他硬起头皮步了进去,中门外是个天井,一间小屋横在正面,两端连接围墙,粗略看去,是间灶房,但冷清清地无烟无火,小屋后面是石山。
整个精舍的范围就这么大,的确是无人。
真是怪事,东方白木然。
他禁不住想,莫非是自己此次的蓦然造访惊扰了对方而弃屋乔迁么?
如果真是如此,这当中有着什么天大的秘密和顾忌,值得舍弃这仙境般的住所?
又转回堂属里。
他下意识地浏览堂屋里的陈设,目光在游移,但实际上什么也没看进去,他说不出此刻心里的感受。
牵引他重临听竹居的原因严格分析起来并非“不为老人”而是祝彩虹,彩虹无影,使他有一种重重的失落感。
“咦!”声音不大。
在心理上认为绝对无人的状态下这一声轻“咦!”不殊雷鸣,东方白猛地一震,但他沉着的素养使他镇定如恒,徐徐回身,眼前陡地一亮,他真正的震栗了,彩虹出现在门边,像电流通过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在震颤。
祝彩虹,青布包着头,手里拎了个包袱,像要远行的样子。
东方白又一次领略沉迷,没有意念,只是发呆。
“东方公子,你怎么……”她开了口。
“在下,我……”他超人的沉稳竟然经不起考验。
“东方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补充说完刚才没说完的半句话,脸上出奇地平静和悦,柔得完全没有个性,没有惊奇,没有责备,就那么平淡。
“在下是无意间来的!”东方白的魂儿归了窍。
“哦!”她微微一笑。
“不为老前辈呢?”
“他走了!”
“走了?”东方白大为震惊:“他舍弃了这仙居?”
“公公多年幽居,不能受丝毫干扰。”
她依然称不为老人为公公,接着又道:“最近接连发生的事,使他难以承受……”
“他老人家何往?”
“不知道!”
“姑娘会不知道?”这答复使东方白大奇。
“是真的不知道,我说过我只是客人,他老人家不说,我也不便追问。”
“可是他老人家双目不便……”
“自然有很好的安排!”
东方白默然,他在想她所谓的“最近接连发生的事”这句话的含意,这说来很明显,首先是自已向他探究大化门消失之谜,曾引起他强烈的反应,其次是先后发生的残尸案正在他隐居处的附近,这其中蹊跷大了。
“看姑娘的样子……”东方白沉默了一阵之后开口,向堂屋门挪近了两步,彼此的距离相对缩短了两步。
“我当然也只有离开!”玉靥浮起一抹凄清。
“公公走了,我失去了凭依,只好另觅栖处,可是……”凄清变为泫然,半晌才接下去道:“我是个身世奇惨孤苦飘零的女子,没来处,也没去处,江湖茫茫,何处是儿家!”
一个美如天仙的女子,竟然是只天涯孤雁,是真的还是假的?美人,常常是占便宜的,发脾气谓之娇嗔,骂人,对方不以为忤,反而被目为别有风韵,说话,很容易被人接受,即使说了假话也容易获得谅解。
现在,东方白对她油然升了同情之念。
“姑娘的身世……”
“我不想提及我的身世。”
东方白赧然,交浅不言深,现在双方才第二次见面便问及人家的身世,是嫌唐突了些,微微一笑,掩饰窘态。
“在下是不该有此一问!”
说了这么一句,立即转了话题道:“在下来时不见有人,待了许久,才冒昧进屋,着姑娘的样子,是去而复返么?”
“不错,我走在半路,忽然想起忘了件东西,所以又折了回来!”
说完,举步进屋,从东方白身边擦过,进入下首房间,只一忽儿工夫,又现身出来,望着东方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想说什么又下便启齿。
“姑娘莫非想说什么?”东方白忍不住问了出来。
“唉!”一声幽长的叹息,那份凄怨的神情,的确是人见人怜。
“姑娘有话但说无妨,只要在下力所能及,或有可效劳之处!”东方白说得很诚恳。
东方白说这句话九成是出于真诚,但还有那么一成是为了自己,他要借祝彩虹达成自己的意愿,即使不那么认真想,潜意识中仍然有这成份。
东方公子,我目前的困难是没有依靠。“
“噢?”东方白心中一动,依靠二字可以作多种解释,多少有些儿暖昧,是以他不敢表示任何意见。他迷于这道彩虹,下意识中有某种企盼,但并不完全湮没理智,他必须保持目前还不能改变的原则。
“东方公子!”她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恨老天为什么不给我一张丑脸,我称不上是什么美人,只是长得比一般人好看些,但这一点好看却带给我严重的麻烦,极大的痛苦,处处受人注目,时时惹来……”她没说出下半句。
东方白知道她没说出来的半句话,像她这样美丽剔透的女子,惹人觊觎,招致麻烦是必然的,如果任何男人见了她而不动心起意,那这男人必是白痴。
“姑娘的意思是说无处投奔?”
“是的!”眼神中露出了一种企盼。
“这……在下也是他乡作客,而且又是……”
“东方公子,我一眼便看出你是正人君子,我的意思是希望能得到保护……”
她低了低头,一抹红晕飞上了玉靥,变成了惑人的艳光。
东方白心头一阵跳落,一面之缘,他渴望再见到她,甚至有更进一步亲近的冲动,现在,她亲口提了出来,她的心意已隐约可窥,然而他却畏怯了,因为他有顾忌,他怕铸成无可弥补的大错,心情顿时陷于矛盾之中。
现在只消一个表示,一句话,便可使情况完全改观,然而他的确没这份勇气。
“我该走了!”她低头挪步,出门,踏上花径。
彩虹消失了便不会重现,捕捉住这道彩虹!一个声音在东方白的心里大叫,他忘情地追出门外,脱口叫了一声“姑娘留步!”
话出口,心头是一片迷乱,他似乎忘了一切,只存在抓住她的一念。
祝彩虹止步,但没回身。
东方白迫近到她身后三步之地。
“东方公子有何指教?”
“在下……愿意保护姑娘!”
“是真的么?”音调轻柔似水,带着一丝惊喜。
“当然不是说笑!”
“那我感激不尽!”幽幽回过身来。福了一福,迷人的神采里添上了一抹喜悦,更美了,像五彩流光。
东方白呆了一呆。
“谈不上感激二字!”
“东方公子落脚何处?”
“徐家老店!”
“客栈……方便么?”
“在下会安排。”
“我们……现在就走么?”我们两个字一下子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好!”东方白点了点头,本来只是一种希冀,突然变成了事实,他真有些不敢相信,可是一切是那么真实,彩虹已经伴着他,但他并不想拥有她,因为他不能,他有些昏乱,这像是缘但似乎又不是缘,他内心里希冀与抗拒同时存在。
并肩出了小红门,祝彩虹回身闩上了搭扣,然后一起踏上翠竹掩映的碎石小径,两人都默默无言,不久,走到了发现尸体的地方,东方白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望向竹林深处,一双脚,尸体仍在。
“公子,你看什么?”称呼上她已省去了东方二字。
“噢!这……”东方白犹豫了一下才道:“在下来的时候,无意中发现林子里有人被害,死状很惨。”
祝彩虹黛眉微蹙,眸光顺着东方白注目的地方望去。
“啊!一双脚,什么人下的手?”
“不知道!”
“被害的是何许人物?”
“不知道!”仍然是三个字。
“会不会是……”祝彩虹的声音发了抖颤。
“姑娘的意思是……”
“我要去看看!”说着,快步奔了过去。
“姑娘,不要看,死者的样子很难看。”
“呀!”祝彩虹发出惊叫。
东方白立即奔了过去,祝彩虹回身抱住东方白,似是惊骇过度而失态。“太可怕了!”
她叫着,娇躯抖战不止。
体肤相亲,使东方白感到一阵晕眩,呼吸窒住了,但他没回抱她,只是呆立着,任由心身震颤。
娇躯的抖战像一波波的电流,东方白的晕眩更甚。
“啊!”祝彩虹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放开手,退了一步,侧过身,用衣袖掩着脸,不敢再多看一眼。
突然的拥抱,骤然的分开,电流的脉动似乎仍在,东方白有一种好梦乍醒,梦境未消,但已抓不住的幻灭感,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随之而升的是惊诧,祝彩虹是江湖女子,这可以看得出来的,而一个江湖女子会怕看死人这就有些不可解了,她是天生的胆小么?还是她的江猢年龄太嫩?他替她作了解释,随即柔声道:“我们出去!”
两人又回到竹林小径上。
祝彩虹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面色十分难看。
“我……知道被杀的是谁。”
“哦!”东方白大感意外,道:“何许人物?”
“太王帮总香主石虎。”
“太王帮,好古怪的名称?”
“这帮派开山立舵不到五年,总舵设在李青店,距徐家集不到百里,是由太行王屋两个帮会合并的。”
“姑娘怎么知道?”
“石虎曾经拜访过公公,我是从他跟公公的交谈中知道的。”祝彩虹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脸色也回复了正常。
“像这种疯狂的杀人手法,凶手如不是丧心病狂,便是与死者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死者身为太王帮的总香主,功力自然不是泛泛,能杀得了他,身手必定相当惊人,会是……谁呢?”
东方白口里说,心里想到另一个遇害人太行之鹰苏飞,既然这帮派是太行王屋两派的合并,而苏飞外号太行之鹰,很可能他们是一路的人物,这到底是个人恩怨,还是帮派之间的过节?
他希望得到点线索,因为他答应持铁杖的老妪在三个月之内交出凶手,以卸下自己背上的黑锅,但祝彩虹的回答却很令他失望。
“无从想象,我对江湖道还很陌生。”
“姑娘在听说有人被杀之时,曾说会不会是……”
“我是担心公公。”祝彩虹柔丽的眸光闪了闪。
“原来如此,我们还是走吧!”
此刻,竹林深处正有两对锐利的眼睛在窥视两人的一举一动,但两人浑然未觉。
徐家老店。
当东方白带着祝彩虹穿过食堂的时候,尽管祝彩虹低垂着头,两人的步履也很快,但仍引起了一阵骚动。
到了后进东方白的房间,东方白松了口气,掩上房门,招呼祝彩虹坐下,现在,他是独对这道原先认为难以捉摸的彩虹了,一时之间,似乎无话可说,他想了解一下她的身世,但想到在听竹居触及这问题时她所表现的幽怨凄苦,话已到喉头又咽了回去。
祝彩虹似乎很羞怯,低垂着粉颈。
“祝姑娘!”东方白想到了话题,用旁敲侧击的方式探索她的身世,道:“你说你是不为老前辈的客人,这话怎么说?”
“他年长我叫他公公。”祝彩虹抬起了脸,柔亮的目光投注在东方白的脸上。
“我跟他老人家不是亲戚,也没有师徒的名扮,所以只能说是客人。”
“姑娘又如何做了他的客人呢?”
“这……”祝彩虹眨了眨眼,似在考虑该怎么回答,略停才道:“一位收容我的恩公跟他是至交,要我投奔他请益武功,所以……我作了他老人家的客人。”
“姑娘被人收容?”
“唔?”脸上迷人的光采突然消失,隐有恨意。
东方白无法再往下问了,他不愿她触及伤心事,他想,只要两人在一起,许多谜底会慢慢揭开的,不必急在一时,笑笑道:“走了这么远的路,姑娘一定饿了,在下去叫些吃的!”说着,站起身来,走过去拉开房门。
一张尴尬的脸正在门外,是小二。
“公子,小的是来请问……”小二的舌头打结。
“隔壁的房间有客人住么?”
“正空着。”
“很好,收招收拾,被褥换上干净的,我……”东方白的话声顿了顿才接下去道:
“我妹妹要住。”
“噢!原来那位姑娘是公子的妹妹。”
“配几样可口精细的莱,一壶陈绍送到房里来!”
“是,小的立刻去办!”小二哈腰应了一声,朝房门偷觑了一眼才匆匆离去。
东方白又回进房里落坐。
“公子,你方才对小二说我……是你妹妹……”咬咬下唇又道:“那我们的称呼是不是要改过?”
言下不胜娇羞,用纤纤玉指抚弄着衣角。
东方白脸上一热。
“在下如此说是……省得他们胡猜乱道。”
“这很好,我庆幸有这福份能当公子的妹妹。”轻柔地笑了笑,又道:“那我就该称你为……大哥,成么?”
“当然,我……就叫你的名字。”
东方白心头升起了一股暖意,但夹杂着一种很难形容的异样情怀,距离拉近得太快,反而使他有一种似乎不真实的感觉。
来得太快。会不会也去很太快呢?
他敏感地想这不愿想的问题。
在一间极其华丽的小厅里,持铁杖的白发老妪正与叫小玲的月白劲装少女在交谈,小玲满面激动之色。
“姥姥,石总香主横尸听竹居外的竹林,死状和苏堂主一样,论时间也正合,能不说东方白是凶手么?”
“也许是巧合!”老妪的脸色也很沉重。
“天下那有这么巧的事,姥姥为什么要替他开脱?”
“因为我看他的外貌气质不像是凶残之辈。”
“不能以貌取人,披了羊皮的狼一样……”
“小玲,姥姥一生阅人多矣,咱信老眼不花。”
“他打听大化门的事,他又去听竹居,显然他是居心叵测,姥姥不相值他是杀人凶手,他的行为作何解释?”
“他已经在我们监视之中,很快就会有答案的。”
“姥姥,您生性仁慈,但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已残忍,这多年来,我们一直摸不到仇家的影子,一直在恨里煎熬,现在我认为他就是线索,这是上代有灵,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条线索,我们……”她激动得粉腮胀红。
“我没说放弃?”
“可是……”
“一切要按理顺章地来,欲速则不达,我们的仇家是武林中前所未见的可怕敌人,绝不能打草惊蛇,他答应三个月之内作交待,到那时再说吧!”
“哼!”小玲长长吐了口气,道:“奇怪,他怎么会和祝彩虹扯一道?”她忽然转了话题,像是在自问。
“也许是男才女貌,一见钟情。”
“哼!”又是一声冷哼,脸上隐有妒意。
徐家老店客房里。
东方白与祝彩虹在房间里对饮。
烛影摇虹,映着被酒渲染的酡红,祝彩虹成了名符其实的光灿彩虹,东方白完全沉醉了,沉醉在流亮的虹光里。
祝彩虹此刻已回复了娴静的气韵,落落大方地斟酒,陪饮,隐约的笑意在酡红里伸展流布,流波妙目不时转闪,但正而不邪。
“彩虹!”美使人迷醉,酒使人忘形,东方白情不自禁地捉住她的手,柔若无骨,细腻如脂,肤理莹白得像夺目的玄玉,仿佛不是血肉之体,而是玄玉雕琢的,她没有抗拒,他贪婪地细细观赏,接触之点导出了电流振荡全身,声音有如梦呓:“你要真的是我的妹妹该多好!”
“不!我不要做你真正的妹妹。”
“那……你要做我的什么?”东方白内心一阵狂跳。
“我要……”眸光闪向空处。
东方白的呼吸顿时停止,他在等下文,但她久久没有出声,一株愁意上脸,取代了那深沉而婉约的笑意。
她在想什么?她那半句话……
“彩虹,说,你要做我的什么?”东方白的声音微颤,心里似已料到她的下半句话是“我要作你终生伴侣!”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他的脸上。
“我什么也不要!”
“……”东方白愕住,半晌才费力地道:“什么也不要,为什么?”
“因为我不配!”
“你……是说我……不配?”
“不,我这是由衷之言,我真的不配,如果我是你真正的妹妹,会玷污了你,会使你蒙羞,会使你……”她没继续说下去。眸子里幽怨之光更甚。
玷污,蒙羞这类字眼出自一个绝色而端庄的女子口中,绝对无法教人接受,东方白怔住,抓住她的手的五指无形中捏紧,眼神定住连眨都不眨,这是什么意思?她说这话的用意何在?她真正要说的是什么?
“彩虹,我不懂?”
东方白久久才迸出这句话。
“以后你会懂的!”她吐了口气,道:“我只是一棵路边的草,大哥,你能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我已经心满意定了,我不奢求任何名份,因为我不配。”剔亮的流彩似乎减少了,烛花结蕊,光亮也黯了下去。
“我不懂?”东方白抗声说,仍是这句话。
“大哥,我说了以后你会懂的。”
“为什么不现在?”
“现在?不!请不要生气也不要逼我。”她那酡红的玉靥突然透出苍白,手缩了缩,似乎被捏得痛了。
就在此刻,房门响起叩击之声。
“谁?”东方白松开手。
“是小的!”是店小二的声音。
“什么事?”
“有样东西要立即交与公子。”
“噢!”东方白起身到门边,把门拉开一条缝,伸手接过,又把门阖上,是一个柬封,回到桌边,拆开,就着烛光一看,登时脸上变色。
“大哥,是什么?”祝彩虹柔声问。
“是一封信!”东方白脸上流露出他那惯有的英气,眉毛挑了又挑,最后皱了起来,五指收紧,把信捏成了一个纸团。
“大哥,谁的信?上面说些什么?”
“扫兴!”东方白答非所问。
“……”祝彩虹默然,凝眸望着东方白。
“彩虹!”东方白尽量使声音平静,道:“你的房间在隔壁,你去歇着吧!把门??牢,我有事要出去一会。”
“是……约会?”
“是的,我并不认识对方,但不能不去。”
“我能跟你去么?”
“不行!”断然地口吻,停了停又道:“你回房去好好休息,不必为我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去吧!”他像在叮咛真正的弱妹。
祝彩虹起身,一脸无可奈何的神色,出房,到了隔壁房间,房里燃着灯,收拾得很干净,被褥换了新的。东方白等她关好了房门,才回到自己房间,深深透口气,把剑佩在腰间,出房,关上门,深深望了祝彩虹的房门一眼,这才快步离去。
集外的郊野草场。
时间约莫是二更刚过。
天宇澄清,月明如昼。
东方白浴着沁凉似水的月光,静静地站在草场上,他在等待着信上自称“白马公子”
的约会人,他不认识白马公子,信上也没说约会的原因,所以他不愿费神去想,反正到时就知道,他在想祝彩虹,回味在房里对坐举杯的旖旎况味,在想她的一言一语。
玷污、羞辱、路边的草,这些词句怎能用得到她的身上呢?莫非她是名花有主而故意说出这些不伦不类的话来推托?
不错,她对他到目前为止仍然是一个谜,除了她的名字,其余一切陌生,他作了她的保护人,这说来滑稽。
如果不是经过那么真实,他真怀疑她是否真的凡人。
一阵微风轻轻拂过,他忽然清醒起来。
我不能,我是在做什么?如果她不那么拒绝,如果不是突来约会,任由情势发展下去,会造成什么样后果?他打了一个冷噤,不敢往下想,更不敢往后想,他突然回复了自我,不能走错一步路,在亡母的遗命没获得答案之前。
母亲的遗命给了他无比的抵御诱惑的力量。
他昂起头,挺了挺胸。
草场的对过是一片柳林,月光下显得静谧而神秘。
来路方向有一骑马出现,白马,在月光下有些蒙然。
约会的人已到,他的精神一振。
人马很快地移近,到了五丈左右,人下了马,马停住,人步行过来,接近,丈许,看清了,一个贵介公子整束的年轻人,很有气质,不带一丝江湖气,年纪约莫在二十三、四之间,腰间佩着剑,垂着流苏,剑鞘珠光闪烁。
“无肠公子东方白?”
“在下正是,朋友是……”
“白马公子莫文俊。”
“幸会,有何指教?”
“比剑!”开门见山的两个字,语气很温和但含着无比的坚毅。
“比剑?”东方白想笑但没笑出来,气定神闲地道:“在下一向不跟人比剑,以往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那就说是决斗吧!”
“决斗?莫兄,你我素昧生平,凭什么决斗?”
“在下向你挑战!”
“哈哈哈哈,挑战,这从何说起?”
“不要笑,在下是非常认真的。”
“要是在下不接受呢?”
“你不能拒绝,非接受下可,而直是生死之决,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此地,除非你认输弃剑,永远离开江湖,在下便打消此念!”
饱含血腥意味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就像是在说极普通的话,风度好极了。
“莫兄说生死之决?”
“一点不错。”
“总该有个理由吧?”
第三章小使身陷黑森林
“有,充足的理山,你听了之后便不会拒绝。”
“在下洗耳恭听?”
“你横刀夺爱!”这四个字说得低沉而有力。
“横刀夺爱?”东方白相当吃惊,但仍以最和平的语调说道:“莫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莫文俊大笑数声,音调突然变得冷厉,月光下目芒如刺说道:“东方白,你叫无肠公子,本人是白马公子,沾了公子这两个字的光,所以对你保持了平等原则,你竟然不识抬举,故意装浑,太不够风度。”
“莫兄好风度,何不明白相告?”东方白不愠不火。
“好,听着,祝彩虹是本公子的人,因了一点小小的龃龉而负气出走,本公子不远千里追踪,想不到你竟然趁虚而入,横刀夺爱,把人带进了客栈,向你挑战的理由够充分么?”
莫文俊如刺的目光变成了刀。
东方白愕住了,内心起了极大的震撼,那看来高洁艳丽的彩虹竟然是有了主的名花,那她在徐家老店客房里所表现的暧昧态度和闪烁的言词是其来有自的了?可是她又怎会为“不为老人”所收容呢?
莫文俊说的全是实话?
祝彩虹在东方白的心里已被塑成一个完美的形象,就像儿童心爱的玩具,别人连碰一下都不可以,然而现在,这完美的形象似已遭到破坏,心头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受,愤恚,怨怼、伤情,还夹着一丝幻灭。
“祝彩虹是莫兄的什么人?”东方白绝不失风度。
“她是我所爱的人。”
“噢!莫兄也同样是她心爱的人么?”
“当然!”短短两个字,但语气似乎十分勉强。
东方白突有所感,像祝彩虹这种女人,连女人见了都会心动,当然是人见人爱,听“白马公子”莫文俊回答的口气十分勉强,这当中定有文章,心念及此,脸上浮出了一个温和但却高傲的微笑。
“真的是如此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
“在下立刻可以查证。”
莫文俊忽地怔了怔,目芒连闪。
“东方白,你没资格查证,事实上也无此必要,现在是本人向你挑战,如果活着的是你,你便可以得到她。”
“为一个女人而赌命么?”
“哈哈哈哈,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天上的星,想摘下它就必须付出代价,何况本人是为了男人的尊严,武士的颜面而向你挑战,准备拔剑!”他自已的手指已触上了剑柄,脸上呈现一片坚毅之色,目芒也透出杀机。
值得么?东方白在深深考虑。
“拔剑!”莫文俊在催促。
“拔剑?”东方白喃喃,不知是应声还是自语。
“这两个字最明确不过,不敢,怕死,是不是?”
“莫兄,在下的剑不轻易离鞘!”
东方白还没下最后的决心,他还在急急考虑,沉缓地接着道:“成名不易,剑出鞘便要分出高下……”
“本人更正!”莫文俊打断了东方白的话,道:“是分出生死,而不是分出高下!”
说完,拔剑出鞘,剑身映着月华,泛起一蓬碧芒,用手指轻轻一弹,“铿!”声音清越,空气激发了一阵振鸣,直落入人的心。
“莫兄,你不改变主意?”
“笑话,是本人约你的,如你不敢又何必赴约?”明显地讥诮。
“非不敢也,是不为也!”
“哈!东方白,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是伪君子、真小人,表面上干净,骨子里肮脏。你在南阳击杀‘金狮子’,是假侠义之名,行残暴之实,你配得上祝彩虹么?老实说,这是一种亵渎,一种玷污。”
东方也不是泥人,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自尊受损,荣誉蒙污,他修养再深也不能不有所反应,他不能双手把祝彩虹捧出去而退缩,他的脸开始发热……
莫文俊举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圆。
“东方白,弃剑,发誓退出江湖,本人今晚放过你。”词锋犀利,咄咄逼人。
“莫文俊,在下为你拔剑,希望你不会后悔。”
用手一按腰间剑柄,“呛!”地一声,长剑高鞘,黑黝黝不带半点光华,看上去是一柄师公道士仗以作法的铁剑,简直的不能算是兵刃,显得有些滑稽。
双剑上扬,一碧一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莫文俊鼻孔里“嗤!”了一声,意存不屑。
东方白转动目光,游扫了一遍,因为他“三不”的原则有一“不”是有第三者在场不拔剑,他一直信守不渝。
白马公子莫文俊是挑战者,生死对决他绝不敢因对手的兵刃不起眼而掉以轻心,他的面色刹那间凝成了冷铁。
双方拉开架子,高手,气势无懈可击。
东方白在心里暗道:“彩虹,我为你拔剑,不是为了得到你,而是为了武士的荣誉,你说你需要我的保护,也许你另有隐衷,希望我做对了。”
对峙了片刻。
“呀!”声音不大但相当沉凝,一碧一黑两道剑影交错、互击,锵然之声清越中夹着锐利,然后两支剑交叉在空中粘贴在一起,极短暂的一瞬,绝对的动变成了绝对的静,就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两支剑原本就是这个架势。
莫文俊的脸孔逐渐透出苍白,变成与月光同色。
然后,额头上沁出了大粒的汗珠。
空气在此刻凝冻。
“呀!”地一声低喝,交叉的剑一阵悸颤绞扭,碧光破空飞去,剑弧落到了五丈之外,莫文俊倒退了三四步,本来俊逸的脸孔扭曲成了怪形。
东方白徐徐收剑。
“为什么不杀我?”莫文俊悚声大叫。
“无此必要!”东方白出奇地平静。
“你现在不杀我,你就会后悔!”
“大概不至于。”
莫文俊转身,奔过去,跃上马背,白影在月光下迅快地远去,消失。
东方白摇摇头,回身去找莫文俊留下的剑,但竟然不见剑的影子,这可是怪事,一支长剑怎会无端端地消失?
他衙重新估量剑的落点,以刚才抛射的弧度计算,剑应该落在跟柳林三丈的草地上,而剑竟然失了踪,有第三者在暗中么?
他抬起目光四下了瞧,这片草地一边接柳林,三面是空的,要是有人暗中伏伺,定在柳林中无疑,但这伏伺者攫窃白马公子遗剑的目的何在?是有心抑或无意?他不由呆住了。
发呆的时间不长,他迅快地掠入柳林,穿行,一无所见,透到了柳林的另一面,连半丝可疑的影子都没发现。
“奇怪!”他忍不住自语出声。
时近三更。
徐家集沉睡在西偏的银光里,街道上一片岑寂,只有极少数的窗子透出朦胧的光晕,气氛宁静而和谐。
东方白的心里并不宁静,白马公子莫文俊的约斗带给他困扰。因为他心目中那道彩虹已经走了样,再就是对方的兵刃神秘失了踪,他无法照惯例予以销毁,这可能会带来想不到的麻烦,而这麻烦将大大影响他的行动。
彩虹该已掩霞安息了?
这时分他当然不愿惊扰店家,他绕到客店的侧方,飞身越墙而入,悄没声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推开门,灯仍亮着,灯盏里油还是满的,桌子已收拾干净,看样子店小二刚添过不久,在房里打了个转,下意识地走到隔壁房门外。
犹豫再三,他轻唤了一声:“彩虹!”
没有应声,他放大了声音再叫一遍,依然没有反应,不由狐疑起来,睡得再熟也该惊醒过来了,侧耳贴向门缝,没任何声息,以他灵敏的听力是可以听到呼吸声的,用手指一捺,房门竟然升了,是虚掩的,房内灯已灭,什么也看不到。
“彩虹,我回来了!”他又叫了一声,寂然。
莫非发生了事故?
他不由紧张起来,像这么美的女子投在客店,定会引起居心不良者的觊觎,她本身就是极大的诱惑。他回房端了烛台燃亮,再转到隔壁房间,一照,登时呼吸一窒,一颗心完全抽紧。
房是空的,床是空的,被褥整齐,根本没人睡过。
人到哪里去了?
她不告而别么,可是,她是主动求自己保护的?
彩虹,摸不透,抓不住,她是个不可捉摸的女人?
难道她已经知道莫文俊跟自己的约会,重投他的怀抱,还是逃避他?
他傻了眼,在房间里,不立着。
一阵幻灭之感袭上心头。
蓦地,背后房门外响起一声低喝:“别动!”
东方白心头大震。
“何方朋友?”
“别动,也别回头,你只要一动便会有飞刀刺进你的背心!”
“有什么指教?”
东方白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自出道以来,还不曾被人从背后威胁过。他想,自己要不是因为专注于祝彩虹的失踪而疏神,定会发觉房门外来了不速之客,对方的贸然出现,会与祝彩虹的失踪有关么?
“如果不是格于上帝,哼!”半句话,没下文。
“怎么样?”东方白好整以暇,但已有了打算。
“你无肠公子早已趴在地上。”
“哦!”这一声哦的余音未落,人已闪电般横移三尺,烛台掉地熄灭。他之所以敢不顾背后飞刀而采取这行动,是他从对方口气判断出对方并没杀人的决心,扔掷飞刀必须作势,只消争取这作势的一瞬足够他移开身形,所以他做了,而且成功了。
烛光一灭,变成了里暗外明。
他迅快地回身斜对门窗。
同一时间,桌面上响起“擦”地一声,江湖人,一听便知道是利刃插钉木头的声音,接着是人影一晃。
东方白穿出门外,人影正从西边屋脊消失,以时间与距离而论,对方的身手相当不俗,他没去追,回进房里,伸手轻轻摸去,果然是一柄小刀钉在桌面上,还穿了张纸,不用说这是飞刃留柬了。
拔起刀,回到自己房间,就灯一照,只见纸条上写了简单几个字:“请驾集东大石桥,立候。”没具名。
东方白耸肩笑了笑,前半夜“白马公子”的的斗,后半夜又来了个无头的约会,这该叫事不单行,白马公子为的是祝彩虹,这无头约会为的又是什么呢?
赴约,他作了决定。
徐家集正东的大石桥是进集的孔道。
月色依然很白,但已挂到距山巅不到两竹竿的位置。
三孔的石拱桥像一头巨兽僵伏在河上,桥两端的路树连接着河岸的林木,除了路段,视线并不怎么开朗。
东方白行云流水般来到桥头,静荡荡不见半个人影,气氛显得有些诡橘。他停下身形,静立着,目光游扫了现场一遍,凭他锐敏的直觉,人都伏在暗处,而且有不少人,依立脚的位置而言,已然进人了包围圈的核心。
不出声,静以待变,但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像无形的触须四处伸张,保持了高度的警觉,这种场合是不能光靠眼睛的。
“到桥这头来!”一个刺耳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的空气从另一端传来,不见人影。
东方白沉稳地举步上桥,桥面是大青石板铺砌的,桥身宽八尺,长约六丈,桥栏夹峙下,像一条长长的甬道。
穿完甬道,桥头是一方空地。
蓦地,东方白发现桥头护栏侧边地上仰躺着一个人,一时无法判定是活人还是尸体,心头不由一紧,再前追两步,定睛望去,头皮不由发了炸,躺着的不但是个死人,而且是具血肉模糊的残尸,血污在月光下变成了黑色。
他立时想到了南阳金狮子,太行之鹰苏飞,太王帮总香主石虎,他们先后死于同一惨绝的手法之下,现在的遇害者又是谁?
基于前面三个死者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眼下陈尸的应该也不是泛泛之辈,到底凶手疯狂杀人的目的何在?难道这桩无名凶案又要栽到自己头上?他才这么想,树影中已有人现身。
他转身面对现身者。
现身的是个中年汉子,短打扮,闪烁的目芒像野豹。
“本座先作自我介绍!”中年汉子先开口,声音像洪钟,显示其中气之足,道:
“太王帮副帮主李昆。”
“李副帮主!”东方白抱抱拳。“幸会!”
“未必是幸会。”
“有何指教?”
“人是不是你杀的?”
“人?”东方白并不惊诧,因为他早已料到定然是这么回事:“副帮主指的是这位……”
“不错,本帮监察何继武。”
“噢!遇害的是贵帮监察?在下只有两个字可以回答,不是!”
李昆的眸子突然变成了两粒火星,芒线刺人。
“无肠公子,你先杀了本帮苏堂主,石总香主,你矢口否认,‘铁杖姥姥’容许你三个月之内交出凶手,所以本帮暂时没对你采取行动,现在你又杀害何监察,而且罪证确凿,你想狡辩也不成,大丈夫应该敢作敢当。”
东方白心念疾转,原来那与月白劲装少女在一道的是叫“铁杖姥姥”,他们原来是一道的,那艳野的女子被尊为公主,想来她是帮主的千金,一个江湖帮派而用这种称呼,的确有些不伦不类。
“罪证确凿?”
“不错。”
“能列举么?”
“毋庸列举,你在现场杀人,而这里便是杀人的现场,难道还不够明确?”
“不够,有谁目睹在下到过此地,又有谁目睹在下在此地杀人?”
“当然有!”断然的回答。
“谁?”东方白有些惊愕。
“白马公子莫文俊!”
“白马公子莫文俊?哈哈哈哈……”东方白失声大笑,又道:“前半夜他约在下决斗,后半夜他指在下是凶手,很新鲜,也很幼稚,就凭他一句话,副帮主便相信了?”
“绝对相信。”
“哦!其理安在?”
“事实会答覆你!”说完,撮口发出一声长哨,右手高举,然后又放下。
东方白猜不透对方在弄什么玄虚?
工夫不大,只见桥的另一端有人影出现,上桥,是两个人抬着软兜也似的一样东西,到了桥中央,放落,然后迅快地退了回去,软兜上像是躺了个人。东方白大感困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被抬上桥中央的是谁?
李昆抬手道:“请上桥去看个仔细?”
东方白脱口道:“那是谁?”
李昆冷冷地道:“使你无法狡赖的证人。”
东方白想问个明白,但看对方的模样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反正只要上桥谜底便可揭晓,口唇动了动,没出声,从容转身举步向桥上走去。
渐行渐近,着出是一个人仰面僵卧在软兜上一动不动,是重伤者么?
先看到的是锦衣,心头不由一震。
再朝前走了几步,“啊!”他栗叫出声,又是具衣杉碎裂的尸体,而且死者赫然是白马公子莫文俊,一个时辰之前还是个翩翩佳公子,现在竟变成了一具血尸,凶手是见人就杀的魔王么?
他木然呆住,全身发麻。
桥的两端人影涌现,夹着火把,两端被封堵,每一头少说也有四、五十之众,火光照映下,可见搭箭张弓。
东方白瞿然惊觉,自己已陷在一座死桥之中,两端到桥中央各是三丈左右,弓弩最有效的射程,想突围可不容易,两面被弓弩封死,两面是湍急的河水,偏偏他不谙水性,可以说四面都是绝路。
火把夹在箭手之间,排列得参差有致,而且是纵深的配置,至少三层,这样,发出的箭矢便可连续不断。
紧接着,火光幻化,蔚成了无数火球,搭在弓上的箭已经点着,火箭,着身即燃,杀伤力增加了一倍。
东方白功力对高,再沉稳也不由着了急,他即使能飞也难逃火箭之危,箭矢是不受空间限制的,何况他并没长翅膀,想飞也飞不了。
“东方白,杀人者死,今晚是你的末日,你将为你所为付出代价。”火球丛中传来副帮主李昆的震耳声音。
“在下并非凶手!”东方白抗声回答。
“懦夫!”
东方白知道争辩无益,急想脱身之道,第一次,他头上冒出了汗珠。想来想去,根本无路可走,如果是投水,不淹死便被生擒,后果不说,名头是毁定了。
“放!”副帮主李昆发出了命令。
耀眼的火星曳着芒尾以漫天之势罩向桥中央。
火能烧身,利簇能透体,是死亡的风暴。
没有考虑,没有选择,甚至连意念也告窒息,东方白本能地弹起身形,拔升两丈高下,火箭在脚下交叉。
势尽必然会下落,人不能停在空中。
第二批火箭又到。
看样子今夜绝无悻理。
东方白暗道一声:“完了!”但求生是人的本能,除非绝对的绝望,不会轻易接受死亡,东方白势尽不坠,奋力回旋,足踏桥栏,身地再次升空,火箭扬高,罩身而到,避无可避,小腿一阵剧痛,真气立泄,由于回旋的角度变异,人已脱离桥面到了河流上空,垂直朝水面坠去,箭是穿皮肉而过,但衣裤已经着火,他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瞬间,也可以说是几分之一瞬,他看到一条扁舟顺流疾驶而下,正在脚边,意念才动,人已重重摔落在小舟上,小舟一个强烈的晃荡,穿过桥孔,疾飘如故。
“呀!”
“停船!”
“快拢岸!”
桥边爆出一片嘈杂呼喊。
由于小舟刚才的猛力晃荡,水花泼进舟中,正巧湿灭了东方白着火的衣裤,但皮肉的灼痛却是有增无减。
大石桥被抛远,人声也逐渐消失。
东方白回过了神,舟子仍奋力操舟,他想,这绝对不是巧合,在那种情况之下,普通打渔的舟子是不敢胡闯的,同时也不会分毫不差地正好接住人。
箭创加上火伤,剧痛难当,但他咬牙忍住不哼出声。
小舟穿过一个小汊,停住。
舟子放下木桨,回过身,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没有半点江湖气,是个道地的渔郎,实胚胚相当精壮。
东方白坐起身来。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小的蒋大牛,在河上讨生活的。”
“啊!是蒋大哥……”
“不敢当大哥这称呼,就叫我大牛好了。”顿了顿又道:“公子的伤很……”
“不要紧,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
“可惜小的不会医伤,请大大得到集上,这……”
“我身边带得有药!”
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倒出两粒龙眼核大小的丸子,一粒吞下去,另一粒嚼碎了涂在伤口上,这时才看出腿肚上被箭簇划开了两寸长一道口,被火烧得皮焦肉翻,像小孩的黑嘴。他暗自称庆,如果箭簇直贯腿肚,情况将更惨。
药涂上去,一阵清凉,疼痛减轻了大半。
“大牛哥,你不是碰巧从桥下过吧?”
“不,是有人赏了小的一个金锭子,要小的这样做的。”咧嘴笑笑又道:“一锭金子足够小的改行做个小买卖了,这河上生涯太苦,吃不饱,穿不暖……”
“是什么样的人要你这样做的?”
“小的没见到人。”
“没见到人?”东方白大为困惑。
“是的,小的在大石桥上流头趁月色打渔,有人在岸边扔了锭金子上船,吩咐小的快驶到桥下准备接人,刚到便看到火球乱飞,公子人在空中,还不及出声招呼公子已向下坠,这么巧正落在船上。”
东方白迷惘了,他忽然想起在鬼树林小屋里暗助自已脱困的神秘人,这很可能又是他的杰作,可是他为什么这么神秘,又为什么要这样做?想不透的问题,他只好暂时放弃不去想,从身边取出锭金子道:“大牛哥,多谢你搭救,这是点小意思,略表心意,你收下,改行做营生也多点本钱。”
说着抛了过去。
“这……”大牛接在手中,张大嘴说不出话,眼鼓鼓地望着东方白。
“大牛哥,后会有期!”站起身来,跃上了岸,这一用力,痛得他一毗牙。
月已沉落,大地一片黝暗。
鸡鸣早看天的旅客已经起身检点行装。
报晓鸡已啼过两遍。
东方白挣扎着回到店里,一进房门便往床上倒,说起来这点皮肉之伤对他并不算什么,主要的是伤口被火灼过,伤上加伤,再则两日夜没休息过,体力上当然更感不支,现在伤是其次,他急需要的是睡眠。
“大哥!”门外传来祝彩虹的声音。
“彩虹!”东方白精神大振:“进来吧!”
祝彩虹睡眼惺松,像是刚醒来的样子,边走边道:“你一夜没回来,真把人急死了,到底……呀!”
她发现了东方白烧残的衣摆和裤脚,还有那可怕的伤口,惊叫一声,粉靥变成了煞白,傻在床前。
东方白坐起身来。
“大哥,你……你受了伤?”
“不要紧,一点点皮肉之伤。”东方白笑了笑,心头升起了一丝暖意,被人关切,尤其是美人,那感受的确是不同的。
“大哥,别故意说得轻松!”
朝前挪了一步,低头审视了片刻,以颤抖的声音道:“这……这像是箭伤加上火伤。”
“你怎么知道?”东方白心中一动。
“小妹我学过疗伤之术!”
“哦!”
“大哥,你躺下,小妹替你看看!”
东方白依言躺下。
祝彩虹卷起袖,露出白嫩得令人目眩的玉臂,先用柔若无骨的春葱玉指疾点了东方白腿部的数处穴道,然后撕掉零挂的裤管,再轻抚伤处,此刻,齐膝以下被火灼伤的地方已起了潦浆水泡。她柔声道:“大哥,痛么?”
“不痛!”在感觉上他真的不痛了,不但不痛,而且纤指触处有一种异感散向全身,他闭上了眼,尽情地享受这份身心俱泰的异感。
“你已经敷了药,看来是极好的刀创药,伤口不成问题,但对火伤没有疗效,我到房里去拿药来!”说着,立刻转身出房。
东方白几乎脱口告诉她不要离开,只是去取药,而地竟然生出了失落的感觉。
工夫不大,祝彩虹去而复返,带了剪刀、细布,还有药瓶,先把药溶在半杯茶水里,然后以最轻柔的手法用手指醮着在火伤部位涂抹。
清凉,沁人心脾的清凉,涂完,再用细布包扎住伤口,手法纯熟而利落,看来她不止学过,而且是此中高手。
“大哥,好啦,大概七天便可复原。”
“彩虹,谢谢你!”东方白睁开了眼。
“大哥,你这一说便见外了。”
“对了,彩虹,我回来时没看到你,好像也没上过床,你到哪里去了?”他定定地望着她,等待解开心头的这个谜团。
“我……”她低眉娇羞地笑了笑:“我不放心,一直在等你,在桌边打了个盹,半夜我还叫小二来你房间添油。”
“对,我回来时灯碗还是满的。”
“后来,我忍不住到门口去张望,却听到巷子里传来痛苦的呻吟声,一时好奇去瞧瞧,原来是一个妇人难产……”
说到这里住了口。
“啊!我明白了,你去充当了一次稳婆,对不对?”
“嗯!”她点点头。
东方白望着地,想到了“白马公子”莫文俊,他的话又响在耳边:“她是本公子的人……为了一点小小的龃龉而负气出走……千里追踪……”
她真是他的人么?
现在莫文俊已经陈尸大石桥……
“大哥,为什么……这样望着我?”
“我想问你句话!”东方白的心在跳荡。
“问吧!”
“你认识‘白马公子’莫文俊?”
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发抖,他怕听到他怕而又极想知道的答案。
祝彩虹正视着东方白,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仅是眉头微微一皱,淡淡地道:
“大哥怎么会忽然提起此人?”
她的反应大出东方白意料之外。
“你认识他?”东方白追问了一句。
“谈不上认识,知道有这么个人。”
“没有特别的关系?”
“特别的关系?”祝彩虹摇摇头道:“白马公子莫文俊在襄阳一带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他曾经纠缠过我,但我没理他,奇怪,大哥怎会提起他来?”
东方白大为困惑,莫文俊说得凿凿可凭,为了她不惜跟自己决斗,而她却淡若无事,到底是谁在说假话?想了想,把事情的先后经过说了出来,边说边注意她的反应,在说到莫文俊被杀陈尸大石桥时,她只表现了一般的惊震,并没有特别而强烈的反应,照理,如果双方的关系如莫文俊所说,她不可能这样沉得住气,这到底怎么回事?
“大哥,这……实在太可怕了,在听竹居外边的竹林里我看过石总香主的尸体,这凶手……定然是个疯子。”
“不是疯子也跟疯子差不多。”
“大哥,天都亮了,你歇着吧!”
东方白依言躺下。
祝彩虹为他盖好被子,然后熄了灯火,又情深款款地叮嘱道:“大哥,放下一切心事好好休息,这对你的伤有好处,我不吵你了!”牵上门自回房间。
原本疲累不堪的他,现在却了无睡意,心事纷至沓来,他无法不想——
祝彩虹的来路仍是个谜,但无可否认她是个美丽而善良的女子,两人如此相处下去,将来会是什么了局?
雇渔舟适时救自己脱险的显然是有心人,他是谁?目的何在?与暗中引导自己脱出鬼树林的是同一个人么?
接二连三的血案,遇害的除了南阳“金狮子”和白马公子之外,都是太王帮的重要人物,依杀人的手法看来凶手是同一个人,这是私人恩怨还是帮派纷争?很不幸自已已经卷进了这可怕的漩涡之中,凶杀可能不会中止,将来的演变又是如何?
“不为老人”何以弃居而去。
徐家集不是大地方,太王帮的总舵在百里之外,为什么血剧会在此地上演?
白马公子被震脱手的兵刃神秘地失踪,这证明暗中有人盯着自己,自己苦心保守的秘密会不会因此而揭穿?
这些不可思议的事件会不会与“大化门”神秘消失之谜有关?事情是由自已受“击石老人”的指引而开了端……
想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冷战。
窗棂泛白,天色开始放亮。
东方白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祝彩虹正朦胧入睡,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异香,登时睡意全消,从床上坐起身来,房间里还很黑,她看不到什么,又倒回枕上。
房门被撬开,两条人影悄没声地掩了进去,迫到床边,停了片刻,其中一个伸手去探。
“睡着了!”探手的悄声开口。
“带走吧!”另一个回答。
“店里大部份的客人都已起床活动,要是从大门……”
“后窗如何?”
‘怕弄出声音惊动隔壁反而更不妙。“
“出房,上屋顶绕僻巷?”
“好吧!动作快些!”
祝彩虹由一个人负着出房门。
晨光熹微中。
大石桥头,太王帮副帮主李昆与“铁杖姥姥”相对,尸仍在现场,手下人被暂时遣开,四下里一片岑寂。
“李副帮主,老身曾经知会过三个月之内不许对无肠公子采取行动,为何不守诺言?”
“姥姥,被害者还在现场,本帮能缄默么?”
“凭什么指他是凶手?”
“事实摆在眼前,自他出现徐家集之后,本帮苏堂主、石总香主、何监察先后遇害,每一次都有他在场的证据,昨晚,他跟‘白马公子’决斗,结果何监察与‘白马公子’双双横尸此地,铁证如山……”
“据老身所知,他跟‘白马公子’决斗是在集西,并不是大石桥。
“姥姥,人是长脚的!”吐口气又道:“他不是一个人,还有同伙接应行动,否则的话昨晚他插翅难飞!”
“他的同伙是什么样的人?”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很快就可以查出来。”
“铁杖姥姥”沉吟了片刻。
“李副帮主,如果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老身,我们应该采取一致的行动,最重要的一点请记住,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无肠公子’东方白务必要保留活口。”
“区区会记住。”
“目前遇害的都是贵帮的重要人物,假定东方白真的就是凶手,从杀人的手段看,彼此之间一定有什么深仇大恨,李副所主可曾想到贵帮或是丁帮主个人结过怨的仇家之中,谁有这大的能耐?”
“还想不出来,身在江湖,仇怨难免,但没姓东方的,只有查山他的身后人或是同伙,才有端倪可循。”
“好,老身走了,记住老身说过的话!”
“姥姥请走好!”李昆抱拳。
“铁杖姥姥”飘然离去,人老,功夫可不含糊,行动之利落绝不输于年轻人。
手下弟子从暗影中出现,涌向李昆身前。
李昆的脸色一片铁青。
“田香主!”
“属下在!”一个瘦长汉子躬身回应。
“天已经亮了,此地是大路,马上就有行人来往,你带人先把两具遗体搬到不当眼之处,立刻去备两具上好棺木,‘白马公子’择地安葬,何监察运回总舵,现在马上办!”
“遵命!”姓田的香主点了六名弟子离开。
“你们其余的各照原来分派的任务切实执行。”李昆又大声下令。
“遵命!”手下轰应一声,纷纷散去。
鬼树林平房堂屋里。
公主小玲坐在桌边满面怒容。
两名一青一绿少女垂手侍立。
“竹青,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禀公主!”穿青衣的少女躬了躬身,怯怯地道:“婢子与松筠姐奉命暗中监视东方白,半夜见他离店外出,我们尾随下去,到了集外草场,他停住像在等人,不久,‘白马公子’来到,双方不知争执些什么,后来亮剑决斗……”
“不知道他们为何争执?”
“是的,因为没有遮掩,我们无法逼近。”
“说下去!”
双方正要动剑之时,婢子和松筠姐突然被人点倒,后来……““不中用,还后来,哼!松筠,你说?”冷厉的目光直照在绿衣少女身上。
“下手的人身手十分高强,婢子和竹青根本没发觉有人来到身后,一下子便被点倒,等醒来现场已没有人。
公主小玲重重捶了一下桌子。
竹青与松筠双双低下头去。
一名红衣少女匆匆步入,向公主小玲行了一礼。
“禀公主,人已带到!”
“很好,有没有惊动东方白?”
“没有。”
“带进来!”
“是!”红衣少女恭应了一声,退到门边,朝外面招了招手道:“兰馥,把人带进来。”
一名白衣少女伴随着祝彩虹进入堂屋,堂屋里都是豆蔻芳华的少女,而且个个长得不俗,尤其公主小玲更是英气逼人,然而婉约的彩虹一现,群芳便相形失色。现在,祝彩虹等于是阶下之囚,容光惨淡,一副楚楚可怜之态,她低着头,在公主小玲面前站定。
白衣少女兰馥行礼之后退站一边。
公主小玲微一抬手道:“给祝姑娘看座!”
竹青忙挪了张椅子过来,道:“我们公主特别对你礼遇,你坐吧!”
祝彩虹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悸怯地转动着目光东瞧西望,最后挨着椅子边坐了下来,两只手紧紧绞扭着。
“这……这是什么地方?”
“这你不必问。”公主小玲粉面罩霜。
“为什么……要带我来……”
“什么也别问,你只消回答本公主的问话,听着,我们对你已经作过调查,所以希望你回答的每一句都是真话,现在你先说,你练过武么?”
“练过,只是……还不足以防身!”
“嗯!”公主小玲嘴角披了披,不知是不信还是不屑,接下去问道:“交代一下你的身世和来路?”
祝彩虹现出了泫然之色,连咬编贝玉齿。
“公主,我……幼遭孤露,身世不明……”
“为什么会到徐家集这种偏僻的地方来投靠‘不为老人’?”锐利的目光变成两根银线,似要穿透祝彩虹的内心。
“因为……因为收养我的‘衡山樵子’老公公不幸……年高谢世……”声音有些哽咽:“他老人家临终要我来此地投靠‘不为’公公。”
“现在呢?”
“不为公公不知为什么突然弃家而去,要我……自寻生路……”泪水挂了下来。
“于是,你便粘上了‘无肠公子’东方白?”
“是的!我……”她垂下粉颈,又道:“只是个弱女子,被人欺负怕了,不得不寻个依靠,所以才跟上东方公子。”
“哼!怕不是如此吧?”
“公主……”祝彩虹惊惧地望着公主小玲。
‘你跟东方白本来就是一路对不对?“
“不,是现在才在一起。”
“你爱上了他?”
祝彩虹怔住,她不明白对方问这句话的用意。女人对男女间的事最敏感,她一下子便联想到许多问题,这对她被莫名其妙地掳来此间有直接的关系,她必须以最恰当的言词来回答,以免情况变得恶化。
“不,只是喜欢。”
“嘿!”公主小玲冷笑了一声:“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不是相爱,那该叫什么?”
“我只是喜欢,不敢爱他。”
“这话很新鲜,为什么?”
“因为我不配!”祝彩虹眸子里流露出凄怨之色。
“你不配?哈哈哈哈……”公主小玲失声而笑,但这笑是阴冷而僵硬的,敛了笑声道:“男才女貌,你们是很相配的一对同命鸳鸯,不必巧言掩饰,你失踪了,他会拼命找你,而你,就在此地作客,懂么?”
“你们……把我当人质?”祝彩虹表现得相当慌乱。
“本公主说是客人。”
“那有什么分别?”
“随你怎么说。”
“公主,我生来受的折磨已经够多,不在乎……”祝彩虹泫然欲泣:“可是,他……
东方公子如果因我……”
公主小玲挤了挤眼。
最接近祝彩虹侧后的竹青突然跨步伸手并指,闪电般朝祝彩虹的后心“命门”大穴戳去,无声无息,既快又狠,祝彩虹根本就没觉察,安坐如故,指头在将要沾衣时突然止住,公主小玲微一点头,竹青的手收了回去。
这试出了祝彩虹功力平平,不足为虑,同时也证实了祝彩虹说过,她练过功,但尚不足以防身的话不是虚语。
公主小玲淡淡一笑,抬手道:“松筠、竹青,你两个带祝姑娘下去好生安置。”
“是!”松筠与竹青齐齐应了一声,竹青上前扶住祝彩虹的手臂道:“祝姑娘,我们走。”
祝彩虹顺势起身幽幽地道:“要把我关进牢房?”
竹青道:“放心,不会难为你的。”
松筠接着道:“公主说过把你当客人看待,还担心什么,走!”
祝彩虹深深望了公主小玲一眼,然后随着竹青的牵引朝屏帐之后走去。屏帐后有道中门,门外又是个小小院落,有一列三间房,祝彩虹被带进其中一间。
前面堂屋里,公主小玲站起身来,咬了咬下唇,眸光一闪,道:“现在我们有了对付东方白的本钱,任他本领通天,非乖乖就范不可。”
“是!”梅芳与兰馥应了一声。
就在此刻,屏帐后面突然传出“嗵!”地一声大响。
公主小玲粉腮一变,机警地转身移位。
梅芳弹向屏帐,惊叫道:“是竹青!”
公主小玲与兰馥双双欺前,只见竹育正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看样子是受了伤,这的确是想不到的意外,公主小玲脸色泛了青,大声道:“还不赶快到后面看看!”
梅芳与兰馥立即冲出中门。
竹青已站直了身形。
“怎么回事?”
“有外人侵入……”
“什么?”公主小玲杏眼圆睁,这两个字是吼出来的,她们一向倚为金城汤池的地方居然会有外人侵入,还伤了人,怎不令她震惊,怒哼一声,闪向后院,到了房门边一看,登时为之气结,脸色变得说多难着有多难看。
松筠躺在地上,口边有一滩血,梅芳正在救治,兰馥与祝彩虹不见影子。
竹青跟了进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公主小玲回头厉声喝问。
“公主!”竹青苦着脸:“婢子跟松筠姐带人进房,一进门便遭突袭,婢子二人在猝不及防之下双双被击倒,来人的身手相当惊人,行动快捷,婢子二人才一倒地,他已挟起祝彩虹飞遁,连面目……”
“连来人的面目都不曾看清是不是?”
“是的!”竹青垂下头。
“你们四个是众弟子之首,居然这么不中用……”
“婢子惭愧!”
松筠在地上哼出了声。
梅芳抬头道:“公主,松筠姐的伤势不轻!”
公主小玲步了进去,俯下身探视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沉声道:“先把她抱到床上躺着,竹青还能行动?”
竹青在门外应道:“还可以!”
公主小玲喘口大气道:“立刻去向姥姥讨药,就说是掌伤内腑受震。”
竹青应了一声,立即转身离去。
梅芳已把松筠抱到了床上。
松筠张着眼,口里微哼着,还不能说话。
公主小玲已经冷静下来,喃喃自语道:“能在鬼树林奇阵中来去自如,会是谁?这分明……梅芳。”
“婢子在!”
“你跟兰馥带祝彩虹来时,说没惊动东方白,照眼前情况来看,他是尾随你们来救人的,你们办事太草率。”
“……”梅芳不敢应声。
兰馥回进房中。
“公主,婢子追出去什么也没发现,据林子里的卡哨说,看到有人影出林,太快,看不真切,照那影子的行动,似乎对鬼树林的布置相当熟稔!”
“嗯!”公主小玲哼了一声,目望空处,似乎在盘算什么。
东方白一觉醒来,已是傍午时分,腿伤只有微痛的感觉,漱洗之后,转到隔壁,只见房门虚掩,他干咳了一声,房里没动静,心想:“祝彩虹一定是太疲乏了才睡得这么沉。停了停,忍不住出声道:”彩虹,你还在睡么?“没有反应。
踌躇了一下,他轻轻推开房门,一看,床是空的,被褥凌乱还没整理。却不见祝彩虹的影子,心头顿时打上了一个结,她出去了么?
这神秘的女子该不会不辞而别吧?呆了一阵,他回到自己房中,坐下。
突地,房门外人影一晃。
东方白脱口道:“彩虹!”声音出口发觉不对已经无法收回,因为声音出口与人影闪现其间并无差距,仅只是几分之一瞬。
闪现在门边的是个少年书生,俊美绝伦的人物。
看上去似曾相识,但又完全陌生。
东方白缓缓站起身来。
“兄台是……”
“特来造访!”声音似乎还不脱稚气。
‘噢!恕在下眼拙,请教……“
“可以进房么?”
“这……当然,兄台请进!”
少年书生步进房中,目光四下一绕,然后停在东方白的脸上,似笑非笑地道:“你应该认得我是谁。”
眸子里的寒芒,就像严冬里冰雪上的反光,使人一接触便打从心底生出冷意,声音已不再稚嫩,完全是女人的声音。
怪不得乍看似曾相识,东方白猛可里省悟过来,她不正是鬼树林秘屋中被称作“公主”的月白劲装少女么?这一改扮男装,的确是风度翩翩。
她因何不速而至?
“哦,姑娘是……”他没有适当的词句接下去。
“知道了就成。”
“请坐!”他挪了下椅子。
公主小玲落座。
东方白也在相对的一方坐下。
“姑娘此来有什么措教?”
“明知故问么?”
“明知故问?”东方白不由一愕,他完全不明白对方这句话的意思。
“东方白,你用不着装糊涂,我实在很佩服你的胆量和能耐,不过,你的作为令人无法忍受,今天你非作明白的交代不可。”
东方白心念疾转:“很明显,对方是为大石桥的事件而来,太王帮的火箭攻击,几乎要了自己的命,现在仅只几个时辰之差,对方居然又找上门来,的确是欺人人甚。”
想到这里,不由心火股股直冒。
“姑娘,我们有三月之约,对不对?”
“不错!”
“三月期满如果在下交不出凶手,你们再采取行动不迟,现在约期才开始几天,恕在下不作任何交代。”
“这件事你非立即交代不可!”
公主小玲要东方白交代的是祝彩虹被救事件,她要明白何以东方白进出鬼树林那么自如,这对她们的威胁太大。而东方白想的却是接二连三发生的凶案由他背黑锅的这一段,双方各执其是却没摊明。
“在下没理由现在交代。”
“你非交代不可。”
“在下说‘不’!”这个不字语气十分肯定。
“嘿!”公主小玲冷笑了一声,寒飕飕地道:“东方白,别太自恃你的武功,你会后悔莫及,而且就在眼前,希望你相信我这句话。”
“在下不想相信。”
“那太可惜了!”眸子里突然泛出杀机。
东方白虽然没跟她正式交过手,不知道她有多大的道行,但他有自信能应付得了。
“姑娘准备如何对付在下?”
“你马上就可以知道!”
她没有任何要行动的朕兆,依然稳坐如山,但眸子里的杀光却更浓了,眼为心声,一个人心里的秘密,常会被眼睛泄露出来。
东方白心里已有了戒备,如果她不动乎,那就必然会使什么意想不到的诡异手段。
她依然安坐如故。
马上知道,知道什么?
东方白的意念在脑海里飞快地转动,看样子她不会亲自出手,似乎有所等待。
第四章怒剑红颜东方白负伤
如果有人正面闯入动手,应付并不难,如果是暗袭,房间里藏不了人,椅子紧靠着背后的板壁……
想到板壁,突然心中一动,祝彩虹不知去了哪里,隔壁房间是空的,老店的板壁年久松脆,利器穿透轻而易举,如果有人在隔?对准椅背,猝然……心意才这么一动,他立即重心移脚,臀部微起,手抓扶手,连人带椅转了一个方向,背心已离壁对着空处。
几乎是同一时间,“擦!”地一声,原来对着背心的板壁上突出了半尺长一段晶亮剑尖,相当锋锐的剑尖。
公主小玲粉腮一变。
东方白面不改色地道:“姑娘,用这种手段来对付在下,似乎有欠光明吧?”
公主小玲的脸色在一变之后,居然立即回复正常。
“这只是试试你反应是否灵敏。”
“哦!这种试法可是要命的?”
“对你而言,只是个小小的玩笑!”她说得很轻松,仿佛真的只是在开玩笑。
剑尖抽了回去,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然而东方白已经历了一次生死之劫,如果他没突然想到这一点,剑尖已穿进他的背心。
东方白极有风度地笑了笑。
“照姑娘的说法似乎还有好戏在后头?”
“大概是的。”
“何不立刻让在下见识?”
“可以!”
生死敌对,气氛却很平和,双方仿佛是在闲聊,但彼此心里有数,东方白是全神戒备着的,从刚才剑穿板壁这一手看来,眼前这女人相当不简单,但他不能主动对她动剑,因为那不合于他的原则。
“东方白!”公主小玲笑了笑,笑态很美,很撩人,但仍然使人有一种冷刺感,就像一朵艳丽的鲜花里藏了根刺:“如果说,体现在突然失去了功力,你会怎样想?”
东方白又头一震,他知道对方不是无的放矢,她说这话必然有用意,也许就是所谓的好戏即将上演的开场白。
“人怎会突然失去功力?‘口里问,心里却在盘算。
“你是江湖高手,不应该问这句话。”
“既然失去功力,那就变成了寻常人。”
“对,结果呢?”
“俎上之肉。”
“完全正确!”
公主小玲的右手拐本来搁在桌上,这时,她翻起手掌,掌心向着她自己,微笑着审视手掌,仿佛她对自己的玉手十分欣赏。
东方白大为困惑,猜不透她在弄什么玄虚。
使人丧失劝力不外乎以掌指破穴,用邪门方法制人心神,再不然就是用毒,她准备采取什么方式?
她在看自己的手。
东方白也在注意她的手。
蓦地,一条人影闪入房间。
东方白抬眼一看,呼吸为之一窒,惊怪莫名,进房的赫然是个缁衣老尼,眉毛已灰,年纪将近古稀,又高又瘦,胸前金光灿然,一串及腹念珠竟然是纯金打选的,每一粒都有龙眼大,两个眸子精光迫人。
出家人怎么也会介入江湖是非?
东方白与公主小玲双双离座而起。
“阿弥陀佛!”老尼宣了一声佛号道:“公主不可率性而为,完全不念及后果。”
老记竟然也称她为公主。
“师太……”公主小玲真正地脸上失色。
“速速离开!”老尼的口吻是命令式的。
公主小玲口吻翕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开口,深深望了东方白一眼,噘起小嘴,万分不情愿地出房而去。
老尼的目光照向东方白,像烈日下的发光体,迸出丝丝晶芒,点点头,又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东方白傻了眼,想叫住老尼问个明白却没叫出声。
老尼是何来路?
她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公主为什么不敢对她反抗?
呆了一阵,他坐回椅上,望着板壁上差点要他命的剑孔,心里想:“那被尊为公主的女子曾说要自己失去功力,如果老尼不来,她会使出什么手段?看样子老尼早已来到门外,适时现身阻止了公主的行动,这情形跟鬼树林外”铁杖姥姥“阻拦公主的行动一样,照此推测,老尼也应该是她们一门子的,绝不是局外之人,可是出家人怎么挤身于世俗的江湖帮派呢?”
想不透,只好不再想。
“彩虹怎么还不见影子?”他想到了祝彩虹:“如果彩虹也在,局面会演成什么样子?”
“客官!”小二出现在门边,手里拎了个包袱。
“对了,小二,你可曾看到小姐出门?”
“小姐?”
“哦!就是我那小妹子。”
“没看到!”
“有什么事?”
“有位大爷要小的把这包袱送给客官。”
“噢!”东方白大感狐疑,道:“拿进来!”
小二进房把包袱放在桌上。
东方白瞅着包袱皱起眉头,揣不透是什么蹊跷。
“要你送东西的是个什么样的大爷?”
“像个买卖人,面生得紧,不认识。”
“他……没说他是谁?”
“没有,东西一交代人便走了!”
“好,你去吧!”
小二转身出房!
东方白端详了包袱几眼,解开,竟然是几件女人的衣物,除了外衣还有亵衣,他惊诧得不知所以,仔细一看,全身的血管登时凝冻,他认出这外衣正是祝彩虹穿的,这是怎么回事,竟然把她的衣物送回来?
送衣物的是谁?
目的何在?
祝彩虹遭遇了什么?
连亵衣都被抛下,其结果不问可知,这么一个超凡脱俗的美人,这样一朵完美无瑕的名花,而今竟然……
东方白的修养定力已到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地步,但现在他的情绪鼎沸了,他感觉到全县每一个细胞都要爆炸,祝彩虹在他心目中如同天际的彩虹般高洁艳丽,她是在他的保护之下,他俩兄妹相称,而现在这道彩虹可能蒙污,可能破灭,送衣物来,是一项残酷的挑战,也是一种极端的侮辱。
“啪!”他猛拍剑柄,用力抓住,杀机像烈火在胸中熊熊燃起,他要为她拔剑,他的剑渴想饮血,他要为她打破“三不”的原则。
剑柄如果不是铁的,此刻已被他捏碎。
“冲冠一怒为红颜”,他现在正有此慨。
是一间极其华丽的卧房,珠帘练帏,锦衾牙床,所有的摆饰都极尽奢美,一般人常拿“美如皇宫”四个字来形容华美的居室,现在这间卧房便有点相似了。
床上有人拥被而卧,露出肩以上的部份,是个女人,秀发披了一枕,一只玉臂搁在被外,人美得像牙雕,像玉琢,彩绣衬托着晶莹,变成了眩目的图画,整幅的图画是一种无以形容的诱惑,这种诱惑可以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去死,去做任何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从露出的玉臂看,床上人身上没着衣物。
房门是关着的,房门外还垂着珠帘,珠帘外摆了张太师椅,椅上坐着的是个讨债鬼似的中午妇人,粗眉大眼,一脸的凶相,绷紧的面皮敢打赌她一辈子不曾笑过,假使她真的会笑,那也一定是令人掩目的笑。
房门里外是极端的不谐调。
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衣小婢捧着一叠衣物走了进来,朝中年妇人欠了欠身,恭谨地道:“二娘,小婢送衣物来。”
“进去吧!”
“是!”
小婢拂帘推门而入。
厅门边伸出了半个脑袋,目灼灼注视着房门。
中年妇人目送小婢进房,回过头,厅门边半个脑袋一缩,正好被她发觉,凶睛一瞪,大喝道:“什么人?”
粗嘎但又中气十足的声音像蟒锣乍振,令人听来胆颤心惊,隔几层院落都可以听得到。
“二娘,是我!”一个衣着锦绣的年轻人现身出来。
“继宗?”中年妇人粗眉耸了耸,道:“你来做什么?”
“路过!”叫继宗的步入客厅,斜眼、跛脚,走路一跷一拐,左肩高,右肩低,一脸的阴鸷外带邪气。
“出去吧,这里没你的事!”
“二娘,我……”斜眼瞟向珠帘。
“你什么?”
“我想看看……”
“看?”凶睛瞪得鸽卵大。
“二娘,我只想看一眼!”继宗邪意地笑了笑。
“半眼也不行。”
“看一眼又不会把人给着坏。”
“我说不行!”
“二娘,您平时最疼我,对不对?”边说边跷到中年妇人身边,用手在中年妇人背上摩裟着,道:“只看一眼,行么?”
“说不行就是不行!”
“二娘,您把我从小看到大,无论我想要什么,那怕是天上的星星您都会摘下来……”
“少跟我来这一套,这是你老子的严命,谁也不能违抗,你知道她的来头么?”
“什么来头?”
“无肠公子东方白的义妹,也是红粉知己,你惹得起?”
“把人给弄来,惹也已经惹了,再说,无肠公子有什么了不起,我就不信邪,有天要他尝尝我丁继宗的绝户剑法,看他还能不能横行。”
“哈!小子,你给我好好听着,你已经看过抬回来的尸体,几个遇害者的能耐你是知道的,你打算走他们的后路是不是?”
“二娘,别说得那么严重。”话锋顿了顿又道:“既然她是元凶的同别人,为什么要把她招待得像皇亲国戚?再说……”
“别说了,这是你老子的主意,他有打算。”
“什么打算?”
“少问,出去吧!”
“真的不行?”
“不行!”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停了停,缓和了语调道:“继宗,你已经二十郎当的人,不小了,竟然还那么不懂事,成日价在外面胡来,你老子望子成龙,你偏偏不争气变成了蛇,想想看,堂堂‘太王帮’居然受‘坤宁宫’那帮子女人辖制,如果公诸江湖,‘太王帮’这块招牌还能竖得起来么?”
“这跟房里的女人有什么关系?”
“你不懂算了,走走走,别惹我生气。”
丁继宗望着珠帘遮掩的房门吞了泡口水,悻悻地离开,口里不知在嘟哝什么,二娘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叹气。
房里,祝彩虹已经换好衣服,虽是临时买的还挺合身,料子不错,式样也新,这一来,更加显得亮丽迷人了。
小婢望着她仿佛着了邪,痴了。
“小妹子,你叫什么名字?”祝彩虹幽幽启了口。
“啊!”小婢从迷茫中清醒过来,道:“我叫小蝉。”
“小蝉,很好听的名字,这是什么地方?”
“我家主人的别馆。”
“你家主人是谁?”
“这……我不能说,上头交代什么也不能说。”年纪小,说话天真而率直。
“我原来的衣服呢?”
“丢了!”
“什么?”祝彩虹惊叫起来:“你把它给扔了?”
“小姐!”小蝉天真地笑了笑,道:“不是扔,是丢失了,你洗澡时换下来,我看已经脏了,我顺手拿去扔在洗衣盆搓洗了晾在角院里,偏巧这儿找不到合你身的衣服,所以才委屈你光着身子上床,刚才我去收,发现衣服没了,只好上街去买这套新的。”
祝彩虹困惑地望着小婵。
“我不懂,你们这深宅大院,一般人进不采,而且我那粗布衣服根本不值钱,丢在地上也没人抢,怎么会被偷呢?”
“我……也想不通!”摇摇头,又偏头想了想:“你大概饿了,我去端吃的来。”
说完,转身出房。
祝彩虹坐上床沿,秀眉深深锁了起来。
徐家老店。
东方白面对祝彩虹的那堆衣物,在经过一阵狂激之后,他逐渐冷静下来,在情况完全不明之下他必须好好想上一想,盲目的冲动于事无济。
首先他想到祝彩虹在替自己敷药裹伤之后回房去睡,等自己一觉醒来,人不见了,据小二说,不见人出店,难道她是在房中遭了算计?
对方把她的衣物送了回来,是什么意思,挑战么?
如果说对方算计祝彩虹的目的是对付自己,依目前情势,很可能是太王帮的杰作,因为他们惨死了几个大头,而自己是他们心目中的凶手,采取这种手段是可想而知的事,这是第一步,下一步是什么?
如果目的是祝彩虹本人,因为她太美,垂涎她的人太多,但情理上说不过去,隐秘尚且不及,不会把她的衣物送回来。
现在是等对方的第二步行动么?
就在他瞑思之际,一条人影出现门边,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贵介公子打扮,五官端正,风度不差。
东方白心中一动,莫非……
“朋友是……”
“在下卜云峰,本店客人,冒昧打搅。”
“有何指教么?”
“基于同店之谊,有件事难以缄默,不得不相告。”
“噢!”东方白心中又是一动,道:“请进!”
卜云峰迈步进房,拱手为礼,东方白肃客就座。
“兄台想就是鼎鼎大名的‘无肠公子’东方白了?”
“不敢当,江湖朋友赐的恶名而已。”
“东方兄忒谦了!”
“卜兄有何事要相告?”
卜云峰面色一正,沉声道:“今天拂晓时分,有两名女客进入隔壁房间带走了女房客,在下正好住对过房间,所以发现了这件事,经问店家,才知道那位女客是令妹……”
道到这里倏然住了口,他发觉东方白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东方白的脸色的确变得相当难看,他完全明白了,自己所料下差,果然是太王帮的杰作,所谓女客当然是那被称做公主的手下,掳了人还送回衣服,这是明显的挑战,对方既不愿三月之约,看来只有动武一途。
不过,这消息也使他略为安心,祝彩虹是落在女人手上。
他最担心的问题严重性便减轻了。他站起身来,抱了抱拳,尽量抑制住狂激的情绪道:“敬谢卜兄指点,感激之至!”
卜云峰笑笑起身道:“哪里话,在下一向嫉恶如仇,只因当时未明事况,没有及时伸手,如果当机立断……”
东方白道:“就如此已令在下感激不尽了。”
卜云峰道:“东方兄知道那两个女客的来路?”
东方白点点头道:“八九不离十。”
卜云峰眉毛一扬,诚挚地道:“可有在下效劳之处?”
东方白也挑眉道:“不敢劳动卜兄大驾,盛情心领,在下自信还可以应付。”他现在的情绪巳经稳定下来。
卜云峰道:“那在下告辞。”
东方白歉意地道:“容后再叙。”
卜云峰离去之后,东方白紧急盘算,半个时辰前发生了利剑穿壁那一幕,明摆着祝彩虹的失踪与她们有关,当时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就事论事,是自己牵累了祝彩虹,非立时把她救出不可,天知道她们怎样对她……
森林秘屋应该就是拘禁祝彩虹的场所。
想到森林秘屋,他不由皱起了眉头,那片林木是一座奇阵,上次脱险是有神秘客在暗中引导,自己对奇门之术是外行,闯进去是自投罗网,根本不必奢谈救人,突地,心中灵机一触,卜云峰出现得突兀,莫非他就是……
他也投在同一店中,对自己的动静当然明白。
他点出祝彩虹失踪之谜。
他刚才曾说可有效劳之处?
事实似乎已非常明确,卜云峰很可能就是援手自已脱出鬼树林的神秘客,如果自己现在采取行动,他会暗中伸手么?
极有可能,虽然他如此做的动机不明,但他既然伸手于先,便不会退缩于后,反正此险是非冒不可。
鬼树林。
从外表看去,这片林子与任何林子一样并无丝毫特异之处,由于林里布了阵势,迷陷过不少误入的人,一旦传扬开来,便变成了鬼树林,久而久之,鬼树林自然形成了禁地,再没人敢胡闯,在徐家集远近百里妇孺皆知。
东方白强忍着腿伤来到地头,远远停住隐起身形。
整座荒林是一个大阵,无论从任何方位进去,其结果都是一样,现在他所希望的是对方有人出现,那样便可以捕捉或是制造机会,但枯立了盏茶时间,荒林漠漠,人踪杳然,他不能不作慎重的考虑——
如果再向前逼近,必然会被对方卡哨发觉,一旦形迹暴露,要灵活运用行动的方式便会增加困难。
自己不谙阵势,寸步难行,如果对方故意不出面答理,而势又不能贸然胡闯,僵持下去将是非常尴尬之局面。
即使神秘客会插手,自已也不能因人成事,更何况那只是一种想法,与事实是两回事,同时在光天化日之下,神秘客未必肯自暴行藏。
如何能不经鬼树林而进人腹地,这是他考虑的重点,然而这是件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因为秘屋是在林中。
抬头遥望,鬼树林的一方连接着一脉山峦,不由心中一动,根据印象中的方位判断,秘屋是靠近山峦的一方,如果由山区一方进入,可能就可以避过奇阵,但如果要选这路线,至少得绕行五里,而且山区的状况还是未知之谜。
踌躇良久,觉得舍此已无他途。
于是,他立即下了决心,遥遥迂回朝山区奔去。
半个时辰之后,接近山脚,只见山区绵亘不知多远,但靠近鬼树林这一方却是平地突起,山腰以下是森森林木,与鬼树林连成一片,山腰以上是巉巉巨岩,草木不生,只偶而有一两株小树从岩缝里斜伸。
毫无疑问,这片与鬼树林连成一片的山林必然也是奇门阵势的延伸,既然设防当然不会留这个大缺口。
略作思索之后,他绕向山背方向,开始攀援。
山势陡峭,加上腿伤,攀登起来份外吃力,平时可以一跃而升的地方,现在必须手足并用,一尺一寸地向上移,爬了一半,业已汗透重衫,受伤的部位疼痛加剧,他攀附在岩石间喘息,信心已呈现动摇,照此情形,即使能勉强上峰,下峰却成了大问题,何况敌情难料。
喘息了一阵,又继续上攀。
他觉得愈来愈不济,一只伤腿成为极大的阻碍。
天际没有彩虹,但他仿佛已经看到那璀璨流亮的彩虹,这给他增添了无比的力量,他咬紧牙关奋力向上攀。
腿伤的剧痛似乎已蔓延全身,每一根骨头,每一条肌腱都在痛,然而他的动作没停止,牙齿几乎要咬碎。
头顶出现一块突岩,伸出壁面约莫两尺,左右是平滑如镜的岩壁滑不留手,只有翻上突岩一途,一只脚不能使力,得靠两手一足翻升,他蓄足了一口气,双手抓牢突岩,脚已是空,正待曲肘振臂上翻……
精芒乍闪,头顶上露出了半截剑。
像突然遭受雷须,脑海骤呈空白,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突岩上竟然有人在等着,自己身悬虚空,即使对方不动手,自己也不能支持多久,要是一松手,在伤腿不能着力的情况下,势非摔个骨碎肉糜不可。
“东方白,你这条路选错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
“……”东方白哑口无言。
“如果斩断你的手指,你的下场是什么?”
“……”
东方白依然出不了出,他不能求饶,但又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他现在已经是俎上之肉,只有听凭宰割的份,他生平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他并不怕死,但这种死法的确太窝囊也太不甘心。
“东方白,你这叫自己找死!”
“未见得!”
他迸出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哈哈哈哈,你能飞么?”
手指头一阵锥心剧痛,他几乎松手下坠,感觉上是有只脚踏在指头上,这种痛法简直不是人所能忍受的。
头顶晃亮的剑尖已收了回去。
的确是选不对路,可想而知,人能攀援的地方当然是设防的,居高临下,以逸待劳,而且又有天然之险可凭。
可是正面是鬼树林,自己不谙阵势,闯进去的话毫无疑问会被生擒活捉,其结果又相差多少?
“东方白,你将要为你残酷的杀人手段付出代价,现在时辰已经到了,趁你还能开口说话,有遗言交代么?”
“有!”一个字冲口而出。
“说吧!”
“你们把祝彩虹怎么了?”
“祝彩虹,你那美如天仙的伴侣……”话锋顿了顿,才接下去道:“东方白,奇怪,你怎么会对我问起她来?”
“你们……把她掳了来……”力气已接不上一句话。
“哦!你已经知道了,不过这时对你已经不关紧要,你已经是将死的人,自顾已经不暇,还能顾及她么?”
东方白到了不能支持的地步,十个指头已将不能支持身体的重量,何况还有只脚踏压在指头上,只消一松手,命运就决定了,彩虹也将随着生命的消失而消失,知道又如何?
不知道又如何?
踏在手指头上的脚磨动,奇痛攻心,一只手松脱,只剩一只手抓住,绝望笼罩了他,他暗道一声:“完了!”
就在这生死一瞬之间,一个苍劲的声音道:“拉他上来!”
东方白的手指又在滑脱,手腕突被抓住,身躯向下一沉、稳住,然后被拉了上去,在趴卧突岩上的瞬间,他有一种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感觉。
他坐起身,首先入目的是一个持剑的青衣少女,侧方靠岩石拄杖而立的赫然是“铁杖姥姥”,目光转动之下,看出这突岩上方是个两丈见方的平台,离峰顶已经不远,坡度也已缓和,但插立的嶙峋山石有如成群僵化的怪兽奇虫。
“东方白,你闯这峰头的目的是什么?”
铁杖姥姥开了口,老脸一片森寒,这句话题示她是刚刚来到。
“刚才向这位姑娘说过了,找人!”
“找谁?”
“被你们掳劫而来的祝彩虹。”说着,站起身来。
铁杖姥姥脸色微微一变,默然了片刻,然后以凌厉的目光直照在东方白的脸上,似乎要洞穿他的内心。
“为什么不由正面鬼树林?”
“……”东方白无言以对,因为他根本不谙阵势,但他又不能说出上次是被神秘客引导脱困的,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含糊以应道:“在下有自己的行动方式。”
“要不是老身适时来到,你已经坠岩丧生,岂非九泉含恨?”
“姥姥,他别有居心!”青衣少女插口说。
“你不要说话!”铁杖姥姥止住青衣少女,缓和了神色道:“东方白,你听清楚,祝彩虹是被带来此地不错,但她又被人带走,当初怀疑是你,所以我们公主亲临徐家老店找你,照你现在的说法,带走她的另有其人……”
“她又被人带走?”东方白大感意外。
“不错!”
“在你们重重防护的禁地中被人带走?”
“嗯!那人的身手应该不在你之下。”
“芳驾以为在下会相信么?”
“你非相信不可,因为这是事实。”
“所谓事实是芳驾说的,谁知道真正的事实是什么?在下在客店里收到祝姑娘身上所着的衣物,竟然连亵衣都被褪下……”东方白两眼发了红,又道:“所以在下才不顾一切,急急赶了来,芳驾怎么说。”
“她的衣着被人脱了送给你?”
铁杖姥姥也大感意外,从她的神色看是真正的震惊,而不是故意装作的。
“对!”
“你判断是我方所为?”
“不错!”
他没说出卜云峰报密这一节。
“这当中定有文章!”
铁杖姥姥沉思了片刻,眸子里精芒一闪沉声又道:“东方白,照这情况看来,已经有第三者插了手,而且可能与连续发生的血案有关,如果你真的不是凶手,那这凶手已经露出痕迹了,老身自有道理,现在放你回去,仍然维持三月之约……”
“姥姥,不能放他走!”
随着话声,一条月白色人影自乱石间翩然飘落,正是那被称为公主的少女,娇躯立稳之后又道:“他不但一派胡言而且居心叵测,他不正面上门理论,却潜入山区,其目的不问可知。”
东方白冷眼罩向公主小玲。
“在下不见人不会回头!”
“你藏匿了祝彩虹反过来倒打钉耙,太不高明。”
“你们掳人不假?”
“本公主并不否认。”
“那被人救走之说,焉知不是谎言?”
公主小玲的粉腮立时胀红,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东方白,眼前你有两条路可走……”
“噢!哪两条路?”
“第一条,你放弃反抗,由我们带回静候调查。”
“办不到,第二条呢?”
“第二条……”公主小玲眸泛杀芒道:“要你尸横就地,死!”最后一个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长,听来十分刺耳。
“嘿!”东方白冷笑了一声,挑眉道:“在下是下定了决心来的!”
“什么决心?”
“亮剑流血,到你们交人为止!”
这句话他的确是下定了决心才出口的,他已决意打破自己“三不”的原则,非救出彩虹不可。
“那太好了,准备拔剑!”
她的右手扬立胸前,掌心对着自己,这情形和她在徐家老店东方白的房里隔桌而坐时准备出手的动作完全一样,眸子里的杀机也立时加浓,粉腮泛起了一片湛然之色。
东方白心中一动,他清楚地记得她在客店上曾说要自己完全失功力,看样子她将要施展的定是什么邪门武功,能使人丧失功力的诡异掌功。先机不可失,东方白左手抓牢剑鞘,右手搭上剑柄……
“住手!”铁杖姥姥暴喝了一声,迫视着公主小玲道:“公主不可造次,别因一时的意气而贻误了大局。”
“姥姥,不要阻挡我!”
“老身非阻止你不可!”
“姥姥,算我冒犯您,我今天非要……”
“这是禁令!”四个字一字一顿,非常有力。
公主小玲僵住,但脸上将要爆炸的激愤之情依旧,她是否就此打住,或是会不顾阻止猝然出手还是很难料。
在这种情况下,东方白自不能先出手,但戒备之势不懈。
他心头涌起了一片疑云,在徐家老店里,这位公主将要出手时,被一个老尼现身阻止,现在铁杖姥姥也在同样情况下喝阻,而且语意一样,出手会贻误大事,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这门武功包藏了一种秘密,轻易不能显露,就像自己的剑一样?
这实在是个难解的谜……
铁杖姥姥目注东方白。
“东方白,老身以年龄和人格向你保证,刚才告诉你的全是实情,你不妨多想想,依情理并无隐瞒事实的必要,你可以平安离开,进行你三月之约,祝姑娘是在此地被人带走的,老身这方面有追回她的责任,如何?”
“如果在下发觉被骗……”
“你永远不会发觉,因为你没被骗。”
铁杖姥姥说得很诚恳,而且情在理中,东方白无法坚持,同时刚刚要不是她适时阻止了青衣少女的行动,自己已经突岩失足,如果她心存恶意,根本就不必阻止,心念之中,他的手离开了长剑,目光仍不离公主小玲。
“姥姥,您这么做……”
公主小玲并不服气。
“公主,老身自信处置很恰当。”
“舍近求远?”
“不,稳扎稳打,欲速则不达,丝毫错失便会贲事,在敌我情况未明之前,草率的行动便会打草惊蛇。”
她俩说的东方白当然听不懂。
公主小玲长长吐口气,放下了手掌。
“东方白!”铁杖姥姥抬了抬手道:“你可以走了,如果老身方面有了祝姑娘的消息会马上通知你!”
紧张的情绪松弛下来,东方白腿伤的痛感又告恢复,他要离开,当然是循原路,但这突岩是前倾悬空的,一腿不便,身法施展便受限制,如果不巧失足,势将丢人现眼,但又不能要求对方援手,想了想,猛一挫牙。
“在下告辞!”抱抱拳,转身,跨步到突苦边沿,单脚用力,身形旋起,拔剑,下旋折向石壁,长剑疾插,戳石如腐,几乎没及剑柄,身形一沉停住,平贴石壁,另手抓牢岩石,抽剑,然后轻轻落向仅可容足的石隙。
就这么一个平时轻而易举的动作,使他全身冒了汗。
略事喘息,继续下行。
伤腿已呈麻木状态,虽然不听使唤影响行动,但疼痛之感已大为减轻,他咬着牙挣扎着向峰下捱去。好不容易到了峰下的林子边,天色已经昏暗。人也疲累不堪,他选了块石头坐下,撩起裤管,检视伤腿,业已流血肿胀。
静谧的空气突起波动,很微的波动,一般的练武者是无法觉察的,然而东方白却立生感应,出自本能的动作,没有恰当的形容词足以形容其快,连眼都不抬,身形就俯曲之势扭开,仰面平贴地面,五点精芒离地两尺呈梅花形闪耀而过,其中一点正贯大石,发出“擦!”地一声,东方白立起上半身,变为坐姿。
目光掠处,只见一条模糊的人影自不远的林木间消失,他自忖追之不及,而且树林是奇阵,无法入林追人。
这是瞬间的行动判断,扭转头,他方才坐的石头上插了一把极其别致的飞刀,他心头微觉一寒,如果刚才反应稍钝,非被飞刀刺中不可,是谁蓄意暗算自己?是那批所谓公主手下的女子么?除了她们应该不会有别人。
他站起身,拔下钉在石上的飞刀。
飞刀,也许不叫飞刀,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形似刀而不是刀的古怪暗器,长三寸,宽约一寸,中间有槽,刃边斜展如翼,刃尖是箭簇形,比刀身厚重一倍,没柄。能贯石而不落,显见是特殊的粗钢淬炼的。
他不由暗赞打造者的匠心独运,这种特殊设计,有准头,远射而不带风声,劲道十足,杀伤力也强。
江湖上谁使用这种飞刀?
他想不出。
呆了一阵,收起飞刀继续上路。
一路之上,思潮起伏,心情相当紊乱,险被飞刀夺命的事他倒不放在心上,江湖人,随时随地都可能遭遇这种情况,只是祝彩虹的下落使他极度不安,她先被那帮女子掳走,而后又被第三者劫去,铁杖姥姥的话应该可信。
劫人的第三者当然是能自由进出鬼树林的,他是谁?
是否是引导自己脱困的神秘客?
如果是,他应该没有恶意,说不定祝彩虹现在已安然回到客店。
心念及此,他急急赶路。
回到客店,已是二更时分,进房一看,他失望了,祝彩虹没影子,问题严重了,她无论落在谁的手中都有可能发生不幸的事,因为她太美了,连石头都会动心,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幸,“无肠公子”将何颜立足江湖?
豪华的卧室门外,向名精悍的武士各据一椅,面前外,亮晃晃的长剑搁在膝头上。
“我说李三!”左边的一个开了口,道:“鼓儿词里常说天仙下凡,想不到世间真有这么标致的娘们……”
“嗯!又怎样?”
李三侧头向珠帘膘了一眼。
“要是……嘻!能抱她一下,我张同愿意马上死!”
“张同,别做你的清秋大梦了,闻她的屁也休想!”
“嘿!要是能让我凑近她就是闻闻屁……”
“算啦!到集子里烂眼胡那儿去闻银花的屁吧!”
“李三,你少损人,银花那烂货只够格应急杀火气。嗳!对了,听说烂眼胡那儿又添了新鲜货色,等换了班,咱俩一道去乐上一乐,怎样?”
张同吞了泡口水。
“说归说,怎么还不见人来接班?”
“那不来了?”
两名武士手牵手来到,脸色在灯光下泛出绯红。
李三和张同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收剑入鞘。
“你两个满自在的,接班的时间过了还不知道?”李三瞪了两人一眼。
“他妈的,多守一会儿会死人?”其中一个回了腔。
“你俩灌了马尿?”张同也瞪眼道:“脸红得像关公,任务在身时不许喝酒,你俩忘了这条规矩?”
“陪少帮主唱的,怎么样?”另一个接班的偏起头。
“荷!”李三扁了扁嘴,道:“陪少帮主喝,面子可不小,依我着啦!赵二虎,八成是你替少帮主牵马有功,所……”
“李三,你他妈的说话干净些。”赵二虎挑眉。
“走啦!”
张同推了李三一把,两人离去。
接班的在椅子上坐下。
“小范!”赵二虎掩口打了个呵欠,道:“听说房里这妞儿美如天仙,可惜我没看到,你……看到了没有?”
“还是不看的好,不然晚上会睡不着!”
“哈!”赵二虎又打个呵欠,晃着脑袋道:“小范,我……好像醉了,少帮主那坛鸟酒……可真是过劲……”
“我……”小范竖起手掌在眼前晃了晃,盯视着道:“二虎,指又多了一排,不会呀,烧刀子我可以喝上三海碗,今晚……也不过十来杯,呃!”打了个酒嗝,又道:
“真的像是醉了,要是被二娘查到,准有……乐子!”
……
两个人说着说着头向椅背靠去,眼睛一阖上再也睁不开来,不一会,鼾声大作。
一条人影幽然出现一拐一拐地来到房门边,斜眼扫了两人一眼,邪意地笑了笑,趋近房门,掀开珠帘,推了推门,门是朝里闩着的,他从衣襟里抽出一把亮晶晶的匕首,以熟练的手法撬开了门,没发出半点声音。
来的,正是少帮主丁继宗。
房门开了一条缝,丁继宗又掏出一只小银鹤,鹤嘴对着门缝,拔开嘴塞,一缕淡淡的清烟朝房里飘去。
片刻之后,他掩进房中,关上了门。
灯芯拨得很短,房里灯光不亮,很柔和。
锦帐低垂,隐约可见人影。
丁继宗拐到床前,掀开帐门。
睡美人,两段粉臂露在被外。
丁继宗猛吞口水,痴了片刻,伸手……
靠厅外走廊的窗边突然传来两声轻微的异响,丁继宗收回手,迅捷地弹到窗边,跛腿,但行动却相当利落。
“木瓜,没事么?”他悄声问。
“唔!”含糊的回应。
外面院子也布有警卫,但显然已被他安抚。
丁继宗又折回床边。
“彩虹,美人,只要跟你亲热上一番,就是被我老子砍了头我也心甘情愿!”他喃喃自语着,贪婪地欣赏美人睡态。
这时,窗纸已破了一个洞。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不,这一刻万金也买不到……”他又自语了一句,伸手在祝彩虹羊脂白玉般的粉靥上抚了抚,凑过去用嘴亲了亲,然后急急自解衣衫。
“格格!”有人用手指头敲窗的声音。
丁继宗又退出帐外,身上只剩下内衣裤,一个箭步窜到窗边,深深吸口气,低喝道:
“木瓜,你捣什么鬼?”
没应声。
“木瓜!”他又叫了一声。
一道银光破窗而入,像闪电那么一闪。
“啊!”丁继宗惨叫一声,以手捂脸,踉跄倒撞了三四步,一屁股跌坐地上,鲜红的血从指缝间冒了出来。
外面起了杂沓的脚步声。
“发生了什么事?”刺耳的女人声音。
房门被猛力撞开,进门的是二娘。
“呀!”二娘惊叫了一声。
“全放倒了!”院子里传来的惊叫声。
“快搜!”一个苍劲的声音。
然后是一阵行动的声音。
书房里。
丁继宗躺在床上,脸上双眼部位裹着白布,左眼位置渗着一块红,口里不断地发出呻吟。
二娘坐在床沿,一个须发现灰的锦袍老者地审视手里的一柄形似飞刀的怪刃,另一个黑衫老者正在收拾疗伤用具。
纸窗已泛出了白色,天快亮了。
“黄先生,辛苦你了!”锦袍老者开了口声音有些喑哑。
“好说,这是医家的本份!”黑衫老者已收拾好医疗用具,放入药箱。
“这畜生的左眼……”
“丁帮主,眼珠子已破,神仙也无能为力了。”
“嗨!”
“区区告辞,三天后再来换药。”
“送先生!”
“不必了!”提起药箱,点点头,步出房门。
锦袍老者正是太王帮帮主丁天龙,他跟到门边,向外道:“吕管家,代本座送黄先生!”
“是!”外面应了一声。
丁天龙回过身,顿足叹了口气道:“这畜生竟然胆大包天,做出这种事来,瞎了一只眼算幸运,要是飞刀换了部位,连命都没了,唉!都是你惯的。”目光射向床沿的二娘,又道:“他平时专爱拈花惹草,你都不过问……”
“谁说我不过问?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教我成日拉在身边,说也说了,骂也骂了,他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咎由自取!”
“事已至此,也不必抱怨谁了,追查凶手是正经。”
“还用追查,明摆着是‘无肠公子’东方白干的,我要挖他的双眼,断他的手脚,再把他辞尸万段。”
“没听说东方白用飞刀。”
“不是他本人也是他的同党!”
“我看不对!”
“什么不对?”丁天龙气息呼呼。
“如果是东方白或他的同党,此来目的当然是救人,依他杀人的手段,绝对不在乎要继宗的命,要是飞刀指向心窝,不但杀人,更有机会救人,而对方只点倒警卫,重伤继宗,没救人走,这不合情理。”
“依你看呢?”
“另有凶手,而且企图不明。”
“那女的呢?”
“已经换了地方了。”
丁天龙移到灯前,反复察着手中的飞刀,偏头皱眉,想了又想,猛地一拍桌道:
“会是他么,怎么可能?”
二娘起身步到丁天龙身边。
“他是谁?”
“如玉,你听说过‘魔刀鬼影’这名号没有?”
“听说过!”二娘脸色一变:“魔力鬼影纵横关外数十年,毁在他手下的黑白两道高手不计其数,出没如鬼魅,从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难道说……”
“照传说,他杀人的利器正是这种无柄飞刀,专射人的胸腹,飞刀没入人体,外面只留极小伤痕,刀上有药,杀人不见血,直到有一次有人剖尸验伤才揭开了这秘密,而武林中没听说有第二个人用这种奇形飞刀……”
“不对!”
“又什么不对?”
“继宗流了血!”
“我已经发现了原因,所以才想到魔刀鬼影。”
“什么原因?”
“你看!”丁天龙用手指比着道:“刀头是箭簇形,稍厚重,可以远射而且准确,刀尾的末端涂有一圈暗红,这便是止血不流的药物,继宗伤在眼,只刀头入眶,刀尾还留在外面,所以才会流血……”
“那……他为什么不射胸腹?”
“刀是从窗格子射入的,一是无法认定部位,一是他不想要继宗的命。”
“可是……我又听说‘魔刀鬼影’在十年前已经被‘大荒神尼’所诛,伏尸大漠,莫非传言不实?”
“这传言我也听说,非常可靠……”
“那……”
“他当然有传人,而他的传人可能是东方白。”
“禀帮主!”门外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
丁天龙立即抢步到门边。
一名武士气急败坏,大张着嘴直喘。
“什么事?”丁天龙一看就知事不寻常,脸色登时一变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吕管家,他……他……”
“吕管家怎么了?”
“他……遇害了,就在……大门外不远,就像……何监察他们几位一样,全身……
被割得血肉模糊……”
丁天龙正要冲出去,却被二娘一把拉住。
“天龙,你不能出去!”
“为什么?”
“也许飞刀在等着你!”
丁天龙窒住了,老脸抽扭得变了形。
“天龙,这事要从长计议,照这情形看,对方的目的是要彻底毁我太王帮。”顿了顿又道:“我一直想不透,对方怎么会知道祝彩虹落在我们手上,这消息是如何走漏的?
现在我相信凶手是东方白了,他一刀没要继宗的命,所以才没机会救人,我相信他不会就此罢休,我有办法……”
丁天龙深深一点头。
东方白困守客店房间,半筹莫展。
祝彩虹被那帮女的掳去,又被第三者劫走,当然也许是被救走。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根本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眼前的问题是——
第三者是谁?
劫走祝彩虹而把她的衣物送回来,目的何在?
消息是卜云峰提供的,他会是第三者么?
第三者是否就是援手过自己的神秘客?
在自己下峰之后,以飞刀突袭的是谁?
一连串的疑问在脑海中盘旋,但每一个疑问都无法找出合理的答案。
苦苦思索之后,他突然灵机一动,祝彩虹应该可以称得上是江湖第一美人,凡是有资格打她主意的人都会打她的主意,“白马公子”千里迢迢追踪而至便是一例,而“白马公子”已惨遭杀害,凶手与杀害太王帮高级人物的是同一人。
徐家集是个小地方,像卜云峰这种人物——从表面看他应该是个人物——如果没有特殊目的绝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假设他的企图与“白马公子”一样,便有解释了,祝彩虹是在自已保护之下。他不敢正面制造一个没有把握对付的强敌。
第五章鬼刀魅影危机重重
于是利用机会,想以平和手段得到美人,至于行凶杀人,很可能是不相干的两档事凑巧碰在一起。
送回衣物是故布疑阵。
故示友善是障眼法。
他投在同一店中是逃避嫌疑,他可以把祝彩虹藏在任何一个隐秘的地方,如果设想正确,他将是一个相当可怕的人。
当然,在没有求得证实之前,也不能排除假设错误这一点,如何查证呢?
这是眼前必须立刻要进行的。
心念之中,东方白步到窗前。
卜云峰说他就住在隔着院子的对面房间,可是对面除了穿堂左右各有两道房门,他住的是哪一间呢?
正在忖想之际,忽见卜云峰从右首第二道房门步了出来,朝这边望了一眼,从穿堂步了出去,东方白是站在窗里,他可以看到卜云峰,卜云峰却看不到他,跟踪摸底,他突然兴起了这个主意,于是,他拾掇了一下衣物,缓步出房,刚走到穿堂边,小二迎面而来。
“客官,您出来得正好!”
“什么事?”
“有位客官在外面店堂恭候,特别要小的来奉请!”
“哦!”东方白心中一动:“那位客官是……”
“也是住本店的!”
“好!”
午饭时间已过,店堂里食客寥寥,都是喝酒的。东方白一脚踏入店堂,卜云峰含笑起立,向东方白扬了扬手。
东方白走了过去,心想,这是个好机会。
卜云峰选的是角落座位,桌上已摆了两副杯筷。
“东方兄,冒昧奉请,勿怪!”
“哪里话!”
“东方兄想来未曾用饭,小弟作东,我们借杯水酒谈谈,谅不嫌弃?”摆手作出肃客之状道:“请坐!”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双方坐下。
小二端上了四碟小菜,一壶酒,替两人斟上,退下。
“东方兄,有缘结识,真是三生有幸,小弟敬兄台一杯!”卜云峰举林,风度相当好,诚恳中带着豪爽。
“卜兄,在下也深感荣幸!”东方白也举杯。
两人照了杯,卜云峰又斟上。“东方兄,令妹可有消息?”
“嗨!”东方白吐了口大气,道:“多承关切,依然下落不明,在下正不知……”
“东方兄,小弟在无意间发现了一条线索。”
“噢!”东方白动中一动道:“请教?”
“小弟今早出门在街上闲逛,碰到一个卖花的女子觉得很面熟,细想之下,正是带走令妹的少女之一……”
东方白心里立即有数。
“一时兴起,跟踪下去,发现那女子住在镇集南方约莫半里的一个菜园子里,那菜园子种菜兼种花,当时心里觉得很奇怪,一个乡野种菜人家的女儿,难道也会是江湖人物?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没进一步探究。”
东方白深深一点头,卖花女子当然是鬼树林属下那些女子之一无疑,祝彩虹已被第三者掳走,但这不失为探究对方底细的一条好线索,也是查证“铁杖姥姥”所言虚实的好机会,说不定祝彩虹仍在对方手中。
“多谢卜兄指点!”
“好说,这是小弟份所当为。”
东方白一怔,怎么叫份所当为?
小二端上了菜,两人谈话暂停。
“东方兄。请用菜!”
“请!”
小二退下去,两人吃喝了一阵。
“卜兄刚才说份所当为,在下不懂?”
“这……”卜云峰期艾了一阵,才讪讪地道:“是小弟一时口快失言。”停了停,正色道:“江湖朋友一向对某种身份的人不谅,交友归交友,身份归身份,小弟不想对东方兄有所隐瞒……”说着,侧过身,撩起衣襟。
东方白两眼一直,他看到卜云峰腰间悬着腰牌。
他是公门中人?
卜云峰正回身形。
“小弟是南阳府捕头,奉命查办‘金狮子’刘陵被惨杀的血案,东方兄不会因此而不屑与小弟交友吧?”
“失敬了!”东方白欠了欠身,竭力镇静地道:“在下不敢称侠义正道,但也非作奸犯科之徒,对卜兄的身份只有敬佩,绝不会存偏见!”
“那小弟就无任欣慰了!”
东方白的思绪起了激荡。
公门中人除暴安良,他说份所当为是情在理中。
既是侦办血案,保密之不暇,何以要对自已暴露身份?
自己是江湖中人,他这样做法的确有悖常理。
自己一直被误为凶手,难道他不知情?
自己出现徐家集更证实了当初的传言,难道他不起疑?
他故显身份是一种手段么?
他是否自己猜想中的神秘客?
既然他具有这等身份,祝彩虹之再次被劫,就扯不到他头上了。
口说没有偏见,但内心对这种身份的人多少有些感到异样,六扇门中人良莠不齐,形成了江湖人相沿的成见。
“卜兄办的事有眉目了么?”东方白想到与“铁杖姥姥”的三月之约,如果卜云峰破了案,自已的嫌疑使不洗自清,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目前还没头绪,但凶手匿身在徐家集是无疑的。”
“在下要说句实话?”
“东方兄请讲?”
“卜兄很明白在下‘无肠公子’这外号的由来?”
“不错!”
“那卜兄的目标应该就是在下?”
“不!”
“为什么?”
“捉贼捉赃,不能凭信传言,小弟也说句实话,起初小弟的目标真的是东方兄,但经过仔细的观察,兄台井不是猜想中的凶手。”
“何以见得?”
“大石桥的血案便是证明。”
“怎么说?”东方白忍不住有些激动。
“东方兄在与‘白马公子’交手之后便直接回店,当然不会分身杀人,这证明了凶手另有其人,当初南阳血案是误传。”
卜云峰一副坦然的神色。
东方白的内心激荡更甚,照卜云峰这么一说自己的行止全在对方监视之中,他是神秘客的可能性更大了。
“小弟诚心结交东方兄的目的是佩服东方兄的武功,而东方兄身负嫌疑,自然愿意相助破案,对不对?”
“……”东方白无言地点了点头。
小二又端上菜来,这一餐可说相当丰盛。
食客已走尽,只剩下他这一桌,谈话更方便了。
“重申前言,东方兄有需要小弟效劳之处么?”
“眼前不必,有需要时会借重。”
“好!这档事就此打住,我们痛快地喝上几杯。”
“请,在下敬卜兄。”
实际上东方白心里并不痛快,他心悬着祝彩虹的下落,食不甘味,尤其想到送回来的衣物,使得他忧心如焚,祝彩虹究竟遭遇了什么,他简直不敢深想,真要是彩虹蒙污,那才是天大的憾事。
倏地,他想到“白马公子”被震飞的兵刃神秘失踪,既然卜云峰暗中跟踪自已,说不定就是他悄悄取走的,不知道他是否发现了兵刃上的秘密?想问,但又忍住,他相弄巧成拙。
一餐饭吃了近一个时辰。
东方白实在难以久待下去。“卜兄,如不见怪,在下想告退!”
“哦,是该结束了,东方兄尽管请便。”
“那在下就失礼了!”东方白起身离座。
“东方兄!”卜云峰也站起身来,道:“小弟的身份只兄台一人知道,务请守口。”
“这不消卜兄嘱咐。”
东方白相抱拳,径自步出店堂,现在他对卜云峰除了怀疑他是暗中援手自己脱出鬼树林的神秘客这一点之外,其余的疑虑已一扫而空,对方既是侦办血案的捕头,就事论事,两人迟早会联手行动。
出徐家集大街折向正南,没有多久便可看到一个大菜园,一畦畦的碧绿加上各色花圃,变成了一个五彩缤纷的大图案,美丽悦目。
东方白远远驻足而观,他并非欣赏菜畦花圃,而是在察看形势。
一条小路直贯菜畦通达一椽三合茅舍,茅舍前围了半圆短篱,两条木柱没有安门,照卜云峰的说法,劫走祝彩虹的少女之一便是住在这里。
少女是以卖花女的身份在集上出现。
这里是她真正的家,还是门户中的一处秘舵?
一个头戴竹笠肩荷锄头的老人从茅舍门步了出来,看样子是要到园子里做活,东方白快步沿小路走去。
老人到了短篱边东方白正好迎上。
这老人皮粗肉糙,精神健旺,是个道地的乡农。
“您……找谁?”老人抬头问。
“找卖花的姑娘。”东方白只好这么说。
“找我家丫头,什么事?”
“呃!买些时新的花,大批的。”
“哦!”老人脸上绽开了笑容,脸上的皱沟变得很深,道:“小老儿要赶着下园子整土除草,公子直接跟丫头谈吧!”
说着,回头前屋里大声叫道:“丫头,快出来,有位客人要买大批的花,你跟客人谈谈。”
“噢!”屋里传出一个娇脆的应声。
“公子,您请进!”老人向院子甩了甩头。
东方白昂头走进。
老人健步离去。
一个村俗打扮的少女从正屋门走了出来,院子不大,两三步双方便已照了面。丰盈的体态,秀丽的面庞,加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皮肤白净细嫩,如果换上一身好衣裳,还真的是个大美人,但东方白丝毫不觉奇怪。
似水眸光照在东方白的脸上。“公子要买花?”
“寻花。”
“寻花?”少女错愕了一下道:“公子不是集里人?”
“外来客。”
“噢!”少女微一蹙额。
“能到屋里谈吗?”
“这……当然可以,请进!”
屋里,木桌长凳,角落里摆放着农具什物。
东方白手扶桌角,而上带着一抹微笑,定定地望着对方。
“公子请坐!”
“不必了,就站着谈谈吧!”
“公子……不是来买……”少女有些局促不安。
“戏不必演了,开门见山吧,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小英!”
“嗯!小英姑娘,在下不说你也应该猜得到在下的来意,你是鬼树林属下的弟子?”
东方白尽量保持温和。
“……”小英后退了一步,满脸惊愕。
“鬼树林跟太王帮是什么关系?”
“这……我……不知道!”
“小英姑娘,在下不想对你用强,希望你好好回答,你不回答也不成,也不必想打什么歪主意,只要你照实回答,在下保证不伤害你。”
小英的脸皮子阵阵抽动。“可是……”
“可是什么?”
“要是我……泄露了门中机密,会受到严厉制裁。”
“小英姑娘,在下可以保证不说出你的名字,要是你不说,后果将比你受制裁更严重,你自己衡量一下。”
“你……难道要杀人?”
“可能比杀人还要严重。”
小英一掀衣襟,一柄明晃晃的利刃已执在手中,毫不迟疑,闪电般扑向东方白,身手相当利落诡异。
东方白的身形丝纹未动,一伸手便刁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五指用力,小英轻哼了一声,手一松,利刃脱手,利刃并未掉地,落在了东方白的手中,同一时间,手臂被扭转,利刃已横勒在喉头上。
粉颈、刀光,泛白的脸色,形成了怪异的组合。
“东方白,你……可以杀了我,反正说不说都是死,我情愿送命在你的刀下,不愿意受门规制裁而死。”
“小英姑妃,听着,在下问一句你答一句,如果你不开口,一句话一个刀口,不会让你痛快的。”
东方白说得出来,但却做不出来,只是他非如此不可。
利刃移到了脸上,刃口贴着粉腮。“现在回答第一个问题,你们是否太王帮属下?”
“不……不是!”小英还是回答了,声音是抖颤的。
“噢!”东方白有些意外,道:“那你们是什么门户?”
“……”
“说!”
“坤宁宫!”
“坤宁宫?”东方白大为惊奇,他从没听说过这诡异的门户,仿佛是皇宫大内的称谓,怪不得那月白劲装少女被称为公主,接着又说:“掌门是谁?”
“坤宁夫人。”
“舵坛设在何处?”
“鬼树林里。”
“有多少弟子?”
“一百多!”
东人白不禁一怔,鬼树林里就只那间秘屋,根本不像是舵坛所在地,也容纳不下百多弟子,难道那只是外围?
“就是上次在下被困的地方?”
“不,那只是门户。”
“嗯!那叫祝彩虹的女子被禁在什么地方?”
“牢里!”
一段心火直冒上来,“铁杖姥姥”说人已被劫走,想不到是句假话,被骗是最难以忍受的事,手一颤,刃口破皮见血。
“哎!”小英尖叫了一声。
东方白深深吸了口气,强自冷静下夹。“鬼树林如何进出?”
“这……”
“快说!”
“东方……东方公子,如果宫里知道我泄露了机密,我……会被处死,而且会死得很惨。”小英全身发抖。
“在下保证会守口如瓶。”
“其实……很简单……”
“说!”
“小苦松……”
“什么小苦松?”
“树林里种了许多小苦松树,那便是指标,只要看到小苦松便转弯,进去时先左后右,见松就转,出来时相反,先右后左……”
东方白回想自己被诱去时是晚上,由小灯笼引路,经过许多转折,晚上着不见小苦松,不点破当然无法窥透。
“你说的是实话?”
“绝对是真话。”
“小英姑娘,有句话告诉你,在下一向命大,如果你所言不实,诓在下入陷阱未必会死,不死便会再找你!”
“我知道!”
“秘牢的位置?”
“不知道,一般弟子活动的范围是有限制的,许多机密只有高级弟子才知道,我入宫还不到两年……”
“这菜园子是你的家?”
“是的,刚才下园的是我爹,娘早死,有个哥哥在河上讨生活,屋里见我父女俩,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了。”
东方白心念疾转,道:“现在已是午后,如果不趁白天行动,灭一黑使没辙了,这叫小英的女子既然有家有亲人,谅来不敢说假话,争取时间为上。”
于是他松开了手,放下刀子,出声道:“小英姑娘,但愿彼此都没事。”
小英搓揉着被捏痛的手,脸上的神色很怪异。
东方白转身出门。
小英到门边目送东方白出了菜园,没了影子,才转身入内,口里喃喃地道:“他就会来,该收拾衣物了。”
又见鬼树林。
西偏的日头照得林里林外一片清明。
东方白来到林缘入口的位置放眼望去,林木其实井不怎么密,三丈深处果然发现了第一棵小苦松树,杂木高大,树身下段没什么枝叶,是以小苦松十分显目,当然,如不经点破,谁会知道小苦松便是依天然而布的奇阵枢纽。
林里一片岑寂。“坤宁宫!”他在心里暗念了一句,稍作思索,他试探着淌二进去,依着小英的说话,遇松即转,先左后右,果然,眼前没起往何变化,他放心了,步速加快。
一路畅通无阻,不久,森林秘屋在望。
太顺当也会使人觉得不妥。
心脏地带何以没有警戒?
既有自己脱困在先,何不设防于后?
林尽屋现,屋前是块空地,由于是林空,是以显得有些幽森,现在是白天,视线开广,可以着出这栋秘屋占地还不算小,少说也有两进,旧地重临,东方白心理上免不了有些异样的感受,上次是被诱来,这次是不请自来。
再向前挪,踏入屋前空地。
堂屋门是开着的,不见人影。
照小英的说法,祝彩虹是被囚在密牢里,密牢在何处呢?
既然连下级弟子都不知道的地方,不用说必然相当隐密,但这并不重要,只要有人出面就好办了。
敌人直入腹地而不觉察,这似乎不可能?
心念来已,沙沙的脚步声起,只见两行青衣女子从秘屋的外缘两侧鱼贯而出。沿空地边钳形会合,很快便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人数不少于四十。
东方白此来心里上早有准备,是以沉稳如山。
紧接着,一青一绿两名劲装少女从堂屋门步出,分立门外两侧,随后现身的是“铁杖姥姥”和公主小玲。
公主小玲今天着的是锦绣宫妆,显得雍容华贵。
很大的排场,也可以说是很大的阵仗。
所有的目光集中投注在东方白的身上。
“东方白!”铁杖姥姥开了口道:“你一而再地擅闯本门重地,到底意在何为?”
“请放出人质!”
“人质,谁?”
“祝彩虹。”
“老身说过,祝彩虹已经被人劫走……”
“但据在下所知,她被囚在贵宫的密牢之中。”
东方白满腔怒火,但仍保持了风度,说话不愠不火。
“你哪里得来的消息?”
“这点芳驾就不必问了。”
“东方白!”公主小玲接了口道:“祝彩虹就是你劫走的,鬼树林你进出自如便是明证,你假索人之名闯本门重地,是别有企图,今天你既然来了,便休想再出去,说,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救人!”
就在此刻,一个红衣少女匆匆闯入人圈,直奔公主小玲身前,先狠瞪了东方白一眼,然后才急吁吁地道:“禀公主、姥姥,里外两重守阵的遇害!”
这话一出,震撼了全场,人人色变。
铁杖姥姥脸皮子连连颤动,目光变成了两根银线,直钉在东方白脸上,挫牙道:
“难怪有敌侵入而无反应。”
公主小玲的俏脸立时布满了杀机。
东方白也不由心头一紧,暗忖:“纵然自已知道了进出鬼树林的诀窍,但大白夭里不能说不被人发觉,而竟然能畅行无阻,原来守阵的已经被掩了口,又是那神秘客暗助自已么?可是这样一来,自已又铁定变成了杀人凶手。”
红衣少女又道:“查验遇害的不见伤痕,也不见流血,不知何以致死,大护法已经赶去现场查看。”
公主小玲转头道:“姥姥,您所订的三月期限该可以取消了吧?”
铁杖姥姥的老脸变得十分难看。
“东方白,你还有什么话说?”
“在下没杀人!”
“你这句话完全是多余。”
“信不信在于芳驾。”
“到时候你就会说实话!”铁杖横起,看样子她就要出手。
公主小玲寒声道:“姥姥,我来对付他!”
铁杖姥姥道:“由老身处置。”
上步、抡杖,“呼!”地一声以泰山压顶之势劈向东方白,这一仗势道之猛,即使是一块石头也会击碎。东方白滑了开去,杖势虽快猛,但招式并未用老,中途一变势立即改为横扫,重兵器,但在铁杖姥姥手中却活如灵蛇。
在无可闪让之下,东方白一个飞鹞式旋起身形,双臂翼展,身躯横空,铁技擦肚皮扫过,东方白一个急旋落地,毫无喘息的余地,铁杖回劈,在变势之间,没有半丝间隙,仿佛如影随形,一气呵成。
东方白足尖才着地,立即借力旋开。
杖影又到。
东方白展开幽灵式的身法,在杖影中飘忽游动。
杖招绵密玄厉,有如千重逆浪,东方白成了逆浪中的游鱼,浮沉闪滑,所有在场者的心,全随着这罕见的搏斗而波动,连呼吸都失去了自然的频率。
是否该拔剑,不能光挨打?
东方白一再犹豫,如果用剑,可以立变被动为主动,但秘密便将不可保。如果不用剑,便无法达到此来的目的。
铁技带起的劲风,卷得在场者的衣袂猎猎飘飞。
不谋速决而徒耗体力是极不智之举。
东方白下了决心——用剑。
东方白的决心下得稍嫌迟了一点。“阿弥陀佛!”一声震耳的佛号宣处,铁杖姥姥突然撤杖后退。
东方白的手已按上剑柄,突感身后空气有异,意念还来不及转,真气陡地一沉,立知不妙。同一时间,一青一绿两名少女电弹而上,东方白右掌本能地迎着挥出,蓦觉臂软无力,双脚随即被两女扣住,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这是什么邪门?
人影一晃,一个缁衣老尼出现身前,胸前的念珠金光灿然,赫然是在徐家老店现身阻止公主出手的老尼。
东方白双目瞪大。
这老记是用什么邪门武功使自己骤失功力?
对了,这被称为公主的女子在客店中也曾以此威胁过自己,看来这是“坤宁宫”的独门功力,看来这老尼也是宫中一份子,出家之人怎也会参加江湖帮派呢?
老尼抬起手,撑开手掌,掌心中赫然是四柄飞刀。
箭头附翼的奇形飞刀。
东方白心头大震,这飞刀正是昨晚下峰之后突袭自已的飞刀,这老尼亮出来是什么意思?
公主小玲脱口道:“大护法,这是什么?”
东方白心头又是一颤,原来这老尼是宫中的大护法,记得在客店中公主称她师太,原来是对外掩饰的称呼。
老尼利刃似的目芒朝东方白一扫,沉声说道:“是从四名被害弟子身上取出来的,这就是他杀人的利器!”
铁杖姥姥横眉道:“刚才梅芳禀报死者身上不见伤痕,也不见血,这……”
老尼道:“不错,外表看似乎无恢,解衣检视,上腹有寸许红痕,不见血,伤口密闭,贫尼当时也大惑不解,为了一明究竟,剖开伤口,在腹内发现这东西,姥姥可曾听说十年之前在‘大荒神尼’剑下伏诛的‘魔刀鬼影’……”
铁仗姥姥“啊!”了一声道:“听说过,难道……他是那魔头的传人?”
老尼道:“错不了,普天下只此一种奇形飞刀。”
“魔刀鬼影”这名号东方白也曾听说过,见过他真面目的恐怕没有几个,一般人仅知道地行动如鬼魅,杀人不见血,想不到曾经暗算自已的是他的传人。
老尼接着又道:“飞刀尾巴上涂有药物,射入人体之后,能凝血闭创,若是不仔细检查,服难窥出究竟。”
铁杖姥姥和公主小玲分别从老尼掌心中取过一柄飞刀,仔细观察。
东方白试着默运功力,觉得有一点复苏的迹象,立时憬悟对方的邪门手法只能使人暂时失去功力,并非使功力永久丧失,心头宽舒了许多,只要功力恢复,事情便有可为,他不动声色,急急运功。
老尼突地伸手,在东方白身上戳了两指。
东方白本能地想反抗,但只身体扭动了一下,使不上力,随即全身酸软,两少女立即架住他的双臂,愤火填膺,但他毫无办法,出道以来,他头一次领受这种待遇,深悔没当机立断出剑,但现在后悔已嫌迟了。
铁杖姥姥冷厉地喝问道:“东方白,怪不得你杀人的手段如此残毒,原来你是‘魔刀鬼影’的传人!”
东方白啼笑皆非自已先被误为杀人残尸的凶手,现在又加了一顶“魔刀鬼影”传人的帽子,这是从何说起?
“东方白,你说话?”
铁杖姥姥走前一步。
“在下郑重否认!”
“不敢承认?”
“从何承认起?”
“搜他身上!”
青衣少女立即伸手在东方白腰间一摸,轻而易举地便抄出了那柄他遇袭时从石头上取下的飞刀。
东方白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感受。
青衣少女抬起手,铁杖姥姥从她手里接过抄出的飞刀,不必比对,本来就是一样的飞刀,也是杀人的铁证。
公主小玲重重地哼了一声,眸子里尽是杀芒。
铁杖姥姥戟指东方白,指头差点戳上他的额头。
“你还有何话说?”
“无话可说。”
他实在是无话可说,别说他只有一张嘴,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无法辩解,铁证如山,而且四名守阵的少女之发现被杀,恰是他来到此地之后,时间上完全吻合,即使他据实说出事实,也没人会相信半个字。
公主小玲咬牙切齿地道:“丧失人性的武林败类,该把他碎尸万段,姥姥,我要亲自执行!”激愤之情溢于言表。
老尼沉缓地道:“先把他囚禁起来,待请示夫人之后再作处理,依贫尼判断,此事必有重大内幕。”
救人,反而被擒,东方白简直的哭笑不得,先是被误为连续以残酷手段杀人的凶手,现在又成了“魔刀鬼影”的传人,一切的经过似乎是有人蓄意安排了栽赃。他想不透的是真正的“魔刀鬼影”传人既突袭了自己,又杀害“坤宁宫”的人,他的目的到底何在?
这些先后发生的血腥怪事,如果一定要追究蛛丝马迹,都是由拜访“不为老人”查询“大化门”消失之谜而起,“不为老人”已经弃居而遁,而祝彩虹是“不为老人”的客人,归根结底,祝彩虹应该是关键人物。
铁杖姥姥翻腕出指。
东方白顿失知觉。
铁杖姥姥摆手道:“一号房,严密警戒。”
两名女子立即把东方白的身躯放平,一个抬头,一个抱脚,把东方白从堂屋门抬了进去。
公主小玲挥挥手:“你们都下去!”
数十名女子纷纷退离,现场只剩下铁杖姥姥,老尼和公主小玲。铁杖姥姥白眉皱了起来,似在深思一个问题。
“姥姥,您在想什么?”公主小玲开口问。
“东方白,他……”
“他怎样?”
“他昨晚从后山企图暗入,今天又从正面明闯,说词仍然是要索人,而根据密报,徐家老店没祝彩虹的影子,老身判断,劫走祝彩虹的可能不是他而另有其人,如果人是他劫走的,没理由一再上门寻衅。”
“姥姥!”公主小玲闪动着智慧的目芒道:“我的看法不一样。”
“说说看?”
“他是‘魔刀鬼影’的传人不假,杀害本宫四名弟子也是事实,鬼树林自从布置以来还没人公然闯过,他能来去自如,他劫走祝彩虹可以把她藏匿起来,以此为借口上门讨人,实际上一定别有企图。”
“小玲说的也是!”老尼接了话:“反正人已被擒,不难追出真相,还是速速禀明夫人再作定夺。”
公主小玲和铁杖姥姥同时点了点头。
丁府后进一间布置豪华的小厅里,烛火通明,一桌精致的酒席,席上四个人谷据一方,帮主丁天龙上座,对座是二娘,左首是副帮主李昆,右首是一个形貌猥琐的鼠须老者,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沉重。
丁天龙目注猥琐老者,沉声道:“卓大侠,依你的丰富阅历,‘魔刀鬼影’生前是否收过传人?”
猥琐老者手拈鼠须,闪动着毒蛇也似的目芒道:“就老夫所知,当年‘魔刀鬼影’一向是独来独在,由于行踪飘忽,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连老夫也只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见过他一眼,印象不深,是否有传人很难说。”
副帮主李昆吐口气道:“他的飞刀等于他的招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要是传言属实他真的已伏尸‘大荒神尼’剑下,那伤了少帮主左眼的便是他的传人,否则的话便是他本人,可是据祝彩虹的口供,她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魔刀鬼影’这四个字,他出手的目的何在呢?”
顿了顿又道:“无肠公子东方白会是他的传人么?”
二娘瞪眼道:“这还会有问题?”
李昆道:“东方白在大石桥险些送命在我们的火箭围攻之下,但他没使用飞刀以自保,所以我怀疑他……”
二娘急接话道:“祝彩虹跟他是一道的,彼此以兄妹相称,想救她是当然之事,大石桥不用飞刀是自秘身份。”
丁天龙道:“也有可能,可是怎不见他采取行动?”
蓦在此刻,银光一闪,四支蜡烛同时熄灭。
“什么人?”喝声是发自猥琐老者之口,短短三个字,但最后一个“人”字已传自小厅之外,反应之快,行动之速的确令人咋舌。
丁天龙,二娘和李昆坐着没动,银光分辨是暗器,而能同时射灭四支蜡烛,显见来人身手之高,如帮贸然冲出去,暗器射的将是人而不是蜡烛,三块都是老姜,临危不乱,静待了片刻之后,三人才先后闪出厅门。
一条人影飞絮般从屋顶飘落,着地无声。
“卓大侠,怎么样?”丁天龙急问。
落地的是那猥琐老者。
“来人身手极高!”
“噢,什么样的人?”
“黑衣蒙面,身法是上乘的,老夫发现他时,双方隔了两个屋面,快将追及之时,却被他投入黑巷兔脱了。”冷哼了一声,接下去道:“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在我‘狐精’卓永年的眼前溜走,真他……”半句粗话没出口。
这猥琐老者正是江湖上人人头疼的第一神偷“狐精”卓永年,偷遍大河上下从没失过风,除非是他不想要,否则就像拿自己家里的东西一样顺当。
“无肠公子东方白?”二娘脱口叫了出来。
“体形不像,而且……”
“而且什么?”
“狐精”卓永年走到走廊灯下,展开一张字条。
三人围拢过来。
“那是什么?”丁天龙问。
“老夫快要追及时,对方反手掷出纸团,老夫以为是暗器,等接在手中才知道是纸团,就这么一眨眼的耽搁,便被他溜了。”
说完,目注字条口里念道:“祝彩虹暂时作客贵府,希礼遇之,如有不周,飞刀无情。”
二娘厉声道:“我本来就说是东方白……”
丁天龙沉声道:“他不救人而灭烛投条是什么意思?莫非……我们的猜测错误,他根本不是‘魔刀鬼影’的传人,卓大侠从‘坤宁宫’把人暗中带出是高度的机密,东方白不可能知情,这当中必定另有文章。”
二娘道:“那以飞刀射瞎继宗左眼的是谁?”
丁天龙道:“真正的‘魔刀鬼影’传人!”
二娘道:“魔刀鬼影的传人又是谁?”
丁天龙道:“这就是我们应该立即追查的。”
二娘不服气地道:“既然不是东方白,那对方如此作的目的何在?”
“狐精”卓永年悠悠地道:“像祝彩虹这等天生尤物,足可颠倒众生,连糟老头子见了都会动心,一般年轻的当然更为之疯狂,飞刀虽利却救不了人,只好出之以示威一途加以保护。从事先备妥字条便可以证明。”
丁天龙颔首道:“卓大侠分析得极是。”
二娘道:“第三者这么一搅和,我们原先计划利用东方白对付‘坤宁宫’的这一着棋岂非是落了空?”
丁天龙道:“岂止落空,还有麻烦!”
二娘道:“还有麻烦?”
丁天龙沉声道:“如果‘坤宁宫’知道祝彩虹是我们从她们那里劫持而来,必然会大兴问罪之师,这不是……”
二娘冷哼了一声道:“堂堂太王帮竟然听命于一群女子,如果传扬开来,太王帮还能立足江湖?豁出去见个真章,我们现在有卓大侠鼎力相助,还怕什么?”
就在此刻,一名中年汉子气急败坏地奔到。
“冯管事,发生了什么事?”丁天龙意识到必有事故,迎前一步,冲着来人问。
“禀帮主!”冯管事大喘了几口气,才行礼道:“卑属今晚轮值查勤,刚刚查到密室,发现……”
“发现什么?”
在场的全紧张起来,瞪视着冯管事。
“外头两道警卫全被点倒,里头的两名弟子陈尸在密室里……”
“那女子呢?”二娘栗吼。
“失踪了!”
“有这等事,我们到现场看看。”丁天龙当先举步。
密室,在最后一进的正屋楼下中央,外面是一重警戒,房门口又是一重警戒,房里套房,装的是暗门,是第三重警戒,外两重警卫被点倒已经抬离现场,第三重警卫横尸在套房,刀伤,左胸要害,一刀毕命。
丁天龙、李昆、二娘和“狐精”卓永年四个人面面相觑,显然,救走祝彩虹之人功力极高,现场没任何打斗的痕迹,连破三重警卫而不惊动任何人。
副帮主李昆开口道:“人既然无声无息地救走,为什么还来暗器灭烛那一套?”
二娘道:“示威!”
李昆道:“传字条岂不是多余?”
“狐精”卓永年闪动着目芒道:“来的不止一人,至少是两个,一个在前面监视,一个到这里救人,救人得手之后,前面的一个故意发暗器灭烛引我们注意,掩护得手的同伴从容遁走。至于传那字条,依情理推测是准备无法得手时用的,因为老夫追得急,临时起意混充暗器阻滞老夫的行动以方便脱身,老夫如此分析三位以为如何?”
丁天龙点点头,但脸色是一片铁青。
二娘开口道:“卓大侠分析得有理,既处来人不止一个,情况就复杂了,假定凶手是东方白,那就是说他暗中还有可怕的搭档。”
偏头想了想又接着道:“现在证明至少有两个可怕的敌人,一个使飞刀,一个以残酷的方式杀人,而东方白是其中之一。”
副帮主李昆激动地道:“我们控制住姓祝的小妞,其目的在于扼住东方白的咽喉,一方面要替被残酷手段杀害的死者报仇,一方面借以摆脱‘坤宁宫’对本帮的控制,现在情势这么一个大转变……”
“狐精”卓永年突地一跺脚道:“老夫一辈子不信邪,非要查个端儿出来不可。”
人影一晃,倏焉而杳。
东方白回复知觉,发现自己是躺在一间斗室的床上。
他第一个本能的反应是本身的功力,一试之下,功力仍在,这使他放了一半心,再用于撒向腰际,兵刃未失,他的心定了下来,翻身起坐,双脚落地。
床边有桌,一灯如豆。
晦涩的灯光里,他看出这是间丈许见方的石室——应该说是石牢,上下四壁浑然一体,是天然石窟加以人工凿成的,没门没户,不用说出入是由机关控制,不封闭功力,不解除兵刃,表示对方对这名牢的安全信赖。
他满怀信心来救人,想不到成了笼中之囚。
他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更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刻。
静,静得可以听见自已的心跳。
他开始想——
用飞刀杀死守阵警卫的是谁?如果说对方的目的是掩护自己入阵,但自己也曾被飞刀袭击过,显然目的不是如此,那目的是什么呢?
自己能入阵,是因为强逼那菜园子的少女小英透露了决窍,事实上小英说的真是实话,但自己到达时,对方已在等着,是小英在不得已泄密之后又主动向这里告警么?
这是很有可能的事,她这样做受的处罚便会减轻。
小英这条线索是卜云峰提供的,而卜云峰是南阳府的捕头,公门中人办案,他应该不会从中玩什么花样?“坤宁宫”能使敌手骤失功力的这门玄功太惊人了,岂非是无敌不克,天下无敌手了么?
祝彩虹现在如何?
想到祝彩虹他的心便乱了,他无视于自已处境的安危,关切的仍然是那道他心目中的彩虹,他不承认他爱上了她,他也不能对她付出感情,但事实上他又无法抛开她,这种矛盾使他感到极大的痛苦。
“东方白,现在好好回答问话。”
女人的声音,不知从何传来,看样子是要问口供了,这种石牢当然有通风的孔道,但东方白无法发现。
“问吧!”他表现得心平气和,这种情况下,激动、愤怒都无补于事,只有徒失风度,这一点他非常明白。
当然,这也是他与众不同之处,他的涵养工夫是经过苦心培养的,虽不是炉火纯青,但也到了某一境界。
“你先明白一点,说假话对你毫无好处,这石牢连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现在回答第一个问题,你是不是‘魔力鬼影’的传人?”
“不是!”
“那你身上搜出的飞刀如何解释?”
“说实话你们会相信?”
“当然,不过……我们会加以查证。”
东方白听出是“铁杖姥姥”的声音。
“好,在下身边的飞刀是昨晚下后峰时遇袭侥幸躲过而顺便捡拾的,目的是想要查出偷袭者的来路。”
“不是昨晚,是前晚。”
“噢!”东方白心想,原来自己已被囚了一天一夜。
“是真话?”
“半点不假!”
“很好,再问你,为什么要杀害菜园子那叫小英的姑娘?”
声调已转为严厉。
“什么?”东方白心头大震,听声口那叫小英的坤宁宫弟子已然遇害了,这从何说起呢?顿了顿道:“什么人下的手?”
“你不敢承认?”
“莫须有之事,在下如何承认?”
“哼!东方白,你是个卑鄙之徒中的孬种,你在来此之前去过菜园子有这回事么?”
“有!”东方白不能不承认,菜园那老头便是见证。
“目的是什么?”
“查问鬼树林之秘!”
“一派胡言!”
“信与不信在于芳驾。”
“根本不信,要老身点破么?”
“在下很愿意听!”
“小英是本宫派在外头的眼线,你们早已认识,你骗取她的感情,使她成为叛徒,泄露了本宫的最大秘密,所以上一次你能轻易兔脱,而你认识了祝彩虹之后,移情别恋,准备抛弃她,可惜她懵然无知……”
“这才是真正的胡说。”
“听下去,你佯装答应她跟你私奔,却狠心地杀了她,东方白,你狼心狗肺,伤天害理,你还算是人么?”
“有什么证据?”
东方白哭笑不得。
“她陈尸在离菜园子两里的地方,手里带着包袱,全是她的衣物,而只有你去找过她,这不是证据么?”
“安知她不是在被迫泄密之后畏罪潜逃。”
“不是。”
“何以见得?”
“她老爹证明她早已有了亲密男友,但不知道是你。”
“……”东方白不知道该如何辩白,索性不开口,事情巧合到使人没有任何辩白的余地,畏罪潜逃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但既然是与男友相偕私奔,怎么又会被杀呢?
如果是只身逃亡,杀她的又是谁?
“你无话可说了吧?”
“有!”
“你说!”
“在下没杀人!”
“嘿嘿嘿嘿……”一长串刺耳的冷笑道:“东方白,从南阳到徐家集先后十一条人命,你还是老话一句没杀人,现在罪证确凿,你承不承认都是一样,你就好好等着吧!”
声音顿杳,看来人已离去。
等着,等什么?
根据杀人者死的江湖铁则,等着的是死的礼赞。
空气恢复原来的死寂。
求生是动物的本能,人为万物之灵,当然更不例外。
东方白呆了一阵,缓缓站起身来,他目前唯一庆幸的是功力仍在,珍逾生命的兵刃未失,有这两样东西,他相信不至于完全绝望。
顺着牢壁仔细摸索观察,但结果连个可疑的隙缝都没发现,别说是机关枢纽所在了。
难道这石牢是整体的,自已是怎么被送进来的呢?刚才“铁杖姥姥”的话声又是如何传入的呢?
他坐回床上,苦苦思索。
入夜之后。
丁府大厅里,帮主丁天龙和副帮主李昆在厅里坐谈,两人脸色沉重,透着明显的焦灼与不安,目光频频扫向厅门,似乎有所等待。
“已经一天一夜,卓大侠也该回来了,不知他会不会探查到可靠的线索?”丁天龙锐利的目芒凝成了两条线。
“以卓大侠的能耐,不会空可而回。”李昆对“狐精”卓永年似乎极具信心,是以他的口气表现得十分笃定。
“我有个感觉……”
“帮主想到什么?”
“敌人的刀口不但正指本帮,而且是有预谋的、从苏堂主而于总香主,何监察、吕管家都是本帮的重要人物,先后惨遭血劫,使本帮元气大伤,敌人的意向明显地是要摧毁本帮,以手段而言,似乎挟有深仇大恨……”
“可是……南阳‘金狮子’刘陵与‘白马公子’却并非本帮之人,同样也遭到了残杀,如果说是仇杀……”
“兄弟,这很难说!”丁天龙紧皱起眉头。
“帮主的意思是……”
“当初太行王屋两派尚未合并之时,我们也曾任性过,这当中自然结了不少仇家,难保没人到今天出面报复。再凶残嗜杀之人,杀人必有其动机,我曾经想过很久,就是想不出端倪来,你也多想想看,当年……”
人影一闪,无声无息,厅中多了一个人。
丁天龙与李昆双双站起身来。
丁天龙展颜道:“卓大侠回来了?”
李昆迫不及待地接着问道:“可有什么线索?”
“狐精”卓永年闪动着锐利的目芒,鼠须一翘道:“有,不但有,而且是意想不到的惊人消息!”
丁天龙“噢!”了一声。
李昆又道:“什么惊人的消息?”
卓永年不疾不徐地道:“老夫潜入鬼树林探查到那边也发生了事故,四名守阵的弟子被飞刀所杀,‘无肠公子’东方白闯阵被擒,他身上抄出了一把飞刀,现在他人已被关进石牢,那鬼地方老夫无法深入,所以进一步的情况不得而知。”
丁天龙目爆寒芒道:“这已经证明了东方白是‘魔刀鬼影’的传人……”
卓永年摇头道:“他不是!”
李昆道:“卓大侠不是说从他身上抄出了飞刀么?”
卓永年道:“对,但他不是!”
丁天龙道:“为什么?”
卓永年道:“那连的事是发生在下午,而这边的情况是发生在晚上,东方白不会分身之术。”
丁天龙皱眉道:“也许东方白已经脱困?”
卓永年摇头道:“老夫的消息百分之百正确。”
李昆瞠目道:“那怎么会……”
卓永年道:“老夫早判断他们不止一人,至少是三个以上配合行动,使飞刀的当然是‘魔刀鬼影’的传人,劫走祝彩虹的是两人配合行动。”
第六章狐狼交绥同床异梦
“但其中绝没有东方白,至于他身上的飞刀,有两种可能……”
丁天龙道:“哪两种可能?”
卓永年一副精明的样子道:“第一种可能,东方白也是‘魔刀鬼影’传人之一。另一种可能,飞刀是无意中带在身边的,因为他们是同伙,也许他也想练。”
丁天龙默然。
李昆偏头深深一想,道:“卓大侠足智多谋,既然情况变得如此复杂,我们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来对付?”
卓永年“嗯!”了一声,竖起了两个指头。
“两条路!”
“卓大侠说说着?”丁天龙接了话。
“第一条路,退回李青店总舵,闭关自守。,不起放弃这所别庄……”
“不成!”丁天龙不待卓永年说完立即加以否定。
“丁帮主的意思是……”
“凶手未获,死者无法瞑目,再则,‘坤宁宫’虽然都是些女人,但潜势力相当可怕,本帮应付不了,如果退回总舵,对方不须采取什么大行动,只消四面封锁,偌大一个门户如果没有生计,困也被困死。”
“好,那就第二条路,拼到底。”
“如何拼法?”
“现在已经知道东方白有难缠的同路人,而他被囚在坤宁宫不能脱身,我们不妨将机就计,把原先的计划稍加改变,其结果将更有利。”说着,神秘地笑笑,示意两人靠近,低语了一阵,然后放大声音道:“如何?”
“好计!”
丁天龙与李昆双双点头。
“还有,徐家集地方不大,生人混在此地目标很显着。只消注意他们的言行举动,不难发现蛛丝马迹。”
“盯踪?”李昆挑起了眉。
“不,不能盯踪,那样会打草惊蛇,而且我们也派不出能叮踪对方的能手,对方不是普通敌人,留意即可。”
顿了顿又道:“我们的计划一付诸实施,好戏就会上演,我们大可以隔岸观火,等烧得差不多了,我们再抓住机会采取行动。”
“目前所知道的,有一个人住在徐家老店身份十分可疑,区区曾跟他照过面,看得出他是一名高手。”
“什么样的人?”
“年纪不大,风度气质都是上等,来路不明。”
“唔,老夫亲自出马摸摸他的底。”
蓦在此刻,一个下人装束的少女跌跌撞撞地奔到厅门口,手拉门扇急速地喘息,那神情就像被恶鬼追赶一件。
“春香,什么事?”丁天龙大声喝问。
“禀帮……帮……帮主……”春香语不成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少……少帮主他……”
“少帮主怎么啦?”李昆接过去问。
“少帮主……”春香大大地喘息了两下才回过气来道:“少帮主出……事了!”如果不是手扶门扇。她一定会瘫倒地上。
厅里三个人齐齐脸上变色。
丁天龙二话不说,拔脚便奔了出去。
李昆与卓永年随后跟出。
春香闭上眼喘息,她似乎连行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书房门外两个丫鬟在扶着门框掩泣,但又不像是哭,是在受了极度惊吓之后的呻吟。
丁天龙急匆匆地奔到门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二娘那张扭歪了的泪脸,说多可怕有多可怕,目光转移,像一记焦雷轰顶,他狂叫了一声,身躯摇摇欲倒,眼前一阵黑,他急抓住门框才没栽下去。
床上,刺目惊心的猩红,躺了个血人。
他的独生儿子丁继宗已被残杀在床上,死状和先后被杀的太行之鹰苏飞,总香主于石虎他们完全一样。
二娘已成了木头人,僵坐在床边椅上。
李昆和卓永年奔到,齐齐票栗叫了一声,也木住了。
丁天龙摇摇不稳地进入书房,双膝一软瘫坐地上。
暂时的死寂,空气也凝冻了。“啊!”丁天龙迸出了一声重病般的呻吟。
李昆和卓永年步了进去。
二娘长长喘了一口气,嘶声道:“我……我要把凶手千刀万剐,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啃他的骨头。”那份怨毒使人看了不寒而栗。
丁天龙用手撑地站起来,晃了两晃,没有流泪,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脸孔阵阵抽搐,两颗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眶外,久久才狂喊了一声:“杀!”
死者平躺着,没有挣扎反抗的迹象。
卓永年面向二娘,他比较沉稳。
“二娘,事情怎么发生的?”
“我……我是来看着继宗……”泪水滚了下来,脸皮子仍在抽动,接着又道:“看他是否睡得稳,一进门……就是这样子,继宗,你……你死得好惨。”
卓永年又挪向丁天龙。
“帮主,务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要全力缉凶!”
“卓大侠!”丁天龙这时才流出痛泪道:“我……方寸已乱,请卓大侠和李兄弟……
尽力缉凶,不计代价,不择手段,……非揪出凶手不可。”
“帮主,区区蒙你不弃,延为上宾,一定会竭尽绵薄,放心我卓永年誓与凶手不两立,若不追出凶手,‘狐精’这块招牌从此摘下。”
徐家集地方小,数得出的几家茶楼酒铺,如果有什么新闻,不但传得快而且传得彻底,半天工夫便叫传遍。
侯家店,仅次于徐家老店的一间酒店。
现在是晌午时分,上了八成座,小二们忙得脸上冒油,端菜送酒,穿梭在客人中间,职业性的呼应声此起彼落。
酒座间,纷纷谈论着同一则新闻,内容大致是——
困惑江湖多年的“鬼树林”之谜已经揭晓,“鬼树林”其实是由人刻意布置的一个奇阵,树林并没有鬼。
人见人怕的“女执事”就是鬼树林林的主人。“无肠公子”东方白闯鬼树林。
多名“女执事”被杀。
“无肠公子”东方白悬尸林外。
目击者是“维扬武馆”的馆主包立民。
消息的内容大体上是如此,但由于各自的来源有别,所以在枝节方面便不尽相同了。
任何消息,只要经过三张以上的嘴,自然就会变质,这是谁都懂得的道理。
在最靠里的角落上,坐了个长相不俗的贵介公子,一人独酌,斯文地挟着菜,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似乎他对众说纷纭的江湖事完全不感兴趣,两眼只望着桌上的酒菜,其实,他是在用心地听,一字不漏。
他是谁?
仍就是查缉“金狮子”血案的南阳府捕头卜云峰,“无肠公子”东方白是众人所指的凶手,他俩曾经有了交往,他没逮他,反而摆出有意结交的姿态,还透露了身份,为什么?
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相对的角落里,也有个独酌的酒客,是个蓄有鼠须,形态猥琐的老者,这种形态的人,谁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狐精”卓永年。
卓永年可不是闷头吃喝,目光不时打量座间,当然也会扫到卜云峰,他似乎对酒客们所谈论的消息很有兴趣,不时地点着头。
一个话题谈久了便会生腻,话题逐渐转移。
卜云峰付帐起身。
“狐精”卓永年紧跟着也算帐离座。“维扬武馆”的招牌在灯光下泛着金光。
大门是敞开的,传出阵阵练武时的吆喝之声。
卜云峰来到大门口,只见门里的场子里灯火通明,一大票年轻小伙正在练武,有的对打,有的单练,有的在拎石锁,有的在举石担,场子正面的走廊上摆了两架兵器,刀、枪、剑、戟、锏、鞭……各式俱全。
场子中央一个紫棠色脸的中年人双手环胸,似在督练,小伙子们练得非常起劲,他就是馆主包立民么?
紫棠色脸的中年人发现了门外的卜云峰,缓步走来。
“请问朋友?”
“在下卜云峰,有事求见馆主。”卜云峰抱拳。
“请问何事?”中年人打量了卜云峰一番。“只求证一件事,得当面??教,尊驾就是……”
“区区赵雷,是馆主的首徒。”
“哦!赵兄,失敬,可否请通禀一声?”
“请相候!”
赵雷转身穿过场子,直入正厅,不久复出,快步进到大门边,侧身摆手,作出肃客之势,面带一抹微笑。
“卜兄请!”
“烦赵兄带路!”
“如此有僭,请随区区来!”
卜云峰随着赵雷穿场来到正屋厅门,赵雷止步侧身。
一个精神矍铄的灰髯老者离座迎候。
卜云峰昂首入厅,朝老者抱拳为礼。
“在下卜云峰冒昧打扰,馆主海涵!”
“好说,请坐!”包立民还礼,抬手道:“请坐!”
“谢坐!”卜云峰在客位落座。
赵雷没有跟进,悄然转身下场。
“卜老弟要见老夫有何指数?”
“恕在下开门见山,不作套语。”卜云峰在原位欠了欠身又道:“听闻外间传说,馆主目击‘无肠公子’东方白丧生鬼树林,可有此事?”
“不错,有这回事!”包立民抚了抚灰须,老脸变得很严肃,沉声道:“不知卜老弟因何要打听这件事?”
“在下与东方白是朋友!”“噢!原来如此!”
“请问馆主是如何发现的?”
“老夫有事回庄房从鬼树林外经过,正好发现有人从鬼树林冲了出来,像是负伤不轻的样子,紧接着,一群女子追出加以围攻,从喝叫声中知道他叫‘无肠公子’东方白,东方白虽已负伤,但剑法仍然惊人,连伤了三四个女的,最后一个使铁杖的老太婆出现,剑杖相搏,只十个照面不到,东方白倒在仗下,由老太婆下令,悬户林边,老夫是本地人,不想招惹她们,也就离开了,经过就是如此。”
卜云峰点头,沉思,目芒连连闪动。
此际,屏风的隙缝里,也有日芒在闪动。
“请恕在下无礼多问,鬼树林里的女人被称为‘女执事’,在此地人不敢惹,馆主这么一宣扬,难道不怕……”
“这……”包立民老脸一红道:“老夫一时计不及此,随口向门人们道出,想不到消息就这么传开了。”
“据好事的朋友透露,林外并不见尸。”
“这就不得而知了,也许事后不久便收了掩埋。”
卜云峰站起身来。
“多承指教,在下告辞!”
“恕老夫不留!”包立民也起身。
“好说!”
卜云峰抱拳之后,转身步出。
包立民步到门边。
“恕者夫不送。”
“不敢!”
赵雷迎上,把卜云峰送出大门。
包立民转身。
一个瘦小的影子从屏风后闪出,是“狐精”卓永年。
“卓大侠,老夫实在担心……”包立民紧皱眉头。
“包馆主,一切放心,丁帮主已经替你设想周全,你年事已高,换个地方安享晚年强如在此地逗猢狲玩,一千两黄金足可买你三个武馆,何乐而不为,再说,冲着丁帮主跟你的交情,助他一臂之力缉凶,也是义所当为。”
“这老夫懂!”
“今晚你就搬到丁府去住,保证安全。”
“唔!”包立民点点头。
“武馆就交给令徒赵雷经营,反正这是早晚的事。”
卓永年目芒闪了闪又道:“老夫觉得今晚的事有些古怪,这当中……”说着,连连用手搔头。
“卓大侠发现了什么?”
“那姓卜的自称是东方白的朋友,但在听到好友惨死悬尸之时,并无悲伤激愤的样子,这似乎不近情理。”
“也许……此人城府很深!”
“管他,反正至多三日就会揭晓,现在……”说到这里,突地抬手示意噤声,偏头倾耳,然后出声道:“是何方朋友光临?”
没有反应。
包立民老睑立呈紧张之色,他可没发觉人来到。
卓永年毫不迟疑,一阵风般飘出厅门,上屋,只见一条灰影在数个屋面之外,快得像一溜烟,他追了下去。
包立民在厅里,一颗心像吊桶般七上八下。
突地,一样尖刺的东西抵上了“命门”大穴,他知道那是利器,全身的肌肉忽然抽紧,呼吸也跟着迫促。
“慢慢后退,到屏风后面!”一个女子的声音。
他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尤其是女人的声音,是他最怕也最不愿听到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他变成了待诀的死囚,发着颤,一步一步倒退,他不敢想抵在背后的利器什么时候刺进他的身体。
退到屏风之后只不过七八步,全身却已汗湿。
“馆主!”大弟子赵雷的声音:“有事么?”
背上刺了一下。
“没事,你……带他们继续练!”
“是!”赵雷退去。
“包馆主,照实回答我的问话!”
“姑娘是鬼树林……”
“不要问,只回答。”女子的声音也利得像刀道:“你真的亲眼目睹‘无肠公子’东方白被悬尸在鬼树林外?”
“这……”
包立民的喉头像塞了东西。
“快回答,姑娘我没时间跟你耗。”
“这……”还是一个字。
“说,谁要你放这风声?”
“是……是……”
“哼!包立民,你可是徐家集土生土长的,你的一条老命加上家小,就只值一千两黄金,对不对?”这话像利刃直刺进包立民的心脏。
包立民打了个哆嗦,刃尖已破皮而入,痛得他一眦牙,但他却不敢哼出声来。他的命现在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包立民,放明白些,姑娘我是不嫌血腥的,你一家老小会半个不剩,如果你实话实说,姑娘我放你一马。”
“是……是太王帮丁帮主要老夫……这么做。”
“什么理由?”
“说是……说是为了要替帮中惨遭横死的报仇。”
“唔!”沉默了片刻道:“那跟造谣何干?”
“这……这个……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又沉默了片刻。
“包立民,记住,没发生任何事,你什么也没说。”
“是,老夫会记住。”
利器离开身体,但包立民不敢回身,鬼树林的人他死胆也惹不起,现在他的感觉是鬼门关打了一个转。
“包馆主!”卓永年回进厅里。
包立民努力定了定神,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出屏风。
“卓大侠回来了,追到了人没有?”
“当然,凭老夫的身法,有几个能逃出手去。”言下大有自诩之慨。
“人呢?”
“放走了!”
“放走了?”包立民大为不解道:“卓大侠逮到了人又把他放走?”
“不,老夫根本就无意抓人,在认清了对方是谁之后就任由他离开,事实上也完全在老夫意料之中,果然是他,他绝计逃不出如来掌心的!”
“他是谁?”
“卜云峰去而复返!”
“那……他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这倒没有,他一光临老夫便已发觉。”
包立民“啊!”了一声之后不再开口,他是心有余悸,一条命差点交在那女子的手下,但他不敢说出来,那女子放他一马,临去叮嘱“……没发生任何事,你什么也没说。”
他记得很牢,因为他全家有好几条命。
“包馆主,现在就随老夫到丁府去避风头……”
“不!”
“怎么,你改变了主意?”
卓永年很感意外。
“卓大侠,躲得和尚躲不了庙,老夫还有家小门人,能不顾他们的安全么?”包立民愁眉苦脸,但心有成竹。“对方找上门来,馆主你能保护得了他们的安全?”
“老夫……会有打算。”
“也罢,老夫另作安排。”
石牢里。
一罐备份的灯油已经添光,添油的次数无法凭以计算出时间,但感觉上已经是好几天,没有吃,没有喝,东方白不是铁人,他已逐渐陷入虚脱状态,眼前幻象丛生,刺肠剐肚的饥饿痛感已经消失,人像飘游在虚无之中,思想已无法渠中,求生的欲念也慢慢消失,他孱弱得像一个初生的婴儿,现在他叫白过来,对方不缴他的械,制住他的武功的原因,因为二者的结果是一样的,反正是成为俎上之肉。
就这样瘐死石牢么?
他不甘心,但不甘心又能怎样?
饿死,到最后一刻是没有痛苦的,现在,他在肉体上已没有痛苦,只是在心灵上思想暂苏的片刻仍有痛楚。
彩虹不断闪现,但似乎已远在天边。
不是铭心的爱,也不想拥有,因为他不能,但却有着一份无法抛躲的微妙之情,基于这份情,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然而现在,他已处在生死的边缘,他已不能为她做什么,剩下的,仅只是回荡在脑际的怀想。
但这份怀想也即将消失,因为神志在逐渐模糊。
彩虹在虚空飘旋袅娜,他想抓住,死命上腾,就是够不着,自身是那样沉甸,腾起一尺,落下一丈,距离越拉越远,变成了一片沙漠。
彩虹将消逝!
彩虹将离他远去!
他感觉生命在一点一滴地融化。
灯焰在拉长,又缩短,这是油枯的朕兆。
只要灯一灭,一切将归于虚寂。
突地,他发现灯在移动,继而又觉出是床在移转,并不是灯在变换位置,他想:
“人在死前总会有种种幻觉,这现象装示自己的生命快要到达终点,死,不过如此,一点也不可怕,更没有痛苦,就让一切安静地结束吧!”
床是真的挪开了。
在原来床的位置地面开了一个三尺的方孔,一条人影冒了出来,站在床边,暗红的灯光下可以看出是个蒙面少女,但东万白什么也没看到,他的神志在迷离中,他竭力想捉摸一件事,他出江湖的目的,然而意识已经模糊。
蒙面少女轻轻叹了口气。
东方白看到了床边模糊的身影,但他以为是幻觉。
蒙面少女塞了几粒丸子在东方白的嘴里,干涩的喉头根本失去了吞咽的能力,少女伸指点了两点,药丸顺利入喉,东方白感觉到了,这似乎不是幻觉,求生的欲念立即抬头,这使他的神志清醒了些。
灯焰一长,归于寂灭,石牢沦入暗乡。
片刻之后,东方白感到一股热从丹田升起,神志也更为清醒,他又稍微有了思想的能力,是要带自己出去执行么?
接着,他感到被人背在背上,开始走动。
这不像是被带出去执行,难道来了救星?
只是个意念,他还无法分析深想。
一路上偶而也看到昏昧的灯光,但只是断续闪现。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忽然变得沁凉。
东方白的神志进一步清醒,他看到了星空树影,但随即又陷入黑暗,他只觉得自己被人负着快速地行进。
蓦地,身后传来了人声,全是女人的声音——
“一号房不啻是铜墙铁壁,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居然会被他脱身,这可是怪事。”
“一定有外援!”
“外人能摸进去,这岂不……”
“废话少说,快搜查!”
东方白被带进浓密的树丛,放落。
现在,他确定了一点,自己是被人救出来的,“坤宁宫”的人正在搜捕,救自己的是谁,又是那个神秘客?
获救是一种鼓舞,这使他生出力量。
他本来瘫软如泥,现在,他能坐直了。
纱灯好几盏,从不同的方位晃过。
“请问,朋友是谁?”东方白居然有力量开口了,但声音不但喑哑,而且低得像蚊子叫,但他相信身边的人一定可以听得到。
可是,没有任何反应。
一盏纱灯突然朝树丛接近,叶隙里可以看到两名少女的身影,东方白的心立时收紧,这里分明是鬼树林,如果被对方发觉的话,非回笼不可,神秘客的功力再高,也难在人家的窝里施展,何况他还要保持秘密身份。
“这丛树很密!”
“试试看!”
“唰!”地一声,长剑捣向树丛,然后连连挥舞戳刺,枝叶纷飞,只消再几下,东方白非露原形不可。
紧张,使虚弱的他几乎晕厥过去。
“人不可能还藏在林子里!”提灯的吐口气。
“走吧!”执剑的住了手。
两名女子离去。
林子又恢复黑暗死寂。
东方白喘息了一阵,又开口道:“朋友到底是谁?”
得到的反应是指头戳上穴道,他失去了知觉。
东方白回复知觉,发现自己是躺在一间陋室的木床上,屋里很亮,窗隙里漏进阳光,他知道现在已经是白天。
他挪动了一下身躯,觉得还是相当虚弱。
回想昨夜以前的一切,简直就像是场恶梦。
这是什么地方?
三番两次援手自己的神秘客是何许人物?
他援手自己的原因是什么?
照发生过的情况判断,神秘客应该就是“魔刀鬼影”的传人,“魔力鬼影”并非正派人物,他如此做的目的何在?
目光瞥扫之下,发现床边桌上摆了饮食,还在冒着热气,长久的饥渴,使他如获至宝,精神马上来了,他起身下床,摇摆着坐到桌边。桌上摆的是清粥小菜,他什么也不去多想,抓起筷子便吃,他已是许久不知饭味。
粥只有一碗,小菜也不多,风卷残云,只片刻工夫便已碗碟底朝天,吃不够,反而撩起了强烈的饥火。
东方白面对空碗碟直吞口水。
房门外一个声音道:“公子,您饿得太久,一下子不能吃大多,肠肚会受不了,慢慢增加,几餐也就好了!”
饿久不能急食,这道理东方白懂,但饥火难捺。
随即他想到这发话的声音颇不陌生,会是谁?难道会是救自己的神秘客?可是他称自己作公子,这似乎又……
“外面是那位?”
“是小的。”
半掩的房门被推开,一个土气十足的年轻汉子走了进来,直到桌边才停住,东方白定睛一看,不由大惊意外。
“大牛,是你?”
“公子,是小的。”
进房的竟然是在大石桥下以小舟接应东方白脱险的渔郎蒋大牛。
蒋大牛上次适时以小舟接应是受人重酬所雇,他曾说事后将远走高飞另谋营生,想不到他还滞留在本地,难道他是真人不露相?
可是任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高手。
东方白竭力使自己冷静。
“大牛,这是什么地方?”
“小的新住处,距徐家集三十里。”
“啊!”东方白压抑住情绪:“这怎么回事?”
“有人送公子来,要小的照顾。”
“是谁送我来的?”
“就是上次在大石桥要小的办事的人。”
“他是谁?”
“不知道!”蒋大牛憨直地笑笑,不像说谎的样子。
“他要你办事,面对面,你怎会不知道。”
“公子,是真的不知道。”咽了泡口水又道:“他把公子放在门外,叮咛小的该怎么做,怎么样,还留了一大锭银子,可就是见不到人影。”
东方白窒住了,神秘客依然是神秘客。
“公子,您歇着吧,要多休息。”
“大牛,你不是说过要到外地改行营生么?”东方白不甘心就此憋住,他想用分敲侧击的方式套出内情。
“是,不过……小的还是舍不得离开这土生土长的地方,人亲土也亲,要是换了个生地方日子会不好过的,小的想了许久,从小学打渔的什么也不会,除了种地还可以勉强凑和,做别的实在没有门,所以就留下来了,这间小屋子和屋后的土地小的已经买了下来,总算是真的生根了。”
他又笑了笑,似乎非常得意。
“你不怕太王帮的人找上你?”
“不会!”
“那么笃定?”
“要小的替他办事的说了,太王帮不久就会瓦解,而且徐家集也不是他们真正的地盘,只是他们帮主的别庄在这里而已,还说……准保小的没事。”
东方白心中不由一动,太王帮不久就会瓦解,这句话意味着什么?难道神秘客在此地出现关系着帮派的恩怨?“那要你办事的还说了什么?”
“别的……没有了,只是再三叮嘱好好调养公子。”
说完,突地猛一拍脑袋道:“看我,真的笨得像一头牛,把一件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什么重要事?”
“一桩命案。”
“命案?”东方白大为震惊道:“什么命案?”
“是小的亲眼看到的命案,实在,太……可怕了!”
“说说看?”
“咳!”蒋大牛喘了口气,脸上露出余悸犹存的样子,窒了好一会才接下去道:
“话得从头说起,徐家集有个汪老头,盘了个大菜园子,种菜也种花,老头管卖莱,他的宝贝女儿小英管卖花,集子上对他父女都很熟……”
东方白忍不住“嗯!”了一声,他进鬼树林准备救祝彩虹,就是从小英那卖花女口中逼出的秘密,小英实际上是“坤宁宫”的弟子,在石牢里“铁杖姥姥”问口供时曾透露小英已遇害,是与人私奔而被杀的。
“公子,您……”
“大牛,说下去!”东方白的情绪起了波动。
蒋大牛用力搔了搔头。“约莫子是七天前,小的从大路上过,远远看见那菜园汪的宝贝女儿拎着包袱站在路中央等人,当时小的怕露出行藏,不敢朝前直走,偏上小路,这时有个贵公子打扮的像飞一样走向小英,两个人不知谈了些什么,贵公子搂住小英亲了下嘴……”
说到这里顿住了,似乎在回想当时男女亲热的情景,脸上显出一种异样的表情。
“后来呢?”东方白有点迫不及待。
“后来……后来女的突然惨叫一声,手指着贵公子,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人便倒在路当中,真是太可怕了!”
“再以后呢?”
“小的怕惹是非,赶快逃走。”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命案?”
“是那位要小的办事的吩咐,务必要告诉公子。”
“噢!他怎么说?”
“他说那个杀人的贵公子也住在徐家老店,公子一定认识,他说……只要把事情告诉公子,公子便会明白他的用意!”
“他怎么也知道这件事?”
“是小的多嘴向他说的。”
东方白表面上还镇定,心头已是沸沸扬扬,徐家老店贵公子,指的无疑是卜云峰,而小英这条线索是卜云峰提供的,他是南阳府的捕头,怎么可能杀人?照情况分析,他应该就是小英相约私奔的对象,他为何要杀她?
神秘客为何要溶大牛转告自己这件事?
这当中有什么文章?
蒋大牛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出房而去。
东方白呆坐着深深地想——
不管“坤宁宫”如何对付自己,自己所作三个月之内擒凶的诺言依然要实践,一方面是卸下自己所背的黑锅,另方面是基于“武道”。
眼前情况的发展虽然相当复杂,但关键只有一个,那就是始终不露相的神秘客,即使他不是所有血案的凶手,至少他知道凶手是谁。
神秘客一再向自己布恩示进,可能有其目的。
神秘客特别要蒋大牛向自已转述小英被杀的凶案,强烈暗示卜云峰是凶乎,而卜云峰是南阳府的捕头,为了侦办“金狮子”血案而来到了徐家集,这当中显然有很大的文章,蒋大牛是血案目击者,问题在于他说的是否真实?
蒋大牛端了一壶茶进房。
“公子,您不上床歇歇?”
“我想坐一会!”
“这是药茶……”
“药茶?”
“是的,是那位要小的办事的特别为公子配的,说是喝了可以补元气,长精神,公子您就多喝几杯吧!”
东方白定睛望着落大牛,但十足一个乡下老实人,看不出任何可能说谎的迹象,不过老实人也会在别人授意下照本宣科地说故事,而他自己并不明白这故事所引发的后果,老实人,得了人家好处就得报答是不变的做人原则。
“大牛,你刚才说菜园子汪老头的女儿被害的故事是真的?”东方白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声调尽量和缓。
“不是故事,是真有其事!”
“你真的亲眼看到?”
“公子,我要是说白话我会死!”蒋大牛胀红了脸。
“大牛,我不是这意思!”东方白和悦地笑了笑道:“人命关天,我不能不问个明白,弄个仔细,你说对不对?”
“唔!”蒋大牛还鼓着腮帮子。
看样子蒋大牛说的是事实,这可就有些不可思议了,卜云峰是办案的公差,他真的知法犯法?
也许蒋大牛所指的另有其人,住徐家老店作贵公子打扮的可能不光是卜云峰一个,只消回到店里,应该不难查证。
丁府密室。
帮主丁天龙与副帮主李昆对立交谈,丁天龙的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在激愤怨毒之中隐含着一股悲伤。
“兄弟,你说……姓卜的没动静?”
“对,小子们日夜轮番监视,他稳坐徐家老店没采取任何行动,卓大侠这条驱狼就虎的妙计恐怕有了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们的计谋已被他识破。”
“若不把凶手揪出来活祭亡魂,无以对惨死者在天之灵,他不动我们动……”
丁天龙的脸皮子阵阵抽搐,他的独生子继家也是惨遭横死者之列,他当然对凶手恨如切骨,比挖他的心还要痛苦。
“还有个情况……”
“什么情况?”
“维扬武馆馆主包立民已经携家逃走!”
“哦!”丁天龙双目暴睁道:“可能是这老狗泄的底,他放弃一千两黄金不要,也拒绝到本府隐避,现在举家逃走,这当中就有问题。”
“他很聪明!”
“聪明?”
“嗯!”李昆深深点了下头道:“包立民在我们强逼之下放出东方白被悬尸鬼树林的消息,他明白‘坤宁宫’不会放过地,而他认为我们包庇不了他,所以只有远走高飞一途,也说不定‘坤宁宫’的人已经找过他。”
“如果是这样,他必然已经供出实情,‘坤宁宫’很快就会找上门……”
“已经三天了,那批女的真能沉得住气?”
就在此刻,密室门开启,进来的是“狐精”卓永年,猥琐的脸孔十分沉重,令人一望而知情势有些不妙。
“卓大侠,那边情况如何?”丁天龙迫不及待。
“我们吃瘪了!”卓永年鼠须直翘。
“吃瘪?”丁天龙与李昆异口同声。
“东方白已被人救走。”
这不啻当头霹雳,震得丁天龙和李昆瞠目结舌。
“老夫潜入鬼树林……”卓永年接下去道:“探听到东方白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救走,全宫为之震惊。”
“可是……卜云峰并未离开徐家老店?”李昆皱眉。
“也许还有没露面的同伙!”卓永年也蹙起了额头。
“鬼树林对外面的谣言有何反应?”
“她们找包立民,但却迟了一步,人已经逃走了!”
“那包立民还没泄底,难怪她们没找上门。”
“我们先下手逮住姓卜的,……”丁天龙语音激颤。
“帮主,这不妥!”卓永年摇头打断了丁天龙的话道:“敌人太强顽,我们识能智取,不可力敌。姓祝的小妞不但被平安救走,还毁了少帮主,可见对方可伯到什么程度,老夫既已誓言要追出凶手,自然会有妥慎的打算……”
“卓大侠如何打算?”
“张网待鱼!”
“如果鱼不入网呢?”
“不可能,鱼一定会入网,不过……”卓永年略事沉吟,以凌厉的目光望着丁天龙,凝重万分地道:“帮主,事到如今,我们只有力挽狂澜,而应付非常之敌,必须知已知彼,有句话务请帮主据实回答。”
“请问!”
密室里的空气,顿时呈现紧张。
副帮主李昆怔怔地望着卓永年,不知他将问什么?
帮主丁天龙在等待卓永年发问。
卓永年一字一句地吐出声音。
“看凶手杀人的手段,似乎怀着深仇大恨,不可解的怨毒,请帮主仔细想想,上道以来,曾经跟什么人结过重仇大怨,尤其是卜与东方这两姓?”
丁天龙立即摇头。
“没有,这一点本人曾经多次想过!”
“从当年太行王屋开帮立舵以来都不曾跟人结过梁子?”
“这……”丁天龙深深想了想道:“在江湖上扬名闯万,开门立户,结怨在所难免,但要说到深仇大怨,却是想之不出。”
“帮主,恕老夫直言,任何事都有其因果,一桩仇怨的形成,在帮主而言也许是无心之失,不值一道,但在当事人而言,很可能影响深远,刻骨难忘,帮主无妨再想想,现在暂且不谈,强敌当前,不可稍疏,我们各司其事吧!”
说完,步出密室。
李昆合上密室门。“大哥,私底下用老称呼您不见怪?”
“当然,这更显兄弟之情,你想说什么?”
“小弟突然想起件事……”
“咦!什么事?”
“说起来是陈年旧事,都快二十年了,大哥也许已经淡忘,但小弟却一直耿耿在心!”
轻轻吐口气,才又接下去道:“大哥应该还记得当年太行王屋两帮为了筹集开帮的经费,联手做的那一票生意?”
“当然记得!”丁天龙老脸变了变道:“那票生意做得很干净,事后调查,并没留下任何根须枝叶……”
“这很难说。”
“兄弟莫非发现了什么征兆?”
“这倒没有,只是猜想,那票生意太大,曾经轰动了大河南北,说不定有人经过多年调查出头翻案……”
“很不可能!”
“还有,当初我们犯下了江湖大忌,不该纵容……”
“不要说了!”丁天龙扬手阻止李昆说下去,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道:“要紧的是应付目前危机,我们出去。”
夜深!
人静!
丁府一片沉寂,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实际上警哨密布,每一个可以藏身的角落都伏得有人,不分日夜地守伺。
一条人影出现在中院,手里倒提长剑,劲装疾服。
“什么人?”
暗角里发出轻喝。
“接班的!”
“樊老三么?”
“唔!”
“时间还没到,你他妈的闲得发慌么?”
“唔!”
樊老三迅快地进入发声的暗角哨位。
“你……嗯!”短促的闷哼之后没了声息。
樊老三又从暗角里出现,穿过院心,大方地步向通往后院的穿堂。
“谁?”穿堂里发出喝问声。
“樊老三!”人已进入穿堂。
“你不是……唔!”
警卫被反勒住脖子,倒拖进穿堂右边的房门,门随即掩上,房里没灯,但开朝后院的窗子有走廊灯光透入,依稀可辩人影,警卫是个瘦小老头,被叫樊老三的点了穴道,抓放椅上,穿堂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樊老三闪到门边。
房门推开,探进一个头。“刚才什么声音?”探头的人问。
“嗯!”
半声闷哼,探头的跌进门里,身躯将要着地的瞬间,被樊老三一把抄住,拖到房角,抓下他手中剑,回身以剑尖抵住瘦小老头的胸口。
“想要命就说实话!”
“唔!”
“那姓祝的姑娘被关在哪里?”
“在……在……”
“小声,快说?”
“后进正厅上房!”
“没说假话?”
“千真万确!”
“很好,如果不确,本人会回头宰你!”说完,在瘦小老头身上连戳了三指。
瘦小老头瘫在椅上,头搭拉在一边。
樊老三收剑转身,就在他甫一转身的瞬间,瘦小老头的手闪电伸出,樊老三做梦也估不到被他制住双重穴道的人居然会出手突袭,背肋之间一麻,连意念都不曾转,人便软了下去,随即被瘦小老头抱上椅子。
“你……你……”
穴道被制,但还能开口。
“卜云峰,老夫等你好几天了!”
原来这混充丁府武士樊老三的,正是南阳府捕头卜云峰,而瘦小老者赫然是“狐精”
卓永年,现在反客为主。
卜云峰全身不能动,只剩下一张嘴还能开。
“你……你不是普通看家的?”
“对,老夫是丁府客人。”
“你……哦!区区想起来了,你是天下第一神偷‘狐精’卓永年,没错吧?”卜云峰虽然被制,但仍很镇定。
“嘿嘿,你很有眼光!”
“准备把区区怎样?”
“既然光临了,当然得好好谈谈,事情总要解决的!”说完转身过去解了那名武士的穴道,比了个手式。
那名武士立即出房而去。“老偷儿,有话快说。”
“先交代一下来路如何?”
“区区不想交代。”
“卜云峰,这能由得了你么?”
“怎样?”
“不怎样,老夫有办法要你来不及地说出来。”
“用刑?”
“小手法,但绝不输于大刑。”
“你这样做会后悔。”
“后悔?哈哈哈哈……”
脚步声起,两名武士挑着灯进入房间,对角分立,紧接着跟进的是帮主丁天龙,副帮主李昆和二娘,齐围在卜云峰身前。
二娘瞪起凶睛道:“他招了没有?”
卓永年道:“刚开始问。”
二娘狞声道:“由老娘来问……”揸开五指便朝卜云峰脚前抓去。
卓永年抬手格住道:“二娘,慢慢来!”
丁天龙咬咬牙道:“他就是住徐家老店的卜云峰?”
卓永年点头道:“不错,他在府外逮住了樊老三,混充樊老三的身份进府,瞒过了好几重警卫,却被老夫及时发觉,把他诱捕……”
丁天龙道:“为了防范节外生枝,先废了他的武功,慢慢再问。”
二娘又待出手。
卜云峰大叫一声:“且慢!”
卓永年道:“怎么,你愿意说实话?”
卜云峰道:“不错,区区将表明身份。”
李昆道:“那你就说吧?”
卜云峰眼珠子转了转道:“区区的身份在右腰!”
在场的全露出迷惑之色,他的身份在右腰,这话从何说起?
卓水年目芒一闪,立即伸手摸向卜云峰右腰衣底,老脸微微一变,用力一拉,抽出手,手中握了块手掌大的牌子,扬起,亮向众人。
李昆首先惊声道:“腰牌!”
丁天龙凑近一看道:“南阳府的火印!”
二娘张大了嘴。
卓永年目芒大盛,把腰牌前后两面仔细看了又看,然后展额一笑。
“老弟是南阳府的公差?”
“不错!”
“到徐家集来……”
“追缉杀害‘金狮子’刘陵的凶手!”
丁天龙等三人面面相觑,这可是大大出人意料的事。
“凶手不是‘无肠公子’东方白么?”
“这当中有问题。”
“什么问题?”
“区区从没放松过对他的盯踪,但发觉大石桥的血案不是他做的,他与‘白马公子’约斗之后没离开过区区的监视,血案发生时他不在现场,至于真正的凶手是谁?跟他是否有关系?区区正在积极调查搜集证据。”
“哦!”卓永年一“哦!”尾音拖得很长。“卜捕头,多有得罪!”
丁天龙忙抱拳道:“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务请捕头海涵!”
“好说,不知者不罪!”
“请到客厅里再谈!”
说着,以目向卓永年示意。
卓永年忙解开卜云峰的穴道,奉还腰牌。
后院正厅,主客五人坐谈。
“卜老弟,你在进门时曾问祝姑娘的下落……”卓永年慢吞吞地问。
“对,据区区所知,她落在贵府。”
“为何问起她?”
“查证案情,因为她跟东方白关系特殊。”
“她人已被救走!”
丁天龙接了话。
“噢!是什么人救走的?”卜云峰脸皮子起了抽动。
第七章抽丝剥茧步步为营
“不知道,神奇失踪,救她的身手必然很高。”
“少帮主也同时遇害,杀人的手法跟先后遇害的完全一样,被利刃零切碎剐……”
李昆语音相当激动。
二娘连连咬牙。
“噢!”卜云峰两眼暴睁,目中厉芒连闪,像是十分震惊的样子,久久才道:“贵帮已有多人遇害,看样子迹近寻仇,难道贵帮毫无端倪?”
“想之不出!”丁天龙摇头。
“只消遣到凶手,真相便可大白,希望贵帮方面积极寻找线索,我们合力擒凶。”
说着,站起身来道:“区区不能久留,就此告辞,至于区区的身份,务请守口。”
“那是当然!”四人同声回答。
卜云峰抱了抱拳,转身挪步。
到了厅外院子,卜云峰回身道:“四位请留步。”
丁天龙抬手道:“李副帮主代本座送客!”
副帮主抢前一步道:“卜捕头请!”
卜云峰也道了声:“请!”
两人并肩向外行去。
“想不到他会是南阳府的公差!”丁天龙望着两人步出穿堂的背影道:“我们先前的判断完全错误了!”
‘缉拿凶手,老夫更具信心!“
卓永年手捻鼠须。
“这话怎么说?”二娘接了腔。
“天机不可泄露,露了便不灵!”卓永年淡淡一笑,他这句话令人莫测高深。
丁天龙与二娘怔怔地望着卓永年。
就在此刻,一名中年汉子匆勿来到。
“禀帮主,总舵有飞讯传来!”
“噢!呈上来。”
“是!”中年汉子上前两步双手呈上一个纸卷,然后退开。
丁天龙打开纸卷,一看,脸色陡变。“快讯上什么消息?”卓永年已觑出情况有异。
“凶手的刀口已伸到总坛,总护法遇害!”丁天龙脸孔扭曲得变了形,身躯也籁簌的抖个不住,眼瞪如铃。
“有这等事?”二娘栗叫起来。
卓永年不愧“狐精”之称,他没有明显的激动表情,只是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那本来瘦削的脸似乎变得更小。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昨晚!”
“这是我们的流失,没要总坛方面加意防范,凶手能在徐家集动手,当然也会到李青店,两地相隔不远……”
“卓大侠!”二娘的凶险也扭歪,形象近于可怖道:“东方白三天前逃离了‘坤宁宫’,对不对?”
“不错!”
“这表示什么?”
“老夫也正这么想!”
“东方白在南阳首先开刀杀了‘金狮子’刘陵,才被江湖道上封为‘无肠分子’,而卜云峰是南阳捕快,就是为了侦办‘金狮子’血案而来,他与东方白同住一店,他没对他采取行动,反而替他开脱,为什么?”
“他不敢!”
“他不敢?”丁天龙接过了话。
“对,他是不敢!”
“他怕不是东方白的对手?”
“也是原因之一,但并非主要原因。”
“什么是主要原因?”
“现在还不能说,只是老夫的猜测,也许文章里还有文章。”
话锋顿了顿又道:“帮主,老夫说过誓要揪出凶手,依照目前情况,凶手离现形之期已经不远。”
“卓大侠何不说明白些?”
二姐相当不耐。“二夫人请稍安毋躁,做事必须按步就班。”
“我已经无法再忍,我要把东方白生撕活裂。”
“二夫人!”卓永年仍是不疾不徐地道:“欲速则不达,凶手太顽强,只能智取,不可力敌,我们千万要沉住气,如果老夫判断不错,凶手的最后目标可能是帮主。”
丁天龙机伶伶打了个冷战。
“所以……”卓永年又接下去道:“从此时起,我们必须严密部署,一方面待敌之来,一方面为了帮主的安全,我们到后面去。”
李昆已送客回转,四人同时入内。
蒋大牛的小屋里。
东方白经过四五天的悉心调摄,不但完全复原,而且精力充沛,腿伤的痂也已脱落,这得归功于神秘客指示蒋大牛特别配制的药物和饮食。
现在是黄昏。
东方白躺在床上闭目沉思。
空气静谧得近于祥和,但东方白心里并不平静,他反覆地在想神秘客对自己出乎常情的作为,即亲如手足也不会关怀得如此周到,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受惠不偿是最痛苦的事,何况这种恩惠明显地内藏蹊跷。
这些天来,他默默地观察蒋大牛,一个细微的动作也没放过,但什么也没看出来,蒋大牛仍是个朴拙的渔郎。
“公子!”蒋大牛进房燃上了油灯道:“有张字条送给公子,是公子口里的神秘客叫送的,小的没读过书,不知上面写的是什么。”
东方白一骨碌翻下床,到桌边接过字条,只见上面写着:“祝姑娘已自丁府脱难,现正由本人加意保护中。”
后面没署名。
东方白一下子怔住了,祝彩虹不是被囚在鬼树林中的“坤宁宫”么,怎么会在丁府脱难?
“公子,上面说些什么?”
“大牛!”东方白的目芒罩定蒋大牛道:“这些天来承你辛苦照顾,我很感激,我们已经是很要好的朋友对不对?”
“对!哦,不,小的没资格跟公子交朋友!”
“江湖人不讲究资格的,实际上我们已经是朋友!”
“这……是。”
“朋友之间应该坦白诚实对不对?”
“对!”
“那告诉我,神秘客究竟是怎么个人?”
“这……公子,小的真的不知道,小的连他的影子都不曾看到过,他要小的办事,只在暗中传话吩咐!”
“我相信!”东方白不能过份逼迫,自己让了一步,尽量保持和悦道:“他的声音你应该听得很熟,对不对?”
“这当然!”
“听他的声音……他多大年纪?”
“年纪多大不知道,不过……很年轻就是。”
东方白的内心下意识地起了激荡,一个年轻人,身手奇高,对一个绝色女子加意保护,这意味着什么?他不能对祝彩虹付出感情,他不能爱她,但却又排除不了对她的恋慕,上天为什么要作这种恶作剧式的安排让彼此认识?
他想:“祝彩虹本来是投靠‘不为老人’,因为自已向老人打听‘大化门’消失之谜,又发生了血案,老人弃‘听竹居’而去,她失去了凭依,转而托庇于自己,两人以兄妹相称,想不到变生肘腋,她被‘坤宁宫’的人掳去,自此便再没她确切的消息,堂堂一个武士,保护不了一个女人,实在丢人丢到了家,这口气非争不可。”
“大牛,我准备离开这里。”
“什么,公子要走?”
“对,我身体已经复原,不能老窝在这里,而且有很多人在找我,如果发现我在这里,你便休想安居了。”
“可是……得等那位神秘客交代……”
“不,我记得他的情,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
“公子现在……就要走?”
“现在离开比较方便。”
“不能留到明早?”
“不能,大牛,谢谢你的照顾。”抓起床头剑横握手中,此外已身无长物,他可是说走就走,迈步跨出屋门。
夜幕已垂,大地一片寂寥。
他预计一个时辰便可回到徐家老店。
淡月疏星之下,东方白来到了大石桥。
他停在桥中央,望着桥下粼粼的流水,想着不久前被“太王帮”以火箭围攻的那一幕,不禁发出自嘲的一笑。
蒋大牛神奇的接应行动,也是出于神秘客的安排。
他的意念转到了神秘客身上——
神秘客到底是何许人物?
他一而再地援手自己,所怀的目的是什么?
他会是“魔刀鬼影”的传人么?他以飞刀消除鬼树林守阵的警卫替自已开路,这一点很像,但自己曾遭到飞刀袭击,这一点又否定了前一点,这当中有什么蹊跷?
他特别要蒋大牛告诉自己杀害卖花女小英的凶手是卜云峰,用意是什么?
卜云峰是公差,难道他想籍此挑起双方的冲突,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
祝彩虹在他的手上,这意味着他有了要挟自己,为他做任何事的本钱么?
蓦地,他发现远远的林边有条模糊的人影。
心中一动,他下了桥,度量了一下形势,如果直接奔去,一定被对方发觉,于是他进入路边林子,以林木作为掩护,向发现人影的地方蹚去。
接近到约莫四丈,他停了下来。
林边站了个人,手执长剑,面对林子。
奇怪,此人独对林子意在何为?“希望你言而有信,放过本人家小!”那人发了话。
显然林子里藏得有人,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他的家小被林中人劫持了么?
但林子里却没有应声。
“因果循环,这是因果!”那人又开了口,似在自语,默尔了片刻,突地厉声道:
“本人认了,如果你食言使本人绝后,变鬼也不饶你!”
说完,突地倒转剑尖,双手握住剑柄,朝自己心窝插去。
东方白不自禁地“啊!”出了声。
自戕者仰面栽倒。
东方白弹了出去,大喝一声:“林子里是谁?”
没有任何反应。
审视死者,觉得似曾相识,仔细一辨认,不由骇然大震,死者竟然是太王帮的副帮主李昆,这太惊人了。
李昆何以要自杀?
堂堂副帮主何以居然不反抗,而自我了结?
东方白心头飘过一丝寒意,游目望去,四野寂寂,若非眼前横陈着一具尸体,就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从死者自杀前的几句话所表露的端倪,可以作如此的判断:凶手以死者的家小作为要胁,逼他走上绝路。凶手是个相当恐怖的人物,死者无法与之相抗,这是桩恩怨仇杀,因为死者曾经提到过因果二字。
凶手当然就是以残酷手段一再杀人的暴徒。
他到底是谁?
目前错综复杂的血案,依线索可以分为三方面——
第一方面,蒋大牛指出杀害卖花女小英的凶手是卜云峰,而卜云峰是公差不可能随便杀人,这点有待查证。
第二方面,从南阳“金狮子”血案开始,先后有五个人被残杀,而五个人当中有三个是太王帮的高地位人物,加上副帮主李昆被迫自杀,已到了六人之数,似乎是江湖仇杀,对象以太王帮为主,凶手不可知。
第三方面,飞刀杀人者,疑是“魔刀鬼影”的传人。
三方面是否有关联?
后二者的凶手是否为同一人?
神秘客在这当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东方白极思有以突破,为了武林正义,为了自己背的黑锅,为了对“铁杖姥姥”的诺言,更为了祝彩虹的牵涉他都有必要找出凶手。
可是现在所有的情况有如迷雾,每一条线索都是模糊的,如何突破呢?
一点一点地追,先从卜云峰开始,如果三方面有关联,只消突破一点,其余的情况便会明朗,东方白作了决定。
一条鬼魅般的人影掩到,闪入树丛。
东方白并无所觉,他准备离开。
“嗤!”林子里传出一声冷笑。
东方白心头一震,沉住气。
“何方朋友?”
“咱们不是朋友,是死敌!”
“哦!那就请表明身份?”
“还不到时候!”声音已换了方位。
“什么才是时候?”
“等你付代价之时。”方位又变。
“这种时候恐怕永远不会到来。”
东方白想从对方的声音摸出对方藏身的位置,但对方相当狡猾,一再变换位置,声音也忽远忽近,根本摸不准,他想,对方就是逼死李昆的凶手么?如果是,现在是擒凶的最好时机,千万不能放过。
“东方白,能说说你杀人的理由么?”
“在下没杀人。”
“眼前的怎么说?”
“朋友不见人是自杀的么?”
“能逼使李副帮主自杀,只有你能办得到。”
又是一口黑锅,东方白啼笑皆非。“朋友你更容易办到!”
“嘿嘿嘿嘿……”一串刺耳的冷笑。
“有种的话现身出来,咱们面对面?”
“还是句老话,时辰未到!”
东方白为之气结。“东方白!”林中人又发了话道:“你的能耐的确是令人叹为观止,从防护最严密的地方救走祝彩虹,还以你一贯残忍的手段杀害了少帮主,血上加血,债上加债,而你只有一条命,这债怎么个还法?”
东方白内心起了强烈的震颤,印证神秘客所传的字条,祝彩虹是被从太王帮的手里救出没有错,而少帮主也同时遇害,这说明了什么?
凶手就是神秘客?
总计起来,他杀害的已有七人之多,偏偏又扯进了祝彩虹……“东方白为什么不说话?”
“朋友是太王帮的人?”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本身不是帮徒,但缉凶的目标一致。”
这一说,逼死李昆的便不是对方了,但可信么?也许他故意……东方白心意才这么一动,人已闪电般扑入林子,剑也同时掣在手中,他是循对方最后一句话的尾音方位扑上的,动作不可谓不快,竟然什么也没发现,连个动的影子都没有,他的确不甘心,略略一窒,仿照蜜蜂认路的方式,向外旋绕扩圈,以极快的速度回巡,然而最后仍是失望,一无所获,敌暗我明,他只好又退出林外。
身形甫现,一颗心顿时抽紧。
眼前是五名少女,居中的赫然是“坤宁宫”的公主,月白劲装,在淡淡的月光下,别具风姿,她身边左右各两名少女,分别着青红白绿四色劲装,五对眸光全集中投注在他身上,眸光中带着浓浓的杀机。
“东方白,还是找到了你。”公主小玲开了口。
“找在下何为?”
“明知故问。”
“在下实在无意与贵宫作对!”
“有意思,本宫弟子算是白死?”
“在下正在全力追凶,目前已有头绪。”
“不必自说自话,这次逮到你,再休想侥幸!”
四名少女立即散开,各占位置,把东方白圈住。
“真的要流血么?”东方白心里极快地盘算,如果要动手,他必须抢占先机,不能让对方有施展邪功的机会。
“不错,流你的血!”
“希望公主能遵守三月交凶之约!”
“取消了!”公主小玲不假思索地回答。
情势显示非动剑不可,如果要抢先机,阻止对方施展能使人功力骤失的邪门功力,就必须杀人,而他,真不愿对这几个少女下杀手。
公主小玲纤掌倏扬,向前一登。
东方白的剑本来就提在手中,一咬牙,闪电刺出,但在剑尖距公主小玲心窝不及一寸之际,突然滞住了。
他下不了手。
公主小玲暴退三尺。
四少女之中穿绿衣的松筠一个弹步,伸手便抓。
东方白的长剑回转。
松筠疾退。
双方六个人全怔住了。
公主小玲已施展奇功,但东方白的功力竟然并未消失,这太出人意料之外,而东方白也惊异不置,根据经验,对方手掌一登,功力就会丧失,他方自悔没狠下心杀人,忽觉功力仍在,这是什么原故?
公主小玲的眼睛睁得很大,惊愕之情溢于言表。
东方白内心相当困惑,但表面上镇定如恒,像没事人儿般,这种情使人莫测高深,当然,他已看出了对方的惊愕,一时之间,他想不出其中道理。
四名少女面面相觑。
公主小玲粉腮一紧,再度扬掌登出。
东方白本能地举剑,陡举剑身微微一震,对方的掌并未吐出劲道,剑息何以会震动?
情况和刚才一样,功力没有消散的迹象,心中似有所悟,他微一莞尔,像是告诉对方,你的奇功现在对本人不灵了。
“东方白,你……”公主小玲粉腮泛白,她只说了半句,是心里有话要问,却又问不出口的样子。
“在下怎样?”
“你少得意!”粉腮由白转红,尖挺的鼻子在掀动,鼻翼在张合,带煞的眸子光芒似线,她已经是怒不可遏。
她很美,在生气的时候更美,如果说祝彩虹是婉约之美,那她是灵慧之美,祝彩虹柔如夜月,而她是柔中带刚,东方白头一次真正领略到她这不同流俗的美,他下意识地感到一阵怦然心动,几乎忘了置身何处。“呛!”地一声,公主小玲拔出了长剑,月光下剑芒有如秋水潋滟,一望而知她使的是一柄非凡的宝刃。“公主要动剑!”东方白表现出超人的风度。
“不错!”手中剑一抖,幻出一片森寒波光。“在下不想跟公主动剑!”
“是怕还是不屑?”
“都不是。”
“那是什么?”
“在下认为没理由动剑!”实际上东方白并未忘记他“三不”的原则,他怕泄露了秘密,后果是很难想象的。
“哼!东方白,你以为能逃出鬼树林便活定了,告诉你,那是作梦。”咬咬牙,又道:“今晚本公主非带你回去不可,血债必须血偿,如果让你这冷血杀手逍遥,那便是没有天道了!”
手中剑徐徐扬起。
“在下并非冷血杀手!”
“狡辩无益!”
东方白已经打定了主意,把剑回到鞘里。
“在下说过了,不动剑。”
“那是你的事!”
四名少女立即拔剑在手,作出准备攻击之势。
寒芒乍闪,公主小玲出了手,剑光如贯日长虹,锐不可当,东方白滑了开去,正好是白衣少女兰馥守候的位置,顺理成章地迎着出剑,东方白心头一凛,斜里旋开,姿态玄诡而美妙,但公主小玲的剑如灵蛇般如影随形而到,东方白避无可避。
才一个照面,便出现了惊险的镜头。
高手之所以为高手,除了武技的修为之外,更重要的是机变的能力,临危不乱,必败之中求取不败,以近乎本能的速率作正确的判断而付诸行动,不能有丝毫的错失,只消些微的差误,便将导致严重的后果。
现在,东方白表现了他惊人之笔。
公主小玲对他发出的连环一击,本来是避无可避,眼看非死即伤,他的身躯像突然扭折了般上中下三盘旋扭成一个怪形,分别扭向完全不可能的方向,这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剑从预留的空隙滑过,的的确确是毫厘之差,身形复原,人已在剑圈之外。
公主小玲为之一窒,因为她满以为必然得手的一击竟然落了空,而东方白所展示的奇诡身法是她生平仅见。
她当然不甘心,欺身上步,娇喝一声,再度攻出。
平平无奇的一剑,就像是戏台上的套招,虚缓无力。
任何人都能看出这不像是搏击的招式。
然而看在东方白眼里却大大不同,他心头为之一紧,他看出公主小玲这一剑虚实莫测,暗藏玄机,在招式未实之前,你根本无法预测会起什么变化,指向什么部位。
当然,公主小玲出剑和东方白的反应只是瞬间的事。
公主小玲平淡无奇的一剑在刺出到中途过半的时候,倏然起了突变,一柄剑幻成了无数支剑,同时袭向前身要害大穴,还不止此,连左右的空间都在涵盖之中,可以说密无点隙,简直就是一张剑网闪电飞罩。
东方白在对方出剑的同时已经本能地蓄势,几乎是对方的剑式猝起突变的同时,手中连鞘剑半扬,身形像陀螺般一阵急旋,旋成了一个钢筒,生彷一根灰色的圆柱。
就像水泼在疾转的飞轮上,密响如连珠,剑芒迸飞,情势令人动魄惊心,但为时极短,刹那间便告消散。
双方距离拉到六尺。
月光很淡,但仍可看到公主小玲粉腮上的酡红。
东方白的脸色却是一片冷沉,他出道以来,头一次碰到了必须全力对付的硬手,而这硬手却是个美艳少女。
四名少女看的呆了。
“东方白,你的确不赖!”
“谬赞!”
“我还是要带你回去!”
“公主恐怕难以如愿。”
“让事实来证明,拔剑?”
“在下说过不想流血!”
“拔剑!”公主小玲像是在下达命令,但也表示了她非把东方白捉回笼不可的决心,微向下弯的嘴角,也显示出她倔强固执的个性。
东方白面临抉择。
对方并非泛泛之流,剑术上的造诣不说造极也已登峰,刚刚便出现了险象,难保她没有更厉害的绝招,女人多半好胜但却心细,很少打没把握的仗,她如此一味相逼,定然是有所恃,事实上她的功力是有些莫测高深。
现在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走之为上,但走就是逃,他不想丢这个人。
另一条是拔剑,但拔剑可就要冒泄漏秘密之险,而且违反了自己三不的原则。
一时之间,他不知该走那一条路好。
“东方白,你外表像人样,内心却残毒如豺狼,而且是个懦夫,对你能杀得了的姿意残杀,对没有把握的对手故意摆出大武士的风度,听着,拔不拔剑是你的事,本公主不在乎,非杀你而后甘心!”
语意激昂慷慨。
东方白涵养功夫极深,但这番话他感到受不了。
要走也走得像个武士,不能做夹尾巴狗。
他下了决心,决心不计后果。
人对某一个重大的问题犹豫时的确是很痛苦,但一旦下了决心便舒坦了,就像穴道被制而忽然被解开一样。
现在,东方白的心结已经纾解,有卸下重担之感。
四名少女重新移位合围。“本公主要出手了!”
公主小玲的剑上扬,一个迥异于武术常轨的古怪式子,但有着极强的迫人气势。
“希望你不后悔!”
“后悔的是你。”
“如此请吧!”
寒芒乍闪,绞碎了平静的月光,公主小玲剑已攻到奇诡万状,厉辣绝伦,一击而兼具劈、刺、勾、挑。“唰!呛呛呛……”东方白迎上,拔剑,出击等于是一个动作,中间并无界线,快得令人咋舌,快字已无法形容,瞬间交击了十二下之多。
剑身胶贴在一起。
东方白暗中注劲振剑。
剑身分开,双方各退了一步。
东方白骇然暗震,双剑交击,但没发生预期的反应,难道这柄剑的特殊功能已经丧失?抑或是对方具备了克制之功?
这就像刚才对方的诡异掌功突然不生效一样,太令人困惑了,这是什么邪门?
何以会有此怪现象?
“哼!”冷哼声中,公主小玲再次出剑。
东方白急迎。
惊心动魄的场面层层叠出,剑刃嘶风,发出阵阵刺耳的丝丝声,剑气波荡,拂在脸上有如刀割,四名少女连连后退,人人面露惊愕,似乎她们是头一次见识到这种激烈的剑斗场面。
空间已被撕裂。
空气已被绞碎。
剑影光波交织迸射,分不清招式,由于游动展闪的快速,身影也不断在幻化,一对、两对……分合叠映。
剧斗持续。
旁观者的心跳和呼吸随着进行的频率而律动。
这时段,除了狂动的画面,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连旁观者在内,个人的思想意念已全归于寂灭。
“呀!”
一出栗吼,结束了狂乱,东方白的剑指正公主小玲的心窝,剑尖堪堪沾衣,稍进些许便要见红。
“啊!”四名少女齐齐惊呼出声,想动,但又止住。
公主小玲的粉腮白得跟月光同色,手中剑下垂,可以明显地看到她的酥胸在急递起伏,只是目芒仍厉。
东方白脸色沉凝,但呼吸仍匀,这表示出他内力之浑厚与绵长。
“为何不下手?”
公主小玲发出了厉喝。“在下说过不想流血!”
“你以为本公主会从此放过你?”
“那是另一回事。”
“你会后悔你的狂傲!”
“在下的字典里没后悔二字。”说着,收剑归鞘,徐徐吐了口气又道:“在下再声明一次,并非杀人凶手。”
转身昂头,举步便走,他并不骄狂,但那股子冷激之气却自然流露,也可以说是一种武者的风度。
四名少女正待采取行动……
公主小玲扬手阻止,仰天对月,陷入沉思。
林子里在不同的位置各有一对眼睛,目睹全部过程。
二更已过。
东方白悄然回到客店房间,关门上床。
他在想一个令他困惑莫名的问题,为什么今晚公主小玲那会使人暂失功力的邪门掌功忽然不生效?为什么他自己的剑在与对方的兵刃接触之后也突然丧失了神奇的妙用?
他仔细地想经过的每一个细节。
他记得对方在施展掌功之时,自已的剑身曾震动了一下,身体上并未起曾经经历过的反应,内力没有突泻,而他的剑与对方的兵刃密贴时,自己曾经振剑,但没把对方的剑震飞,从神情上看,对方没任何异样的反应。
这是什么缘故?
莫非这柄神剑与对方的掌功互相生克?
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如此,必须找机会再加以印证。
同一时间。
在“坤宁宫”的一间小客厅里,公主小玲,铁杖姥姥和胸挂金念珠的护法老尼“无弃师太”在凝重地交谈。
“东方白之所以被制服,就是赖本宫的镇宫秘技,何以在大石桥边对他会忽然不灵?”
铁杖姥姥寿眉深锁。
“莫非他学到了什么克制之道?”公主小玲也是秀眉紧蹙。
“这很有可能,他逃出石牢是依靠外力,而非本身的能耐,这证明他有同伙,而他的同伙绝不是泛泛之辈,说不定他的同伙之中有不世出的高手,能够破解我们的神功,但目前在徐家集的外人屈指可数,会是谁呢?”
“最可疑的是那叫卜云峰的。”
“根据我们踩碍的线索,姓卜的跟他是初交……”
“也许表面上装作如此。”
“这不难证明!”
“姥姥,照这样下去,我们的秘密……”
“这说不定就是对方的目的,东方白刚现身徐家集,头一个拜访的对象是‘不为老人’,他的目的已非常明显。”
“我们大大地失策。”
“什么失策?”
“东方白曾经落在我们手中,为什么不当机立断,以非常手段迫出真相,而要对他宽容?现在他更上层楼,居然无惧于我们的神功,如果他更进一步……”
“小玲!”铁杖姥姥面露苦笑道:“我们是有些失算,不过最先的目的是想了解他的背景,同时想追出他杀人的目的,眼前的情况显示他已逐渐露出底牌,我们只消循线追索,不难水落石现,完成我们多年来的心愿。”
“他相当狡猾,居然一再否认杀人。”
“只要真相揭开,他便无所遁形,不过……老身依然觉得迭次的血案另有内情,也许两件不同的事搅和。”
“他真的会是‘魔刀鬼影’的传人?”
“即使不是也必有相当的关连。”
“这事该禀明夫人!”
无弃师太开了口。
“暂时不要!”铁杖姥姥摇摇头道:“夫人目前身体欠安,不宜惊扰,等我们有了进展再请示也不迟。”
“目前该怎么办?”
“抽丝剥茧,稳扎稳打,按步就班地来。”
卜云峰倘佯在乡间小道上,锦衣鲜履,仿佛是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踏青闲游,又像是风流雅士醉心自然景色。
其实他是另有目的,几天来,他已踏遍了徐家集周近的每一个角落,破屋草寮他都不放过,田舍野居,小庙古祠也一一探访,逢人便打听一个极美的女子。
现在,他停身的位置是距汪家菜园眼望可及之处。
他似乎沉思出了神。
在距他约莫五丈的树丛里,有一双眼睛盯着他。
三条人影从小路的一端出现,缓缓向他迫近,等他惊觉,人已到他身前两丈不到之处,而且停了下来。
来的是一个手拄鸠头拐杖的白发老妪,老妪身后是一青一白两名少女,看上去像是祖孙又像是师徒。
路很窄,卜云峰准备侧移……
这老妪正是“坤宁宫”的总管“铁杖姥姥”,跟随的两名少女穿青衣的是竹青,穿白衣的是兰馥。铁杖姥姥目如电炬,直照在卜云峰脸上,略不稍瞬,那样子似乎要看彻入心深处,竹青和兰馥也凝眸望着卜云峰。
卜云峰极有风度地笑了笑,侧向路边,没开口。
气氛显然地不和谐。
“你叫卜云峰?”
铁杖姥姥发了话。
“在下正是!”卜云峰抱了抱拳,现出惊讶的样子道:“不知老婆婆何以……”
“不要问!”铁杖姥姥抬了抬手,止住了卜云峰的话头道:“礼貌上老身称你一声卜少侠,希望你能据实回答老身的问话,一个字也不要假,不然你就会后悔,现在说一说你跟‘无肠公子’东方白是什么关系?”
“东方白?”卜云峰挑了挑眉道:“同投一店,同是他乡作客,彼此有个认识,仅只如此,什么关系也谈不上。”
顿了顿又道:“不过,彼此还谈得来就是!”
“真的是如此?铁杖姥姥扁了扁嘴。
“在下没说假话的必要!”
“很好,那你先交代清楚来路?”
“对不住,不便交代。”
“非交代不可!”
“老婆婆依什么理由非要在下交代来路不可?”
“不必告诉你!”
“那在下只好方命了!”
说着脚步一挪……
“别动,在没交代清楚之前,休想离开半步。”
“老婆婆!”卜云峰面色一沉,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寒飕飕地道:“在下之所以容忍是为了敬老,并非怕事,希望老婆婆不要逼人太甚。”
“逼你又怎样?”
“在下一向不喜欢被逼!”
“在老身面前你还没资格发这种狂言!”
杖交左手,右手立掌当胸,老眼精芒似电,老脸也沉凝十分。
卜云峰作出戒备之势,他不知道对方将施展什么功力,意料中定然是很不寻常的一击,从对方的神情便可看出,他把内劲蓄足十成。
铁杖姥姥推掌,但只推出一半,无风无浪。
卜云峰正待反击,一犹豫之间,忽感真气消泄,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心里立知不妙,但双掌仍本能地挥出。
这一挥等于是虚招,半点劲道都没有。
铁杖姥姥一摆头。
两名少女立即上前左右挟住卜云峰的双臂。
卜云峰惊愣万分,这种怪功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卜少侠,现在你可以交代了!”铁杖姥姥收掌,又把拐杖交回右手道:“你跟东方白到底是什么关系?”
卜云峰惊愕只是暂时,定定神,脸色回复正常。
“这种关系很难解释!”
“说说看?”
“他是在下的猎物。”
“猎物?”这回轮到铁杖姥姥错愕了,她完全不明白卜云峰话中之意,目芒闪了闪又道:“这话什么意思?”
“很简单,在下此次到徐家集来是为了狩猎,猎取的对象便是东方白,老婆婆明白了吧?”表情显得很神秘。
铁杖姥姥深深想了想。
“卜少侠,不要在老身面前耍花招。”
“这不是花招,是实话。”
“那你把话说明白些?”
“这关系在下的身份!”
“噢!那就表明你的身份?”
“在下的身份在衫内右腰!”
铁杖姥姥眉头微微一皱,呶了呶嘴,挟住卜云峰右臂的竹青伸手撩起他的外衫,赫然发现他腰间悬的号牌,不由呆了一呆,她不知道那是代表什么?
铁杖姥姥可是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那是公差的腰牌,上前两步,仔细看了看,老脸一紧,退回原位置,示意两少女松手。
竹青与兰馥虽不明究理,仍立即松手退开,脸上自然是困惑之色。
“卜少侠是南阳府的公差?”
“不错!”卜云峰点点头道:“一个小小捕头。”
“哦!卜捕头,适才多有得罪!”铁杖姥姥面上现出歉然又惶惑之色。
“好说,不知者不罪!”
“卜捕头此来……”
“说过了,狩猎,对象是东方白,缉他归案。”
竹青与兰馥在知道卜云峰的身份之后,有些不安。
“南阳金狮子刘陵的案子?”铁杖姥姥一猜便中。
“老婆婆说对了!”
“可是……卜捕头与东方白同住一店,为何迟迟不下手逮捕他?”
“时辰还没到,现在已经不单是金狮子一案了!”
“嗯!”
铁杖姥姥深深点头,她当然明白徐家集一连串的血案都与东方白有关:“东方白什么来路?”
她想从卜云峰的口里探出东方白的出身来历,主要是证明东方白究竟是不是“魔力鬼影”的传人。
“他的来路还在追查之中。”
“噢!”
“老婆婆,刚才所赐的一掌……”
“对不住,对不住!”铁杖姥姥扬掌隔空一划。
卜云峰回复了功力。“老婆婆的门户能否见告?”
“这……”铁杖姥姥面现难色。
“既有困难就不必了,在下一向尊重江湖规矩!”卜云峰立即转了航,脸色一正,道:“在下有两个小小要求,希望老婆婆俯允。”
“捕头太客气了,请吩咐?”
“第一,请保守在下身份的秘密。”
“这不消说得,老乡知道。”
“第二,在必要之时,请老婆婆方面协助行动。”
“当然,老身这方面也是受害者。”
“在下十分感激!”
“不敢当,捕头言重了,还有别的……”
“暂时没有了!”
“如此老身告退!”扶杖为礼,转身举步。
竹青与兰馥立即跟上。
卜云峰望着一老二少的背影阴阳一笑,喃喃自语道:“极有利用价值,得好好把握住。”
突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未见得!”
卜云峰脸色一变,定了定神才徐徐转过身去。
站在眼前的赫然是“狐精”卓永年。“哦!原来是卓大侠,幸会!”卜云峰立即镇定下来,抱了抱拳。
“的确是幸会!”卓永年咧嘴笑了笑,人长得猥琐,偏偏又是大名鼎鼎的“狐精”,他的笑容令人不敢领教。
“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想跟你恳切地谈谈。”
这时,一条人影籍林木掩护暗中向两人迫近,是东方白,他是从徐家老店尾随卜云峰而来的,目的是想澄清一下卖花女小英被杀之谜,当他发现铁杖姥姥和两名手下找上了卜云峰,而另外又有人暗中窥视之时,便隐忍住不现身。
他并不认识“狐精”卓永年,但听人说过天下第一神偷的尊范,卜云峰那一声卓大侠声音很宏亮,他听到了。
“卓大侠想跟在下谈什么?”
“打听一个人的下他。”
“谁?”
“南阳铁捕西门钧!”
卜云峰显然地一震,面目失色,但随即皱起眉头,作出十分惊诧之状以掩饰他的失态,接着长长透了口气。
“铁捕西门钧?”
“一点不错,在南阳一带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在下对这位先进可是衷心敬佩,他怎么啦?”
“生死下落不明!”
“哦!有这等事,这……可就奇怪了,在下离开南阳之时,四门捕头还好端端在府衙里,怎会下落不明呢?”
“卜老弟,你进府衙当差多久了?”
“新到,是为了金狮子血案,由许州借调的。”
“难怪!”
“难怪什么?”
“老夫与西门钧是莫逆至交,时相过从,没听他提过你卜老弟,原来老弟是借调来协助办案的,这就难怪了。”
第八章彩虹梦醒江水东流
顿了顿又道:“卜老弟应该知道他的下落!”
“为什么?”
“卜老弟,你心里应该非常清楚!”卓永年吡牙笑了笑,像笑,严格地说并不是笑,只是面皮牵动配合露齿的一个表情而已,而掺和在这表情里令人感到非常不舒服的是眸子里隐约泛出的杀机,也可以说是怨毒。
卜云峰心里是非常清楚,但他表现在脸上的却是迷惘。
“在下不明白卓大侠的意思。”
“响鼓何必用重擂?”
“在下是真的不懂。”
“要老夫说破么?”
“请卓大侠明示!”卜云峰不但镇定,还面带笑容。
“好,那你听着!”卓永年目爆寒芒,语调沉缓而有力的道:“铁捕西门钧奉令缉拿犯案累累的采花大盗‘黑蝙蝠’牟天已经得手,在押解途中,要犯被一个蒙面人劫走,西门钧陈尸驿站马房,身上居然无伤……”
“那还得了,杀官差,却要犯,简直目无王法。”卜云峰瞪眼挑眉,现出激愤万状的样子道:“在下离开南阳多时,并不知道有此事,身为公人,非缉凶正法不可。”
牟永年冷冷一笑。
“你听老夫说下去……”
“请讲!”
“老夫与西门钧情同手足,缉凶报仇义不容辞,天涯海角,千里追凶,所幸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徐家集找到了凶手……”
“是什么样的人物?”
“一个衣冠楚楚,满肚子邪恶的败类。”
“他是谁?”
“就是你卜云峰,‘魔刀鬼影’的孽徒。”卓永年以冷厉的腔调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
暗中的东方白为之强烈的震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卜云峰竟然会是“魔刀鬼影”的传人,那他也就是自己苦索不得的神秘客了。蒋大牛目睹他杀害卖花女小英已证明是事实,可是……蒋大牛是在他指使之下做事,而他一再救自己于危,又提供鬼树林的线索,也曾以飞刀暗算过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目的是什么?
“哈哈哈哈……”卜云峰大笑起来。
“这有什么可笑的?”
“太可笑了,卓大侠,别忘了在下是公人。”
“你根本不是!”
“噢!卓大侠说这句话是根据什么?”
“你身上的腰牌。”
“腰牌是假的?”卜云峰还很沉着。
“不,腰牌是真的,但不是你的,你为了搜救那叫祝彩虹的女子,冒充丁府武士而被擒,老夫从腰牌便已认出你是杀官差却要犯的凶手,这面腰牌有暗记,老夫不用看凭摸也摸得出来,当时放你一马是为了查证有无共犯。”
暗中的东方白震上加震,卜云峰为了救祝彩虹不惜杀人犯险,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事,他为什么要救她?
东方白似乎已找到了乱麻中的头绪,他努力地想:“卜云峰一再提供线索,助自己行动,其目的完全是为了祝彩虹,在蒋大牛小屋中所传的字条明说祝彩虹在被加意保护中,由此判断,他就是神秘客无疑。”
卜云峰的双眼已开始发红。
“卓大侠,你准备把在下怎样?”
“把你押交南阳府衙,接受王法制裁。”
“你办得到么?”
“姓卓的这点自信还有!”
“那就动手吧?”
“狐精”卓永年一个电弹,扑向卜云峰,天下第一神偷在身手眼步这些方面的造诣当然是超人一等的,扑、抓、戳、踢同时施展,宛如一个动作,而且快捷得令人咋舌,放眼江湖,能应付他这混合一击的恐怕不会太多。
卜云峰的表现也相当惊人,身影急晃,旋扭闪飘,幽灵似地脱出拿指之外,不但如此,在闪电式的动作中,佩剑已掣在手里,几乎没有间隙,狠狠刺出三剑,森寒的剑气中,卓永年竟然被迫退了八尺。
东方白不由暗赞卜云峰的剑术高超。
剑势才一缓,卓永年又如灵狸般扑上,一口气切出八掌,踢出五腿,掌腿之间密无点隙,只是一串连珠动作。
卜云峰急闪避过,振腕,抖出一片碎芒,如满天星火,罩向卓永年,“丝丝”的嘶风声有如破竹裂帛。
卓永年的身躯本来精瘦,灵巧得像一只狸鼠,现在又滑溜得像一见穿波鲤鱼,在剑芒中浮沉游梭,不知用的是什么身法,突然滑到了卜云峰身后,伸手疾抓。
“嗤!”地一声,剑芒乍敛。
卜云峰标出八尺,背后外衫被撕裂了一道大口,回身,瞪着卓永年,满面狞容。原本的高贵风度已半丝无存。
“姓卓的,这是你自己找死!”
“事实将会证明。”
“我就证明给你看!”
最后一个看字余音未落,数点银星呈梅花形射向卓永年,疾如脱弩之矢,涵盖了五个方位,使人避无可避。
东方白暗道一声:“飞刀!”
“唉!”地一声,卓永年向后仰栽,倒地不动。
“嘿!”冷笑声中,卜云峰弹到卓永年身前。手中长剑朝卓永年的心窝插下……
卓永年电疾翻滚。
卜云峰一剑插空。
卓永年就翻滚之势暴弹而起,凌空一个旋扭,飞腿踢向卜云峰的后脑,动作之灵便快捷厉辣令人叹为观止。
卜云峰也不赖,一剑插空立知不妙,反剑急撩,人向侧方旋开,动作与卓永年凌空出腿是同时,卓永年腿势已老,看来非卖在卜云峰的剑下不可,真不愧是“抓精”,在完全不可能的情况下竟出现了可能,身形再扭,横踢的腿变为下沉,膝弯自然曲收,剑锋在差一寸处扫过,人也势尽落下地面,卜云峰动作没滞,旋到了六尺之外。
这时可以每到卓永年口里衔着一柄飞刀。
双方狠狠对望了一眼。
卓永年吐掉口衔的飞刀。
数条人影迅快奔来,是铁杖姥姥一行去而复返。
卜云峰一歪身,投入路边林子。
卓永年作势要追,但随即又止住,他不能不顾忌对方的飞刀,侥幸只有一次,如果进入林子遭袭的话,情形就很难说了。
铁杖姥姥一行三人奔到。
“阁下便是丁府作客的卓大侠?”铁杖姥姥先开了口,目光四下游扫。
“区区正是。”
“姓卜的人呢?”
“逃走了!”
“老身刚得到密报,他并非官差……”
“对,他是冒充的,实际上他便是‘魔刀鬼影’的传人!”
“啊!”铁杖姥姥咬牙瞪眼,在地上重重一顿拐杖道:“一再以残忍手段杀害太王帮高手的是不是他?”
“目前还不能证实。”
“如果他逃离徐家集……”
“不可能,我们布了上百眼线在监视他的动静。”
“卓大侠可清楚东方白的底细?”
“这……还没有线索。”
卜云峰绕出林子,来到一个极其隐僻之处,他停下来,反手摸了摸背上被卓永年抓裂的外衫,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道:“老狐狸,总有一天要活剥你的皮,让你知道姓卜的是何许人物!”
说完,加上重重的一哼。
就在此刻,他身后幽灵般出现了一条人影。
是东方白,他是从林子里暗中尾随而至的。
“卜兄,久违,好几天没见面了!”东方白发了话。
卜云峰陡地一震,他万料不到会在此地碰上东方白,他徐徐转过身,笑了笑,极不自然地笑,掩不住脸上惊诧与尴尬之情。
“是东方兄,这几天去了那里?”他竭力镇定。
“没去那里,只在附近闲逛。”
“怎会在这里巧遇?”
“的确是很巧!”东方白回肠九转,他已经知道卜云峰是“魔刀鬼影”的传人,但也可能是自己心目中的神秘客,今天非要把谜底揭开不可,只是他对自己有过数次援手之情不假,大丈夫恩怨分明,希望能尽量以和平方式解决。
“看样子东方兄似乎有话要说?”
“是有话要向卜兄请教!”
“你我一见投缘,交上了朋友,有话但讲无妨。”卜云峰这时已完全镇定下来,只是目芒有些闪烁不定。
东方白想到他传字所说对祝彩虹加意保护,心中便起了翻腾,论外表,他配得上祝彩虹,可惜他是“魔刀鬼影”的传人,出身不正,行为也乖张,再就是卖花女小英之死与南阳金狮子一路下来的凶杀……
“那在下就开门见山了?”
“应该如此,朋友之间坦诚最好!”
“在下对卜兄的多次暗助十分感激……”
“这……应该说是朋友之义。”卜云峰又笑笑。
“对于祝姑娘卜兄是如何保护法?”
“祝姑娘?……保护?……”卜云峰现出茫然之色,目芒连闪之后,转变为一种近乎暧昧的神情,悠悠地道:“东方兄何不把话说明白些?”
东方白已经断定卜云峰就是神秘客。
“卜兄要蒋大牛传的字虽说祝姑娘在你加意保护之中,在下想知道实际的内情。”
“噢!”卜云峰目光游移不定,久久没有下文。
东方白见卜云峰久久没再出声,补上一句话道:“在下只是想知道卜兄为什么要这样做,祝姑娘现在何处?”
说完,定睛望着卜云峰,现在他才感觉到这表面上极有风度的人内藏奸诈,是个很可怕的邪恶人物。
卜云峰悠悠开了口。
“在下如此做,只是为了祝姑娘的安全和尽一分做朋友的心意,因为打她主意的人太多了,可以说处处陷阱,步步凶险,难道东方兄怀疑小弟对祝姑娘有不轨的意图?”
“在下……不能不怀疑。”东方白不想说谎。
“当然,你我交浅,这是人之常情!”卜云峰表现的是十足的正人君子,标准的武士胸襟,让人无法起疑。
卜云峰这么说,反而使东方白变成不够风度了,但东方白不以为意,他现在最关切的是祝彩虹的下落,别的全不重要。
“祝姑娘现在何处?”
“东方兄一定要见她?”
“是的!”斩钉截铁的两个字。
卜云峰又沉默下来,脸上似笑非笑,显然他是在作某种重大的考虑。
突地,东方白想到自己刚才对卜云峰的判断可能错误了,他不是神秘客,如果是,就不会要蒋大牛传话指自已是杀害卖花女小英的凶手,除非他是别有居心,故布疑阵,以求达到某种目的,那样的话,此人就更加可伯了。目前有两点可以确定,第一,他并非南阳府的捕快。第二,他是“魔刀鬼影”的传人。至于他何以要冒充捕头,诡言调查“金狮子”血案,一直逗留在徐家集,就有待进一步查证了。
“东方兄!”卜云峰开了口,神色很严肃道:“祝姑娘是东方兄的人,小弟这么做虽说纯是为了她的安全,于理无亏,但终竟脱不了越俎代庖之嫌,既然东方兄执意要让她在身边,小弟没理由加以反对……”
“……”东方白情绪紧张起来,想开口又止住。
“她现在藏身的地方相当稳妥,谁也料不到。”
“什么地方?”东方白已迫不及待。
“鬼树林右方第三个峰头,一个隐蔽的石窟里!”
“噢!”东方白将信将疑。
“不过,东方兄最好是起更之后再去。”
“为什么?”
“第一,夜暗可以隐秘行动,避免节外生枝,第二,二更是小弟与她约定的会面时辰,她会自动现身峰头。”
“好!在下会依时前往。”在真假无法判断的情况下,东方白只有姑且相信一途,不管后果如何总是得去。
卜云峰换上了一副笑脸。
“东方兄,你跟祝姑娘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令人羡慕,如果我们不是萍水论交,良心话,小弟会横上一刀!”
他说的可真像是句良心话。
“在下相信!”东方白也笑了笑,表面如此,内心已在翻腾,他恨不能天马上黑,肋生双翅,飞向那道彩虹。
“东方兄,小弟看……我们并非巧遇!”卜云峰突然改变了话题,神色里有那么一抹淡淡的不易觉察的阴影。
“这话怎么讲?”东方白倒是为之一怔,但同时也注意到了对方脸上那扶淡淡的阴队。人,在对某人有了定见之后,观察力便会变得锐敏,如果是在卜云峰的来路没揭开之前,东方白对他的注意是不会如此细微的。
“东方兄对小弟背衣破裂既不惊奇,也不动问,所以小弟想……”说了一半住了口,下文当然是跟踪二字。
东方白心头为之一震,由这一点,更加证明卜云峰的确是个极不简单的人物,心机相当深沉,为了祝彩虹的安全,他不得不设词以饰,同时对卖花女小英被杀与连串血案他暂时不敢追究了,怕引起严重后果。
“哦!”东方白抱了抱拳道:“对不住,因为在下太关切祝姑娘的下落,所以疏忽了,正要想问卜兄是否大意被荆棘刮破衣服,卜兄却已先问了出来。”这解释很勉强,但他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更妥当的说法。
“别当意,小弟说说而已!”卜云峰微一莞尔。
“是在下粗心!”
“东方兄别忘了今晚的时地!”
“当然,在下先行致谢!”说着再次抱拳。
“祝你们花好月圆,小弟有事先走一步!”
“卜兄请便!”
卜云峰拱拱手,疾掠而去。
东方白目送卜云峰的背影,突地,他看到不远处的林木间出现一条人影,体型衣着看上去十分眼熟,不禁心中一动,凝目望去,更是骇然,出现的竟然是蒋大牛,这可是怪事,蒋大牛何以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蒋大牛左右顾盼了一下,立即尾随卜云峰而去,身法轻灵利落得惊人,他根本就不是浑朴憨直的渔郎。
东方白直了眼,震撼莫名。
蒋大牛是听命于神秘客的。
如果说卜云峰就是神秘客,许多情况便无法解释?
如果神秘客另有其人,蒋大牛何以伏伺在暗中?
如果不是蒋大牛在大石桥下飞舟接应,自己早已伤于太王帮的火箭之下,救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情况更加扑朔迷离,无论从那一个角度去分析,其间都有矛盾现象存在,似是而非,寻不到症结所在。
丁府。
内客厅里,帮主丁天龙,二娘和“抓精”卓永年三个人在研究一张无头字帖,每一个人的神色都沉凝万分。
“今晚二更‘无肠公子’东方白将出现鬼树林外右方第三座峰头……正义客!”丁天拉目注手里的字帖道:“正义客是何许人物?”
二娘沉声道:“当然是心存正义的江湖朋友,同情本帮的血腥惨祸,提供凶手的动静,让我们得以索债。”
卓永年幽幽地道:“问题是这字帖是否可靠,会不会是一个阴谋?如果说字帖所传的消息正确,那就等于指明东方白是血案的凶手……”
二娘插口道:“宁可信其有,我们不能放过这大好机会。”
丁天龙悲愤地道:“凶手杀我同参,断我香火,如不能把他碎尸万段,无以对死者在天之灵,非行动不可。”
卓永年深沉地道:“由老夫单独出马,看事应事。”
丁天龙摇手道:“卓大侠,恕本座直言,以你个人之力,恐怕应付不了东方白,同时本座誓要亲手刃凶……”
二娘激颤地道:“妾身也是此意。”
卓永年想了想道:“也罢,不过……我们得妥谋善策,伺机行动,不能有丝毫错失。”
话锋一顿,又道:“尤其重要的是我们不能不慎防这是陷阱,照情况推测,凶手最后的目标一定是帮主,我们心里必须有备。”
二娘咬着牙道:“看我们目前能动用的弟子……”
卓永年立即扬手阻住话头道:“动众就会打草惊蛇,而且会增加无谓死伤,你我三人足可应付,唯一的希望是传字帖者的动机的确是基于正义。目前我们少了一层顾虑便是东方白并非‘魔刀鬼影’的传人,他不会用飞刀。”
同一时间。
坤宁宫也接到与太王帮内容相同的字帖,“坤宁夫人”,公主小玲,铁杖姥姥等七八位宫中高级人物在集议,并已决定了行动的原则。
月色清如水!
天宇净无尘!
群山掩在发蒙的轻纱里,境由心生,有的人为这谐和的月夜良宵而陶醉,有的人却视这美景为充满鬼蜮与血腥的场地,美与丑原就没有绝对的分野。
时间约莫是二更初起。
东方白如石像般兀立在峰顶上。
峰顶方圆约半亩,几株虬松散落在嶙峋的岩石间,三方是近乎陡峭的斜坡,一方是深不见底的断岩,望对过宛如一座山被鬼斧从中劈为两半,形势十分险恶。
祝彩虹何以不见出现?
卜云峰为什么要把她安置在这种地方?
就像是动物的第六感,一个修为到了某一层次的剑手,就会具有超逾常人的灵敏感应,现在,东方白所起的感应便是如此,不用看,他知道有人现身了,那是一份狂喜,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企盼的终于……
“彩虹!”他转过身,一下子木住了,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意念中的祝彩虹,而是一个须发呈发的锦袍老者。
老者的眸中闪射着刺人的寒芒,也可以说是杀芒,就像是仇人见面时的目光。
对望着,很长一段时间。
“东方白,本座终于见到了你!”语冷如极地玄冰。
“阁下是……”
“丁天龙!”
“噢,丁帮主!”
东方白心里起了极大的震撼,太王帮帮主何以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太王帮的高级人物接连被残杀,对方一直认定他是凶手。
卜云峰说二更左右祝彩虹会在此地出现,想不到出现的是太王帮主,这是怎么回事?
事非寻常,他竭力保持冷静,深深一想,明白过来,又一次中了卜云峰的圈套,鬼树林的线索,小英的消息都是刻意安排的,今晚是第三次,只怪自已警觉性不够,要见祝彩虹的心太切,上了不该上的当。
卜云峰果然是神秘客,蒋大牛是他的手下,联手串演这一场戏,但他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呢?
为了祝彩虹?
丁天龙狠盯着东方白。
“东方白,本座又想知道—件事!”
“帮主想知道什么?”
“你杀人的原因!”
“杀人的原因?”东方白星目大张,剑眉挑了起来道:“在下除非万不得已,绝不轻易杀人,帮主什么意思?”
“东方白,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赖?”
“帮主又凭什么认定在下杀人?”
“事实俱在!”
“什么事实?”
“你首先在南阳杀了‘金狮子’刘陵,博得‘无肠公子’的外号,之后,你到了徐家集从‘不为老人’的听竹居开始,连连逞凶,每一次凶杀现场都有你在,这不是事实?”丁天龙激动得全身发抖,声调近乎惨厉地道:“凡是停留在本地的外人本帮已作了周密的调查,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你是没有人性的冷血杀手,说,你因何杀人?为什么专对本帮的人下手?你说,幕后指使你的是谁?”
“丁帮主,你身为一帮之主,应该明辨是非,不能因为怀疑而胡乱指人是凶手,谁目睹在下动剑杀人?”
“你杀人手段残毒,根本不留活口!”
东方白哭笑不得。
“这不是莫须有之辞么?”
“狡辩无益,本座会让你吐实!”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闪现,是个粗眉大眼,满脸凶相的中年妇人,手里横着剑,那神情像是随时准备要吃人。
她,正是丁天龙的继室二娘,东方白并不认识她。
“兔崽子,老娘要喝你的血,吃你的肉,生剜你的心活祭亡灵!”怨毒,加上敲大锣的声音,令人股栗。
“芳驾是……”
“少废话!”手中剑倏地上扬。
东方白已完全明白,今晚的事是卜云峰布置的圈套,但自己已经钻进来了,所谓祝彩虹二更出现,根本就是瞎话,只怪自己太粗心大意,让卜云峰的阴谋一再得逞。
“丁帮主,容在下说一句话。”
“说?”
“这是凶手故布的圈套,你我都是受害者!”
“放屁!”二娘用吼起来道:“休想再耍花招!”咬咬牙,目焰如火道:“天龙,一剑放倒他,一剑,明白我的意思么?”
“呛!”地一声,碧芒乍闪,丁天龙拔剑在手。
除了应战,别无转圜的余地,东方白在急想对方“一剑”两个字的含意,他立即意识到了,对方将施展极厉害的绝招杀手,而且是一剑奏功。丁天龙是太行与王屋的联合帮主,可想而知不是泛泛之辈,当然有独到的武功。
要应付的是双剑,并非一对一。
该亮剑应敌么?实际上双方之间并没有仇怨,只是对方如此认定,是否真的要流血的确是值得考虑的问题。
又是三条人影幽灵般出现在岩石边。
东方白眼角瞥见,一颗心顿时收缩。
不期而现的是公主小玲、铁杖姥姥和无弃师大。
丁天龙和二娘转头扫了三人一眼,双方都没打话。
东方白已别无考虑,非拔剑不可,面对的是太王帮和坤宁宫的顶尖人物,双方联手,后果难以想象,而且双方都要得自己而甘心,不但拔剑,还得狠下心用杀手,务使每一个都没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
他拔剑出鞘,心意已定而为一,不存任何杂念。
丁天龙与二娘衣衫无风自鼓,面如巽血,显然某一种功力已提到了极限。
场面很静,但空气中杀机充盈。
暗中还伏伺了多少人无法蠡测,但东方白料定卜云峰一定会到场,他自已一手安排的精彩好戏他焉能不观赏。
东方白亮出了架势,玄奇而无懈可击的式子。
鼎足对峙,丁天龙与二娘自然形成犄角。
坤宁宫的三人站在两丈之外的原地,状似观望。
月光似乎已变成了惨白。
杀机充斥在每一寸空间。
可怕的死寂使人透不过气,每个人的身心都已收紧。
“绝户剑法!”公主小玲低低说了一句,很轻,但在这空气完全凝固人人摒息的境地里,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在场者的耳鼓,她指的当然是丁夫龙和二娘将要施展的剑法,她为什么要点出来?是提醒东方白还是……
东方白当然听到了,但“绝户剑法”这名称他是头一次听说,不管如何,准定是一套极厉害的剑法无可置疑。
电花乍闪,雷火暴伸,三支剑破空纠集绞扭,分不清招式,只见剑芒曳尾,交织触撞,闷哼声中,两缕寒光划空飞射断岩方向,倏忽殒失,人影已分开,二娘退了八尺,丁天龙退三步坐地,右上臂一片殷红。
东方白的剑斜扬着,在原地生了根。
“啊!”公主小玲等三人同声惊呼,六道目芒发了直,这简直令人难信,一个照面,震飞双剑,还重伤了丁天龙,从不轻用的绝户剑法由两人施展,竟然如此不济?
“兔崽子,老娘跟你拼了!”二娘恶虎般扑上。
东方白闪开,没出剑。
二娘一抖落空,刹住势,正好在丁天龙身前。
“天龙,你伤得怎样?”
“死不了!”丁天龙努力咬牙,脸孔因激愤而扭??道:“想不到……”想不到什么他没说下去,呼吸重浊。
铁杖姥姥向前挪步,沉声道:“二娘,扶丁帮主到一边去,仔细检查一下他的伤势。”话完,人已到距东方白八尺之处,公主小玲与无弃师太也立即跟进,三人呈鼎足之势把东方白围在中间,空气再呈紧张。
二娘挟扶起丁天龙向侧方岩丛移去。
东方白斜扬的剑已变为下撇,沉稳得像一尊石雕,现在对坤宁宫的高手他已没有顾忌,因为他发现了自己的剑只要离鞘便能克制对方使人功力骤失的诡异掌功,他唯一不安的是怕全面搏击之下会泄了自己兵刃的秘密。
公主小玲所站的位置是东方白的正面,她现在的目光相当可怕,浓稠的怨毒加上凝固的杀机,形同冷面罗刹。
“东方白,你的剑术的确不赖。”
“好说!”
“不过你玩剑到今晚为止。”
“未见得。”
“那你就试试看!”看字出口,剑已横斜而起。
东方白沉稳地徐徐转动身形,十成功力已贯注剑身,随时应变出手。只见铁杖姥姥杖头前倾,杖尾附胯,是准备出击的姿势。无弃师太单掌立胸,另一手扣住金光闪闪的念珠,这老尼的念珠就是她的兵器。东方白心中大为忐忑,同时应付三个拔尖高手不同的攻击,他实在没有把握,因为三个人各有绝活,只消一个疏失非被摆倒不可。
二娘又回到现场,一副咬牙切齿之状。
东方白最后仍面对公主小玲。
这不同于对付丁天龙和二娘,因为那是两支剑,不管剑法如何诡辣,以剑对剑,东方白至少有七成把握,现在是剑、杖、掌外加金珠,而且可能还有意想不到的怪招奇式,更重要的是他不能败,否则就真的玩剑只到今晚了。
空气沉郁得像火炮爆炸前的一瞬。
东方白已忘了自我,存在的只是剑。
“哈哈哈哈……”就在这剧战一触即发之际,一串暴笑破空传来,紧接着一条人影从峰边的石隙间镖射而起。
意外的情况,吸引了场中人的注意力。
另一条人影跟着疾矢般飞射,两条人影凌空相撞,双双落到靠近斗场的一边,身形未落,又激斗在一起。
东方白斜眼扫瞟,但本身戒备丝毫未懈。
“飞刀凶手!”其中之一暴叫了一声。
这一声立刻引起反应。
二娘首先奔了过去。
“卓大侠,他……是飞刀凶手?”
“不错,‘魔刀鬼影’的传人。”
这两条人影,一个是卜云峰,另一个瘦小的是“狐精”卓永年贴身缠斗,使卜云峰没有施展飞刀的机会。
公主小玲冷厉声道:“东方白,他是你的同伙?”
东方白反问道:“是你指派的么?”
公主小玲为之一怔。
“呀!”一声栗叫,卜云峰猛攻八掌,迫退卓永年,一个鹞子钻公式凌空拔起,斜里飘泻,他显然急谋脱身。
一条人影镖起,如脱弩之箭般射向凌空的卜云峰,争中剑顺势疾划,卜云峰被迫落地面,二娘错掌闪击。
卓永年边弹身边急叫道:“小心飞刀!”
一道银光同时射出,二姐是急刹势,但已无及……
东方白正好落实在二娘与卜云峰的对角处,情急之下剑鞘脱手掷出,“当”地一声,鞘刀互击,二娘扭开身形,刀与鞘正好落在她刹势的位置,东方白弹身抬回剑鞘,卜云峰已拔出长剑,卓永年正好接上,激斗再次叠出。
公主小玲,铁杖姥姥与无弃师太围了过来。
东方白之出手,是愤于卜云峰对他所施的阴谋。
“坤宁宫”方面真正要找的凶手是使飞刀的,因为宫中弟子实际是毁在飞刀之下,现在卜云峰变成了三方面的共同目标。
“闪开!”公主小玲大叫了一声。
卜云峰与卓永年同时一滞,就在激斗双方一滞的瞬间,公主小玲挥剑硬生生切入取代了卓永年接战卜云峰。
又一个剧斗的局面叠出。
公主小玲的剑法犀利得令人咋舌,而卜云峰在情势绝对不利的情况下,脱身无门,功力自然打了折扣,被迫得节节后退,险象环生,而且是逐渐退向断岩边缘。
断岩,跌下去便尸骨无存。
眼看卜云峰不是伤在剑下便是被迫落断岩,败家毕露中,突见他身躯一扭一晃,居然脱出了交织如网的剑圈之外,众人心中方自一动,他已滑出人圈,身法不殊鬼鬼飘飘,真不愧是“魔刀鬼影”的传人。
“狐精”,天下第一神偷,最擅长的便是灵巧滑溜之技,他似乎算准了卜云峰行动的路线,几乎是同一时间以同样快的速度,如陀螺般旋起撞出,使人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两条身影碰撞、荡开,卜云峰倒呛而回。
“呀!”栗叫声中,铁杖姥姥发动闪电攻击,势如排山的杖影挟破风之声堆向卜云峰,锐猛不可当。
卜云峰疾退。
“阿弥陀佛!”佛号声中,两粒黄星电射而出,坤宁宫护法“无弃师太”施展出她的念珠绝技,适时侧击。
一声闷哼,卜云峰连连用跄,公主小玲飞剑刺出。
卓永年怪叫一声:“不要……”
“啊!”惨叫曳着尾音,沉人断岩之下。
在场的全怔住了。
久久,卓永年才吐口气道:“可惜,不能逮他送南阳府明正典刑,不过……江湖上算是少了一个祸害。”
公主小玲道:“太便宜他了!”
就在此刻,不远处的岩石间突然传来怵人的惨叫。
卓水年敏感地叫了一声:“丁帮主!”
二娘首先奔了过去。
东方白随后。
其余的跟进。
“天龙!”二娘狂叫一声,爬伏下去,接着是厉嚎,不像哭,像重伤者痛苦至极的呻吟,是比哭更甚的表现。
丁天龙背靠岩石,两眼暴睁,身上连衣带肉全是裂口,血仍在流,身底下全是蜿蜒的红蛇,死状奇惨。
“阿弥陀佛!”无弃师太宣了一声佛号。
“凶手到底是谁?”公主小玲不知在问谁。
“凶手留了字!”卓永年手指丁天龙背靠的岩石,口里念道:“函谷惨案,血债血偿!”呆了呆,又喃喃道:“函谷惨案,函谷……”
“嗯!”铁杖姥姥点了点头,悠悠地道:“听说过,二十年前这惨案曾经轰动大河南北,是桩陈年悬案,当时现场掘出的被害者尸体男女老幼有六十七具之多,据说遭劫的是当年致仕还乡的南阳府尹公孙望全家……”
二娘止住悲嚎,坐起身来。
“二娘!”卓永年开了口道:“你是丁帮主的继室夫人,伴随他二十多年,关于这桩公害应该知之甚详?”
二娘不言不语,变成了木头人。
东方白极目远望,发现两峰相连的马鞍部位似有人影晃动了一下,他的心也随之晃动了一下,弹身疾掠而去。
卓永年也跟着起身。
公主小玲动了动,却被铁杖姥姥阻止。
第二座山峰的侧方。
明月!
短松岗。
东方白追上了时隐时现,似乎有意引路的人影,疏落的松木间,人影立定回身,双方的距离在刹那间拉近,变成了面对面。
“大牛!”东方白惊诧至极,蒋大牛乔装渔郎,其实是受神秘客之命行事,如果卜云峰就是神秘客,他已坠落断岩,蒋大牛故意引自己来此,用意何在?
看来谜底就要揭开,而且也非揭开不可,现在正是时候。
“东方公子,很好的一个夜晚!”蒋大牛似乎有些言不及义,但又似乎若有深意,令人听了有些莫测高深。
“是很好一个夜晚!”东方白漫应。
“小的奉命向东方公子讲一个故事!”
“讲一个故事?”东方白先是一怔,继而立即会意,奉命,当然是奉神秘客之命,讲故事不用说是揭开谜底,他的精神立即振奋起来。
“是的!”蒋大牛像换了另一个人,不再木讷土呆。
“好,我在听!”
“故事发生在二十年前。”蒋大牛先来一个开场白,平淡通俗的眸子突然闪现奇芒,沉缓有力地吐出声音:“南阳府尹公孙望告老还乡,有位在南阳经商而成巨富的同乡想托官府之庇,结伴同行,希望确保金珠财宝的安全……”
“噢!”东方白想起刚才不久铁杖姥姥和血案现场所留血字提及的“函谷惨案”,故事的内容八九不离十了。
“想不到刚出了函谷关便遭拦劫,两家六十多口人丁不分男女老幼全部被害,而更令人发指的是很多女眷在被杀之前还遭污辱……”
蒋大牛眼里尽是杀光,声音因激动而略见抖颤道:“这种人神共愤的罪行难道不该遭报?”
“应该,一百个应该!”东方白也告热血沸腾道:“太王帮的杰作?”
“不错,但始作俑者是‘金狮子’刘陵,他提供消息与太正帮,双方共谋,事后分赃,使他一个地头蛇而变成了南阳一豪。”
“谁是复仇者?”东方白迫不及待。
“老天有眼特意保全的公孙大人的遗孤,当时死者被集体埋葬,独独被遗漏在一个草茅覆盖的土坑里,巧被路过的‘金花仙子’发现而救活……”
“他是谁?”东方白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
“就是她!”蒋大牛伸手一指。
东方白顺手指处望去,突地全身抽紧,两眼发直,脑海里“嗡嗡!”响成一片,这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数步之外的一株虬松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婷婷的人影,而这人影,赫然是东方白费尽心力寻找的祝彩虹。
祝彩虹是神秘客也是杀人凶手?
极度的意外与激动使东方白的脑海暂是空白。
“东方大哥!”祝彩虹幽幽开口叫唤了一声。
“祝……”东方白的喉头像有东西塞住。
“我姓公孙,祝是从师姓以避仇家耳目。”
“啊!”东方白的意识渐告回复道:“彩虹,从……我被困鬼树林秘屋开始,一再援手的神秘人物就是你?”
“大哥,谈不上援手,我很惭愧,我是在利用你。”
“利用我?”东方白大惑不解。
“是的,话得从头说起,你在南阳基于正义而约斗金狮子,我无意中发现你剑上的秘密,于是我决心要利用你完成我复仇的大愿,我没把握应付的对象便制造你出手的机会,而我就利用这机会诛仇。”她表现得万分坦诚。
“……”东方白无言,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在徐家集我们不期而遇使我的决心得以顺利实现,现在我大愿已了,心里再无牵挂,大哥,请最后受我一拜!”
说着盈盈拜了下去。
“彩虹,你这是……”东方白急忙上前把她扶起。
捉住她的皓腕,他忘了收手,双方渎面相对,香息微微,月光下,她已经不是凡人,仿佛是仙女的化身。第一次,他如此接近她,如此全心全意地欣赏她的美,执手相看无言,但有一股火苗在暗中燃烧,迅快地扩大。
蒋大牛痴痴地站在原地,像是又回复朴拙的本色。
不知过了多久,很短,也许很长,在这样的情况下,时间的流逝是不被发觉的,也可以说是停滞在某一点上。
突地,东方白忘形地把她拥入胸怀,紧紧搂抱,感觉上,他是得回或是已经拥有一样珍贵无比的宝物。
祝彩虹——现在该叫公孙彩虹,伸臂回抱,两人的身心似已结合,但为时很短,她推开了他,退后两步,跟月色一样美一样柔和的眸光突然黯淡下去。
“大哥,小妹我还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你……说吧?”东方白下意识地感到一种落空。
“卜云峰坠岩是罪有应得,他是只披人皮的禽兽,他到徐家集来是为了我,由于你的出现,他必须除去隔在中间的障碍,而他又不能亲自动手,怕造成我对他的恨,所以他必须借刀杀人,利用太王帮和坤宁宫来达到目的,他凭外表迷惑了卖花女小英,骗取了她的感情,从小英口里知道了鬼树林的秘密,得以借机施展阴谋,最后,他佯允带她私奔,却杀了她……”
“啊!”东方白心头的迷雾顿开,提供线索,制造事端,全是蓄意的阴谋手段,目的只是想除去自己而得到公孙彩虹,他错在只看到她的美,而忽略了她的另一面。
“至于白马公子莫文俊,他是当年函谷惨案中重要角色莫天良的儿子,莫天良死了,他应该父债子还……”
东方白点点头。
“现在你完全明白了?”
“唔!”
“我满手血腥,虽说是为了复仇,但终是有伤天和。”黯淡的眸光突然又明亮起来道:“我必须忏悔我的罪孽,大哥,你能宽恕我么?”
“宽恕……谈不上,我……佩服你复仇的决心。”
“那就好,我再无牵挂了,这里有样东西……”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上前一步,塞在东方白的手里,然后又退开道:“送给你作为永久的纪念!”
布包很轻很柔,不知是什么东西。
“永久纪念?”东方白意识到气氛的异样。
“是的,我贴身之物,以后我用不到了,但对你却相当有用。大哥,我最后叫你一声,大牛是我师兄,希望你们能做朋友,我……”眼角突然露出晶莹道:“不向你说再见,因为一切都结束了,我知道你有大事未了,祝你成功遂愿,我……该是走的时候了!”最后的一句哽在喉里,盈盈转过娇躯。
“彩虹!”东方白这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脱口大叫了一声。
人影冉冉而去,她像是真的没有牵挂。
东方白冲前几步,伸手,开口想叫住她,然而喉头紧涩得发不出声音,睁眼望着飘飘如仙的身影远去,消失。
彩虹终于消失了。
像一个美梦乍醒。
东方白有如泥塑木雕,整个人沉落在幻灭里,没有思想,没有意识。
月光突然变得凄凉,大地也黯然。
第九章天丝宝衣罕世奇物
公孙彩虹走了。
公孙彩虹在东方白心目中是一道五彩流亮璀灿高远的彩虹,现在这道彩虹消失了,是失落?是幻灭?东方白木立在清冷月光下的虬松边,望着那道彩虹消失的方向,脑海是一片空白,意念不兴,换句话说,他是失魂落魄。
彩虹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看么?
他曾经想捕捉住这道彩虹,然而现实又不允许,他割舍不下,却又不能不眼睁睁望着它流失,留下的是一个心结。
蒋大牛缓缓走近,悠悠地道:“东方公子,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也是必然的结局,迟早有这么一天,只是这一天来得快了些。”
东方白恍若未闻,他连动都没动一下。
蒋大牛喃喃地又道:“天下事有许多是命定的,谁也无法改变,师妹曾经为此痛苦过,可是……又能如何?她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她必须走这条路,唉!”一声长长的叹息,渔郎,却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什么誓言?”东方白有了反应,声音像梦呓。
“大愿一了便退出江湖。”
“走的是什么路?”
“忏悔之路!”
“何谓忏悔之路?”
“有人来了!”蒋大牛未及回答这句问话,低语了一声,迅快地投入松林暗影之中,动作俐落得像只野兔。
东方白仍然木立着,他沉落在对彩虹的追忆里,无论来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似乎都与他无关。
来人现身了,是公主小玲,铁杖姥姥和无弃师太。
“东方白,谁是凶手?”公主小玲开了口。
“不是在下!”东方白望着远方。
“知道不是你,问你凶手是谁?”
顿了顿,迫前了两步道:“你应该知道的,你是第一个发现凶手而离开现场的人,如果凶手不是你的同伙,你必巳知道他是谁,就是刚刚避开的那人对不对?”声音冷而厉。
“不是他!”
“那凶手是谁?”这是句同样的问话。
“一个身负奇冤,快意恩仇的奇人。”
“他是谁?”公主小玲紧钉住问。
“恕在下无法奉告!”东方白徐徐回过身来。
“你非说不可!”公主小玲声色俱厉。
“东方白!”铁杖姥姥接上了话道:“别忘了你曾经是被认定的凶嫌,你答应在三个月之内向老身有所交代……”
“不错,在下没忘记,事实已证明在下不是凶手,便算是交代。”
这句话近乎强词夺理,但他只能这么说,他愿意承担任何后果而不愿说出公孙彩虹。
“什么事实证明?”
“太王帮丁帮主遇害在下不在现场。”
“焉知凶手不是你同路人?”
“冤有头、债有主,对贵宫弟子下手的是‘魔刀鬼影’传人卜云峰,他人已经被迫坠岩,人死恨消。至于太王帮这一段恩怨,贵宫很可以不必过问,在下说过,杀人者身负奇冤,每一个死者都罪有应得,并非滥杀无辜。”
“本宫旨在维护正义,你说个罪有应得的理由?”
“对不住,在下言尽于此。”
“你非明白交代不可!”
公主小玲又接回话。
东方白定睛望着公主小玲,闭口不言,看样子他真的不想再多说一句,神态之间自然流露出一股冷傲之气。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道:“冤孽冤孽,宜解不宜结,他是绝对不会说的,各位就不必太过份强人所难了!”
所有的目光全望向发声的方向。
公主小玲喝问道:“什么人?”
那声音应道:“老夫卓永年!”人随声现,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暗影中步出,停在两丈之外,是“狐精”卓永年,一对眸子在月光下有如两粒寒星。
东方白心中一动,卓永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看情形他早已伏在现场,听到了自己与公孙彩虹交谈的一切。
“原来是卓大侠!”铁杖姥姥挪了挪身形,面对“狐精”卓永年。
“不敢!”卓永年抱了抱拳。
“卓大侠是丁府的贵宾,对此事有何高见?”
“老夫曾经誓言要追出凶手,但在明白真相之后,决心放弃追究下去,否则恩怨循环将无了无休。”
“想不到卓大侠会有如此胸襟,真相是什么?”
“死者已矣,恩怨情仇一笔消,不必重提了!”
“东方白怎么说?”
“老夫只能回答一句,他是局外之人!”
“卓大侠保证?”
“当然可以!”
公主小玲转回头紧紧盯视着东方白,脸上展现一种古怪的表情,说它古怪,因为谁也看不出这表情代表什么。
东方白心里明白,卓永年的目的物是卜云峰,而卜云峰已坠岩而死,公案不了自了,但他是太王帮主丁天龙的上宾不假,之所以持这种态度,是真的有意要为自己开脱,还是另有居心?
他并非大义凛然的人物……
“东方白!”公主小玲开了口道:“你到徐家集来的真正冒的是什么?”
“向‘不为老人’请教一件事!”东方白坦然而应。
“请教什么事?”
“恕不便奉告!”
“要我代你说出来?”
“公主……”一直没开口的“无弃师大”现在发了话:“此时此地不宜追究这问题,我们还是离开为上。”
“嗯!我们是该走了!”铁杖姥姥立即附和。
两个老的说要走,公主小玲自然不便再说什么。
二老一少相偕离去,公主小玲走了几步,回头深深望了东方白一眼,这一回眸是什么意思,只她自已知道。
东方白的脑海仍被公孙彩虹的影子盘据,无暇去分析公主小玲的举动和心意,心里怀着重重的失落感。照蒋大牛的说法,公孙彩虹曾有誓言,事完即走忏悔之路,何谓忏悔之路?
莫非她要遁入空门?
这么一朵倾城之花而长伴青灯古佛,是造物者青睐于先而又故意不公于后么?
设若如此,此情何堪?
东方白忽然感觉到自已的自私,明知不能结合,却又想拥有,究其实是想一旦情势许可时不会失去她,如果情势不许呢?他不愿往下想,反正不管她走的是什么路,人已走了,谁知道将来的演变是什么?
“狐精”卓永年向前挪了两步。
东方白对这形貌猥琐但却大名鼎鼎的人物心里有了几分感激,他刚刚片言保证,化解了一场即将发生的干戈。
“老弟,恕老夫托大这么称呼你……”
“不,反是在下高攀!”
“不说口水话,这桩公案的结局很好。”
“唔!”东方白并不完全明白对方话中之意。
“老弟,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当然,江湖上不是敌人便是朋友!”
“老夫的意思是说我们可能走同一条路。”
“走同一条路?”东方白心中一动,不知对方这句话意何所指,闪动了一下目芒道:“卓大侠说的是什么路?”
“目前很难说定,得看以后的情形。”
东方白心里打上了一个结,卓永年故神其秘,闪烁其词,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外号“狐精”,当然其来有自,对付这种人物可不能不慎。
心念之间,他抬头望了望西下衔松的明月,轻轻透了口气。
“卓大侠,多承化解在下与坤宁宫的争端……”
“不当事,老夫实话实说而已。”
“在下很感激。”
“那倒是毋须乎,老夫预祝老弟有情人终成眷属!”
“谢了!”东方白在心里苦苦一笑,自己与公孙彩虹算得上是有情人么?又真的能成眷属么?只有老天知道。
“噢!”卓水年目芒连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重大的事道:“老弟,后会有期!”
“请便!”
双方抱拳,卓永年转身疾掠而逝。
月光被层层的松枝割裂,碎成了斑斑驳驳。
时辰已过了子夜。
东方白正待举步下峰,蒋大牛却在这时现身奔近。
“那只狐精走了,这种人物少沾为上。”蒋大牛四下望了一眼,又道:“公子,刚才我们的话只谈了一半……”
“是!大牛,我不是少爷,也不是公子,你对我这样称呼不太恰当。”
“啊!不,称你公子是应该的,你是文武全才,看你的言谈举止定然出身名门,而我蒋大牛书没读过几天,论本事连一勇之夫都谈不上,只能算是个粗人,真正说起来当个渔郎什么的倒是很合身份……”
“大牛!”东方白笑了笑道:“别尽说那些不关痛痒的话,我有些问题还不大明白,希望尽你所知告诉我。”
“说吧!”
“太王帮与坤宁宫是什么关系?”
“主雇关系!”
“什么叫主雇关系?”
“坤宁宫出钱,太王帮听命出力,互相依赖。再说清楚些,就是坤宁宫全是女人,而且要保持神秘,对外的行动就有诸多不便,而太王帮缺少财路,难以维持,双方一合作,各得其所,现在……太王帮算是已经瓦解……”
“今晚之会又是怎么回事?”
“卜云峰一手造成,我师妹将机就计,完成了最后心愿。”
话峰一顿,又道:“卜云峰本是个相当邪恶之人,他在发现我师妹之后惊为天人,一心想得到,从南阳跟踪而来,而当他知道我师妹跟公子已经走在一起时,便不择手段,制造各种机会想借刀杀人,今夜之会,便是他向太王帮告的密,是我盯踪他发现的,这好,反而凑成了我师妹行动的机会,而他也坠了岩,这结果他做梦也没想到。”
“嗯!”东方白点点头,吐口气又道:“我想知道彩虹的出身来路?”
“她的身世公子已经知道,至于来路……”
“怎样?”
“我简单地说吧,当年她是被家师‘衡山樵子’所教,那时她年纪还小,家师费尽心力扶养调教……”
“想不到你是‘衡山樵子’老前辈的高足……”
“这也没什么,我天资愚呆,枉费恩师心力。”
“别说客气语,以后呢?”
“她长大了,人聪慧,成就在我这师兄之上。”憨憨一笑,又道:“顾及男女不便,家师把她转托给‘金花仙子’祝芸娘,直到年前,她下山报仇,为了避仇家耳目,所以她改从师姓,以后的……大概不必说了。”
东方白默然了片刻。
“刚才我们谈到她要去忏悔之路?”
“对!”
“是什么样的路?”
“这个……她没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她为了报血海深仇,满手血腥,总是有伤人道天和,所以必须忏悔!”
“出家?”东方白的声音有些激动。
“不知道!”蒋大牛摇摇头道:“不过……”
“不过什么?”
“她亏欠公子太多,为了报仇而利用公子,良心大大不安,所以她要我这做师兄的代她报恩,稍来心安。”
“报恩?”
东方白喃喃了一声,心绪如潮。
“公子,当然……以我这等材料,还能报什么恩,不过,她是我师妹,答应了就不能不做,我只是想……”
“想什么?”
“追随公子,听候使唤!”蒋大牛说得很诚恳。
“大牛,我一向独来独往惯了,而且你如此做我也不敢当,反正……一切算结束了。”最后一句是有感而发。
“公子认为我大牛不配跟你在一道?”
“绝无此意,我说的是肺腑之言。”
“不答应?”
“算我心领,今后我们是朋友!”
“也罢,反正我……呃……我走了!”
蒋大牛作了个揖,真的就走了,他说的是句不完整的话,不知他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不过,他当然有他的主见。
蒋大牛的身影倏忽消失。
东方白对蒋大牛的表现并没多费心思,意念间仍是那道消失的彩虹,他这时才想到手里公孙彩虹留赠的所谓纪念品。
一个小布包,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打了开来,看似件衣物,既轻且柔,不知是什么质料所织。
是公孙彩虹贴身的东西么,她是什么意思?
东方白心头一阵怦然,情绪又起浮动,再看,中间夹了张字条,忙不迭地捻起,就着树隙漏光,只见字条上写的是:“天丝宝衣,辟火避兵,谨以相赠,聊表寸心。”
他不由呆了,竟然是件能辟水火刀兵的至宝。
“宝衣!天丝宝衣,武林至宝,啊!彩虹,你……”他忘形地大声叨念着道:“你真是用心良苦,我能……”
眼前一花。一条黑影无声无息闪电擦身掠过,太快,快得简直不可思议,感觉上只是眼花,而且绝对的意外。
“什么人?”东方白的反应不谓不快,右手本能地抓出,喝声是在一抓之后,但仍然差了一丝丝,黑影一旋而没,连是男是女都没辨清,一窒之后,陡地发觉左手空空,那袭“天丝宝衣”竟然被抢走了。
连发怒都来不及,东方白急起直追。
下峰,再越过一个峰头,到了鬼树林外,一无所见。
东方白站在旷野里,全身发麻。
天丝宝衣的宝贵姑且不论,这是公孙彩虹临别所赐的纪念物,代表了她的全部心意,这一被抢,连对自己都无法交代,那份感受简直比死还要难过万分,东方白咬牙切齿,他快要发狂了,愤火恨火炽烈得几乎要把他焚化。
月已沉没,大地一片昏昧。
许久,许久,东方白稍稍平静下来。
看劫宝者的身手,应属江湖第一流,他是谁?
“狐精”卓永年,东方白头一个想到他,因为他是天下第一神偷,只有他这等人物才会具备这等身手,可是卓永年身形矮小,照刚才瞬间一瞥的印象,不类卓永年的身材,比他高大多了,而且依情理卓永年也不该对自己下手。
是卓永年的同路人?
根据物以类聚的原理,卓永年可能会有线索……
徐家老店。
东方白木坐在房间里。
他此番巴巴地到徐家集来,是受了“击石老人”的指点,拜访“不为老人”探询“大化门”消失之谜,想不到遭“不为老人”竣拒,接着被卷进了莫名的凶杀案中,但也邂逅了美若天人的公孙彩虹。现在真相大白,一切肇因于公孙彩虹的复仇行动,而“不为老人”已经弃“听竹居”而去,照理他已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偏偏公孙彩虹临别留赐的“天丝宝衣”被夺,一波刚了,一波又生,只有徒呼奈何?
对自已被公孙彩虹利用作报仇工具这一点,他了无怨尤,相反地他沉沦在别离的痛苦里,伊人已杳,后会无期。
如果不寻回天丝宝衣。将是终生憾事!
小小的徐家集曾卧虎藏龙,这是始料所不及的,要想得回天丝宝衣,唯一寄望于天下第一神偷狐精卓永年。
如果卓永年离开了徐家集,要找他便难如登天了。
于是,他起身出门。
徐家集只有一条正街,很长,横岔的是短街窄巷,过午是最冷清的时辰。
东方白在正街上来回走了两趟,最后折进一家小酒店,随便叫了几样小菜,一壶酒,百无聊奈地自斟自饮起来,不时望一眼店外流落的行人。
突地,一个猥琐的身影映入眼帘。
心里想曹操,曹操便到,出现的赫然是狐精卓永年。
他起身想招呼,卓永年已经发现了他,立即折人店中,一共只五张小桌子,跨进门便等于对面朝了相。
“老弟,幸会!”卓永年咧嘴笑笑打招呼。
“的确是幸会,请坐!”
卓永年毫不客气地坐下。
老板、掌厨兼跑堂赶紧加了杯筷。
东方白为卓永年斟上酒,精神大为振奋。
三杯酒下肚。
“老弟还不打算离开徐家集?”
这一问正中东方白的下怀,他不必再考虑如何启齿。
“发生了点小事。”
“噢,发生了什么事?”卓永年似乎不以为意,既然东方白说是一点小事,他当然只当作是佐酒的闲聊了。
“在下有样宝贵的东西被劫!”
“啊!这就不是小事了,什么宝贵的东西被劫了?”
东方白略作思索,决定实话实说。
“是朋友赠送的一件礼物,天丝宝衣。”
“天丝宝衣?”牟永年吃惊了,两眼登时瞪大,凭他这种人物,不必看到东西,只消一听名称便知道是什么了。“老弟,听起来是件无价之宝,武林中的奇珍,这可不是小事,是如何被劫的?”
“就在昨晚卓大侠离去之后,在下拿在手中观察,突然出现不速之客,一掠而过,说来惭愧,连人影都没看清,东西便被劫走了,在下追之不及,论身手,绝对不是等闲之辈,说句老实话,卓大侠是此中高手……”
“你怀疑是老夫所为?”
“不是这意思,在下瞥见的身影是个高大的体型,徐家集地方不大,人并不怎么杂,以阁下的见闻阅历……”
“希望能提供你线索?”卓永年一口道出东方白心意。
“正是这句话!”东方白点头。
卓永年皱起了眉头,手指搓捻着鼠须。
“能从你老弟手里抢走东西,这份身手的确非比等闲,可是……在徐家集老夫还不曾发现什么扎眼的人物……”
“也许一直隐伏在暗中!”
“有此可能!”卓永年喝千了杯中酒,把杯子重重放回桌上,目芒一闪道:“老弟,这档事算我们交往的开始,老夫担上了,一定尽力替你找出端倪,老夫不相信会有比‘狐精’更大胆更不长眼的角色!”
“那在下就先谢了!”东方白轩了轩眉。
就在此刻,一个震耳的声音嚷嚷道:“我老人家这一路已经被折腾够了,出家人竟然没半点慈悲的心怀,就是这里,我老人家半步也不走了!”
东方白抬头望去,像当头挨了一闷棍,两眼发了花。
来的是三僧一俗。
俗家人是个须发灰白的老者,头挽朝天髻,身着葛布衫,衣摆掖在腰间,高腰白补袜变成土黄色,足登麻鞋,手撑住门框,一副说什么也不走的样子。他身后是一个方面大耳的白眉老和尚,老和尚身后是两个中年虎面僧,一个手持方便铲,一个横提齐眉棍,从体态神情判断,三个都是不赖的高手。
卓永年轻声道:“击石老人!”
这俗家老者正是指点东方白探访“不为老人”查询大化门消失之谜的“击石老人”,他隐居南阳以雕凿佛像为业,怎会出现在徐家集还跟了三个和尚?
东方白是惊呆了。
“老弟,怎么啦?”
卓永年看出东方白神色不对。
“没什么!”
“你认识这老石匠?”卓永年用极低的喉音。
“唔!”
“击石老人”进入店里,目光瞟过东方白和卓永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对东方白完全陌生,就在邻桌坐下,大声道:“能吃的能喝的快搬来,我老人家从不挑嘴。”
说完,又朝门外的老和尚道:“大师,这里大概只白馒头是素的,配开水可以啦,要是没胃口的话就请稍侯,老夫有偏了,真对不住!”
“阿弥陀佛!”老和尚宣了声佛号,在门口侧过屋檐下就地打坐,闭目数起念珠,两名虎面僧人左右侍立。
小店主人先布上杯筷酒壶,然后端上现成小菜烧卤。
“击石老人”自得其乐地喝了起来。
东方白如坠雾中,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
卓永年忽然拍了下桌子。
“怎么回事?”东方白为卓永年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老夫想起来了。”卓永年的声音压得很低。
“卓大快想起什么?”
“那老和尚是少林监院‘无相大师’,监院一向不轻易离寺,看来老石匠有麻烦,而且是大麻烦!”
“这……”东方白下意识地扫了“击石老人”一眼。
“击石老人”细嚼慢饮,好整以暇,就像是没事人儿,但事情明摆着他是在少林高手控制之下,如非特殊原因,他不会轻离南阳的隐居之处,东方白很想问个明白,但看老人那份故作陌生的神情,心知必有缘故,是以不敢造次。
卓永年向东方白施了个眼色,然后故意把声音放大。
“老弟,这位……老兄好像在那见过?”目光扫向邻桌的击石老人,接着又道:“唉!人老了,头脑经常不管用。”
“噢?”东方白不明白狐精的话意,只好含糊以应。
“的确是眼熟!”
“打个招呼吧?”
“有道理!”卓永年端起酒杯,挪到“击石老人”桌旁,端详了一下道:“老哥,我们好像曾经见过面。”
“是么?”击石老人受理不理。
“啊!想起来了……”边说边是不客气地落座。
“想起什么来啦?”击石老人抿了口酒,抬头。
“我们打过交道!”
“什么交道?”
“你是老石匠。”
“……”击石老人斜起了眼。
“老哥,记得吗?五年前南阳龙华寺重修,加盖前殿,缺了尊护法韦陀,老弟我出资奉献,请你老哥雕刻,还到伏牛山中去选石材……”
“哦!有这回事,老夫想起来了,那尊韦陀神像是老夫生平杰作之一,记得你当时付的工钱是普通价的十倍,对不对?”
“没错!”
“反正你的银子来得容易,老夫收之无愧!”
“老哥,这是老弟的诚心,这么说……多难为情!”卓永年尴尬地笑笑,又道:“老友在此重逢,实在难得,像老弟我这等角色,包不定什么时候路倒沟里,谁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次重逢,敬你老哥一杯!”
“请!”
两老照了杯。
“我说……老兄弟,你怎会到这鬼地方来?”
“无根草,水上萍,还拣什么地方!”
“总得有个理由呀?”
“没理由!”卓永年耸耸肩道:“你老哥呢?”
“驴子赶骡子,硬被赶着来的。”
东方白在邻桌忍不住想笑,击石老人这句话近乎戏谑,和尚一向被称为秃驴,这分明是指被少林和尚硬逼来的,可是什么原因呢?
“这很新鲜!”卓永年笑笑。
“什么新鲜,老夫我是哑巴吃黄莲。”边说边用手指蘸着酒水在桌面上画字,写的是:“要那小子速通知不为回避!”
卓永年用眼角扫着,点点头。
“老哥,再敬你一杯!”
卓永年执壶斟酒。
“别敬了,你多喝一杯,老夫便少一杯。”
“奉敬一壶,怎样?”
“那好,我们干三杯,瘾头得要过足!”
卓永年招手添了壶酒。
“老板,这壶酒钱算那边的!”
“是!”
三杯喝完,卓永年回到原位,把击石老人在桌上画的字悄声告知了东方白。
东方白不由皱眉,不为老人已经弃“听村居”而去,行踪不明,通知是可不必,但又想到万一不为老人又回听竹居,不去通知岂非要误事?
两名虎面僧人之一朝里发话道:“老施主,能不能快些,贫僧们在等着!”
击石老人头也没抬地道:“一壶酒才开始。”
虎面僧人无可奈何地喘口气。
“老施主,时辰不待!”
“老夫不是犯人。”
“不错,可是……”
“出家人方便为怀,何以故意对老夫折腾?”
“无相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
虎面僧人闭上了口,垂下眉。
东方白把一些碎银放在桌上,然后起身道:“卓大快,你慢慢喝,在下有事要先走一步。”
意在不言之中,他决定跑一趟听竹居,虽然他不明白少林监院亲自出马逼击石老人带路找不为老人的原因是什么,但话必须带到,为防万一起见,即使是空跑一趟也应该,看样子此中大有文章,误了事可不是玩的。
卓永年笑嘻嘻地道:“我们改日再叙!”
听竹居清幽如旧。
东方白来到,翠绿迎风,短墙的门是虚掩的,他上前推门步了进去,目光扫处,不由窒住了,脸上也不禁发起热来,他是不声不响闯进来的,这可是非常失礼行为,一时之间,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精舍前的台阶上,站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看上去五十出头,正以惊异的眼光看着他,似乎很意外的样子。
“失礼之至!”东方白抱拳,挣出了一句话。
这里是“不为老人”隐居之所,何以会出现这贵妇?
她与老人是什么关系?
击石老人被少林寺的和尚押着来徐家集找不为老人为的又是什么?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许多个疑问涌上东方白的心头……
“你就是‘无肠公子’东方白?”
“在下……正是!”东方白又是一震,对方素昧生平居然一口便道出自己来路,而自己对对方却是一无所知。
“你来此何为?”
“有要事求见不为老前辈。”
“哦!什么要事?”
贵妇人仔细打量着东方白,原来平和的眼光突然变得很犀利,像刀,使人有被刺的感觉,仿佛要穿透人心。
东方白倒定下来,他一向能在不意的情况中保持冷静,他没逃避对方的目光。
“芳驾如何称呼?”东方白先不道来意而反问。
“先回答问话。”
“对不住,在下必须先明白芳驾的身份。”
“你见不到不为老人。”
“那在下只有告退。”
“恐怕不能让你来去自如!”
“芳驾未必能留得住在下。”
“你无妨试试看!”
双方立即成了敌对的态势。
就在此刻,一个十分耳熟的少女声音道:“娘,外面是什么人?”人随声现,赫然是“坤宁宫”的公主小玲。
家常便装,看上去清丽可人。
公主小玲一下子怔住。
东方白也怔住,从公主小玲喊的这一声:“娘!”他突然明白过来,这高贵脱俗的半百妇人正是“坤宁宫”之主坤宁夫人。她母女同时出现听竹居,这倒是相当意外的事,看来“坤宁宫”与不为老人之间必有某种程度的关系,东方白不得不重行考虑,孩不该把捎来的口讯带到?
毫无疑问,口讯一定会传到不为老人的耳里。
公主小玲以异样的目光望着东方白。
“东方白,你来此地意欲何为?”公主小玲开口。
“想见不为老前辈。”
“目的是什么?”
“受人之托,传一句很重要的话。”
“噢!”公主小玲望了她娘一眼,目光又转回东方白面上脸色变了数次,最后沉声道:“传的是什么话?”
“这得面告他本人。”
“听竹居已经不属于他。”
“他人在何处?”东方白问这句话是有用意的,他出江湖的目的是查探“大化门”消失之谜,他必须找到他。
“有话我可以代你转告。”
“在下说过要面告他本人。”
“嘿!”公主小玲忽然冷笑了一声,换上了一到严厉的面目道:“东方白,别想玩什么花巧,你想找不为老人必有特殊目的,告诉你,目前虽然证实了你不是杀人凶手,但我们之间的敌对状态并没解除,你……”
“小玲!”坤宁夫人立即抬手阻止她说下去,道:“你说话要当心,别自作聪明,你忘了为娘一再的告诫。”
“是!娘!”公主小玲低了低头。
东方白大为困惑,公主小玲似乎话中有话。
母女俩突然瞪大眼望向门外。
东方白转身一看,心头为之大震。
围墙门外来了三僧一俗。
当先的击石老人,稍后是少林监院“无相大师”和两名虎面僧人,八道目光遥遥集中在精舍阶前的坤宁夫人身上,“无相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上前两步,与“击石老人”并肩而立,目光绕了现场一周。
“施主,是这里么?”无相大师侧向击石老人。
“不错!”
“怎会有坤道在此?”
“这老夫就不知道了。”
无相大师漫步进入门里院中,朝坤宁夫人合十为礼。
“请恕老衲无礼!”
“不敢!”坤宁夫人还了一礼道:“请教大师法号?”
“阿弥陀佛!老衲少林监院无相!”
“啊!原来是无相大师,失敬了,大师佛驾光临草舍,不知有何指教?”坤宁夫人脸色微微一变。
第十章失之东营收之桑榆
公主小玲深深望了东方白一眼,目芒相当严厉。
东方白并不在意公主小玲的眼光,他在想,这三个和尚来得太快,自己要传的话还没传到,不知会有何后果。
击石老人跟进,两名虎面僧人留在门外。
“女施主,老衲要见无为!”
“无为……无为是谁?”
“少林叛徒!”
“少林叛徒?”坤宁夫人脸色又是一变,但瞬即复原,仅持她高贵典雅的风度道:“大师,以晚辈所知,此地并无少林叛徒‘无为’的出家人!”
“他就是被武林尊称为陆地神仙‘不为老人’!”
“哦!不为老人……他怎会是少林叛徒?”
“女施主请不要多问,他人呢?”
“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无相大师的白眉排了起来,眸子里射出栗人的光焰,冷凝地道:“这么说,女施主认识他?”
“是认识,因为他曾经在此地落过脚?”
“女施主跟他是什么关系?”
“算是主客吧!”
“主客?”
无相大师挑起的白眉变成了紧皱。
“是的!”坤宁夫人意态从容道:“他跟先夫是忘年之交,在此地作客多年,这‘听竹居’就是专为他老人家而构筑的,他意静似水,心空如竹,想不到……”顿了顿又道:“大师,难道他老人家曾经是贵寺俗家弟子?”
“阿弥陀佛!女施主难道不知他的来路?”
“只知道他是位武林奇人!”
无相大师似乎想再说什么,口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东方白内心骇异无比,想不到被誉为陆地神仙的不为老人竟然会是少林叛徒,他已年登耄耋,武林中对他只誉而不毁,真可以算是德高望重,怎么可能是叛徒呢?
但无相大师身为监院,不会打诳语,这太令人迷惑了。
个中蹊跷,击石老人定然明白。心念之中,他望向击石老人,但老人脸上一无表情,无法判断他的意向。
“女施主,老衲问一句不该问的话……”
“请问!”
“令先夫是谁?”
坤宁夫人像触到了痛处般身形一颤,脸色倏地变得很难看,定睛望着无相大师,眼色凌厉得近乎可怕的程度。
“恕俗家女不想回答这问题。”
“为什么?”无相大师的老脸也是一变。
“大师!”公主小玲插了口道:“这是家事问题,家下与少林寺毫无瓜葛,大师无权强迫家母回答这问题。”
无相大师老脸有些挂不住,但为了维持本身尊严不便发作。
“阿弥陀佛!”无相大师宣了一声佛号,把脸转向身边的击石老人,语音沉重地道:“施主,你怎么说?”
“老夫只答应带路,找不到人老夫不负责任。”
“不是事先通了风?”
“大师,以您的身份不该说这句话!”
“我佛慈悲,老袖身膺掌门重命缉拿叛徒,这是本门前所未有的重大案件,除了尽力完成任务,别无他途。”
“大师的意思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击石老人这句话说得很重,对一个少??高僧而言,是轻视,也是侮辱。
“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无相大师修为再深,人性总是存在的,虽说不失高僧风范,但脸上已有愠色。
东方白心里很觉奇怪,当初击石老人指点自已找上不为老人,是为自己的至情至性所感,而现在无相大师已指明不为老人是少林叛徒,他居然带路找到听竹居来,为的是什么呢?
这岂非有山卖老友之嫌?
坤宁夫人沉静地道:“大师,话已陈明,不为前辈早已离此而去,至于他的出身,俗家女不得而知,大师还有什么指教?”
不卑不亢,而且相当庄严。
无相大师道:“请女施主见告他的去向。”
坤宁夫人道:“俗家女已说过不知他的去向。”
无相大师道:“老衲放肆要搜一搜!”
公主小玲变色道:“大师,您是出家人,而且尊为监院,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不怕有辱少林声誉么?”
无相大师冷如顽石地道:“少施主,老衲等奉敝掌门面谕,务必要带人口寺,人不带回,同样损本寺声誉。”
公主小玲以断然的口吻道:“要搜查办不到。”
两名虎面僧人似已不耐,双双举步进入小院。
空气顿是紧张。
公主小玲冷眼一扫三僧,微哼了一声,看样子三个少林僧要是强行搜屋的话,她不惜出手阻止,微微下弯的嘴角,充分表示了她倔强的性格。
东方白平和地道:“少林是领袖群伦的门户,而大师身为少林监院,晚辈认为采取行动之前应该多加审慎。”
无相大师转目道:“少施主在此是什么身份?”
东方白道:“谈不上身份,适逢其会而已。”
虎面僧之一宏声道:“施主怎么称呼?”
东方白道:“末学后进东方白!”
虎面僧浓眉一扬道:“何以要横岔一枝?”
东方白道:“不久前在下曾经来此拜访过‘不为’老前辈,可以证明地老人家确已离开此地!”
他说这话是为击石老人帮腔,因为对方来得太快,他的话并没传到,如果不为老人仍然匿在听竹居而被搜出的话,他多少有些责任,虽然他并不明白事因,但他绝对相信击石老人的行为不会悖理,他必须站在他一边。
虎面僧怒声道:“施主敢保证?”
东方白道:“当然可以?”这句话是硬起头皮说的。
虎面僧道:“用什么保证?”
东方白道:“武士的人格。”
另一虎面僧道:“那贫僧等便搜摸了?”
东方白道:“要搜查必须得到此间主人允许。”
虎面僧怒哼了一声道:“这就是施主所谓武士人格?”
东方白声音一冷,道:“在下有权保证,但无权允许大师们搜查,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无相大师抬了抬手,止住两名随行弟子开口,目光注定坤宁大人,白眉连连轩动,似乎在考虑什么,久久才沉声道:“女施主意下如何?”
坤宁夫人凝重地道:“大师执意要搜就请搜吧!”
公主小玲寒声道:“如果搜不到人该怎么说?”
“阿弥陀佛!”无相大师高宣了一声佛号道:“少施主,‘无为’是本门叛徒,既然少施主一方承认收容过他,而”击石“施主指陈这是他匿身之处,老衲要求搜证,并不违背情理,如果人确巳离去,少施主又何惧之有?”
“小玲!你退开!”坤宁夫人挥挥乎,然后又向无相大师道:“请!”
小玲很不情愿地横移两步。
无相大师合十,然后向两名弟子以目示意。
两名虎面僧人大踏步进入精舍。
东方白把质疑的目光投向击石老人,他不明白击石老人何以泄了不为老人的底,居然还远道带人来搜查?
击石老人若无其事地还了东方白淡淡一瞥。
现场的空气显得很沉闷。
时间不长,但在院子里等下文的各人感觉上似乎已经很久,两名虎面僧人从精舍门里出现,其中一个手里捧着一个黄布袋子,一望而知这是和尚用的化缘袋,所有的目光全投注向黄布袋子,面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手捧黄布袋的趋近无相大师。
“禀监院,里面没人,但却在房里搜到这缘袋。”
“阿弥陀佛,这是无为所用之物。”无用大师严厉的目光射向坤宁夫人道:“女施主,无为既然早已离开,为何留下随身之物?”
东方白大感惊愕,看来“不为老人”真的是少林和尚,他怎会还了俗呢?无相大师称之为叛徒,其故安在?
“没错,这是不为前辈遗留下没带走的东西。”坤宁夫人回答得很从容。
“他人真的已经离开了。”
“大师难道不信?”坤宁夫人而有愠色。
“什么人?”公主小玲突然大喝一声。
众人错愕之间,一条黑色人影鬼魅般闪过,电光万火地一瞬,使人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坤宁夫人挥出一掌,“砰!”地一声,掌已击实,击石老人同时飞出一指,人影一偏之后,没入竹丛之中,全部过程仅是那么一瞬。
“啊?”一声,虎面僧人手里空空,布袋已然被劫。
东方白首先追了下去,这情况与“灭丝宝衣”被抢如出一辙,分明是同一人所为,他急追是本能的反应。
击石老人和公主小玲慢半步弹身。
三个和尚和坤宁夫人全傻了眼。
大白天,在这多高手注目之下,竟然能把东西劫走,这种身手简直不可思议,尤其在掌指击实之下仍被兔脱,更加地骇人听闻。
劫这黄布袋的目的何在?
无相大师的老脸变得很难看,已经失去了庄严。
“女施主,这怎么回事?”显然老和尚心有所疑。
“大师亲眼目睹,何用问俗家女子?”坤宁夫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无相大师默然。
两名虎面僧却是木住了。
东方白一口气追出了广袤的竹林之外,跟“天丝宝衣”被夺的情况完全相同,连对方的影子都投摸到,更遑论对方的面目了。
他呆在竹林边缘,连想找出个合理的判断都不可能,这是有计划的行动,可是目的难明。
是什么人有这大的能耐?这大的胆量?依情况而论,这等于是老虎口里拔牙,不幸的是虎牙竟然被拔去了。
当然,这事件的本身与他并无直接的关系,只能说是适逢其会,他是应击石老人之请来传话要不为老人暂避开的,不为老人既然真的不在听竹居,传话已成多余。
如果一定要说与他有关联,那便是劫布袋与抢宝衣的是否同一人,照谁况分析,是同一人的可能性极大。再则,他也极需要知道不为老人的下落,到目前为止,不为老人是他完成母亲遗命的唯一线索,少林和尚不找他,他也非找他不可。
一阵枝叶拂动的簌簌之声传来。
东方白机警地转身。
出现的是公主小玲。
“怎么样?”公主小玲先开口。
“什么也没发现。”
“是什么人物具备这么高的身手?”这像是自问。
“除非是……”东方白一想住了口。
“除非是什么?”公主小玲盈盈步近。
“天下第一神偷‘狐精’卓水年那等人物。”
“是他么?”公主小玲两眼发亮。
“不会是他!”
“何以见得?”
“这……”东方白不想说出宝衣被夺这一段,领了顿才接下去道:“他没理由这么做,他名邪人不邪!”
“该不会是你的同路人吧?”
“……”东方白一听心火直冒了起来。
“东方白,你曾经拜访过不为老人,而被他逐出听竹居,你不会否认对老人有特殊企图把?”公主小玲说完加上了一个冷笑。
东方白转身便走。
“你先别走!”公主小玲一个闪身拦在东方白身前。
“你还有话说?”他在气愤之下把公主的称呼省了。
“我……”只说了一个字便没了下文,澄澈的眸子里又出现那种异样而无以名之的光影,令人迷惑的光影。
一开始便处在敌对的状况下,东方白一直不曾认真地注意欣赏过这位坤宁宫的少主人,现在,在她异样的目光照射下,他感觉到对方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清丽脱俗,美而不艳,柔中带刚,是真正的江湖美人,较之祝彩虹,是两种不同形态的美,祝彩虹令人着迷,而她却令人激赏,祝彩虹深沉亮丽,她则是开朗明媚。
东方白的心湖下意识地起了一阵涟漪。
“你怎么样?”语气并不友善。
“我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
“你到底是谁?”
“无肠公子东方白。”
“我是说你的来历?”
“对不起,无可奉告。”
“你很骄傲?”
“本性如此!”
“哼!”公主小玲噘了噘嘴道:“不说拉倒,总有一天,你会后悔!”扭转娇躯,昂起头,大步朝竹林之中走去。
东方白目送她的背影从竹丛中消失,他不明白你会后悔这句话的意思,盘据在他心中的仍是祝彩虹,意念中他不会有什么好后悔的。
“老弟!”一条人出从竹林中步了出来。
东方白抬眼一看,现身的是“狐精”卓永年,忙抱拳道:“原来是卓大侠,你也来了!”口里说,心里却在想:“刚才从少林僧手里劫走黄布袋的人,至少是老狐精一流的人物,那等身手江湖上并不多见,会与他有关么?”
“老弟,我来迟了一步!”
“这话怎么说?”
“在众多高手睽睽目注之下,能抢走东西而不被人看出真面目,换了坤宁夫人一掌,击石老人一指,居然夷然无损地从容而道,这份身手我‘狐精’也自叹弗如,失去了这见识的机会太遗憾了。”
听口气卓永年已到过“听竹居”现场。
“卓大侠已经到场?”
“对,不过……老夫没现身。”
“那黄布袋里是什么东西?”
“没听他们提起,是‘不为老人’之物,可能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目光四下一绕又道:“那三个不留头发的竟然指‘不为老人’是少林叛徒,这倒是很新鲜,以老夫所知,陆地神仙载誉武林已经数十年,这从何说起?”
说完摇了摇头。
“也许是桩陈年公案?”
“嗯,可能。”
“在下判断,先后劫物的是同一个人?”
“老夫不信邪,非逮到他不可!”
“卓大侠真的想不出对方来路?”
“老弟的意思是他跟老夫是同行,应该……”
“卓大侠勿见怪,在下是有这想法!”
“老弟,你很坦率,老夫被人称为天下第一神偷,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根本用不着忌讳。”笑笑又道:“在这一行中,还真想不出谁会有这等身手,说不定是后起之辈,可是……谁又能调教出这等身手的角色呢?”
“江湖之大,这倒是很难说!”
“老弟,老夫我人在徐家集公开露脸,对方敢公然作案,分明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也可以说是一种挑战,就凭这一点,老夫也非把他给揪出来不可,否则老夫只好收招牌了。”一副忿忿然的样子,连鼠须都翘了起来。
江湖中争的是一个名,不管是正名或歪名,总之得了第一就不愿变成第二,这一点东方白是绝对相信的。
“卓大佛,这是抢,不是偷。”
“老弟说得对,明抢暗偷,不过,这不是明火执仗的抢,而是个人凭技巧的行为,实际上跟偷并无差别。”
“卓大侠说的也是道理。”
“凭老弟的能耐,先后两次都没看清对方面目……”
“这……”东方白脸上一热道:“对方的动作太快。”
“唔!这可以算是最高级最大胆的偷。”说着,眼一瞪,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猛拍了一下后脑勺,哼了一声。
“卓大侠……”
“老弟,别侮辱了大侠二字,我不配,虽说盗亦有道,但老夫我还是占了个偷字,你就改称我一声老哥吧!”
“好,老哥,你刚才想到了什么?”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同行的前辈。”
“谁?”东方白精神一振。
“天不愉!”
“天不偷?”东方白目芒闪了闪。
“对,天不偷,除了天上的不偷,地下的全偷,而且从未失手,可是……”抓了抓腮巴道:“他扬名在一甲子之前,三十多年来江湖上已不再听说有其人,算年纪已经过百,应该早已不在人世,也没听说他有传人……”
“他能耐极高?”
东方自勾起了兴趣。
“对,高到无法想象,四十年前,他曾经跟当年十个最有名的神偷打赌,由十大神偷合力保护一样东西,他居然在限期之内偷到乎,使十大神偷折服,他这天不偷之名就是这样在同行中传开来的,知道他真面目的并不多。”
“噢,老哥,他的为人怎样?”
“介于正邪之间,无大恶,偶有小善。”
“现在劫物的很可能是他的传人?”
“何以见得?”
“照小弟的看法,第一:他的本领奇高,应了名师出高徒的常理。第二:天不偷三十年不现江湖,井不能证明他已不在人世,天下之大,何处不可藏别?第三,就算他已谢世,未尝不可以在辞世之前调教出衣钵传人。第四:这两件案子都是突发事件,小弟如不取出天丝宝衣查看,他无从下手,少林和尚如不搜出黄布袋,他也无从抢起,这行为正符合天不偷的亦正亦邪作风,老哥以为如何?”
“有理,老弟分析得极有道理,不过……对老弟所说的这四点之外,老哥我另有看法,并非是偶发事件。”
“老哥的看法是……”
“徐家集不是大地方,不适合他这种人活动,他来,必然是有特殊的目的,两件事中一件发生在你身上,另一件事你也在场,所以老哥我有两个判断……”
“那两个?”
“头一个,他是暗中盯梢你的。”
“为什么呢?”
东方白心中一动。
“除非情况进一步发展,目前无法猜测。”
“第二个判断呢?”
“假如夺你的宝衣是偶然事件,那他便是跟踪少林和尚而来,真正的对象可能就是‘不为老人’了,因为那黄布袋是‘不为老人’留置的东西,他敢当着这多高手冒险抢夺,必有原因。”
“那关键在于黄布袋?”
“极有可能!”
老哥要插手这件事么?“
“当然!”卓永年回答得十分肯定道:“老哥我刚才说过,这件公案对我已形成挑战,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东方白深深点了点头。
“小弟是当事人之一,失物誓要得回。”
“老弟,从此时此刻开始,我们行动一致。”
“看来必须如此。”
“现在就采取第一步行动,你设法向‘击石老人’探询这桩公案的前因后果,主要是有关‘不为老人’的一切,老哥我尽力去找那夺物之人,明天我们见面一次,互相交换所得,计议下一步该采取的行动。”
“何时何地见面?”
“老哥我会主动找你!”
“好,就这么办!”
“我们暂时分手!”卓水年倒是干脆说走便走,瘦小的身躯一弹,如一缕轻烟般逝去,的确是迅捷如狐。
卓永年身影消失之后,东方白心里盘算,自己目前立即要做的是找到“击石老人”,查询“不为老人”公案的前因后果,找人得马上回到现场,希望人还没离开听竹居,如果错过,可找便困难了。
于是,他顺竹林边缘绕向通听竹居的小径入口,然后再循小径前行,目的是如果少林僧一行离并现场的话。必须通过幽篁小径,这样便不至于错过。
他边走边想,劫物者真会是“天不偷”的传人么?
就算是,迎面也不会相识,这一点只好依赖卓永年了。
又想,卓永年找对方只是为了赌一口气,因为他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神偷”,这使他失面子,也伤石头,而实际上“天丝宝衣”与黄布袋的被劫完全跟他无关,这只成了精的老狐地会不会有别的意图?
工夫不大,来到了听竹居前。
静悄悄,阒无人踪,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人已经离开了,东方白大失所望,人走了,将如何找起?
呆了一阵,他只好走回头路。
步出竹林,眼前是一片旷野。
东方白游目四顾,鬼树林遥遥进入视线,他想到为了公孙彩虹,搅起了漫天风云,结果彩虹依然消失了,留下的是满腹的怅惘和无边的追忆,而现在,连公孙彩虹临别留赠的宝衣也被夺了,不禁感慨万千。
他茫然无主地挪动脚步,根本不知所以。
一条人影从身前不远处横过。
是一个头戴竹笠,身披蓑衣,肩荷锄头的庄稼人,东方白瞄了一眼,没起任何反应,在郊野碰上个农夫,是寻常得不再寻常的事。
双方接近交叉而过,农夫突然止步回身。
东方白心中一动。
“公子!”农夫开了口。
“你……大牛?”
东方白听声音便从出了人,立即止步,不期而遇的,竟然是公孙彩虹的师兄蒋大牛。
“来找我?”
“哦!不……我只是……”只是什么,说不上来,目光掠处,这才发觉路是横的,自已走的根本就不是路。
“公子还留在徐家集?”
“我走不了!”
“为什么?”
“我……把彩虹留赠的东西丢了!”
“丢了?”蒋大牛相当震惊:“怎么丢的?”
“是被抢走的!”
东方白满面愧愤之色。
“抢……谁敢抢公子的东西?”
“一个身手利落得骇人的无名客。”
“这……”蒋大牛靠近两步,瞪大眼,脸皮子连连抽扭,显示他内心已经激动到了极点道:“公子,那东西彩虹看得比她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声音在抖颤。
“……”东方白的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喉头哽住了,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是个涵养功夫到家了的人,套用句俗语,泰山崩于前面色不变,现在,他的感觉是惶然无主,他能说什么呢?这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事。
“公子,是什么形象的人?”
“说不上来,身法快如用电,根本就没法……”
“怎么办?”
“我……发誓要找回!”
蒋大牛深深喘了口大气,以和缓狂激的情绪。
“公子,事巳如此,只好慢慢设法了,着急也没用。”蒋大牛反过来安慰东方白道:“公子不要我跟,我也不会闲着!”
东方白点头苦笑,眼前的希望是“狐精”卓永年能有所获,以老狐狸的能耐,事情一定有可为,但这一段他不想说出来。
“大牛,我……很惭愧!”
“公子,别这么说,就是彩虹知道了她也会谅解的。”
“唔!”东方白竭力镇定情绪道:“彩虹有消息么?”
“没有!”
东方白明知这一问是多余,公孙彩虹既然有心要走她自已决定走的路,蒋大牛即使知道了也不会说出来。
“公子!”蒋大牛突然转了话题道:“我刚刚碰到了件怪事……”
“什么怪事?”
“三个和尚追逐一个俗家人!”
“噢!”东方白精神陡振,“什么地方?”
“前道不远,喏!”用手一指道:“那片林子!”
“大牛,我回头再……”话未说完,人已电奔而去。
“公子!”蒋大牛急叫一声,但人已去远。
林子里,少林监院“无相大师”和两名虎面僧人一前二后站着,脸色沉重得像铅块。隔三丈枝叶掩映中露出一张阴森的脸孔,除了一对眸子特别灵活之外,其余部分冷僵苍白,毫无表情,如果闭上眼,就是个十足的死人,那形象令人看一眼便不愿再看第二眼,而且着一眼便会终生难忘。
“施主如何称呼?”无相大师目如电炬。
“没有报名的必要!”声音之冷森也和面相差不多。
“施生受何人之托?”
“本人既不愿出面而求托别人,这一问岂非多余?”
两名虎面僧人竖目横眉,大有按捺不住之势。
东方白悄然来到,在斜方位隐住身形,运足目力从叶隙望去,当那死人般的面孔映入眼帘时,不由大为震惊,原先他以为三个少林和尚追逐的定然是“击石老人”,想不到却是这么个扎眼的人物,这到底是何蹊跷?
无相大师的老脸已经胀红,看来他的忍耐已到极限。
“好,施主道出来意吧?”
“跟大师做笔交易!”
“交易?”
“对,彼此都有利的交易。”
“施主无妨说说看!”
“现在本人手里的东西对贵寺相当重要,大师此番下山就是为了这东西,而这东西对外行人来说,却又形同废物,大师明白了吧?”
“明白!”无相大师声音有些发抖道:“什么条件?”
“换取大师身边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粒药丸!”
“大还丹?”
这三个字无相大师是吼出来的。
两名虎面僧为之面上失色。
暗中的东方白也感到极大的震惊,“大还丹”是少林珍物,武林人视为至宝,功能起死回生,任何伤者只要心脉不断,服下此丹便算活定了,由于炼制不易,即使是少林寺僧若非万不得已绝不轻用,如果是练武者服下,可抵十年精修,到底这林中人是凭什么需索这大的代价?
“对,在贵寺来说,并不算什么大损失!”
“阿弥陀佛,施主怎知老衲身怀此宝?”
“照贵寺的规矩,各堂住持以上的人物,如果膺重命下山,必带一粒‘大还丹’以备万一之需,大师身为监院,当然依规矩行事。”
东方白心头又是一震,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少林寺有这项规矩,看来这林中人是个相当不赖的人物,他是谁?
无相大师是有道高僧,佛家戒妄,他不能否认,但兹事体大,老脸也变了色,一时之间他怔住出不了声。
“一句话,大师愿不愿交易?”
“这……”无相大师沉吟不语。
虎面僧之一激动地道:“监院。这是无理要挟,如果答应了,少林的名声势必受损。”说着,合十躬身为礼。
另一个立即接上道:“请监院三思。”
无相大师抬了抬手,止住两名弟子。
“施主,老衲有个要求?”
“请说!”
“请告知‘无为’的下落!”
“无为?”林中人眼珠子一转道:“不为老人?”
“不错,正是他!”
“大师,在下是受托办事,根本不知道‘不为老人’的下落,不过……等眼前的交易完成之后,在下可以向嘱托者转达大师的要求。知与不知,一定回报!”
又一次听到“无为”这法号,东方白明白过来,这定是“不为老人”以前的法号,他怎会还俗为“陆地神仙”呢?
又是一阵沉默。
无相大师高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答应交换,现在就请施主交出东西!”
林中人闪动着目芒道:“如果在下先交出东西,大师在得到东西之后,如果不守……”
无相大师道:“老衲是佛门弟子,不会食言。”
林中人道:“最公平的方式。双方同时抛出。”
无相大师双掌合十,举首向天,口里不知喃喃了些什么,然后探手入怀……
东方白两眼瞪大。
林中人究竟要以什么东西交换被武林人视为至宝的少林“大还丹”?
当然,少林和尚清楚,不明白的只是东方白。
突地,东方白想起刚才林中人说过的几句话道:“……本人手里的东西对贵寺相当重要,大师此番下山就是为了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击石老人”被少林和尚从南阳逼到徐家集来找“不为老人”就是为了这东西么?看来这档离奇的事必与“不为老人”有关……
无相大师像是费了很大劲才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白玉瓶捻在手中,可见这小瓶藏得相当妥贴,也显示其珍贵。
林中人两眼发亮,只是那张死人脸没任何表情。
两名虎面僧人虎眼暴睁,激动得簌簌而抖,既是监院作主,他俩当然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少林门规极严,长幼等单是丝毫不能逾越的。
“阿弥陀佛!”无相大师宣了一声佛号之后,持瓶的手上扬道:“施主,开始交换!”
东方白摒住了呼吸,两眼连眨都不眨。
“好!”
林中人应了一声,脱手掷出一物。
无相大师也几乎不差先后地抛出白玉瓶。
这瞬风,东方白像触电似地一震,他看出林中人掷出的赫然是在听竹居被劫走的黄布袋,他连想都没想,发自本能般穿林电扑过去,动作之快绝不输于一只捷豹。
一切都是那么快,林中人接瓶疾遁。
东方白扑到,眨眼之差,林中人已在数丈之外。
“什么人?”
两名虎面僧同时暴喝出声,他们发现有第三者在场,随着喝声,虎跃电扑,恰似两只猛虎。
“回来!”无相大师喝了一声。
东方白朝枝叶拂动之处疾追。
两名虎面僧人回到无相大师身边。
无相大师撑开黄布袋口,木住了,老脸立变灰败。
“监院!”
虎面僧之一低唤了一声。
“难道……”另一虎面僧也发觉情况有异。
“我佛慈悲!”无相大师垂下了白眉,久久才又吐出一句话道:“我们被骗了,这完全是本座之过。”
两名虎面僧面面相觑。
东方白穿林追了一阵,突然停了下来。
空林寂寂,任什么征兆都没有了,这仿佛是野林丰草里追兔子,完全白费,除非会闻气味,可惜他不是猎犬。
心里的懊丧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劫黄布袋与抢天丝宝衣的无疑地是同一个人,而竟眼睁睁地望着他兔脱。
第十一章捕风捉影风声鹤唳
唯一的收获是认清了对方的面目。
“呀!”
一声暴叫倏告遥遥传来。
东方白心头一震,立即循声掠去。
在接近林缘的地方,坐了个老人,正在搓揉着胸部,像是受了伤,东方白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受伤坐地的赫然是击石老人,此老的功力不造极也已登峰,是谁竟能伤得了地?
当下一个箭步弹了过去。
“前辈,您怎么啦?”
“吃亏了!”击石老人挣扎着站了起来。
“对方是谁?”
“那个像是棺材里爬出来的家伙。”
“是他?”东方白的剑眉竖了起来道:“前辈刚才也在现场?”
“不错,老夫先一步截住了他。”
“前辈知道他的来路么?”
“不知道!”
“他……竟然能伤得了前辈?”
“是老夫太过大意,忘了听竹居前的教训。”击石老人吹了吹胡子,又道:“他捱了老夫一掌,很结实的一掌,老夫自信能挺得住老夫八成功力一掌的井不多,以为对方非躺下去不可,谁知道那家伙不但无损还能反击……”
东方白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等身手,应该不是无名之辈,为什么……”
“小子,江湖上身具异能而不出名的所在皆有。”
“是!”东方白点点头,他不能不承认那句话,深望了击石老人一眼之后又道:“前辈的伤不要紧吧?”
“挨了一记反击已够丢人,要紧那还得了!”
东方白明知老人这一记挨的不轻,面子问题,不得不这么说,他当然不能戳穿,点头笑笑,卯了过去。
“前辈,晚辈有个不该问的问题,想……”
“既然知道是不该问的问题,还想什么?”
“……”东方白怔住开不了口。
“好,你问吧,该回答的老夫会回答你。”击石老人自己转了弯。
“前辈此番随同少林和尚到徐家集来……”
“小子,老夫知道你会有此一问。”击石老人不待东方白说完便已接了腔道:“你以为老夫是在出卖朋友?”
“不,只是想知道原因。”
“那老夫告诉你,当年老大刚出道不久,便欠了少林‘无相’一笔很大的人情债,一辈子都快过去了,债主却找上了门,他没明说讨债,但老夫不能把债务带到棺材里,没办法,只好硬起头皮还债。”
“前辈欠无相大师什么债?”
“这是老夫个人秘密,你不必问。”
“……”东方白又一次怔住,想了想,换了个方式道:“前辈是为了还债所以才带路来到听竹居?”
“好小子,别跟老夫玩舌头游戏,你的心眼老夫明白,仍然是指老夫出卖朋友,对不对?”击石老人吁了口气又道:“老夫说过是不得已,一路之上都在想办法如何通知不为教他回避,可巧碰上了你,所以才要你传话……”
“不为老前辈早在此之前离开了听竹居!”
“这是好事,老夫对双方都算有了交代。”
“可是……”
“别可是了,你小子自己的事怎么样?”
“他老人家峻拒答复。”东方白显出懊丧之色道:“不过晚辈不会就此放弃,一定要再找到地老人家。”
“这是你的事,肯不肯指点是他的事,老夫不管这一段,对你,对少林和尚,老夫的立场完全一样。”
击石老人明确地表明了他的立场,介入这档事是不得已,一切到此为止,从现在起将置身事外。
东方白与卓永年有约定,卓永年凭其身份,负责查探劫物者的路数和目的,他则负责探索“不为老人”的来龙去脉,现在已面对关键人物击石老人,他当然不死心。
“晚辈只想再问一句话……”
“再多问一个字也休想。”击石老人一口回绝。
“前辈既然指点于先,何必拒绝于……”
“小子,老夫要是再多说一个字,便是真正地出卖老友,一之已甚,其可再乎?”身形一侧,飞奔而去。
东方白傻了眼,对击石老人他必须保持尊敬,拦截是多余,因为他不能对他动武,只好眼睁睁目送他离去。
三天!
东方白在徐家老店里已固守了三天,半筹莫展。
他必须要找到“不为老人”,查究“大化门”消失之谜,老人是目前仅有的唯一线索,但老人已避他而去,下落成谜,照他的判断,老人双目盲残,不可能去远,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而已。
另外公孙彩虹留赠的“天丝宝衣”必须得回,此衣是无价之宝,除了宝衣本身的珍贵,美人的情意更远超过其价值,所以他必须留在徐家集,他期待“狐精”卓永年能带来转机,偏偏卓永年杳如黄鹤。
焦灼使他寝食不安,度日如年。
他与卓永年谈不上什么密切的关系,只是口头上的约定,如果卓永年改变心意,放弃合作,就此一去不回,是毫无办法的事,他不愿朝这方向想,但情况看来似乎有此可能,又不能不想,他感到完全无路可走。
时间过午,他已经在房里喝了一个时辰的闷酒。
酒喝了不少,丝毫没有成意,心头的压力反而更重。
房门被推开,一个身影出现。
东方白仿佛是在万里之外的异乡碰到了亲人,手端着杯子,怔望着突然出现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来的赫然是他分秒期盼的卓永年。
卓永年反手掩门,步近桌边。
“老弟,你……醉了?”
“啊!不,没醉,老哥……”他如梦乍醒般的了起来,拉了拉旁边的椅子道:“老哥,你且请坐!”
“不用了,我马上要走!”
“马上要走?”东方白大愕。
“老弟,别紧张,老哥我乱窜了三天,跑了几百里路,踩到了一条相当重要的线索,怕你等得心焦,所以……”
“老哥不能先坐下么?”
“时间不许,我说几句话就要走,不然会断线!”
“老哥踩到了什么线?”
“卜云峰的同路人,使老夫好友南阳捕头西门钧丧生的采花大盗‘黑蝙蝠’牟天藏匿在徐家集一带……”
“啊!”东方白大为震惊。
“老哥我发誓要把他揪出来!”
“黑蝙蝠生做什么样子?”
“中年,风度不比卜云峰差。”
“有何特征?”
“惯常穿黑衣,一双眸子特别灵活锐利!”
“哦!”东方白心中一动,敏感地想到以黄布袋骗取少林无相大师大还丹的神秘林中人,可能也就是夺取天丝宝衣的人,正要开口说出……
“老弟,你去办件事!”卓永年不给东方白说话的机会,看样子他是相当急,接着又道:“你赶快到卜云峰坠岩的地方查探一下……”
“查什么?”
“我无意中听到两名‘坤宁宫’弟子的谈话,说是有神秘人物在峰后附近出没,老哥我去查过没有任何发现,时间不许我守候,我得去追一条重要线索,所以麻烦你去探探,尽量隐秘行踪,最好能耐心守候些时……”
“峰后不是绝谷吗?”
“你看着办!”说着转身……
“老哥,小弟还有话要告诉你。”
“以后再说吧!”
声落,人已启门而去。
东方白呆了一呆,立即收拾一番,跟着离开客店。
时间是未申之交。
地点是鬼树林右方第三座峰头。
这里便是卜云峰安排诡计,事不成自己本身反而坠岩,也是公孙彩虹了却最后心愿,诛杀太王帮帮主的地方。
东方白在峰头上绕行了数匝,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事物,最后他停在断岩边,下望一片迷蒙,深不见底。
他又想到了公孙彩虹。
彩虹已经消失,不再出现,也许是永远。
人生江湖生涯,究竟真正的意义在那里?
蓦地,他发现对面峰麓,斜阳光照下隐约似有人影飘移,不由心中一动,立即收拾杂念,仔细再看,又什么也没有了。
他当然不会忘记了此来的目的,既有异象,就必须追查,即使是眼花也得查个究竟,何况他自信绝非眼花。
默察形势,正对面和右方峰面是壁立的,就像是石砌的巨墙,猿猱都难攀援,除非是飞鸟才能上上下,左面虽然陡峭,但突石极多,还有稀疏的虬松斜伸悬垂岩缝之间可以借力,身手利落的攀爬不至于太困难。
如果谷底真的有人,除非另有秘道,否则必利用左峰无疑。
考虑的时间不长,立即朝左方绕去,提气轻身,点石踏枝而过,相准了峰势,节节下落,的确是险(山虚弋)万状,只要落点不实,重心稍偏,结果必是粉身碎骨。
功力提到极限,一颗心也虚悬半空,专心一志,绝不敢有旁骛,到了半腰,额头已现了汗,呼吸也微感急促,眼看两丈许的斜下方有块可以容身的突岩,他准备落下去稍事喘息,深吸一口气,飘坠下去。
双脚一落实,立觉不妙,那岩石竟是松动的,骤然一加了重量,立即坍崩,不由亡魂大冒,本能地掠起身形,贴向石壁,双手抓去,手指却扣不住壁面,人随即下坠,虽没转念的余地,但却临危不乱,曲腿,两足猛蹬壁面,双臂翼展,凌空打了一个回旋,缓住了下坠之势,目光急切地一扫,再奋力一旋一折,抓住了一株虬松,身形算是吊挂住了,那崩落的岩石早已到了谷底。
就这么短暂的片刻,等于经历了生死大关。
调匀了呼吸,定下心来,仰头一看,路嵌石的地方已有七八丈高下,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如不是及时抓住这株救命的虬松,人当然也到了谷底,但绝对不会是一个活人,再低头下望,不但壁势已缓,借力之处已多了。
谷中如果有人,不用说已被落石惊动。
不管怎么样,反正是有进无退。
他又继续下降,工夫不大,到了谷底。
由于斜阳只照到谷顶部位,所以谷底便显得幽暗,但并不影响视力,光度相当于谷外平地的黄昏,还能清晰辨物。
谷地里一些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在绿草杂树之间,间杂着各具姿态的岩石,放眼望去,景色还当得上幽美二字。
略事喘息,他开始沿右方壁脚往前搜索。
据判断此刻离落日时分已经不远,所以得快速行动。
走了一段,仰首可见卜云峰坠落的断岩,判定位置,在一个可能的范围内搜找尸体,可煞作怪,不见尸体,也没闻尸臭,百丈高的悬岩如果说坠落而不死,事实上不可能,绝谷有如深井,当然也不会有虎狼之属,人呢?
这是一个新的问题,也是个严重的问题。
难道在峰顶所发现的人影会是……
想到这里,一颗心登时抽紧。
顾盼之下,他突然发现左面峰脚一方巨岩边结了座草庐,在林木掩映下,只能看出一个轮廓,但是草庐不假。
于是他放弃沿边搜寻,停了下来。
在这种绝境之中居然会有人结庐,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怪事,这比发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还要令人震惊。
他定睛遥注草庐,心想:“如果真的是在此绝境结庐而居,定是世外高人,自己在峰头上曾瞥见谷中有人影,卓永年的消息也说坤宁宫的人在这一带发现有人活动,两相对照,谷底有人应属无疑,问题是何许人物?”
突地,他的心弦震颤了一下。
他想到了坠谷的卜云峰,下坠的位置不见尸体,莫非他真的坠谷不死,在此结庐疗伤?
这实在有可能,他是一代邪魔“魔刀鬼影”的传人,人邪、心邪、功力也邪,坠岩不死是可以解释的事,想到这里,精神陡振。
于是,他步步为营地朝草庐迫去。
接近,看得更清楚,是间傍石而筑的草庐,但一望而知并不是新搭的,这一来,原先的判断又起了动摇。
草庐没设门,只留了个可以让一个人曲身而入的小洞,光线很暗,看不清里面的情况,是否有人也是个问题。
到了距草庐门洞约六尺之处,他悄路止步,弯下腰,朝里面望去,目光扫处,在时全身发僵,连呼吸都窒住了。
草床上端坐着一个须眉俱白的老者,赫热正是“不为老人”,想不到他会隐藏在这绝谷之中,这不仅是想不到的意外,也是不可思议的怪事,一个盲残的老人,如何会进入这等绝境里隐居?他是如何进来的?又为何能自己结庐?
不用说,必然有外人协助……
盲残之人,听觉比常人锐敏,他居然发觉庐外来了人。
“外面是谁?”老人开了口。
“是……晚辈……”东方白的意识仍在迷乱之中。
“你何以去而复返?”
“这……”东方白傻了眼,他不知道老人在说些什么,完全摸不着头脑。
“老夫说过,你那同伴内伤极重,老夫只能维持他数天活命,一般伤药无用,除非是少林寺的‘大还丹’……”
“大还丹”三个字使东方白起了极大的震撼,眼前又浮起林中人的死人脸,他立即省悟过来,卜云峰没有死,林中人以黄布袋骗取“无相大师”的大还丹,目的就是救卜云峰,这证明了林中人与卜云峰是一路,峰顶现场林中人必是隐在暗中,目睹卜云峰坠岩,至于如何救卜云峰不死,就不得而知了。听口气老人曾对卜云峰施救,两人早已离开这绝谷,所以才有去而复返这一问。
他急切地考虑几个问题——
自己如果报出身份,老人会不会有上次那样的反应?
该不该说出“无相大师”追索老人这一节?
卜云峰和他的同伴知道老人的身份么?
老人知道两人的来路么?会有什么后果?
老人何以会隐藏到这绝地来?
“你怎么不开口了?”
老人似已感觉气氛有异。
“晚辈……不是老前辈所说的人?”
东方白决定试探着解开这一连串的谜结,因为这对老人和自已关系都非常重大,因为骗取大还丹之人正是夺走“天丝宝衣”之人,既然误打误撞地碰上了,很可能就此而使全部谜底揭晓。
“那你是谁?”
不为老人下了草榻。
因为门洞低矮,东方白直起身便只能看到老人的下半身,但他仍站在原地,保持原来的距离,以防不意的情况。
“老前辈请先答应晚辈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在晚辈的话还没说完之前不要动气。”
“可以,现在你说!”
“晚辈就是曾经到过听分居,拜见过老前辈的‘无肠公子’东方白。”
“你小子……”声音有如炸雷。
“老前辈答应过先不生气的。”
“嗯!”这一声嗯,显示老人在强抑怒气。
“老前辈曾经对一个坠谷受伤的人施救?”
“对,他正巧落在一丛山藤上,否则已粉身碎骨。”
“他有个同伴?”
“唔!他是后来的,说是被恶徒联手围攻所以……”
“他俩知道老前辈的身份么?”
“老夫没说!”
“老前辈知道两人的来路么?”东方白点点头又问。
“不知道,老夫不说身份,也不问对方来路。”
“他俩已经离开了?”
“不错,你小子到底……”
“老前辈请听!”东方白把卜云峰坠岩的前因后果简要地说了一遍,最后补上一句道:“他们已得到大还丹!”
“这怎么可能?”
老人低头钻出了门洞,满脸骇异。
“还有曲折的下文!”
“说。”
东方白整理了一下思绪,尽量以和缓的声调把“无相大师”搜查听竹居和黄布袋骗取大还丹的经过说了出来,只略去了“击石老人”被迫引路一书,因为他另有打算,不愿两位老人因此而翻脸,伤了大半辈子的感情。
不为老人一面听脸孔一面抽搐,最后沉吟了一声,闪电扑出,一把扣住了东方白的右腕,白果眼圆睁。
东方白没闪避,任由老人抓住,他只是震惊,一个盲目的老人,竟然只凭听声辩位而突发制人,简直是不可思议。
当然,他是存心不反抗,他知道老人不会对他怎样,否则的话,即使是明眼的高手想抓住他也没那么简单。
“小子,这……全是真的?”不为老人神情激越。
“没半句不实。”
“此地是绝境,你此来的目的是什么?”
“追击那夺物之人,也就是坠谷者的同伴,碰上老前辈是巧合。”说完,想到了件事,脱口又道:“不对!”
“什么不对?”
“老前辈说两人早已离去,可是晚辈是在峰顶上发现谷底有可疑人影移动,才费尽力气下谷的,莫非……”
“莫非什么?”
“两人还隐藏在谷中。”
“不可能!”
“不可能?”东方白怔了怔,老人目不能视,怎能断定卜云峰和他的同路人真的已经出谷?心念之中加强了一句道:“老前辈何以断言不可能?”
“老夫已经彻底搜查过数次,你所看到的人影应该就是老夫!”不为老人松开了抓住东方白的手,后退两步。
这一说,东方白便无法再深加追究。
“可能是如此!”顿了顿,换了话题道:“老前辈何以舍弃幽雅的听竹后而到这绝境之中结草庐而居?”
“这是老夫的私事,你不必过问。”一口予以回绝。
东方白决定不提大化门之事,他怕又引起不为老人的强烈反应,他准备再从击石老人身上下工夫,间接比直接更妥当。同时,他目前必须尽量争取时间联合卓永年追缉卜云峰和他的同路人,誓必要得回天丝宝农。
他不提,不为老人反而提出来了。
“小子,上次你找老夫探询大化门失踪之谜,目的是什么?”
声调是严厉的。
“这……晚辈说过是在找一个人的下落。”
“谁?”
“这也是属于晚辈的私人秘密,现在还不到公开的时间。”
“准备放弃?”
“不!”东方白摇头。
“老夫是你特定的对象,何以又不提了?”
“晚辈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那你可以走了!”
“是,晚辈告辞!”虽然对方目不能视,但东方白仍然诚谨地恭施了一礼,然后才转身离开,循原路而去。
这是他最聪明的决定,如果现在提出“大化门”的问题,即使他不像上次那样反应激烈,至少也是竣拒,既已知道了老人的藏身处,凑巧击石老人也在徐家集,大可先抓抢犯,再徐图此事。
上峰比下峰容易,因为身躯面壁,所以身、手、眼、脚都可以充分配合行动,地形地物的利用也相当自如。
到达峰头,已是黄昏时分,四望一片瞑气迷蒙。
东方白没作停留,直奔山外,一路之上他在想自己的作法是否恰当?
仔细推敲之下,发觉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老人既已主动提出“大化门”之谜,就应该趁机试探,也许老人已经改变主意,说不定能探出些许端倪。
现在除了知道卜云峰死里逃生还活着之外,其余的依然全是难解之谜,自已在谷中的想法未免太一厢情愿了。
卜云峰没死,对卓永年而言是前功尽弃。
南阳府捕头西门钧因缉拿采花大盗“黑蝙蝠”牟天而被害,“狐精”卓永年与西门钧是生死之交,发誓要代友报仇,卜云峰持西门钧腰牌??充捕快而暴露了凶手身份,本以为他坠岩而了结,想不到他竟然没死。
不为老人算是误救了一个江湖祸害,而真正使卜云峰不死的是少年寺的大还丹,而大还丹又是以不为老人存留在听竹居的黄布袋骗取的,这笔帐该如何算法?
黄布袋里究竟是什么宝物而使得“无相大师”不惜以武林至宝之物大还丹交换?
依情况卜云峰的同路人定然深知内幕,否则便不会利用上这奇巧的机会。
交换现场“无相大师”检视之后发觉上当,证明少林寺所追寻的东西已落入那神秘林中人之手。从不为老人听到这件事时的民应,事态是非常严重,但他却没追问细节,这……
心念之中,到了平地。
天宇无声转玉盘,原野沐在清明的银光里。
对着明月,东方白不期然地又想到公孙彩虹,那天女化身的丰姿,同样在一个月亮光照之下,她人在哪里?
猛可里他想到卜云峰来到徐家集目的是为了公孙彩虹,他既然还活着,当然不会死心,一定会继续追寻,以他和他那同路人的鬼蜮身手和门道,一定会找到公孙彩虹,要防止意外祸害的发生,就非先消灭祸源不可。
“哈哈哈哈……”一阵近乎狂荡的笑声倏告传来。
东方白心中一动,默察笑声的来源,似在与鬼树林相对方向的山脚林子里,是男人的声音,他立即掠了过去。
笑声中止,但东方白已经认准了方位。
林子里有块隙地,野草平铺,从树梢斜洒而落的月光下,一男一女相对站立。东方白悄然掩到,借树身隐住身形,运足目力一看,全身的血液登时凝固,女的是“坤宁宫”的公主小玲,男的赫然是死人脸相的林中人。
太巧了,巧得令人不敢相信。
东方白下意识地紧紧捏住剑把。
他咬牙暗誓非得回天丝宝衣不可。
眼前的情况却令他骇异不置,公主小玲双手下垂,俏生生地站着,脸上浮一抹笑意,月下佳人,她的确是很美,美中带着些微的野性,这种笑极富诱惑,是名符其实的江湖女儿之美,足以令江湖男儿沉醉。
怪事,她居然会对一个如此可憎的邪恶人物发生兴趣?
林中人的眼珠亮得像晶球,转动着,眼睛与脸相是如此地不相配,仿佛造物主施的戏谑故意把它装错。
东方白隐忍住,他要看个究竟。
“公主,现在可以说出你的芳名了吧?”林中人开了口,声音并不难听,甚至可以说有些悦耳,带着磁性。
“我叫郭巧玲!”
柔腻的声调扣人心弦。
东方白在心里念了一遍:“郭巧玲!”
“今年几岁了?
“二十—!”
“啊!一朵等待着怒放的鲜花!”
语意中充满了邪意,眸光也走了样,只是那张死人脸上没任何大表情。
公主小玲脸上的笑意变浓,隐隐泛出荡意。
东方白血管里的血液加速了运行。
林中人上前两步,距离公主小玲是伸手可及。
对望着,四道目光胶着在一起,燃烧、爆发出火焰,只要不是白痴,谁都可以看出那火焰代表的是什么。
东方白的眸子里也冒出火焰,是栗人的杀光,剑把握得更紧,他已到了按捺的极限,他很明白林中人的身手,心里盘算着如何一击中的,不让对方有兔脱的机会。
“很美的月色!”
林中人又开口。
“唔!”
“很可意的人儿。”
“唔!”
“我要带你到一个仙境!”
“仙境?”
公主小玲的声音像梦呓。
“对,你会享受神仙之乐,一种你从来没经历过的至高至美之乐,那种乐能使你感觉到连生命都不重要了!”
“啊!”公主小玲缓缓伸出了双臂,粉腮泛起了鲜艳的红潮,酥胸起伏,显见她呼吸已变得急促。
林中人也张开了双臂。
公主小玲作势就要投怀……
东方白横移一步离开树身,闪电般扑了出击,剑也同时离鞘,月光下只见人影与剑芒同时一闪,就这么一闪,剑尖已触及林中人的身躯。
公主小玲的娇躯已扑上。
快得无法形容的一瞬,林中人的身形扭开了半尺,也不能形容为据,因为不见任何动作,仿佛他的身形本来就距剑尖半尺,公主小玲正好扑到,东方白收剑不及,急切里便生生把刃口侧转下压,目的是减少伤害。
公主小玲的下腹碰上平侧的剑身,前伸的玉臂侥幸避过锋口,东方白这才有机会旋开,公主小玲前冲数尺,随即被林中人由后以臂弯勒住粉颈,全部的过程可以称之为一瞬了,真真实实的一瞬,令人没任何转念的余地。
林中人的身手竟然高到这种程度。
一切静止。
东方白气结。
公主小玲口里发出“唔唔!”之声,娇躯不断扭动。
“嘿嘿!”一声冷笑,林中人道:“真想不到,原来是‘无肠公子’东方白,幸会!”一口便道出东方白来路。
东方白先是一惊,继而释然,对方当然认得自已。
“你是谁?”
“你认为区区是谁?”
“你是贼!”
“贼?哈哈哈哈,东方白,贼名难当,你可把话说清楚些……”
死气沉沉的脸没表情,声音倒很自然。
“你先抢在下之物,再夺黄布袋骗取大还丹,不是贼是什么?”
“就算是贼也无所谓,你想怎样?”
“把本人的东四交出来。”
“有这么便当的事?”
“你是想死?”
“凭你还不配对区区说这句话。”
“那你就试试看!”
“东方白,要是动剑的话,你知道先死的是谁?”冷笑了一声又道:“坤宁宫公主,如果你杀了她,知道是什么后果么?”
“本人不管什么后果,如果你以她要挟本人,那可就大错而特错了,十个公主本人也不在乎!”手中剑一扬,欺身上步。
林中人寒声道:“东方白,你听消楚,你只消一动剑她就必然死,而且是死在你的剑下,不信让事实证明。”
东方白已到了出手的距离。
他真的不在乎公主小玲的生死么?
那只是一句激愤的话,借以表示不放过林中人的决心而已,他当然是在乎的,他不能伤及无辜,这是正道与邪道不同之点,邪道的人可以不择手段,而正道之士必须恪守原则。
他停止不动了。
以他的功力,一剑博杀两人是绝对可以办得到的,使他不能这样做,井非怕坤宁宫报仇,只是不可为而已。
咫尺相对,看得更清楚。
他蓦然警觉情况不对,公主小玲一向是柔中带刚的正派女子,功力也非泛泛,而此刻她脸上红晕似霞,眸子里燃着欲焰,她被林中人扣住,既不说话也没反抗,这就相当古怪了。
再一想,明白过来,她是着了林中人的道儿,林中人的目的不问可知了。
杀机已升华到了顶点。
如何改变眼前的态势?
“东方白,区区料定你不敢动手!”
“你不但是贼,而已是最不要脸的贼!”
“随你怎么说,总有一天你要为你的话付出代价。”
“你敢报出名号么?”
“没这必要!”
“咕!咕!咕!”林深处传来像是斑鸠的叫声。
东方白心中一动,这种时分是不会有夜鸟之外的叫声的,定是暗号无疑,证明了林中人有同伙,而同伙九成是卜云峰,这暗号代表什么?
心念才这么一转,只见人影一晃,林中人鬼魅般射向隙地边的林木,快,快得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
东方白的反应也不慢,闪电般划去。
“啊!”惊叫同时发出,接着是人倒地的声音。
东方白不由自主地一滞,回头,只见公主小玲趴伏在草地上,就这么一眨眼的耽延,林中人已失去了影子。
他深知林中人的身法,只要脱出视线就休想再追及了,登时气得一跺脚,索性转回身来。
公主小玲慢慢站起身,四下张望。
东方白步了过去,与公主小玲正面相对。
小玲那怪异的目光使东方白感到心悸。
“公主,他是谁?”
东方白期期地问。
“他……”
“他叫什么?”
“他是……男人!”
这回答答使东方白啼笑皆非。
公主小玲突然以手扶额,娇躯摇摇欲倒。
东方白一看情况不妙,赶紧收剑,上前去扶,当手指将要触及娇躯之时,一想不对,男女有别,忙又缩回手,就在这犹豫缩手之间,公主小玲突地伸臂把东方白拦腰抱住,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况。东方白心里一急,扭身想挣脱,但公主小玲抱得死紧,力量之大超乎想象,如果他使出力道,当然可以挣脱,但势必伤害到她,主要使他不愿动蛮的原因是他已经了解到她的意识已不能自主。
一时之间,他感到束于无策。
“公主!”
第十二章拨草寻蛇生死一剑
“啊!”
惊叫声中,一青一红两名少女同时奔到,着青衣的是竹青,穿红衣的梅芳。东方白一眼便认出她两个是公主小玲四名贴身侍从之中的两个。
竹青和梅芳一看这情状不由呆住了。
公主小玲手一松,娇躯一歪向地面倒去。
东方白急伸手捞住,横托在胸前,这是本能的反应,等托住了才觉得不是路,托住不成,放下去也不对。
竹青厉声道:“东方白,你把我们公主怎样了?”
梅芳跟着叫道:“你胆敢侮辱我们公主?”
东方白镇定了一下道:“侮辱你们公主的人已经逃走了,在下是在救人!”
竹青道:“你胡说!”
东方白弯腰把公主小玲平放地上,后退两步。
公主小玲全身不断抽搐。
林中人到底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公主,您怎么啦?”梅芳蹲了下去。
公主小玲没开口,牙齿打战“咔咔!”有声。
竹青霍地拔出长剑,狠狠刺向东方白。
东方白轻轻旋了开去,口里道:“对在下动剑姑娘还差了些,赶快设法救你们公主,看她是被什么邪门手法或是药物所制。”
这几句话两名少女根本没听进去,梅芳直起身来,双掌一错,攻向东东方白,竹青在侧方跟着又是一剑。掌剑交挥,完全是进手式,玄诡厉辣兼具,都指向要害大穴,在部位角度上的配合严密惊人,显示出身手真的不等闲。
换上一般高手,还真难应付这一式掌剑合击。
东方白无意反击,移形换位又避了开去。
掌剑落空,梅芳也拔剑出鞘。
东方白大声喝道:“你俩真的不想让公主活了!”
竹青与梅芳攻出的剑中途停住,齐齐转望公主小玲。
公主小玲现在是双眸紧闭,娇躯仍在抽搐。
东方白又道:“快设法救人!”
两名少女扬着剑,面面相觑,似乎没了主意。
梅芳粟声道:“如何救法?”
东方白皱紧了眉头,不错,如问救法?公主小玲受的可不是普通的伤,除非是此道高手,否则无能为力,这两名少女会有什么办法?
自已虽然略识之无,但公主小玲是个黄花大闺女,一个大男人能在她身上动手么?
“公主!”竹青尖叫了一声。
公主小玲已停止抽搐,像是已经……
东方白已无法再顾及男女之嫌,跨步上前,曲单膝半蹲跪在公主小玲身边,用手触向鼻端,气如游丝,再探腕脉,脉息若有若无,登时心头大急,如果没有急救良方,势必就此玉殒香销,彼此现在是非友非敌,但救人是武士的本份,他非竭尽所能不可。
他并非歧黄高手,只能用他所知的方法,伸指先点了她几处要穴,护住她的心脉不断,然后循序检查经穴。
竹青与梅芳在一旁变成了木头人。
检视了一阵,发觉公主小玲的经脉穴道已有半数锁窒不通,看来真的已经是去死不远,颓然收回手,仰面道:“快送你们公主回宫去,在下无能为力。”
竹青与梅芳收起了剑。
“竹青姐,我来背,你帮一把!”梅芳上前。
“好!”竹青挪步道:“对了,梅芳,你赶快发出紧急信号,要宫里来人接应。”
东方白直起身来。
“且慢!”一条瘦小人影电闪掠到。
东方白一看来人,赫然是“狐精”卓永年,登时喜出望外,精神一振,欢然道:“老哥,你来得正好!”
竹青和梅芳急叫了一声:“卓大侠!”
卓永年二话不说,立即俯身检视。
三对眼睛焦灼地望着卓永年。
“老哥,怎么样?”
东方白忍不住问。
“再迟半刻便没救!”边说边坐下地去,运指如飞,连连点戳。
这句话证明公主小玲已经死不了。
竹青与梅芳焦灼的神态舒缓了些。
片刻之后,卓永年收手起身,喘口大气,用衣袖擦了擦额汗,显见他这一阵子耗了不少其力。然后,把东方白拉到一边,用极低的声音……
“她是先中了媚毒,然后又被邪门手法封闭了媚毒,毒已侵到心脉,得用非常的方法驱毒通穴才能有救!”
“啊!”这一点东方白早已料到,只是他无计可施。
“你现在坦白回答老哥我一句话。”
“什么?”
“你是否还是童子身?”
“是!”东方白面上不由一热。
“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开始救人!”说着,推了东方白一把,放大了声音道:“到她身边去跌坐。”
“这……”
“快,争取时间。”
东方白到公主小玲身旁跌坐下去。
“解开她的外衣!”卓永年一派命令的口吻。
“……”东方白瞪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弟,这是救命,弄清楚,救命!”
“可是……”
“生命与小节哪一样重要?”
“老哥,这可不是小节啊!”东方白的脸胀得绯红。
“老弟,管不了那多了,舍此别无他途,你就想着你是医家吧,快照老哥我的话去做,分秒也不能再耽延!”
东方白无奈,把心一横,硬起头皮,伸手去解公主小玲的衣襟,手指头抖得完全不听使唤,额头上也立即沁出了汗珠。
一颗心更是跳得厉害……
竹青瞪着骇震的眼睛道:“卓大侠,这怎么可……”
卓永年翻眼道:“救命,有什么不可以?”
梅芳激声道:“我们公主是女人家……”
卓永年截断了她的话头道:“老夫没说你们公主是男人,听明白,如果不立即施救,女人就要变成死人!”
公主小玲的外衣已解开,露出了粉红小祆,望着那紧绷得几乎要破袄而出的酥胸,东方白感到一阵晕眩。
竹青栗叫道:“为什么一定要东方白动手?”
卓永年道:“我们四个人当中,只他有资格!”说着,又向东方白道:“老弟,把手掌伸进衣里。”
东方白颤声道:“伸进衣里?”
卓永年若无其事地道:“对,掌心紧贴‘中堂’!”
东方白全身的筋肉都抽紧了,呼吸几已停窒。
卓永年又道:“快,贴上‘中堂’之后,壹志凝神,迫入真元,要徐缓,但绝不可中断,老弟。快!”
东方白几乎是以勇士赴死的心情把手伸向袄里……
“不可以!”梅芳怪叫一声,上步扬掌劈向东方白。
卓永年飞指疾点,梅芳的手臂垂了下去。
同一时间,竹青拔剑刺出,既快又狠,卓永年一个回旋,不知用的什么手法,竹青的剑已到了他的手中。
东方白的手已进入公主小玲的酥胸,触电似地一个剧震之后,以超人的定力定下心来,闭目垂帘,把真元运集于掌,从掌心徐徐吐出。
竹青和梅芳直在发抖,脸孔已变了形。
一对寒星出现在隙地边缘,是个拄杖的人影。
“姥姥!”竹青与梅芳齐齐高叫了一声。
现身的是用坤宁宫总管“铁杖姥姥”。
卓永年急迎了过去。
“姥姥!”
“噢!卓大侠,那边……怎么回事?”
卓永年很扼要地把公主小玲受伤的经过说了一遍。
暴哼一声,铁杖姥姥的老脸走了样,重重地顿了一下拐杖,白发蓬立,像一头被激怒的老狮子,那神情教人看了不寒而栗。
“卓大侠,你白活了这多岁数!”
“姥姥什么意思?”
“你怎可以做出这等荒唐的决定?”
“姥姥,要不是老夫正巧懂得这道门槛,又正巧东方白在场配合,公主是死定了!”
“公主是清白女儿之身……”
“救命第一!”
“她以后怎么做人?”
铁杖姥姥气得直抖。
“姥姥!”卓永年尽量把声调放缓和道:“公主所中的可是江湖上最邪恶的媚毒,如果不是被东方白撞上惊走了暴徒,结果早已不堪闻问,还能谈做人么?”
铁杖姥姥挫了半晌牙,老脸变了又变。
“暴徒是谁?”
“就是在‘听竹居’劫走‘不为老人’所留黄布袋之人。”
“他什么来路?”
“还没查出来!”
竹青与梅芳步了过来。
“你两个是怎么护卫公主的?”铁杖姥姥怒目圆睁。
“弟子该死!”竹青与梅芳双双跪了下去。
“说,事情怎么发生的?”
“姥姥!”竹青叩了下头,颤声道:“弟子俩跟随公主巡查在鬼树林附近发现可疑人影,公主命令弟子俩作一路分头兜截,结果失去了敌踪,等弟子俩寻到公主之时,只见公主紧抱住东方白,后来……”
“后来怎样?”
“公主便倒地不起了!”
“起来!”
“谢姥姥!”竹青与梅芳站了起来。
“卓大侠!”铁杖姥姥严厉的目芒照向卓水年道:“你刚才说的故事……”
“不是故事,是事实。”卓永年忙加以辩正。
“公主绝对有救?”
“老夫不能打包票,只能说有八分把握。”
“如果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和东方白脱不了千系!”铁杖姥姥抬头朝公主小玲那边扫了一眼,吁口气。
“救人是罪过么?”
“现在还说不定!”
铁杖姥姥举步走了过去,卓永年和竹青、梅芳跟进。
月光下,只见公主小玲脸色红如朝霞,而东方白却额汗如雨,可以看出救治行动已到了最后最紧要的关头。
谁也不再开口,差不多是摒住了呼吸。
场面静得落针可闻,而静寂中却又溢透着无比的紧张,把每一个在场者的心全吊了起来,因为生死将要在顷刻之间见分晓。
时间像是忽然停滞。
蓦地,东方白的身躯抖战了一下,在场者的心弦也随之震颤了一下,公主小玲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洒了东方白一脸,竹青与梅芳忍不住“呀!”地惊呼出声,铁技姥姥沉得住气,但也老脸速变。
卓永年一拉鼠须道:“成功了!”
公主小玲张开了眼,粉腮上的红晕也在刹那间消褪。
东方白抽回手,放在膝头,保持跌坐之势。
“公主!”
竹青与梅芳齐叫了一声。
公主小玲的眼珠子转了几转之后坐起身来,四下一张,再看看胸前,突地一掌朝东方白当胸劈去,事出猝然,距离又近,谁也阻止不了,而东方白正在调息之中,当然更无法逃避公主小玲给他这要命的一掌。
“不可!”卓永年急叫一声,但已经无济于事。
“碰!”挟以一声惨哼,东方白打了个翻滚,口喷血箭,昏了过去。
“小玲!”铁杖姥姥这时才惊叫出口,当然,可怕的事实已经形成,这一叫成了马后炮,完全失去了作用。
东方白为了救治公主小玲内元损耗过巨,正在收功调息,却不料挨了这无情的一击,在这种状况之下,一击足可致命。
卓永年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江湖,这时也老脸大变,急忙坐下地去把东方白的上半身抱枕在自己膝上,点穴舒经,施以急救。
公主小玲脸上还有茫然之色,显见她神志井没完全清醒,刚才的一击可以说是一个练武的人本能上的反应。
铁杖姥姥又叫了一声:“小玲!”
公主小玲摇摇不稳地站了起来,竹青与梅芳忙上前左右扶住,并替她理好外衣。
卓永年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吐口气道:“真是侥幸!”
公主小玲望着卓永年膝上的东方白口里喃喃地道:“他也受伤了!”
敢情她还不明白这一击是她的杰作。
铁杖姥姥从怀中摸出一个葫芦形的小瓷瓶递给卓永年道:“这是本宫特制的‘回元丹’,对他可能有用。”
卓永年伸手接过,目芒闪了闪道:“公主大事已无妨,但还需要调养,快送她回去,别的以后再说。”
公主小玲的娇躯还在晃动,似乎相当虚弱。
铁杖姥姥皱眉道:“东方白呢?”
卓水年道:“老夫自会料理!”
铁杖姥姥望望东方白又望望公主小玲,摇摇头,抬手示意离开。
竹青与梅芳架扶着公主小玲缓缓举步……
山洞里阴凉得沁着寒意,十分幽暗,但透过遮掩洞口的藤萝枝叶,可以看到洞外正是艳阳高照时分。
这洞穴像个横放的酒瓮,洞腹较宽,可以让人横躺,洞口仅能容一个人弓身出入,现在,东方白正倚洞壁而坐,“狐精”卓永年斜在一侧。
“老哥,小弟我已经昏迷了三天?”
“不错,总算捡回了老命!”
“公主小玲为何要出手?”
“这不能怪她,她刚醒过来,神志还不十分清醒,忽然发现胸衣已被解开,一个大姑娘本能上会有这反应。”
“唔!”东方白苦苦一笑,回想起伸手入她袄内的那一份感受,脸上又不由发起烧来,那是男人绝对不能碰的地方,自己却公然抚贴了那么久,虽说是为了救人,毕竟是肌肤相亲,公主小玲会怎么想?今后……
今后会怎样,他不敢深想。
“嗨!真是他妈的,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
“老哥我背着‘天下第一神偷’的招牌在江湖上闯荡了大半辈子,竟然吃亏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小子手里,想起来实在窝囊。”
“老哥,想开些,反正是要面对事实的!”
“想不开只好上吊!”
“对了,老哥是怎么到场的?”
卓永年深深喘了口大气。
“我为了去踩一条重要的线,所以要你先到山里来探查一下坤宁宫弟子所发现的可疑人物究竟是什么行情。结果线索证明‘黑蝙蝠’的确已朝这条路来,可是没了下文。我折回这边来准备会合你,进了林子发现那小娘们已被媚药所制,眼看就要失身,你正好来到插上手,后来那臭小子挟持那小娘们要挟你,老哥我正要现身,却听见了斑鸠叫的暗号,那臭小子闻声急溜,我立即追去……”
“结果呢?”
“窝囊就在被他兔脱了。”
“小弟我知道他暗中示警的同伙是谁。”
“谁?”
“卜云峰!”
“什么?”卓永年惊震得蹦了起来,脑袋差点撞上洞顶,忙用手一撑落回地面,栗声道:“你说卜云峰?”
“对,是他!”
“他不是坠岩了吗?”卓永年的双眼在暗洞中闪光。
“不错,他没死,巧被谷底藏身之人所救。”
“谷底人是谁?”
“不为老人。”
卓永年张大了嘴,僵住,连“啊!”都没啊出来,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奇诡难信的怪事,把他给震慑住了。
东方白把见可疑人影而入谷的经过说了出来。
卓永年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近乎可怖。
“竟有这么巧的事,哼!卜云峰必须死,黑蝙蝠也必须死,否则无以慰老友在天之灵,老哥我将不择任何手段,非追魂索命不可……”
咬咬牙,突地双拍地面道:“我想到了,现在想通了,准没错。”
“老哥想到了什么?”东方白也被搅得有些心惊。
“那抢东西,骗大还丹,企图污辱公主小玲的便是黑蝙蝠那兔崽子!”
“这……老哥不是说黑蝙蝠长得一表人材,风度不输于卜云峰,而……”
“老弟,你听着,那兔崽子一副死人相,目光却很灵活?”
“对!”
“你没想到他戴了面具?”
“啊!”东方白也想到了。
“那兔崽子挨得起掌指不会受伤?”
“唔!”
“他身上穿了从你手里抢去的‘天丝宝衣’!”
“照啊!”东方白大叫一声,挺起腰,“哎!”地一声,又靠了回去,但身躯却激动得抖个不住,两只眼也瞪得滚圆。
“老弟,你不能激动,你的伤还没复原,明白了真相一切使好办了,这两个兔崽子钻天入地也逃不了的。”
东方白急促地喘息。
“老弟,你好好歇着养息,事不急在一时,这里很隐秘,也很安全,老哥我要入谷去见见‘不为老人’!”
“现在么?”
“对,现在!”
“小弟我想请教一下不为老前辈,何以会是少林叛……”
“回头再说……”卓永年已站起身来,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道:“实际上老哥我所知不多,这是桩武林秘辛!”
“那老哥您就去吧!”
“好!老弟你安心歇着!”
说着,举步出洞,到了用外,把遮洞的藤蔓摆弄了一番,然后在草丛里静伏了一阵,见没有任何可疑的事物异象,这才弹身离去。
淡雅整洁的卧室,没带一般闺房的脂粉气息。
公主小玲坐在梳妆台前,手托香腮,面对菱花镜,眉微蹙,口紧闭,似有无限心事。镜中的她清减了,她到底为谁消瘦?一向开朗而稍嫌任性的她,现在是一副楚楚可怜的女儿本态,原来的飒爽英姿似乎已从她身上消失。
“唉!”一声她自己才能听到的轻叹。
一个面带慈样的贵妇出现在她身后,她应该在镜中发现,然而她一动不动,他只是茫然望着镜中的自己。
来的是坤宁夫人。
“孩子,你为什么想不开?”微带责备的意味,但又有着爱怜与劝慰的成份,天下慈母心,没有任何例外。
小玲没开口,脸上浮起一抹凄苦。
“孩子!”一只手抚上了小玲的肩头道:“你一向提得起,放得下,你不能软弱,否则如何挑这重担?江潮儿女,只要光明磊落,何必斤斤于世俗的小节,况且……”
“娘您不知道!”小玲终于开了口。
“娘就是不明白。那你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还有什么好说的?”她咬咬下唇,似乎强忍什么。
“瞧,你这孩子,女儿的心事不对娘说要对谁诉?才三天,你瘦成这样子,娘看着不心疼么?小玲!”坤宁夫人轻轻一咬牙,略显严肃地道:“只要你说出来,不管什么娘都会答应你,一定替你作主。”
“娘!”小玲侧过身来道:“为什么要发生这种事?”
“唉!孩子,身在江湖,什么事不会发生?娘说过多少遍了,人家这样做可是为了救你,想想看,如果不凑巧碰上他,那恶徒要是……结果会如何?”
小玲抬起半提的手,伸开,掌心里是半面玉玦,从断口看是故意掰开的。
坤宁夫人脸色变了变,沉下,凝视着那半面玉玦。
“你爹当年做这件事时大荒唐,害苦了你……”
“不怪爹,这是命。”
小玲五指回握,手放下。
“我明白了!”
“娘明白什么?”
“你喜欢东方白!”
“娘!”小玲娇射震了震,想说什么又忍住的样子。
“其实‘无肠公子’东方白才貌武功足可配用上你,当初为了种种误会,我们敌对过,现在乌云已经消散……”
“娘,我根本没这么想,也不能想,只是……”
“只是什么?”坤宁夫人紧迫着问。
“我……”小玲垂下头道:“被他抱过,被他……”
“嗨!傻孩子,娘说过那是出于不得已的情况,与你的清白无亏,不要那么死心眼,这样好了,一年为限,如果玉玦之约没影子,就算是完成了你父亲的遗命,娘作主废掉这荒杳无期的约定,使你能够……”
“不!女儿绝不会改变主意。”小玲意志坚决。
“孩子,都多少年了,你不能一辈子……”
“女儿说过那是命。”
“那……”坤宁夫人沉默了半晌,幽幽地道:“你就打点起精神,抛开这件事,我们要着手行动办正事了。”
突地,小玲手扶额头,“嗯!”了一声,朝梳妆台歪去,坤宁夫人脸色一变,急忙伸手抱住,口里道:“孩子,你怎么了?”
小玲呻吟着道:“娘,我……好难过!”
坤宁大人把小玲抱到床上,让她平躺着。
小玲粉腮泛白,连连呻吟,像是很痛苦的样子。
“松筠!”坤宁夫人高叫一声。
“夫人!”绿衣少女松筠出现门边。
“快去请二护法来!”
“是!”
松筠急急转身而去。
“孩子,别怕,不要紧!”坤宁夫人坐在床沿道:“那里不舒服?”
“全身都……”
坤宁夫人为她按摩推拿。
不久,二护法“无尘师太”匆匆来到。
“公主怎么了?”
“她忽然觉得不舒服!”
无尘师太步近床边,伸手诊视了片刻,眉头一皱道:“夫人,公主体内余毒未尽,贫尼对毒道不精,这……”
坤宁夫人皱眉想了想道:“立刻设法找到卓永年。”
无尘师太急急离房。
山洞里。
东方白在跌坐行功,小玲的一掌使他昏迷了三天,照理那一掌是伤不了他的,问题在于他在替小玲迫毒之后,内元损耗甚巨,他正在行复元之功,这是行功者最脆弱的时候,一击而使他经血走岔,如非根基深厚,早已送了命。
卓永年离开了半个时辰,他已自通了三处主脉,内元再生,疗起伤来事半功倍,进步相当神速,眼看不出两个时辰便可经脉归位,穴道畅通。
距洞口不远的树丛里,两对灼灼的目芒紧注着山洞。
“还要等下去?”
“狐精相当诡,说不定他安排了什么陷阱。”
“他已经离开了半个多时辰?”
“说不定他就在附近窝着跟我比耐力。”
“我看不会。”
“何以见得?”
“他不可能知道我们发现了狐踪,而且他离开的时候刻意掩饰洞口,是怕人发现狐穴的样子,趁他没回来我们赶快进狐穴去搜搜。”
“好吧,我去搜,你在这里掩护,切记不能疏忽。”
“去吧!”
一条人影从树丛中拣起,快逾鬼魅飚风地扑向洞口,略作踌躇,用手拨开部份遮掩洞口的藤蔓,向里张望。
藤蔓被拨开,外面的光线立即透入,东方白正好运功十周天醒转,一见洞口透亮却不见人,马上提高了警觉,故意装作行功未醒的样子,眯眼专注,发现了一双眼睛,精灵清亮的眼睛,显示长这双眼睛的人功力十分精湛。
他在等待对方的进一步行动,运动被迫中止。
不久,眼睛移去了。
人影掠回到树丛。
“你怎么回头了?”
“想不到的事。”
“怎么样?”
“无肠公子东方白在洞里。”
“噢!还真的想不到,先把这小子做掉……”
“老弟,要做东方白怕没那么简单,他藏在洞里必定有文章,我们试着把他诱出洞来再见机而行,怎样?”
“敢情好,怎么个诱法?”
“你就在这里别动。看我表演!”人影穿树丛而去,变换了一个位置。
“啊!”一声女人的尖叫自人影藏身的位置传出,尖厉而高亢,像是在突如其来的情况下受了极度的惊吓而发,撕破了山间寂静的空气,听来相当刺耳。
洞里的东方白心头大震。这区域是坤宁宫控制的范围,这一声女人的尖叫,莫非又是坤宁宫的弟子遭了意外?
“哈哈哈哈……”沙哑而狂暴的男人笑声自同一位置传出,同样地入耳惊心。
东方白心念疾转,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东方白呼地站起身来,他不能充耳不闻,袖手不管,脚步一指,忽地想到自己还有数处经穴未通,功力只及平时的一半,能管得了么?
喊叫救命之后再无声息。
东方白想到一个女人被色狼凌辱的情景,不由血脉贲张起来,武道、天道、人道,身为武士岂能失去原则。
于是,他毅然决然地举步出洞。
东方白到了洞口,曲身停住。
从遮掩洞口的藤蔓被拨开处外望,视线所及一片岑寂,当然,他只能看到视线无阻的空间,视力是无法穿透树林木的。
突地,他想到刚才在洞外偷窥的那双眼睛,一双不寻常的利眼,对方是何许人物?
精灵清亮的眼睛似曾相识,那不正是嵌在死人脸上的那双么?
黑蝙蝠!他差点叫出声来,是他,准没错。
夺宝衣,骗大还丹,企图玷辱公主小玲。
黑蝙蝠是只色狼,刚才喊救命的女人莫非已在狼吻之下?
可是同时听到的男人笑声却又不像是他的声调……
“啊!”女人的叫声,很短促,只有半声,似乎是叫声发出一半便被突然掩口或是点了穴道什么的。
声音来自右侧的树丛。
不管如何,他不能再犹豫了。
于是,他戒备着拨开藤蔓,现身出去,四下一瞄之后,扑向右侧的树丛。
树丛是由高不及丈的小树汇聚而成,丛丛相接,范围倒是不小。
东方白扑进刚才判定声音来源的那一丛。
扫瞄之下,不见人影。
“黑蝙蝠!”东方白冒叫了一声。
“区区在此!”
冷极的声音发自身后,东方白陡吃一惊,闪电般移位回身,于中连鞘剑同时划了一个圆,这是防猝然的袭击。
眼前没人,东方白领教过对方的身法,不以为奇。
“东方白,刚才你在胡叫什么?”声音转移到侧后。
东方白竭力冷静,他已面对非常的敌人。
“你是黑蝙蝠!”
“你怎么知道?”
这一问等于是承认了。
东方白全身每一根血管都鼓胀起来,他暗誓非把对方摆平不可,天丝宝衣一定要得回,面上非但神色不动,而且更加冷静,必须要以机智弥补功力未复的缺陷。
“不止知道你是黑蝙蝠,还知道与你狼狈为奸的卜云峰现在跟你一道!”
“哼!”一声冷哼从另一侧传来。
毫无疑问,卜云峰也在现场。
东方白为之心头一紧,要同时对付黑蝙蝠和卜云峰不是件易事,尤其卜云峰的飞刀绝技未可轻视,如果卓永年迟一岁离开问题便不会如此严重了。现在他才明白女人的尖叫,男人的狂笑全是口技的表演,目的是诱他出洞。
“东方白,你真的全知道?”黑蝙蝠的声音。
“不错,包括你骗少林大还丹,卜云峰坠岩被不为老……”
突然警觉自已说漏了嘴倏然收口,但已经来不及了,登时后悔不迭。
“哈哈哈哈,妙极了,想不到谷里的老瞎子竟然是少林叛徒被江湖捧为陆地神仙的不为老人,简直妙透了!”
东方白一颗心顿往下沉,一时大意说溜了嘴滑出不为老人的身份,后果之严重简直不堪想象,连丝毫补救的余地都没有,唯一解决之道是封住这两张嘴,可是能否办到大成问题,致命的限制是自已功力未复。
“黑蝙蝠,先别高兴!”
东方白横起了心。
“为什么?”
“因为今天你死定了!”
“大言不惭,正好相反,死定的是你。”
“有种现身出来,凭本领见真章。”
“嘿嘿,区区这一套难道不算本领?”
“你玩的是鸡鸣狗盗的卑鄙伎俩,你生来就是贼,见不得天日的阴沟老鼠。”
东方白为了激使对方现身,平时绝对不会出口的语词也上了嘴。
“东方白,你爱怎么写就怎么骂,趁你还能开口,片刻之后,你这辈子就再投机会了!”说完带上一串阴笑。
“江湖宵小,无耻之尤!”
“嘿嘿嘿嘿……”
东方白已经摸准了黑蝙蝠藏身的位置,他缓缓拔剑离鞘。
他的剑不轻易出鞘,出鞘必依循他自定的“三不”原则,三不就是不决心杀人时不拔剑,不到生死交关时不拔剑,有第三者在场时不拔剑,而现在他的剑已离鞘。
他为何要拔剑?
第一,他已经下决心杀人。第二,他功力未复,而这一战关乎生死,他不能托大讲风度。第三,两人都是对手,现场没有第三者。
第十三章谷里乾坤大洞中日月长
合于“三不”原则之一即可拔剑,而现在三个条件都已具备,所以他拔了剑。
这时,卜云峰发了话:“牟兄,别再逗了,你忘了那头老狐狸精?”
黑蝙蝠敛了笑声道:“老弟,做吧!”
卜云峰的飞刀奇准,说刺眉毛就不会碰到眼睛,而且发时无声,可以数柄齐发。
东方白本已蓄势待发,黑蝙蝠这一声做吧给了他适时的警惕,同时也使他决定了行动的契机,这只是瞬间的意念,由于卜云峰和黑蝙蝠的位置正好相对,他是夹在中间攻一方便得防另一方,手中剑朝卜云峰这一边幻出了一个扇形,人随之纵起。
就在人纵起的同时,“叮叮叮”三声急响,他只觉虎口一震,没有转念,一式苍鹰搏兔,射向黑蝙蝠的位置。
一条人影从树丛中标起。
东方白落入树丛,一个倒翻又反射而起,与标起的人影几乎不差先后地落在树丛间的隙地上变成了对立之局。
一点不错,黑蝙蝠就是那行动如鬼魅的死人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对精灵的眸子充满惊愕之色,紧盯住东方白上扬的剑,剑身上吸了三柄奇形的飞刀,剑能吸住飞刀,这可是江湖上闻所未闻的怪事。
东方白卸势振腕,飞刀掉落地面。
“好剑,宝剑!”黑蝙蝠牟天眼里的惊愕化成贪婪。
“姓牟的,你戴的面具也不差!”
“过奖!”
“现在乖乖把‘天丝宝衣’给交出来!”
“交出来?哈哈,东方白,宝物无主,得者居之。”
“你……有德?”
“不,得手之得,你岂不闻‘到手的便是功名’这句话?谁有本领得到它便属于谁,当然,如果你有能耐也可以得回去,这很公平,对不对?”他似乎很得意。
东方由几乎气炸了肺,邪僻之徒,言行思想自是与众不同。
“姓牟的,本人会连你的皮一齐从你身上剥下来。”
“区区不在乎,看你的能耐!”
“那你就看!”
看字声中,寒芒乍闪,志在必得的一击,如骇电暴闪,仿佛涵盖了整个空间,每一个角度,每一寸空间都在锋芒控制之中,没有丝毫间隙,一招,当的只是一瞬,任黑蝙蝠身法通天,根本没有闪躲回旋的余地。
剑尖已刺上黑蝙蝠的心窝,突然一滞。
下意识的行为,东方白是突然想到自己所持的是宝刃,如果奏功,必将损及宝衣,如果宝衣能辟剑锋,则这一刺变成了多余,是以他的剑不由自主地滞了一滞。
这一滞,足够黑蝙蝠退身而有余。
时间无法计算,因为黑蝙蝠的动作太快,快得不到一眨眼,人已到了另一撮树丛边,就像他本来就站在那里。
东方白猛省犯了大错,但已来不及了,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一个不当的意念,使整个情势完全改观了。
当然,他是不甘心的,紧跟着电扑过去。
说是电仆一点也不为过,在急愤交加之下,潜能发挥无遗,动作之快捷真得就像闪电一般,足可媲美黑蝙蝠的身法,可以说一闪即至。
差不多是同一时间,一条人影斜里标起,东方白足尖才沾地,一片精芒从头顶罩落,前刺的剑改为上撩,“当!”地一声人影下地,两支剑胶合在一起,想也知道对方是卜云峰。
黑蝙蝠这时又换了一个位置。
卜云峰退步抽剑,剑竟然收不回去,只把东方白的马步带得浮了一浮,登时脸色大变,他从没遭遇过这种情况,也是头一次见识到东方白的绝顶功力,其实他根本不明白关键在兵刃而不在功力,东方白的功力现在只及平时之半,出手是凭一股锐气。
“东方兄……”
“少来,没人跟你称兄道弟。”
“我们曾经是朋友。”
“处心积虑要我命的朋友?”东方白真想唾他的面。
“此中……”卜云峰故意拖延时间,希望黑蝙蝠能有机会解他的危道:“也许有什么误会,现在我们无妨……”
“现在我要你的命!”
手中剑一绞一振,目的是要震飞卜云峰的兵刃。
卜云峰打了个踉跄,剑没脱手。
东方白反而心头一震,这时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功力未复的缺憾了,这一来,自己的兵刃的秘密势非外泄不可。
战,志也!搏斗全凭一股克敌的意志力和一口锐气,气一馁,功力便会大打折扣,现在东方白在精神上已经伏了败征,因为他面对的是两名劲敌,根本不容许有丝毫的懈怠,而他动摇了克敌的信念,这又是一个错误。
“嘿!”地一击,黑蝙蝠亮剑进击。
卜云峰立即上步助攻。
两支剑仿佛两条会飞的毒蛇,盘旋扑噬,招招狠,式式辣,每一击都是致命的,一之已甚,何况两人联手。
东方白挥剑应战。
栗人的场面层层叠出。
东方白空有超卓的剑术和稀世的兵刃,只因内力不济,完全不能发挥其长,堪堪能自保而无法作有效的反击。
话虽如此,似这等高手搏斗仍然是令人咋舌的。
惊险激烈的博斗持续了盏茶工夫之后逐渐和缓下来,所谓和缓代表其中一方走了下风,不幸走下风的是东方白,不过也真难为了是他,在数处经脉未通之下仍然有此战力,换了别人,谁也无法应付两名一等一的高手。
黑蝙蝠和卜云峰缠斗着没有立下杀手。
东方白感觉功力愈来愈不济,至于后果,他故意不去想他,根本上也不能想,只要一想便非完全崩溃不可。
“东方白!”黑蝙蝠边打边开口道:“区区现在就可以要你的命,知道为什么不对你下杀手的原因么?”
“……”东方白默然,勉力持剑。
“区区可以坦白告诉你,留下你有许多好处,第一,你的武功可以随你的宝剑转移。第二,你身上定然还有许多极有价值的秘密。第三,可以利用你来对付那头狐精。第四……嘿嘿,反正不会杀你就是。”
“东方兄!”卜云峰阴阴接上了话道:“在下说过我们曾经是朋友,不管你态度如何,真的是不忍心对付下杀手。其次,在下誓要得到祝彩虹”——他并不知道彩虹本姓公孙——“哈哈,那真是一道亮丽的彩虹,得到她便此生不虚。”
祝彩虹三个字像一柄无名剑直刺东方白的心脏,又像是一种会使人发狂的毒,所激发起的反应是骇人的。
东方白就像中了毒而突然发狂。
由发狂而产生的力量也是莫可名状的。
“呀!”乍然的栗吼,神来的力量,将衰的剑突然振起,如潜龙出伏,如沉雷破山,剑气撕裂了空间。
黑蝙蝠与卜云峰双被震开。
卜云峰手中剑只剩下尺余长一截,剑身已破空而去。
完全出人意外的反击。
东方白的脸上像喷了一层血,红得怕人,但也没有再出手,半杨的剑在颤抖,显示他这一击是背水借一。
力已用罄。
脸由红转白。
这情况黑蝙蝠和卜云峰当然看得很清楚,卜云峰抛去了手中半截断剑,一个箭步到了东方白身后举掌便劈。
东方白已无力招架闪让。
“砰!”结结实实的掌拍上后心。
“哇!”东方白身形一个前冲,本能地用剑拄地支住身形,口一张,射出一股血箭,眼前一阵黑但没栽下。
“好哇,猴儿崽子!”
震耳的喝声中,人影涌现,当先的是“铁杖姥姥”,然后是胸垂金念珠的“无弃师太”,再是青红绿白四少女。
“快走!”卜云峰低叫了一声。
两人双双疾掠而逝。
东方白晕了一阵,清醒过来。
眼前是铁杖姥姥,其余的五个已追敌而去。
“东方白,刚才的两个……”
“一个是坠岩未死的卜云峰,一个是毒害贵宫公主的‘黑蝙蝠’牟天,他俩一道狼狈为奸!”
东方白一口气说了出来。
“黑蝙蝠牟天何许人?”铁杖姥姥怒目圆睁。
“中原道上有名的采花贼!”
“好哇!”铁杖姥姥咬牙挤出了两个字,重重一顿拐杖,朝远处望了一眼,又道:“你不是他俩的对手?”
“在下挨了公主一掌尚未复原!”
“啊!”铁杖姥姥面露歉然之色,期期地道:“老身为公主致歉,她……”
说到这里眉头一皱住了口。
“公主怎么样?”
“余毒未尽,卧床不起。”
“哦!”东方白大为外的道:“这倒是想不到,贵宫没有疗毒的专才?”
“这……可以说没有,公主中的不是普通之毒。”
“那现在……”
“必须立刻找到‘狐精’卓永年,你知道他……”
东方白沉吟,该不该说出卓永年的去处?
转念一想,还是救人要紧,坤宁夫人曾在听竹居出现,这一带又是坤宁宫的势力范围,她们与“不为老人”定有不寻常的关系,说出来谅必无妨,心急之中,缓缓吐了口气。
“卓大侠去见不为老前辈。”
“他去找不为老人?”
“对!”
“难道他知道不为老人栖身之处?”
“唔,知道!”
“这……好!”目芒闪了又闪道:“你不要紧么?”
“不要紧!”
“那老身走了!”
说完,转身急急奔去。
东方白目送铁技姥姥离去,试行运气自家伤动,一试之下,不由喜出望外,天下竟有这等奇事,刚才卜云峰那一掌,竟然把他几处原本闭阻未通的穴道给震开了,功力已完全复原,精神随之大振起来。
略作思索,朝山中奔去,以备万一之时为卓永年作援手。
“狐精”卓永年天下第一神偷,身手之灵活巧妙当然是超人一等的,并不费太多的手脚便安然到了谷中。
前行没多久,他发现了那间傍石而筑的茅庐。
姜,愈老愈辣,而江湖上所谓的老妻之老,并不是年龄上老少之老,而是代表历练的深度,历练越深则越老。
然而历练与年龄也有其必然的关系,因为历练需要时间,所以历练深而年纪大就可以称之为老姜了。
“狐精”卓永年是块老姜。
老姜行事,懂得因人,因事、因时、因地而制宜。
现在,他来到的是不欲为外人知的秘地,而要见的是被誉为陆地神仙的“不为老人”,他必须尽量不失礼。
他步向草庐,两只脚沉稳地重重踏着地面,远远便可听到步声,这表示他并非偷偷摸摸地来,在距草庐门洞两丈的地方,他停了下来,目不旁视,以恭谨的音调道:“晚辈卓永年,江湖同道戏称狐精,有事要拜见前辈。”
连名带号一起报出,表示他行为正大。
草庐里没有反应。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中混以丹田内力。
依然没有反应。
他静静地候着,他相信他的声音十丈之内可以听到,尤其是听觉特别灵敏的失明人,连风吹草动都会起反应,如果不为老人是在草庐里或是附近不远,绝对没有听不到的道理,所以他捺住性子静待卞文。
静,更能发挥他苦练而来的超人感觉。
终于他有了感觉,极微妙的反应,有人到了身后。
他欣然寂立不动。
“狐精卓永年?”苍劲的声令从身后响起。
他知道是谁了。
“晚辈正是!”
“你曾经是太王帮的上宾?”
“是,在丁府作过客!”
他并不惊奇于不为老人能道出他的路数,因为太王帮曾经是坤宁宫的外围,而不为老人与坤宁宫之间关系密切,当然清楚一切。
“你为何闯到此间来?”
“有要事非见前辈下可!”
“你怎会知道老夫栖身谷里?”
“是东方白相告的!”
卓永年缓缓转身而对老人。
“他怎么可以胡说……”不为老人突显激动。
“前辈!”卓永年上截住老人的话头,他怕老人因此上火而影响了自己此来的目的道:“东方白跟晚辈目前在一道联手除恶,他因要救治公主小玲而受了严重内伤……”
“小玲受伤?”不为老人白果眼瞪大。
“是的,还险些被恶徒玷污。”
“在这山区里?”所谓山区,隐喻着是“坤宁宫”的禁区,在禁区里而发生这种事故,显示情况已相当严重。
“是的,而此事与前辈有关。”
“怎么说?”不为老人声色俱厉。
“恶徒之中一个是杀官差戳无辜的卜云峰,他是‘魔刀鬼影’的传人,另一个叫‘黑蝙蝠’牟天,是匹邪恶的色狼,而卜云峰坠岩为前辈所救,两恶徒狼狈为奸,除之不易,尤其姓牟的小巧之技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
“你的意思是老夫误救恶徒?”
“不,因为前辈不知道,所以……”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老夫这几句话?”
“还没谈到正题!”
“那你就快说出正题吧?”
“前辈记得‘天不偷’这个邪门人物么?”
不为老人身躯显然地一震,老脸上的皮肉抽动了几下,久久才开口道:“当然记得,他跟老夫是同一代的人,为什么要提到他?”
“晚辈怀疑‘黑蝙蝠’牟天是他的传人。”
“噢!他还在人世?”
“这倒是不知道!”
“你为何有此怀疑?”
“第一,黑蝙蝠的身法手法与作风与传说中当年的天不偷非常相似。第二,他在听竹居从少林弟子手中夺走前辈留置的黄布袋,然后又以黄布袋骗取‘无相大师’的大还丹,他在当场说了一句话十分重要……”
“一句什么话?”
不为老人的情绪微见激动。
“他说,监院‘无相大师’此番下山就是为了袋中之物,此物对少林寺非常重要。他说得凿凿可凭,所以‘无相大师’才会上当,同时也证明他完全明白数十年前那桩少林公案。”话锋顿了顿又接下去道:“依晚辈推测,他可能会重来此间。”
不为老人白果眼一翻,突地欺身出手朝卓永年抓去。卓永年心头一震,晃身急闪,但却闪无可闪,不为老人似乎洞悉卓永年闪躲的身法,先一步封死了方位,手法角度玄之又玄,一下子便扣牢了卓永年的右手腕脉。
陆地神仙,果然名不虚传。
卓永年骇震不已,他一向对自己的身法极有自信,放眼武林,还没几个人能沾他的身边,而对方是个瞎子,竟然和明眼人完全一样甚至超过,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功力通玄?
太不可思议了,他真的是名登仙籍?
他任由老人扣住并不反抗,栽在老人手里不算丢人。
“你对老夫知道多少?”
“可以改称‘大师’,所知仅此!”
“对当年少林公案又知道多少?”
“只有少许耳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胡说,这公案是秘辛,并未传开,除非是当事人。说,你的消息来源?”
“前辈,天底下没有永久的谜。”
“你非交代明白不可!”
“前辈!”卓永年笑了笑,从容地道:“这是晚辈少时听家师无意中道及,并不甚详,所能交代的仅此。”
“你何人门下?”
“家师早已作古,恕不便提名道号。”
“你心目中老夫是少林叛徒?”声调变为激颤。
“晚辈不敢如此想。”
沉默了片刻。
“你还没说出你此来的真正目的?”
“目的是希望前辈明白状况,着意防范。”
“绝非如此!”
不为老人根本不信。
“前辈要是不信,晚辈无话可说了。”
不为老人抬头向天,瞎子,不知道他看些什么?
卓永年下意识地随之望向天空,但什么也没看到。
不为老人突地松开扣住卓永年腕脉的五指,沉声道:“你在原地不许动!”
说完,匆匆奔入草庐。
卓永年大为困惑,不知老人在弄什么玄虚。
工夫不大,不为老人入而复出,向卓水年道:“你走,马上走!”随说随挥了挥手,动作与明眼人完全一样。
卓永年又是一阵错愕,老人的行为太过诡异,但他不想问,心知问了也是枉然,他要自已马上离开必有缘故,反正自己来此目的已达,他不再追迫下文,就此离去也好。
心念之中,拱手一揖,二话不说,弹身朝来时方向掠去。
上峰比下峰更为容易,他此刻的动作不是狐而是猿猱,轻灵快捷令人叹为观止。
真的有人在看,是东方白,他伫立在最高顶上,就是卜云峰坠岩的那座峰头,卓永年升到了左侧岩壁之半,他便发现了,他有些等不及地迎了过去,到了峰脉连接之处,他刹住了身形,他又发现有人在等着,是铁杖姥姥。
他知道铁杖姥姥急着找卓永年的原因,他不想露面。
卓永年上了峰头。
东方白很觉奇怪,铁杖姥姥竟然知道卓永年登峰之点,而卓永年也正好出谷,看来不为老人与坤宁宫有密切关系这一点又得到了证明。不为老人的真正身份是少林弟子,而坤宁宫全是女人,双方之间的关系令人无法忖测。
铁杖姥姥迎向卓永年。
“卓大侠,天幸能碰上你。”
“啊!是姥姥,有事么?”
“有,急事。”
“什么急事?”
“公主余毒未尽,已经发作,老身奉夫人之命,请卓大侠前去为公主诊察一下,看是不是有彻底解毒之方。”
“余毒未尽么?这……”卓永年沉吟着,目芒连连闪动,半晌才道:“老夫对毒仅识之无,诊察也是多余,为今之计,只有设法找到此道圣手求取解药,才能彻底根除余毒!”说完,抬头朝不远之处的山石瞟了一眼。
东方白正隐身在山石之后,他是以极轻灵的行动迫近隐身的,铁杖姥姥没发觉,卓永年却已然觉察了。
“狐精”这外号不管好不好听,但其代表的意义却是一点不虚的,这种灵敏的反应几乎等于是动物的本能,东方白不能不佩服。
“毒道圣手,谁?”
“姥姥的心目中没这类人物?”
“一般高手是有,但要说到圣手却想之不出。”眉头连皱之后期期地又道:“以卓大侠的阅历,所知有谁?”
“有是有这么一个,但……远在数百里之外。”
“千里之外也得找。”
“可是此人脾气相当古怪,可以说完全不近人情,就算是找到了,他肯不肯伸手还是个大问题。”
“古怪到什么程度?”
“一生从不与女人打交道,见了女人避之如蛇蝎……”
“这……”铁杖姥姥眉眼额头皱成了一把,坤宁宫全都是女人,求药之门等于完全关闭,真正的是没辙。
“还有,此人喜怒无常,正邪不分,如果不对他的脾胃,别说求药,连见到他的面都很难,而更绝的是你求解药。说不定他给你的是毒药,这事曾经发生过,五年前‘风雷三煞’就是这么冤枉送命的。”
“他到底是谁?”
“三恨先生!”
“三恨先生?”铁杖姥姥眨了眨眼,偏偏头道:“是听说过有这么个人,传言中说他为人十分古怪,他为何有这古怪的名号?”
“恨女人,恨钱财,恨江湖,此谓之三恨。”
“他本身也是江湖人,为什么要恨江湖?”
“这只有他本人才能回答。”
“他人在何处?”
“桐柏山中!”
“他恨女人,这……”铁杖姥姥只说了半句。
剩下的半句不必说卓永年也明白,坤宁宫没有男人,她们无法自已去求药,此去桐柏,路程迢遥,而且能否求到药也是问题,谁愿伸出义手?
“对这件事非男人莫办,而且这男人必须是智勇兼备,普通人也办不了。”卓永年直接道出了对方心意。
“卓大侠,难道除三恨先生之外没有别人?”
“江湖之大不能说没有,但是老夫知道的只有他!”
铁杖姥姥的脸突然缩小,完全无计可施的样子。
暗中的东方白思潮在起伏,这攸关公主小玲的生死,坤宁宫的人当然不会放弃这条路,可是她们本身却又无能为力,小玲,实际上是个好女孩,而且是女人中的佼校者,忍令她玉殒香销么?不知“狐精”是否有良策?
“卓大侠愿伸义手么?”
铁杖姥姥不得不求。
“老夫有此心,但无能为力!”
“为什么?”
“要事待办,无法分身,而且凭老夫‘狐精’这外号,充分表示江湖气息太浓,是对方禁忌之一,即使去,也明摆着是徒劳。”
卓永年已经拒绝了。
“那本宫只好铤而走险了!”
铁杖姥姥目暴精芒,她说出这句话显然是心中已有打算。
“铤而走险?”卓永年似乎很感意外。
“对!”
“如何走法?”
“先礼后兵,强抢也要取到解药。”
“那后果不堪设想。”
“为什么?”
铁杖姥姥怔了一怔之后才说。
“很简单,‘三恨先生’是介于正邪之间的人物。撇开他的武功不谈,能解毒当然能用毒,他用毒的花样繁多,令人防不胜防,而且他的毒无人能解,如果以武功来对抗毒,结果是什么不问可知了。”
“难道就眼看公主就此不治?”
“老夫倒是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
铁杖姥姥眼睛一亮。
卓永年上前低语了几句,声音太低,东方白听不到,只见铁杖姥姥摇头又摆手,看也知道她没有接纳这建议。
“办不到,老身无法答应。”
“那就恕老夫无能为力了。”
铁杖姥姥皱眉苦想了半刻,沉重地一点头。
“好,老身作主应承,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
“一年之内如有变化,这承诺就算取消,一年之后要是情况正常,老身负责促使诺言兑现,如何?”
“这……还能有什么变化?”
“现在恕老身无法奉告。”
“好,一言为定!”
卓永年点了点。
“卓大侠,老身先代夫人向你致谢!”
“这倒是不必!”
“一切重托了!”
“老夫尽力而为。”
卓永年对铁杖姥姥作了什么建议东方白无从忖测,铁杖姥姥所提的条件当然是针对卓永年的建议,东方白一样无法猜想,但有一点可以依理而断的是卓永年已经答应为公主小玲求药,他倒是满古道热肠的。
“老身告辞!”
“请!”
铁杖姥姥转身飘然而去。
卓永年目送铁杖姥姥去远,然后面向东方白隐身的山石捻须笑了笑,开口道:“老弟,你可以出来了!”
东方白现身出来,卓永年迎前数步,双方对立,卓永年又道:“老弟,你怎不在洞里好好养伤,出来则甚?”
东方白把自己被诱出洞的经过说了一遍。
“这么说,黑蝙蝠的身份已经获得确定?”
“没错,只是仍然戴着面具,不见其真面目。”
“那无关紧要,只要把他认定,现形是时间问题。眼前最棘手的足他得到了你的天丝宝衣,如虎添翼。”
“再说吧,老哥入谷的结果如何?”
“已经见到了‘不为老人’,该说的也说了。”
卓永年没进一步说明,东方白自然也不便追问。
“老哥跟铁杖姥姥约定了什么?”
东方白转了话题。
“烦老弟跑一趟桐柏!”卓永年笑着说。
“什么?小弟我……”
东方白大为意外。
“狐精”就是狐精,诡诈超人一等,他跟铁杖姥姥成立了秘密约定,而跑腿的却是别人,东方白不禁又气又火。
“老弟!”卓永年先笑笑,然后一本正经地道:“你先别火,听老哥我说,这并非是慷人之慨,而是这档事非老弟莫办,老弟生就是侠肝义胆,想来不愿坐视公主小玲玉殒香销,救人救彻底对不对?”
“老哥不必给小弟戴高帽子,自己为问不去?”
“这是有理由的……”卓水年不疾不徐。
“什么理由?”东方白心火很旺。
“最重要的理由是老哥我不能对黑蝙蝠和卜云峰这两个兔崽子放松半步。如果被他俩溜了,你的失物得不回,我的心思了不了。其次的理由是我的江湖气太浓,犯了‘三恨先生’的大忌,绝对成不了事。”
“小弟也是江湖人?”
“对,不过其中有差别。”
“老哥跟铁杖姥姥有何约定?”
“老弟谅来已经听到,这约定要等一年之后才能兑现,如果事情起了变化,约定便取消,事关别人隐私不便透露,我只能说一句,绝对是好事。”
东方白一头玄雾,但火气已下降了些。
“老弟!”卓永年接着说,态度显得很诚恳道:“你的天丝宝衣包在我身上,你得承认一点,对付黑蝙蝠和卜云峰这等人物,老哥我比较管用,他俩逃不出我布的网,但这网必须我亲自收放控制,别人代不了劳。同时,他俩先后出现徐家集联上了手,定有特殊目的,又碰上了少林寺这桩公案,刨根究底有其必要,老弟以为然否?”
东方白心里急急盘算,卓永年说的不无道理,而且自已对公主小玲的毒伤事实上无意坐视不理,自己要办的大事关键在“不为老人”身上,而“不为老人”与“坤宁宫”关系密切,救了小玲,对自己的事大有帮助。
“如果小弟徒劳往返呢?”
“以老弟的机智武功,应该可以成事。”
“小弟毫无把握?”
“尽人事吧!”
东方白又作了一番深思。
“小弟对‘三恨先生’一无所知?”
“老弟我会尽所知的告诉你。”
“老哥!”东方白忽然想到了一点,剑眉倏地挑了起来道:“放着眼前下毒的人不找而要远赴桐柏,这不是舍近求远么?”
“不,这不叫舍近求远,而是双管齐下。”
“怎么说?”
“老哥我和铁杖姥姥不会笨到连这点都没想到。下毒的人当然能解毒,但要逮到黑蝙蝠不容易,中毒的人可不能慢慢等,逮他的行动当然是全力进行。‘三恨先生’方面却是指日可待的,所以叫双管齐下。”
“噢!这么说……桐柏之行省不了?”
“当然,不但省不了,并且还要尽量快。”
“好吧!小弟就走上一遭。”
这时,一条淡淡的人影从不远之处一现而隐,两人懵然未觉。
日夜兼程,能骑马的路段便以快马代步,第三天过午,东方白来到了桐柏山下,打尖稍歇之后,立即入山。
桐柏山虽非了不起的穷山恶岭,但也险峻荒凉。
照卓永年提示的线索,东方白直奔山左丛谷。
谷里套谷,间杂着重涧叠瀑,再加上原始莽林的缠裹,形成了险(山虚弋)而带恐怖气氛的境区,置身其间,人变得非常的渺小,饶你本领通天,功参造化,在大自然中,也只不过是万物之中优于他物的一物而已。
东方白越涧渡谷,攀岩跨峰,忽上忽下,回绕出没,始终就找不到卓永年所说的标志虎头岩——形如踞虎。
半个白天耗去了,一无所获。
山里天黑得早,日头一落,阴岚四合,猿啼狼嗥,加上早发的枭鸣,谱成了恐怖的乐章,令人心悸神摇。
夜幕很快地垂落,山石林木变成了巍巍巨影。
夜晚,当然无法再在荒山绝谷之中找人,东方白想到该找个过夜的地方。现在,他置在一道斜度极大的山涧半腰,翻腾急泻的润水发出震耳惊心的可怕声音,白天不怎么样,夜晚便不同了,真令你六神无主。
过夜,当然是要选在高处,才能避免蛇虫的惊扰。
打量了一下形势,他登上涧顶。
顶上,一片平林,然后又是一峰耸起,平林的侧方岩石峥嵘,星罗棋布,这是个理想的露宿地方,于是地奔了过去,岩石之间形成了许多浅穴,他捡了个平滑干净背风的浅穴停了下来。
这浅穴已临峰边,下方一道窄窄的峰背,连通到另一峰。
钻进浅穴,躺下,舒展了一下四肢,然后闭目养神。
连日的奔波说来也相当疲累,他尽量掏空心事,什么也不去想,一切等天明再打理,不久之后朦胧入了梦乡。
冷硬的岩石,没有铺陈,没有枕头,但他睡得很熟。
在东方白沉睡中,一条鬼魅似的人影幽然出现洞口外两丈处的一方怪石边,晶亮的眼睛定视着浅浅的石穴,手扬起又放下,如此一连三次,他似乎想出手而委决不下,最后,他像是改变了主意,坐上了怪石。
月出东山,冷清的银辉照亮了石林,奇形怪状的岩石加上投影,交织成了一幅诡异而带恐怖意味的图画。
东方白醒来,坐起。
久睡后睁眼的月光分外明亮。
目光溜转之下,他发现了怪石上的人影,登时心头一震,荒山空寂,又是夜晚,这现身的定是“三恨先生”无疑。
不由睡意全消,精神大振,正愁找不到人,而人却主动现身,这实在太好了,他起身出洞,站在洞口。
石上人背向而坐,看不到面目。
第十四章因祸得福得道多助
辨明石上人的身份来路。
石上人寂然端坐,有如老僧入定。
东方白心里急急盘算,照卓永年的说法,“三恨先生”是个介于正邪之间的怪人,喜怒无常,行事全凭一已的好恶,对付这种人,必须用非常的方法,但自已是有求而来,如果对方真的是“三恨先生”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达到目的呢?怪人通常是软硬不吃……
心念数转之后,他决定试着看。
对方如此现身绝非偶然,他当然知道自已酣卧石穴。
“阁下何方高人?”东方白开了口。
没有反应。
“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
死寂依然。
东方白皱了皱眉,暗付,如何才能激使对方开口?
对付怪人必须用怪招,以怪对怪,循正轨定然不通。
“哼!”东方白故意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声道:“装聋作哑,故作神秘,自以为就是高人,不值识者一笑。”
“小子,你作死么?”石上人终于开了口,每一个字都冷得像一粒冰弹敲击在人的心上,令人听了感到不寒而栗。
东方白暗自点头,只要开了口便好办。
“原来阁下还能开口!”
“小子你知道你面对的是谁?”
“阁下是谁?”东方白打蛇随棍上。
“你以为呢?”石上人不转反问。
“愤世嫉俗的毒道圣手‘三恨先生’!”东方白点了出来,但心里并无把握。
“哈哈哈哈……”石上人狂笑起来,笑声狂荡,如天河倒泻,荒山静夜,这陡发的声浪令人动魄惊心,仿佛整座石林都起了骚荡。
东方白静待对方笑够,声浪收敛。
“阁下认为很可笑么?”
“是非常可笑!”
“有何可笑?”
“你小子巴巴地到桐柏山来穷转,目的就是要找老夫,找老夫当然是有目的,格于传言中老夫性情古怪,见到了老夫不道来意,不执后辈之礼,反而在言辞上逗绕,你自以为聪明,其实是幼稚之极。”
东方白顿时哑口无言,看起来对方并不怪,江湖上以讹传讹的事例很多,未可尽信,这反而是自己失礼了。
“小子!”三恨先生又开口道:“报上名来。”
“晚辈东方白!”他从背影和声音判断对方的年龄在半百之间,跟卓永年所说的相符,称一声晚辈不为过。
“师出何门?”
“家学!”
“名门世家?”
“无名小户。”
“上一代名号?”
“先父早已辞世,恕不便再提。”
沉默了片刻。
“你此来何为?”
“求药!”东方白只好直承,但心头不免有些忐忑,对方肯不肯答应大成问题,如果对方坚决不肯赐药,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公主小玲急急待救,自已总不能空手而回。
“求药,求什么药?”
“有人中了江湖上罕见的媚毒,一般解药无效。”
“对方是女人?”
“是的!”东方白硬起头皮答应,他不愿说谎。
“你本身也是江湖人?”语意已经不妙。
“是的!”东方白无法否认,一颗心已在跳荡。
“哈哈哈哈……”三恨先生又纵声大笑,但并不,笑声敛住之后道:“你应该非常明白老夫的规矩?”
“是明白!”东方白深深吸了口气。
“那你可以走了!”语冷如冰,不带丝毫感情。
“前辈不肯动仁心?”
“什么仁心?”
“医者仁术仁心,济世树德!”
“嘿!小子,老夫并非医者,钻研的是毒道,说成毒术毒心更恰当,不济世也不树德,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下子三恨先生显露出他的怪了。
东方白把心一横,回复了以怪应怪的心理。
“晚辈不会空手出山!”他鼓起了勇气。
“你想怎么样?”
“务请前辈赐予解药!”
“如果老夫说不呢?”
“晚辈不想听到这‘不’字!”
“你想动武?”
“必要时只好冒犯!”
“哈哈哈哈,东方白,你的确是无知,对老夫你没机会拔剑,要你原地倒下,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你的剑能抗毒么?”
东方白不由又傻了眼,情况的确是如此,对方是毒道圣手,当然是奇毒俱备,而且施毒于无形之中,通玄的功力也无法与之抗衡,说不定自己现在就已经……想到这里不由激伶伶打了个寒颤,试行运功,还好,还没什么异样的感觉,但用强不成,该如何是好?
“前辈打算对晚辈用毒?
“不是打算,而是绝对行动!”
“晚辈也有打算!”东方白铁了心。
“你打算什么?”
“玉石俱焚!”
“噢!怎么个说法?”
“前辈不管用什么剧毒,在毒性奏效之前,晚辈出剑的时间已经足够。”东方白自已也不明白何以会生出这种搏命的想法,真正的代价是什么?但话已出口,根本不容改变,既然决心豁出去,什么后果便不必再去想了。
“要试试看么?”话声中,人已原姿转了过来。
东方白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在刹那之间绷紧。
月光下可以看出三恨先生面目清冷,五绺胡须重拂,五官端正,风度还真不俗,怎么也看不出是个江湖中令人闻名丧胆的古怪毒物。
时效,关乎生死。
东方白不敢有丝毫犹豫,态势已经形成,他不能平白送命,至少也争个两败惧亡,于是,他拔剑,上步,出手,三个动作等于一个动作,快如电花石火,不知是几分之几秒,剑尖已刺上三恨先生的心口,他是坐姿部位正好。
剑没刺入,中途滞住,不管怎么样,一个正派武士是不会随便杀人的,“武道”二字是一种无形的约束力量。
正派之士,常常吃亏在这一念。
三恨先生手掌一圈,当然也是在剑尖着肤的瞬间,剑被荡开,同时有一股极强的暗劲把东方白震退两步。
糟!东方白瞬间的直觉反应。
剑光再次闪出。
三恨先生已离开大石,站到八尺之外的石笋间。
东方白透心冰凉,对方施毒已绰有余裕。
“小子,你要药不要命?”
“原则问题!”东方白额头已在冒汗。
“中毒的是你什么人?”
“勉强算是朋友,也可以说不相干。”
“你为她舍命?”
“道义!”
“跟老夫别谈道义!”
东方白默然,他无法预测后果是什么,再出手已经嫌迟而且得手的成算也几乎等于零。为公主小玲舍命,他觉得多少有些可笑,但并不后悔,这是武士有所为与有所不为的大原则,他起初如果不答应,原本可以不来。
“你知道你错在何处?”
“下不了狠手!”
“你该知道除非不出手,出手绝不容犯错。”
“知道!”
“为何明知故犯?”
“原则!”
“你后悔么?”
“不后悔。”
“好小子,你是逼老夫破例。”说着,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倒了一粒丸子在手里,再把瓶子塞好放回怀中道:“丹中之丹,专解毒中之毒,拿去!”
说着抬手投出,很小,只一粒黄豆大。
东方白接在手中,反而呆了,他想不到是这样结局。
“立即出山,不要耽延,趁老夫还没改变主意!”说完一晃而没,快得仿佛是原地根本就没有人。
东方白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意制中今晚非毁在三恨先生手下不可,怪人,心意难测,的确是与众不同。
他收了剑,正在考虑这粒以生命换来的灵丹该如何收藏,要是不小心失落了,那才是全功尽弃,悔之莫及。
望着手掌心里这粒豆大丸子,心里感到莫大的欣快,毫无把握的一次任务,居然顺利完成了,犯险算有了代价,能挽回公主小玲一命,等于是与坤宁宫建立了一层特别关系,今后对不为老人有所求时再减少许多阻力。
他又想到此次桐柏山之行,卓永年和铁杖姥姥曾有秘密协定,而卓永年却不肯透露协定内容,仅仅说了两句令人困惑的话“一年之后视情况而定……绝对是好事”,什么好事?
与自己有关么?
自己是不是被利用了?
不期然地他又想到最近有几次公主小玲望自己时那种异样的眼神,这当中有什么蹊跷?那眼神究竟代表什么?
心念又回到药丸的收藏,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把丸子塞在腰带里,不管发生亏什么情况都很稳妥。
他正要解开腰带……
一个人的投影折映在岩石上,距离近得就在身前。
三恨先生改变了主意去而复返么?
东方白心头蓦地一紧,抬头看去,身前不到八尺之处站着一个人,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月光下目如冷电。
这幽灵般现身的并非三恨先生,但年纪仿佛,身材稍高,一袭土布衫曳在腰间,国字脸,短须,脸孔板用像岩石,像是欠了他二百两银子没还。
荒山,月夜,此人是何方神圣?
“请教阁下……”东方白沉凝地开口。
“不必问!”声音冷得不带人味。
“有何指教?”东方白力持冷静。
“当然有所教于你。”口气近乎狂妄。
“请说?”突兀的情况,东方白尽量心平气和。
“你可以自了,平平静静长眠深山!”
“……”东方白愕住了,对方到底是什么来路,平白无故要自己自了,天底下居然有这等怪事,简直是匪夷所思?
怔了片刻之后,他不自禁地笑了笑,是气怒皆非的笑道:“阁下要在下自了?”
“一点不错!”
“为什么?”
“免得你再害别人。”
“在下……害别人?”东方白更加莫明其妙地,心想,莫非自己碰上了疯子,可是看上去对方并不像疯子。
“对!”怪人一本正经。
“阁下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明白不过!”
“没有中邪?”
“放屁!”
“在下认为阁下才真的在放屁!”东方白气不过。
“好小子,你要是不自了便会后悔无及。”
“自了容易,不过是举手之劳。”东方白憋住气,表面上仍是神色自若道:“阁下还真长的像个人,何不把话说明白些。”
“刚才给你药的是谁?”
“三恨先生!”东方白迟疑了一下才说。
“你确知他是三恨先生?”
“这……”东方白不由一怔,这怪人话中有话。
“你确知他给你的是解药?”
“……”东方白更加惊震莫名,的确,传言中三恨先生是个正邪不分的人物,他给的是否真正解药大成问题,可是这怪人横岔一枝又是什么意思呢?
看样子他早已隐在暗中,经过的情形全入了眼,进了耳。
“难道……会是毒药?”
“比毒药更毒。”断然的口吻。
东方白心头大震,桃眉瞪眼,他无法再从容了,如果真是如此,那不等于替公主小玲求了道催命符?
“阁下怎么知道?”
“我为什么不知道?”语气之怪简直无法形容。
“三恨先生真的这么邪门?”
“废话少说,你赶快自了,我忝为山主,会替你料理后事,你要是带药回去,你便不能平静地死,还要导致天下大乱,说不定还要赔上好几条命。”
这几句话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东方白心头已起了凛然之感,怪人出现不是偶然,非要把事情弄明白不可。本来以为任务顺利完成,想不到横里又岔出一,使情况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的确是做梦也估不到。
“他……不是三恨先生?”
“根本不是!”
东方白一震之后,脑海里突然一亮,刚刚怪人自承忝为山主,莫非他才是……心念之中,脱口道:“前辈就是三恨先生?”
“什么前辈,老夫还不想这么早死,称先生!”
“是,先生!”东方白长身一揖,心里一阵激动,情绪再无法平衡,现在他面对真正怪物,结果很难逆料。
“现在你明白了?”
“明白了,不过……”
“不过什么?”
“先生既然早在暗中看清一切,何以任冒充者从容而遁?”
“那不干我事,我懒得劳动。”
这种回答令人啼笑皆非,自已被人冒充,却说不干已事,如果因这假药丸而引起严重后果,他能置身事外?
既然认定不干已事,偏偏又要现身干预,怪大概就是怪在此处,其言行完全不可以用常情来衡断。
“在下特恳先生赐药!”
“我要你自了!”
东方白几乎想笑。
“在下有自了的理由么?”
“有,刚刚说过了。”
“在下却认为毫无道理。”
“你小子什么意思?”
“如果先生肯赐药,岂非任何问题都不会发生?”
“哼,问题在我不会给你药去救一个女人。”
“女人不是人么?”
“根本不是人!”
“女人不是人,先生身从何来?”东方白有意顶撞他,怪人,与之说理不如用另一种方式讽之以理。
三恨先生错愕了一下之后,突地吹胡瞪眼,一袭布衫无风自鼓,显然他是被激怒了。
东方白倒是不在乎,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软的不行便来硬的,反正药是非求到不可,他是主动现身的,说什么也不能打退堂鼓。
“你小子敢教训我?”目芒变成了利刃。
“这不是教训,就事论事。”
“你收回你说的话。”
“在下据理而言,绝不收回。”
“你小子有多大道行?”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在下从不敢自诩道行。”
“你敢与我一搏?”
“在下是有求于先生,不愿冒犯。”
“你已经冒犯了,跪下求也不行,除非你胜得了我,否则休想活着离开,你现在拔剑!”三恨先生捋袖作势。
“在下不拔剑。”
“你以为不拔剑我就会放过你?”
“不,先生是毒道圣手,在下拔剑是多余。”
“我保证不用毒。”
“那在下更不能拔剑。”
“你小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因为在下看出先生有一颗赤子之心。”
“不是毒心?”
“绝不是。”
“何以见得?”
“如果先生没有悲天悯人之心,在下受骗得到了假药,不论后果如何,全与先生无涉,先生大可不必现身,既然现了身,就证明了在下的话。”东方白这几句话井非卖弄唇舌取悦于对方,而是真正有如是的感觉。
“哈哈哈哈……”三恨先生仰天对月长笑起来。
东方白有些忐忑,他实在无法捉摸对方的心性。
“小子!”三恨先生住了笑声,目光变成了两根银线道:“你对我的判断完全错误,我打赌你马上就会后悔。”
“在下绝不后悔。”
“好。你说的,现在告诉你,你已经中了毒,不信你可以试行运气看看?”
“在下……已经中毒?”东方白打了一个冷战,这点他相信,虽然对方不见有任何动作,但既为用毒圣手,在不着痕迹之下施毒是可以办得到的。
试行运气,不由骇然,果真血脉阻滞,而且已经有数穴不通。
对方真的施了毒?
三恨先生冷兮兮地道:“如何?”
东方白打从心底涌现了杀机,这老毒物太可恶了,竟然把人命当儿戏。
三恨先生又道:“你后悔了?”
“不后悔!”东方白心里想杀人,但口里却说出了这三个字,这就是他过人之处。
不是基于盲目的好胜心,而是对自我的判断下了赌注,他说过绝不后悔,因为他坚信自己对三恨先生的判断正确,此刻他仍坚信。另方面,即使判断错误,在已经中毒的状况下拔剑而起,那不是勇,只徒留笑柄,毒不是武功可以抗衡的,如果尚未中毒,他有与汝偕亡的机会,现在已经失去了机会,只好宁信其有了。
“真的不后悔?”
“不后悔!”他重复了一遍。
“你相信毒蛇无毒?”
“先生不是毒蛇,是人,是人就有人性!”
他只有把心横到底,这是相当大的赌注,输了,一切算完。
“人性?哈哈哈哈……”三恨先生又大笑起来,他此刻的笑不知是代表什么,听起来不但诡异,而且刺耳。
东方白突感气血逆行,一阵晕眩,他坐了下去,想以内功心法维护心脉阻止毒侵,但试了又试,始终办不到,对方下的毒无疑是冠绝百毒的奇毒。
毒势发作得极快,只这片刻工夫,神志已呈模糊。
三恨先生敛了笑声,阴侧恻地道:“小子,不要奢言人性,更不可轻信人性,人心深处潜藏着兽性,时时待机而发,在我眼中,人比禽兽更可怕,因为人能思想,会以种种的巧妙方式逞其兽性,而兽性是直发的,没有掩饰诡诈!”
歪理,也有几分道理。
东方白已无法争辩,连恨的余地都没有,人仿佛变成了一片飞羽在空中飘浮,没有重量,本身似乎已不存在。
三恨先生又道:“小子,让你没有痛苦而超脱,算是我对你谬信我有人性的回报。
单这一点你就该心满意足,人性虽微,并非绝对没有!”说完,缓步上前,把一粒丸子塞入东方白口中,顺手轻点“灵泉穴”。
东方白心里还有一丝明白,他想拒吞,但药丸已顺喉而下,他竭力想判清情况,但思考力涣散,完全无法集中。
三恨先生又阴声道:“代价多少还是得要付!”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东方白光只听进去而已,完全不了解。
紧接着,逆血汹涌,五腑翻腾,整个人像突然被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量搓揉撕扭,那种痛苦已无言语可以形容。
“啊!”东方白狂叫了一声,实际上他没有叫出声,只是在心里狂喊,身躯倒地扭曲,不久,知觉全失。
早晨的空气分外清新,初升的旭日倍觉艳丽。
东方白醒转,首先他确定自己仍然活着,回想昨晚所经历的,简直就像一场噩梦,心头还有余悸。他坐了起来,试行运气,感到血脉畅通,全身舒泰,他的心完全放了下来,暗道了一声:“我算是赌赢了!”
起身,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舒展了一下手脚,迎着瑰丽的朝阳,体察到一份生命的喜悦,这是一种新的经验,从死亡到复活。
突地,他瞥见近身的一块石面上有样白渗渗的东西,迫近一看,是张字条用一粒小石子压着,字条上有个小玉瓶,另外是那粒石上人所给的假药丸,他立时明白,这是三恨先生所留,既然留字,人当然已离开了现场。
拨开小石子,字条上一共是三行字——
第一行:“尔小子甚投我脾胃,特予尔以辟毒之能。”
东方白内心立起激动,辟毒之能,这是武林人求之不用的,想不到自已有缘得到,真是怪人异行,原来他用毒是假,施术是真,他说的那句“代价多少还是得要付”,现在算明白了,所谓代价,就是那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吐口气,又看第二行,写的是:“玉瓶五粒天露丸,可解百毒,每次一粒已足,慎用之,毋惠邪恶。”
看完,更加激动不已,五粒“天露丸”在必要时可救五条人命,这是相当重的赠予,谁言三恨先生正邪不分?
第三行“假药一丸,必须由予者本人自服,以惩其邪恶,务必做到。”
这是一记绝招,令人称快。
东方白激动的心情久久才平复下来,现在,不但切实地遂了心愿还加上奇逢,这又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转变,他抱拳过顶,朗声道:“先生,多蒙厚惠,谨此致谢!”如果对方在暗中,当然听到,如果不在,算是尽了礼数。
将就用字条包起丹丸,妥慎纳入怀中,踏着晨煦,朝出山方向走去。
坤宁宫,雅洁的卧室被愁云惨雾所笼罩。
小玲昏睡在床,气息奄奄。
坤宁夫人坐在床边椅上,满面悲戚,痛泪隐隐。铁杖姥姥、“无尘”、“无弃”两老尼和松筠与四少女环围在旁,个个面带忧伤,空气沉重得令人感到窒息。
坤宁夫人牵着小玲露在被外没有知觉的纤手,哀声道:“孩子,你要振作,你要等,东方白为你去求药这早晚就回来了,孩子,你一定……要捱到他回来。”拭了拭泪,又哽咽着道:“孩子,神宁宫不能就此……烟消云散,你……必须活着,娘真愿代替你,可是……办不到啊!”
泪水又长挂下来。
铁杖姥姥噙泪切齿道:“老身警要把黑蝙蝠和卜云峰两个兔崽子寸割寸剐,小玲,姥姥我……”她说不下去。
四少女掩面拭泪。
“无拜师太”宣了声佛号道:“公主并非夭寿之相,一定会有救的,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摩诃萨!”
公主小玲的身躯突然挺了挺,发黑的口唇连连翕动。
“无尘师太”忙凑过耳朵道:“公主要说什么?”
小玲声细如蚊:“我……不……要死!”
坤宁夫人已听到了,凄叫道:“孩子,你不会……”
就在此刻,一名少女匆匆来到门边。
松筠转身到门边道:“秀香,什么事?”
叫秀香的少女道:“有位崂山道士要见夫人!”
坤宁夫人坐正身形,微一皱眉道:“崂山道士要见本座?这……可曾问明对方来意?”
目光望向门外的少女。
传讯的少女在门外应道:“那道土说要见到夫人之后才说,弟子只好进来禀报。”
坤宁夫人略作沉吟道:“本门向不与外间打交道,以往都是由太王帮出面,怎会有崂山道上找上门来指名要见本座?姥姥。”
“老身在!”铁杖姥姥急应一声。
“烦姥姥代本座去见见那道士,着对方是何来意。”
“老身这就去!”
铁杖姥姥立即转身出去。
“松筠、竹青,你两个随姥姥去。”
“遵命!”二少女禁应一声,施礼而去。
房里的空气又恢复原状,沉窒凄惨。
坤宁大人望了床上的爱女一眼,然后转向梅芳。
“卓大侠那边可有消息?”
“卓大侠预定联络的地方有人守候,一有消息马上传回。”
“你去看看,时间已经不能再耽延了!”
“遵命!”梅芳也走了出去。
“大护法!”
“贫尼在!”无弃师太躬身单掌打了个问讯。
“你再替小玲诊视一下。”
“是!”无弃师太坐上床沿,伸手捉住公主小玲腕脉闭目默察,眉头慢慢皱了起来,看样子情况似乎不妙。
“怎么样?”坤宁夫人焦灼地问。
“药力……似乎已不足护持心脉!”
“这……”
“希望一个时辰之内解药能及时送到。”
“只能支持一个时辰?”
坤宁夫人面色现灰。
“是的,今天已是第六天,护心丹的药效也到了最大限,幸赖公主根基深厚,换了常人,至多维持五天。”
“天!”坤宁夫人仰起头,哀切地道:“你加诸于本门的灾难还不够,小玲的命也要夺走?太不公平了!”
“夫人,这是人祸,不可怨天!”出家人的口吻。
“可是……人的生死难道没有天意在内?”
“夫人,贫尼坚信东方少侠能及时赶回。”
“如果求不到解药呢?”
无弃师太默然无语,事实上此次求药成功的机会只一半。
无尘师太悠悠地道:“吉人是有天相的。”
鬼树林外,一个面如满月的中年道士巍然卓立,五绺长须飘洒胸前,红润的脸孔像是喝醉了酒,手执拂尘,尘尾搭在肩上,看上去似乎还有点道行的样子。
铁杖姥姥现身出林,直迫近道士身前八尺之处止步。
“道长来自崂山?”铁杖姥姥先开口。
“是,贫道系出崂山!”道士打了个稽首,宣了声无量寿佛,才又道:“芳驾想来就是众称的铁杖姥姥了?”
“不错,请教道号?”
“贫道小号‘天星’!”
“噢,天星道长,此来有何见教?”
“受人之托,有要事求见贵宫夫人。”
“夫人有事无法分身接见,由老身全权代表。”
“这个……事关重大,姥姥能作得了主?”
“当然。”铁杖姥姥勃然作包道:“如果老身作不了主,岂会代表夫人见客,有什么事就请开门见山地说吧!”
“是有关贵宫公主抱恙的事!”
“哦!”铁杖姥姥大惊意外,公主中毒的事是个秘密,怎会有人找上门来?这道士名不见经传,真正的来路是什么?
心念之中沉声道:“有关我们公主的事?”
“正是!”天星道人拂尘一甩垂下,姿态满优美的。
“怎么个说法?”
“贵公主所中之毒乃是独门配制之奇毒,除了施毒者本人,天下无人能解,而且毒势在第二次复发之后,如不及时解救,神仙也会束手,而公主是贵宫唯一继承人,生命既尊且贵,贫道上体好生之德……”
“住口!”铁杖姥姥暴喝了一声阻止天星道人说下去,怒不可遏地道:“少弄口舌,你跟黑蝙蝠是同路人?”
“无量泰佛,贫道与对方素昧生平!”
“你以为老身会相信这鬼话?”
“那在于姥姥,贫道只是受托办事。”
“直截了当说出你的来意?”铁杖姥姥强抑怒火。
“有条件交换解药。”
“什么条件?”
“少林寺当年失窃的‘须弥经’!”
“什么?”铁仗姥姥老眼尽赤道:“少林失窃的‘须弥经’?本宫哪来的少林秘典,你这话究竟是从何说起?”
“姥姥,事关公主的生死,我们平心静气地谈。”天星道人目芒闪了闪,神色保持从容道:“贵宫没有,‘不为老人’却有,而‘不为老人’就是少林寺当年的藏经楼主持‘无为大师’,只要他肯割爱,便可挽回公主一命。”
“不为老人与本宫何涉?”
“这点姥姥心里明白,不必贫道点破。”
铁杖姥姥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一双眸子迸射出炽烈的杀光直照在天星道人脸上,手中铁杖微见颤动,是握力过猛的关系,她似乎就要发作,但最后又隐忍下来。
“天星,你听清楚,交出解药,老身网开一面。”
“贫道只是受托传话,身边并无解药。”
“那就留你在此,等解药来赎命。”
“托付之人绝不在乎贫道的生死!”天星道人了无惧色,只是原本红润的脸更红了,给人以莫测高深之感。
“你自己在乎吧?”铁杖姥姥咬牙切齿。
“事已至此,在乎也是白费。”
“你平白为一个素昧生平之人卖命。”
“情非得已!”
“什么情非得已?”铁杖姥姥厉声喝问。
“不足为外人道。”天星道人显露了他的奸滑。
“主使之人是谁?现在何处?”
“不知道,他是主动跟贫道联络。”
“很好,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会说的!”黑黝黝的拐杖突然扬起。
一青一绿两条娇悄人影出现,是松筠和竹青,她二人各占方位,与铁杖姥姥站成鼎足之势,作三点式包围。
天星道人大叫道:“贫道只是传话的!”
铁杖姥姥粗声暴气地道:“把你砸烂了不怕你的身后人不出面!”
最后一个字离口,铁杖已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出,挟带着翻卷的劲风,其势猛不可当。
松筠与竹青同时亮剑。
拐杖是铁的,使杖的人是高手,天星道人当然不敢轻撄其锋,身形一旋,道袍飘飞中避了开去,身法轻灵而玄诡,竹青照定身影刺出一剑,迅厉狠辣,天星道人身形再旋,又进入了松筠的攻击距离之内,剑芒疾闪,天星道人动作没停,又划了开来。
三方面的攻击连起来等于是一个动作。
铁杖姥姥的拐杖劈空,但招式未老,顺势变势,改为横击,横击的威力圈较大,不同方位有两支利剑在等着。
第十五章鬼蜮行径害人害己
形塌了下去,杖由头顶横过。
险极的一瞬,真的就要被砸烂。
但尘尾是缠住杖头的,铁杖扫过,天星道人整个身躯被带得随杖横飞,足见铁杖姥姥这一扫力道之强猛。
铁杖姥姥振杖。
天星道人松了拂尘,借势凌空飘起,一个回旋,飞燕掠波,飘落三丈之外,姿态之巧妙令人叹为观止。
松筠、竹青身列坤宁宫的四金钗,功力自非泛泛,天星道人足才沾地,两人便已弹身掠上,铁杖姥姥飞跃欺身,又形成了三点式包围之局。
天星道人经历了凶险的一击,神色并没改变。
“姥姥,您真的不愿谈条件?”
“不谈!”
“贫道只是忠人之托,不然早就走了!”
“你有多大道行?”铁杖姥姥口里如此说,心中却确实震惊于对方的身法,放眼江湖,具备这等身法的还不多见,这等人物必非无名之辈,是自己封闭在坤宁宫太久,对当今江湖情势隔阂了么?
“道行不高,但还有自信全身而退。”
“在老身面前没你呼么喝六的份。”铁杖又扬了起来道:“你就退给老身看看?”
就在此刻,一条红色人影从远处飘闪而来,顾盼间便临切近,是奉命外出联络的梅芳,她停了下来,朝铁杖姥姥眨了眨眼,随即又穿鬼树林而去。铁杖姥姥面现困惑之色,显然她没完全明白梅芳眨眼暗示的是什么。
“姥姥,您真的不愿谈?”
天星道人没放弃原则。
“不谈!”仍然是那两个字。
“宁愿牺牲公主的性命?”
“你少废话!”铁杖一振就要劈出。
“别打!”喝声传处,一个形态猥琐的瘦小老头飞快地进入现场,赫然是被誉为天下第一神偷的狐精卓永年。
钞杖姥姥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缓缓垂落拐杖。
天星道人的灼灼目芒盯在卓永年的脸上。
“卓大侠!”铁杖姥姥唤了一声。
“姥姥,跟他谈!”卓永年笑了笑,此时此地此情,他的笑非常不恰当,与现场的气氛可以说完全不谐调。
“跟他谈?”铁杖姥姥满面困惑。
“对,坦诚地谈!”
卓永年的神态很正经。
“为什么?”
“为了救公主的命!”
“莫非……”她本待询问莫非东方白求药失败,但只说了两个字觉得不妥,把后面的半句话咽回去了。
“这位是……”天星道人的目光不移。
“老夫卓永年。”卓永年自报姓名。
“啊!失敬,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卓大侠,幸会!”说着打了个问讯,又道:“贫道天星,源出崂山!”
“嗯!”卓永年面色一肃,捋了捋鼠须道:“崂山辈出奇才异能之士,想来道长阁下也是有道全真!”
“不敢当此谬赞。”
“道长此来谨是传话?”
“不错!”
“那就请捎话回去,我方接受所提条件。”
“什么?”铁技姥姥的眉毛竖了起来道:“卓大侠,事涉不为老人,你能全权答应?”
“公主的生命比这更重要,不为前辈不会反对。”
“如果他反对呢?”
“老夫愿负全责。”
“放他走?”
铁杖姥姥扫了天星道人一眼。
“当然,他是传话人。”说着,不理铁杖姥姥的反应,目注天星送人道:“就此一言为定,道长请便!”
“这倒不必。”
“道长身边不是没带解药么?”
“水到渠自然成!”
“好,很好,现在争取时间最重要!”卓永年连连点头,转注铁杖姥姥道:“姥姥,现在就请道长入林吧?”
铁杖姥姥面有难色,不知道这“狐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当着天星道人又不便追问,深深一想之后,转了个弯问道:“物药交换,卓大侠还没见到不为老人,老人的意向不明,卓大侠到底有什么打算。”
“水到渠成,姥姥不必担心,老夫在您面前不敢言老,但也活了一把年纪,绝对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他借用了天星道人刚才水到渠自然成的一句现成话。
铁杖姥姥又思索良久才下了决心,目光扫向松筠和竹青道:“你两个先行回宫禀报,老身和卓大侠他们随后就到小屋,快去!”
松筠和竹青齐应一声:“是!”飞奔入林而去。
略停片刻之后,铁杖姥姥摆手道:“我们走!”
在铁杖姥姥前导下,三人穿越鬼树林来到小屋,梅芳与兰馥左右分之门边,见铁杖姥姥来到,齐齐施了一礼。
铁杖姥姥引卓永年与天星道人进入陈设简陋的堂屋,上首房门是关着的,松筠与竹青并肩站在房门外。
这表示小屋已有了部署,公主小玲也已移到此间。
竹青上前在铁杖姥姥耳边低语了几句,退回原位。
铁杖姥姥点点头,然后肃客入座。
“道长!”卓永年先开口道:“已到地头,怎么说。”
“照规矩来!”
天星道人犀利的目光打量着堂屋。
“什么规矩?”
“卓大侠应承以物易药,贫道要先看东西。”
“道长的解药呢?”
“先看过东西验明不假,自然就会有解药。”
“这么说……解药就在道长身上?”
“恕贫道不回答这问题。”
铁杖姥姥没开口,沉着老脸注定卓永年,她不知道这“狐精”有什么点子,但确信他绝对拿不出东西,可是小玲在垂死待救,看情况解药很可能就在天星道人身上,难道卓永年准备用强?可是天星道人又怎敢坦然入虎穴呢?
“这无关紧要!”卓永年居然不坚持道:“反正这是桩交易,先看货色鉴定真伪当然也是应该的,老夫同意。”
“那就请卓大侠出示。”
“道长的解药呢?”
“卓大侠!”天星道人目芒缓缓扫过堂屋中各人,沉着地道:“贫道已然身在禁区,假若是玩弄花巧,插翅难飞,这一点卓大侠和姥姥尽可放心,有真的‘须弥经’自然就有解药,绝对是一桩公平诚实的买卖。”
“公平这一点老夫相信!”说着,探手入怀,像是要摸取什么东西。
铁杖姥姥瞪大了眼,她不相信卓永年身上真的有“须弥经”ⅩⅥ馐蔷淙蘅赡艿事(原书中此处为此乱码),因为她深知这公案的经纬。
“老哥且慢!”声音发自堂屋门外。
“啊!是老弟,你来得正是其时。”
不速而至的赫然是“无肠公子”东方白。
东方白举步进入堂屋。
天星道人脸色微微一变,瞬又恢复正常。
“这位是……”
“在下东方白,江湖人称‘无肠公子’!”
东方白自我介绍,晶亮澄澈的目芒直照在天星道人的脸上。
“久仰,幸会!”
“的确是幸会!”东方白漫应着,目光移向卓永年道:“老哥,幸不辱命!”
“老弟,你求到了解药?”
卓永年离座而起道。“是的,为了争取时间,小弟是兼程赶回来的。”
“太好了!”
天星道人脸色不变,但眸子里掠过一抹阴森光影。
铁杖姥姥也站起身来,神情显得很兴奋。
“东方少侠,辛苦你了!”她头一次在东方白的姓氏下加了少侠二字,以往她一直是直呼其名的。
“谈不上辛苦二字,希望公主药到毒除。”
天星道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这一声冷笑,在当场的各有不同反应,但卓永年和东方白的反应是一致的。东方白先瞟了卓永年一眼,然后望着天星道人,脸色沉了下来。
“道长因何发笑?”
“听了少施主的话,贫道不能不笑。”
“噢?有何可笑之处?”
“少施主说药到毒除,贫道看来恐怕是药到命除!”
铁杖姥姥和房门边的梅芳、兰馥勃然色变,卓永年不动声色,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东方白却是怒火上冲的样子。
“药到命除?”东方白两眼发了红。
“不错!”天星道人一甩拂尘,站了起来。
堂屋里的空气突然呈现一片紧张还渗着诡谲。
“什么意思?”东方白寒声诘问。
“独门之毒,必须独门解药才能解,药不对症,反而会加重其毒,此所以贫道说药到命除这句话……”
“嘿!”东方白冷笑了一声道:“在下的解药是得自毒道圣手‘三恨先生’,任何绝毒奇毒无所不解……”
“贫道说过独门之毒必须独门解药。”
“在下不信这个邪。”
“少施主,江湖上有些事是让人不能不信的。”天星道人语气非常笃定。
铁杖姥姥脸上现出了忧疑之色,卓永年交不出“不为老人”的“须弥经”,而小玲之毒又非对方独门解药不能解,如果天星道人所言属实,这问题就很严重了,东方白巴巴地远赴桐柏山求药,到头来是徒劳往返。
“如果‘三恨先生’解药有效怎么说?”
“贫道断言无效,而且等于是毒上加毒。”
“道长敢打赌?”
“无量佛,少施主不要把人命当儿戏!”
“在下说道长敢不敢打赌?”东方白紧迫不放。
“稳赢之赌,为何不敢,赌什么?”
“赌命!”
两个字,但却震人心弦。
“赌命?”天星道人似乎大为意外,先是一愕,继而眸子里泛出一抹很诡橘的芒影,沉声道:“如问赌法?”
“如果在下的解药不灵,当场自决谢过。”这句话更惊人,可以说是最大的赌注,没有十足的把握谁也不敢。
除了卓永年,在场的人人变色。
“敢赌么?”东方白逼问一句。
“敢!”天星道人沉凝地吐出了一个字。
“道长的赌注是什么?”
“照样,如果少施主的解药生效,贫道也当场自决!”顿了顿又道:“事实上如果少施主求得的解药真的有灵,贫道不自了,你们也不会放过贫道,赌与不赌结果是一样。”
这句话有其道理,这牛鼻子居然想到了。
“话就这么说定了?”
“唔!”
“老夫作见证人!”卓永年接上一句。
铁杖姥姥的眉头紧攒在一起,这不是两人赌,而是三人赌,要是东方白输了,公主小玲也将赔上一命。
“东方少使应该镇重考虑?”
“在下考虑过了!”
“两命赌一命!”
“如果稳操胜算,十命博一命也无妨。”
铁杖姥姥还想说什么,口唇动了动又止住。
卓永年道:“公主命在旦夕,不能久待,话说定了就立刻行动,老弟,把解药拿出来交给姥姥,快些!”
东方白早已经准备好,左手抬起,掌心中有粒丸子。
铁杖姥姥没有立即伸手去拿,这关乎公主小玲的生死,她实在不放心有这赌注。
就在此刻,房间里传出一个声音道:“姥姥,赌吧,立即把解药拿进来。”
显然,这在房里发话的是坤宁夫人。
铁杖姥姥不再犹豫,用两个指头从东方白手里抢过药丸,走到门边,把门推开一条缝,伸手递了进去。
天星道人神色阴沉,他似乎也有相当信心。
卓永年从怀中摸出一个黄布包。
天星道人的两眼陡然睁大。
卓永年揭开布包一角,露出了线装册子的一部份,悠悠地道:“这就是‘须弥经’,少林镇寺的秘典,老夫保证,即使东方白输了,道长仍可带此经回去。”
铁杖姥姥大奇,想不到卓永年真的有“须弥经”在手,他是如何从“不为老人”那里拿到的,这真令人难信?
天星道人贪婪地望着黄布包一目不瞬。
卓永年又把布包放回怀中,场面静止下来。
所有的目光集中向房门,等待下文,下文是两个极端,生或死,只是各人的表情不一样,东方白是气定神闲。
空气仿佛已经凝冻。
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当然没多久,但感觉上是很长很长。
房门悠悠开启,一个俏丽但略带憔悴的面影出现了。
所有的眸子突然放亮。
“啊!”随着是惊呼。
出现门边的赫然是公主小玲,她的目光只注定东方白一人,而东方白的目光也在刹那之间变直,原本沉静的脸色起了异样的变化。
天星道人顿时面色泛紫。
铁杖姥姥栗叫一声:“小玲!”横跨一步把小玲搂住,老眼里涌现泪光,那份激情溢于言表,着实令人感动。
“可能的!”东方白语冷如冰,沉缓而有力地道:“在下无妨把事实点破,主使你的人在山顶窃听到了在下将赴桐柏求药的秘密,立即尾随到桐柏山,冒充‘三恨先生’赠予假药,可惜他太性急,没多留片刻看下文,他的作为反而促成了‘三恨先生’主动赐药,在下赶回来也正及时,坏了他这一着妙计,这叫人算不如天算,赌约在先,现在就看道长的了,希望不是由在下出手。”
铁杖姥姥放开了小玲,带煞的目光照定天星道人。
“毒害公主于先,又持解药要挟于后,视坤宁宫如无物,可恶之极,若不把正凶碎尸万段,老身难消此报。”
“道长,见证人在等着!”卓永年冷加一句。
天星道人目珠连转。
“道长!”东方白又开口道:“你不必打任何主意,如果你想赖账,‘无肠公子’剑下你将无法全尸!”
天星道人拂尘一抖,尘尾根根笔直,挪步旋身,他虚空划圆,带起一片破风之声,劲道之强着实惊人,也就在尘影罡风中,天星道人闪电般射向堂屋门,这一着似乎已先被卓永年洞察,极快地抢向门边,同时劈出一掌。
“砰!”然一声,天星道人被如山掌劲震回。
东方白剑已离鞘。
铁杖姥姥扬杖待发。
房门边的梅芳与兰馥也同时亮了剑。
天星道人身形稳住,已陷在铁围之中,红脸变成了黑脸,要想突围根本是不可能之事,插上翅膀也飞不了。
公主小玲想来是元气未复,没任何动作。
东方白从鼻孔里吹了口气道:“杀你这种江湖宵小,真污了本人的剑,但你这种人又不能留下来祸害江湖。”
话声中,长剑徐徐扬起……
蓦在此刻,门外的竹青和松筠齐齐娇喝一声:“什么人?”
一样黑乎乎的东西疾射而入。
堂屋里的人本能地向后一退。
“波!”地一声,黄色烟雾平地涌起,立即弥漫开来,呛咳之声立起,仿佛是胡椒辣椒一类的粉末直往人五官里钻。
卓永年的声音大叫道:“闭眼摒气!”
黄烟很快消散,在场的个个涕泗横流。
东方白见机得早,一感辛辣之气立即就闭眼摒止呼吸,受呛不深,但也眼泪汪汪,喉头直发痒,铁杖姥姥和两名少女咳得弯了腰,鼻涕眼泪一大把。卓永年则已到了堂屋门外,这种江湖门道他相当熟,所以受害最轻。
天星道人已不见踪影。
众人冲到门外,深深换了几口气,擦干鼻涕眼泪。
东方白愤愤地道:“老哥,这怎么回事?”
卓永年道:“江湖下三流手法,一般称之为‘掐喉蒙眼弹’,在紧要关头作欺敌脱身之用,想不到对方会来这一手。”
原本守在门外的竹青道:“刚刚发现人影,对方便已扔出这鬼东西。”
铁杖姥姥顿着拐杖道:“真是阴沟里翻船。”
东方白道:“是我们疏忽了,早就该想到天星道人绝不是单枪匹马,必定是有人暗中伴随接应,嗨!真是……”
卓永年吐口气道:“不要紧,对方一定会再度上门,好在公主已经平安无事,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
公主小玲盈盈步出,东方白一回身,正好面对面。
久为毒困,玉颜憔悴不少,但那份英气仍存。
现在,东方白才算真正面对曾经因疗毒而不得已有过肌肤相触之人,一时之间,思绪如潮,往事重映心头——
为了救人,他抱过她。
为了迫毒,他的手按贴过她的酥胸。
他曾挨过她一掌几乎送命。
他不惜长途奔波为她求药。
四目交投,纵然是眼睛会说话,但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微妙和对视,两人的心事都非常复杂。
“东方少侠,我……只能说谢谢你!”小玲期期地开了口,她所能表达的,也只有谢谢二字,的确是如此。
“不用谢!”东方白当然也没多余的话好说。
坤宁夫人幽然出现在门里。
“东方少侠,本座会紧记你对小玲的再造之恩!”
“夫人言重了!”东方白半侧身施了一礼。
公主小玲突然叹了口气,转身回进堂屋。
东方白心弦一颤,她因何叹息?
她并非多愁善感的荏弱少女,而是有个性有担当,柔中带刚的江湖儿女,照理她是死中得活,应该是庆幸之不暇,为什么要叹息?
而且是当众叹息?由此而论,她定有难解的心结。
心念之中,目光不期然地瞟了过去,心弦又是一紧,只见小玲傍母而立,眼睛望着空处,神情是一片茫然。
为什么?东方白在心里连打问号。
坤宁夫人显然已觉察到了爱女的异常情况,侧面望了一眼,眉头微蹙,轻摇了一下头,伸手抚了一下小玲的香肩,像是给她一种安慰。
小玲无动于衷,仍茫然望着空处。
东方白忽然发觉自己对小玲的关切过份了,各人有各人的心事,自已没来由去胡猜乱想,于是他收慑心神,目光望向卓永年,意在探询下一步将如何?
卓永年是狐精也可以说是人精,立知东方白心意,朝坤宁夫人抱了抱拳。
“夫人,老夫与东方少侠还有急事待处理,告辞!”
东方白也跟着抱拳。
小玲的目光射了过来,异样的目光不知道代表什么。
东方白稍移方向,道:“公主,在下告辞!”
“我还没向你致谢!”声音是凄清的。
“用不着,在下只是在作自己认为该作的事。”说完,再次抱了抱拳,然后向卓永年道:“老哥,我们走吧!”
“走!”卓永年摆了摆手。
两人转身举步。
身后传来坤宁夫人的声音道:“卓大侠,今后还要仰仗!”
卓永年没回头,口里应道:“老夫很乐意效劳!”
鬼树林外,东方白与卓永年并肩而行。
“老哥,你算得真准。”
“不是算得准,而是照事实判断,你走后,黑蝙蝠和卜云峰跟着断了线,我原以为这两个小子已经远走高飞,心里十分着急,等你回来一说山中经过,我便明白了,不过,要不是你及时赶回来,两个小子的诡谋得逞了,后果实在难以想象。”
“对方会离开徐家集么?”
“不会,他们志在‘须弥经’,不达目的不休。”
“对了,老哥是怎么从‘不为老人’手中得到‘须弥经’的。”
“老弟!”卓永年神秘地笑笑,拍了拍腰间:“这是一着棋,一着绝妙的棋,现在别问,很快你就会明白。”
一着绝妙的棋?
东方白心里虽然狐疑,但人家既然故作神秘,他也就不想追问,反正这一段与自己无关。
“老哥,不问就不问,小弟我并非很好奇的人。”脸色一正,又道:“但另外一件事我是非问不可。”
“哪件事?”
“此次桐柏山之行,事前老哥与铁杖姥姥之间曾有秘密的定,小弟猜想,这约定绝对与小弟有关……”
“老弟,我说过绝对是好事!”
“不管好事坏事,既然与小弟有关,小弟就有权知道,老哥越俎代庖于先,又蒙当事人于后,似乎不太够意思吧?”
“老弟!”卓永年嘻嘻一笑道:“老哥我不是说过这约定一年为限,一年之内情况没变化才算成立,如果情况有了变化,约定便自然消失,而生事关别人的隐私,你总不成非要逼老哥我说不该说的话吧?”
就在此刻,三条人影如飞而来,远远便可看出来的是三个光头和尚。
东方白心中一动,道:“老哥,这三个和尚……”
“是冲着老哥我来的。”
“哦!我明白了,一定是……”
眨眼之间,三个和尚已到两人眼前。
不期而至的是少林监院“无相大师”和两名虎面僧“了因”与“了尘”。
“阿弥陀佛!”无相大师高宣了一声佛号,其声震耳。
双方面对面站立。
东方白灵机一触,突然就明白过来,卓永年刚才在小屋展示过“须弥经”,而“无相大师”一行下嵩山就是为了这桩陈年公案,不用说这是“天星道人”他们的杰作,故意向少林僧通风报信,只是时间上令人惊奇,来得太快了。
“大师幸会!”卓永年抱拳招呼。
“阿弥陀佛!”无相大师又宣了声佛号。
“三位何往?”卓永年明知故问。
了因与了尘两虎面僧分别拄着沉重的佛门方便铲和齐眉棍,脸上的神情和手中的兵刃一样沉重,无相大师则是一脸庄严之色,下弯的白眉衬出不可侵犯的宝相,有道高僧其气派与表现是不同凡响的。
“正为施主而来。”
“哦!”卓永年故作惊奇道:“请问有何指教?”
无相大师眼里射出两道湛然神光。
“本寺当年失经在施主的身上?”没有任何虚文,开门见山地说出了主题,这便是出家人与江湖人不同之处。
“不错!”卓永年坦然承认。
东方白大为意外,狐精怎么会这样好说话?莫非他是有意交回失经,代不为老人了却这段旷日持久的公案?
“阿弥陀佛!”无相大师合十顶礼,以无比庄重的声音道:“此经乃本守珍藏至宝,现在就请施主见还!”
“这……恕卓某方命!”
了因、了尘勃然作色。
无相大师的目芒连连闪动,像两根银线在烁耀。
“施主此言何意?”
音调中隐含有严厉的成份。
“卓某作不了主。”
东方白插不上嘴,但他在用心地听,对卓永年身怀少林失经这档事他完全不明白,而他却很想知道其中因由。
“施主此物何来?”
“情商借来的。”
东方白倏然省悟,一定是卓永年为了要救公主小玲,向不为老人情商借用,不为老人与坤宁宫关系密切,自然不便拒绝。
“向‘无为’借的?”
“不是!”卓永年回答得很断然。
不是?东方白大为困惑,那他的“须弥经”何来?情商借用四字又作向解?
向谁情商向谁借?
现在,他对他算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狐善变,成了精那就更不用说了,但从他锲而不舍地为友复仇以及力救小玲这点看来,其人性仍有光辉的一面。
无相大师和两名虎面僧齐露惊愕之色。
“那施主是向何人借的?”
“对不住,卓某人不便透露。”
“卓施主!”无相大师老脸倏沉,目芒也更加怕人,以震耳的声音道:“除了‘无为’这叛徒不会有别人,施主用不着巧言掩饰,此经与‘无为’一起亡失了数十年,如今人经齐现是我佛有灵,老衲奉方丈严命务必追回。”
“这是大师的事,各有立场不同。”
“施主不说来路也罢,请交出经来!”
“大师,卓某人说过请恕方命。”
“施主不肯?”
“非不肯也,是不能也,卓某借用此经,言明用后原壁归赵,如果交与大师,卓某将无法再在江湖立足,更无颜以对天下同道,不啻从江湖除名,大师是有道高增,区区苦衷谅来必蒙鉴察。”
卓永年说得一本至诚。
“施主要迫老衲用不愿用的手段么?”
无相大师不为所动,衡诸常理,谁也不会轻易放过这天大的好机会。
了因与了尘虎面生威,看来已准备动武。
东方白心念疾转,要是双方动起手来,卓永年不敌的话自已该不该出手?
如果出手,势必违反自己的“三不”原则,万一被识破了玄机,后果又是什么?
一时之间,他委决不下。
“大师!”卓水年镇定如恒道:“卓某一向反对暴力,非万不得已决不用武。少林领袖群伦,大师尊为监院,率尔以武力对付卓某,恐怕不太适当?”
“施主如交出本寺失经,就可免于戈。”
“大师难道不顾武林规矩?”
“什么武林规矩?”无相大师似已动了气,老脸上泛起一片湛然红光道:“经乃本寺失物,追回失物是理所当然之事,施主身怀失物,老衲只求得回失物而不深究,其余已是上体我佛慈悲之旨,施主不要妄逞口舌之利。”
两名虎面僧跃跃欲试。
东方白依然拿不定主意,如果袖手旁观,将无以对卓永年,因为卓永年借经是为了救公主小玲。如果助卓永年,则将与少林为敌,而且有亏武道,变成了是非不分。
“大师要以武力夺经?”
“事逼此处,老衲只好甘冒大不韪了!”话已说到尽头,别无围圜余地。
卓永年这时皱起了眉头,目光变成了两根线。
了因与了尘铲棍已经离地。
东方白突地下了决心,必要时助卓永年脱身,“须弥经”虽是少林至宝,但当事人是“不为老人”,卓永年只是转借利用,有借就该有还。
同时此经是缉逮黑蝙蝠和卜云峰这两个邪恶人物的最佳诱饵,关系至大。
主意打定,心里便泰然下来。
“晚辈要插一句嘴!”东方白蓦然开口。
八道目光集中射向东方白,其中六道是凌厉的。
“少施主想说什么?”无相大师沉出发问。
“大师要用武力夺经岂非失了身份?”
“哼!”了因与了尘齐踪了一声,虎面升起怒色。
“少施主!”无相大师湛然的老脸泛起滟滟红光,一双眸子变成了两粒寒星道:
“老衲追回失物理所当然,何谓有失身份?”
“少林是名门正派的领袖,大师尊为监院,地位崇高,出江湖便是少林代表,一言一行备受武林同道瞩目,一切作为必须依理而行……”
“老衲何处悖理?”
“追根溯源,这段公案是少林的家务事。处理此事不宜殃及局外之人,卓大侠是第三者,在江湖上薄有微名,他必须对不为前辈维持信守,而不为前辈是贵寺弟子,大师舍当事人而直接对付第三者,岂不有损名门宗师形象?”
这番话听起来有理,究其实只能算是歪理。
“少施主,捉贼捉赃,‘无为’乃少林叛徒,跟他沆瀣一气的谓之同党,先拿赃再追主犯是情理所许。”
“这是大师的理,但晚辈坚持自己的理。”
“你待如何?”
“如果大师动武,晚辈不会袖手!”
这话触怒了三个和尚,空气中泛起了杀机,了因和了尘似已迫不及待,碍于尊者在场,只好形之于色,无相大师是有道高僧,必须保持风范,但目芒已隐约透露内心反应,看样子他绝不会改变心意。
卓永年向东方白投了感激的一瞥,微摇了一下头,看样子是暗示东方白置身事外不要介入,东方白立即会意。
会意并不代表改变主意,东方白自有他的打算。
无相大师沉重地占了点头,高宣了一声佛号。
佛号,代表多重意义,依时地而异,出家人自有其默契,了因浓眉一竖,方便铲横起;了尘虎眼暴睁,齐眉棍乍扬,呼地一棍拦腰砸向卓永年,卓永年一晃闪开,了因的方便铲照定闪动的身影搠出,卓永年再闪……
了因和了尘是第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内外功都有相当火候,铲杖配合,势道惊人已极,令人动魄怵心,仿佛层层逆浪,每一个浪头都足以摧坚破强。
卓永年凭仗灵巧玄诡的身法在逆浪中游动。
铲棍都属重兵,由两僧使出更见威势,不说撼山栗岳,也可堪称破石毁金,血肉之躯只消挨上一下,非骨碎肉靡不可。
重兵器,具强大的摧毁力,稳实中不失灵活。
铲杖带起的劲风,使旁立者衣袂仆仆飞扬。
卓永年的身法步眼玄如魅猾似狐,在惊涛骇浪中穿游浮沉,眼看铲杖临身,在避无可避之下,偏偏又玄奇地在间不容发的瞬间化险为夷,不知当事人感受如何,但旁观的东方白不由在内心里发出暗赞。
数十个照面在极度紧张中过去。
无相大师的脸色凝重起来。
东方白的心弦绷得很紧。
第十六章秘典风云一波三折
“呀!”栗叫声中,铲杖招式倏变,有如骤雨疾飚,猛泻狂卷,像是要把卓永年那瘦小的身躯撕碎。
卓永年成了风雨中的一片枯叶,隐现浮沉。又像是一个有形无质的虚体,在铲棍交织中飘忽梭游,招式绵密,却仿佛专为他留下了罅隙,让他可蹈可乘。
东方白忘其所以地不住点头。
无相大师却是寿眉紧锁。
“够了!”一声吆喝,人影神奇地脱出圈外。
在完全不可能的状况下,竟然发生了骇人的怪事,谁也看不出卓永年是如何脱出铲棍严锁密封之外的。
经过这生死交绥的阵仗,他居然筋不服气不喘。
东方白由衷地佩服,天下第一神偷的确是有几套。
骤雨狂飚乍歇,了因与了尘的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方便铲斜扬,齐眉棍半伸,仍是攻击的势子没收回来。
无相大师涵养功夫再深老脸也有些挂不住。
“退下!”他沉喝了一声。
了因与了尘各收铲棍躬身后退数步。
卓永年和缓地道:“大师,卓某人可是光挨打没还手,如果想走,相信还没人留得住,之所以不走,是占一个理字,同时也表示对大师的一份尊敬!”几句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抬高了自己也捧了别人。
“施主不交出‘须弥经’便是于理有亏,至于说对老衲尊敬,老衲敬谢不敢!”无相大师把话给封了回去。
“大师不体谅卓某的立场?”
“无为乃本寺叛徒,失物虽然回寺,仍须接受门规制裁,施主对他不必作任何交代,此事由老衲一力担负。”
“这是就事论事,卓某在江湖的名声呢?”
“老衲认为绝无所损!”
“大师是第三者,当然乐得作轻松之语!”
“施主!”无相大师勃然作色,他已动了真火道:“老衲说过,此乃追赃,施主就不必再逞口舌之利了,最后一句话,施主愿不愿交出来?”
“歉难从命!”
“那老衲可就要破戒了?”
“悉听尊便!”卓永年毫无妥协之意,口气很强硬。
“阿弥陀佛!”无相大师宣了一声佛号,双手立掌当胸,掌心略向外翻,双足稍开,身形微挫,这是准备用大力的姿态,双掌在刹那之间变成了玄玉之色,似乎有一层淡淡的白气在掌指间缭绕,面目凝得仿佛一尊古佛。
这老和尚将要施展什么玄功绝式?
卓永年一向天坍不管,现在脸上居然变了色。
东方白的心情随之沉重起来。
“无相神功!”
卓永年脱口低呼了一声。
东方白心头剧震,“无相神功”是佛至高无上的玄功,放眼佛门,能练成这种功力的可说寥若晨星,代无一出,想不到无相大师竟然冻成了这门神功,印证传说,掌指之间能见白气,证明他这门功力已臻上乘之境。
卓永年能与之抗衡么?
蓦地,无相大师的双掌向外一亮一登,就只这么一个看似很平常的动作,无风无劲,也不见任何火爆的现象。
东方白怔了一怔,意念未转……
闷哼乍起,卓永年的身躯弹了起来约莫丈许高下,然后斜斜抛落地面,了尘和尚一个箭步上前,齐眉棍的棍头朝卓永年疾点而下,东方白没有任何考虑,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横挪一大步,同时拔剑由下而上斜劈。
“咔!”地一声,齐眉棍被切去半截,了尘和尚疾退,手中剩下两尺长一段棍尾,连惊震的表情都来不及做出,了因和尚的方便铲已疾劲地罩身去向东方白。
东方白剑未收回,顺势反挑。
“锵!”地一声,剑身贴上铲头连杆的套简部位。
奇异的现象就此发生,那么沉重的方便铲竟被剑身吸住收不回去,了因和尚的虎面立时胀成了猪肝色。
“去!”东方白沉吟一声,手中剑一翻一拖,精钢打造的铲头被削落掉地,了因和尚暴哼一声,铲杆以棍的招式照东方白脑门力劈。
剑刃再翻,铲杆一折为二,半截破空飞坠三丈之外。
了因本能地弹退,脸色与了尘配成了对。
“阿弥陀佛!”震耳的佛号声中,无相大师飘身上步,隔八尺与东方白相对,下弯的眉梢变成了上翘。
东方白神色湛然,面对无相大师。
“少施主不愿置身事外?”
“晚辈身不由已!”
“嗯!因为你们本是一路,所以……”
“此乃其一!”
“其二呢?”
“敬劝大师俯允卓大侠之请,顺理改变对象。”
“老衲的立场已经表明过了,不会改变。”
“那晚辈只好冒犯!”
“阿弥陀佛!”无相大师的双掌又立了起来。
东方白迟疑着没出剑,毕竟对方是有道高僧,无形中有一种吓阻的力量,使他顾忌着不敢以普通应敌的方式行动。
无相大师的双掌又呈玄玉之色,白气比刚才更甚。
东方白的剑斜斜半扬胸前。
无相大师在东方白扬剑的同一瞬间登掌。
东方白内心方自一动,正要发剑,忽觉一股山般暗劲压体而至,手中剑竟然颤动起来,而令他感到震骇的是对方的无形暗劲,突地朝两侧滑散,消失,这使他倏然想到坤宁宫的诡异掌功,难道这剑对无相神功也具有克制之效?
无相大师的老脸遽变,眸中透出骇异之色。
“少施主所持的兵刃莫非是……”
“大师!”东方白出声急阻道:“请不要说下去!”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根本不该用剑的,然而后海已迟,一向竭力保守的秘密已被无相大师窥破。
无相大师垂落双掌,电炬似的目芒注定剑身。
“实在是想不到传言中的……”
“大师,请守口!”
东方白语音已带激动。
“阿弥陀佛!”无相大师的白眉垂了垂又复挑起道:“老衲可以绝口不提此剑,但希望卓施主交出须弥经。”
了因与了尘的表情是惊愕中带着迷惑。
“经必须交回原主,大师直接由原主手中追讨方是正理,否则的话,卓大侠将因此而不能再在江湖上立足。”
“少施主!”无相大师的脸上突然现出了极度严厉之色道:“见赃不追老衲办不到,别仗恃你的神兵,它对老衲还不能构成威胁,如果老衲不守口,后果将如何?”
“大师以此要胁,难道就不怕有损名门高僧身份?”
“不然,老衲是在执行方丈的佛令!”话锋一顿,又道:“少施主护赃,不怕本门把你视同叛徒的同道?”
“晚辈不在乎!”
“那就别怪出家人没慈悲之心了。”
空气又是无比的紧张。
就在此刻,卓永年突然从地上蹦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恍若没事人儿一般,很显然地他并没有受伤。
所有在场的全大惊意外,无相神功竟然伤不了他?其中反应最强烈的是无相大师,卓永年功力之高太出乎他意料之外,“无相神功”是少林有数几门绝艺之冠,当其一击而毫发无损的少之又少,怎不令人骇异。
卓永年习惯性地抚了抚鼠须,咧嘴笑了笑。
“大师执意要从卓某手中索回‘须弥经’?”
“正是!”
“没考虑的余地?”
“没有!”
“卓某有几句话要单独向大师陈明,肯容纳么?”
无相大师沉吟着,仿佛可以洞物穿心的目芒直照在卓永年面上,似乎要洞穿他的内心测度出他想打什么主意?
东方白缓缓收回了剑,内心无比地沉重,因为他手中这辆奇兵的秘密已被无相大师识破,后果相当严重。但也有其自得的一面,这柄神奇的宝剑能抵制坤宁宫的消功掌力和少林寺的无相神功,算是非常意外的发现。
现在,他可不能随便出剑了,无相大师答应保守这柄剑的秘密,以老和尚的身份而言绝对可以信得过,但如果他再出手的话,对方便会取消承诺,后果的确难以想象,担心的是卓永年在听了话头之后会有什么想法?
久久,无相大师才启口。
“施主要告诉老袖什么?”
“请借一步。”
“希望施主不是别有居心。”
“大师请放心,卓某能走而不走,就是不愿彼此的误会加深。”
“好吧!”
卓永年快步走到三丈外一丛矮树之后。
无相大师望了两名弟子一眼,挪步跟了过去。
东方白心头仍是一片狐疑,猜不透这狐精的意向。
卓永年与无相大师在树丛后不知谈了些什么,最后双方发出了声音。
“施主说的全是实话?”
“半字不假!”
“你定要老衲相信?”
“务请大师接纳!”
“阿弥陀佛,看来老衲只好暂时相信了。”
“多谢大师!”
一僧一俗回到原地,脸上都是平和之色,无相大师挥了挥袍袖,深深望了东方白一眼,沉声道:“了因、了尘,我们走!”
走字出口,脚步已前移。
了因、了尘双双吐了口大气,怒愤充斥的目芒在东方白面上一绕,抛去了断棍铲杆,悻悻地举步离去。
三僧去远,东方白转注卓永年,心里有许多疑问,但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大的疑问是他如何使得三僧乖乖上路?
“老弟,谢谢你拔剑!”
“这是应该的!”提到“剑”,东方白的心弦发了颤,如果因为无相大师的半句话而引起了卓永年觊觎之念,倒是防不胜防,既号“狐精”,其心机当然是超人一等,但愿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否则将大伤感情。
“这老和尚还算通窍!”卓永年耸耸肩。
“老哥!”东方白打蛇随棍上,将就对方的话题追问道:“你是用什么方法使得固执的无相大师放弃主见?”
“只几句话!”卓永年讳莫如深。
“什么几句话?”话出口,东方白才发觉这句话问得很笨,对方要是肯公开说明,便不会用简单几个字搪塞。
“老弟!”卓永年笑笑道:“那几句话话关系太大,恕我暂时对你老弟卖个关子,你很快就会明白的。”说完,又笑了笑,但笑中带着些歉意。
“没关系,小弟不问就是,反正事情能和平解决已经很不错了!”东方白乐得大方,脸上现出完全坦然的样子。
“我们找个好地方喝一杯?”
“好哇。”东方白欣然点头,表面上是释然了,但内心却打了个大疙瘩,他为了援手他,不惜违背自己的“三不”原则而拔剑,而他竟然藏私自秘,既然站在同一阵线,就应该平等互济,坦诚相对才是正理。
“啊!对了,老弟……”卓永年像突然想到什么。
“老哥想到什么?”
“这东西暂时由老弟代为保管!”
“什么东西?”
“须弥经!”
东方白窒了一窒,瞪大眼,惊愕又茫然,根本就猜不透卓永年来这一手的用意何在?
“须弥经……由小弟保管?”
“对!”
“不打算归还‘不为老人’?”
“借期还没到,另有用途!”说着,掏出了黄布包。
“为什么要由小弟保管?”东方白狐疑万分。
“当然有道理,你先收妥,我再告诉你!”
东方白十分勉强地把黄布包藏进贴身怀里。
“老哥说理由吧?”
“这要分点说才够明白。”卓永年干咳了一声清洁喉咙,然后四下扫瞄了一眼,正经八百地接下去道:“第一,不为老人的真正身份是少林藏经楼主持无为大师,当年人经一齐失踪,被少林寺目为叛逆,屡寻不获……”
“这点小弟已经知道!”
“听我说下去!”卓永年目芒闪了闪道:“现在人经出现,少林当然不放过他,江湖贪婪之辈也不会放过他……”
“他为什么不把经送回师门?”
“他有难言之隐,这先不管他!”
“他有难言之隐?”
东方白抓住话头不放。
“他没说,老哥我也不知道,向他借经是两利之事,所以他才会答应。”话锋一顿又道:“第二,眼前图谋最急切的是黑蝙蝠和卜云峰,如照我们的判断,黑蝙蝠是天不偷的传人,而卜云峰已确定是魔刀鬼影的弟子,假使他俩的身后人出面,说实话,老哥我没把握保守……”
“所以由小弟来代管?”
“不错,这样老哥我便少了一重顾虑,因为他们万料不到东西会易手,目标仍指在我身上,老弟安全无虞。”
“还有么?”
“有!第三,卜云峰与黑蝙蝠杀老夫好友南阳捕头西门钧,老夫不讨回公道难慰好友在天之灵,东西不在老夫身上,老夫便可以放手去做。”
“很好的打算!”东方白话中带话。
“老弟!”卓永年诚恳之色溢于言表道:“千万别认作是老哥在利用老弟,是请托,是老弟对我的大人情。”
东方白心里舒坦了些。
“好,第四呢?”
“没有第四了,但还有一句话……”
“请说?”
“老哥我将全力助老弟完成大心愿!”
“大心愿?”东方白心里“咚!”地一震,卓永年意何所指,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在追查大化门之谜的秘密?
“不错,老弟心里应该明白。”卓永年神色很庄重。
东方白怔怔地望着卓永年,他不能说出来,如果卓永年所谓的大心愿是另有所指,一说出来岂非是自暴其密?
“老弟,言止于此,我们找地方喝酒去,折腾了大半天,肚子饿还可忍,这酒虫扒喉咙可真受不了。”
“好吧!”东方白只好憋住。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远远奔来,伫在五丈之外。
东方白定晴一望,一颗心顿时收紧,不速而至的赫然是公孙彩虹的师兄蒋大牛,仍是一身庄稼汉的打扮。
蒋大牛在此现身绝非偶然。
“老哥请稍待!”东方白掠了过去。
“东方公子!”蒋大牛迎着叫了一声。
“大牛,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集上找不到公子,我胡乱找到这里来,运气还真不错,居然碰上了!”大牛憨憨地笑了笑,他的笑给人一种平实之感,丝毫没有江湖气味,不矫饰,不虚夸,就那么朴拙,严格地说,他只能算半个江湖人。
“你找我有事?”
“是的!”
“什么事?”
“一件大事,这件事……也许公子能挽回。”
“噢!说说看?”
“是关于敝师妹彩虹……”
“彩虹,你……找到她了?”东方白像触了电似的全身一震,一道亮丽的彩虹似乎又出现在眼前,平静不久的心潮再度激起了涟漪。
“是的!”
“她在那里?”紧持着又问了一句:“她好么?”
蒋大牛神悄一黯,上前两步,在东方白耳边低语了一阵,然后又放大声音道:“只有公子能使她回心转意。”
东方白木了好一会。
“大牛,我……恐怕办不到!”
“公子难道要眼看她……”
“大牛,你不懂!”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我懂!”
“你懂什么?”
“公子并不爱她,因为她曾经是女杀手……”
“大牛!”东方白脸上掠过一抹痛苦之色道:“你真的是不懂,不过……”
“不过什么?”
“我跟你去见她,尽力试试看。”
“好,那好!”
东方白回头扬声向卓永年道:“老哥,小弟有急事要办,酒不喝了!”说完,一拍蒋大牛的肩膀道:“我们走!”
薄暮时分。
蒋大牛安身立命的农舍。
堂屋里,由于光线不足,提早燃上了灯火,东方白与蒋大牛对坐而饮。一碟腌鱼、一盘风鸡,外带两样小菜,佐以新酿的高梁,两人吃得津津有味。
忽然间,东方白微酡的脸沉了下来,眉头结在一起。
“公子,怎么啦?”蒋大牛立即发觉气氛有异。
“我不能去见彩虹姑娘。”
“那是为什么?”
“她在临别时,把最珍贵的‘天丝宝衣‘送给我,我却把它丢了,在没寻回之前,能有脸见她么?”
“公子!”蒋大牛用力抓了几下头,把半碗酒一骨碌灌了下去,伸伸脖子,用衣袖擦了擦口边酒清,睁大发红的眼道:“不用愁,我们不说她不会知道,之所以请公子出马,是要阻止她剃度,这么美的女子要是当了尼姑……”
他没说下去,看样子是找不到适当的词句形容内心的感受。
“大牛,我……能阻止么?”亮丽的虹影又在眼前闪耀,东方白不敢往下想,仿佛心里是一片泥泞。
“一定能,只要……”
“只要什么!”
“只要公子答应娶她,她一定会回心转意,打消出家的念头,因为她曾经说过她唯一亏欠的是公子。”
“亏欠是谈不上,只是我无法答应。”
“为什么?因为她是残忍的女杀手,她是……”
“不要说下去!”东方白扬手止住蒋大牛的话头,脸上飘过一抹痛苦,道:“大牛,你无论说什么都不是,这是我个人的苦衷,凭良心说,我非常喜欢她,这样的女子打着灯笼没处找,我自己还嫌不配,可是……我不能!”
“公子,到底为什么嘛?”
“能说,我已经告诉你了。”
“……”蒋大牛张大了嘴巴。
“大牛!”东方白以安慰的口吻道:“别烦恼,我们尽力而为,吃饱了我们就上路,希望天亮之前赶到。”
“嗯!”蒋大牛沉重地点点头道:“我们吃饭吧!”
由于各怀心事,谁也不再开口,默默地填饱了肚子,蒋大牛收拾干净,然后道:
“公子,我们这就上路吧?”
东方白点头起身。
蓦在此刻,门外突然响起一声闷哼,接着是人倒地的声音,两人同时吃了一惊,互望一眼,双双冲了出去。
门外篱笆边躺了个人,一对眸子像鬼眨眼的星星。
东方白与蒋大牛抢步上前,月光下可以看出是个面如满月的中年人。
“朋友是谁?”东方白发问。
“区区……区区姓王。”眼珠子转动之间微露诡谲。
“受了伤?”
“是……遭仇家追杀!”
“伤在那里?”
“只是……只是被点了穴道,要是两位慢一步现身区区便没命了。”喘口气只道:
“请问,上下怎么称呼?”
“这……没问的必要!”
“可否请朋友伸义手在区区‘俞肝’与‘灵台’二穴上各点一指?”眼里露出十分迫切的企求之色。
“俞肝与灵台……”东方白沉吟。
“是的,区区会记住援手之德。”
“王朋友!”蒋大牛发了话道:“这里不是镇集也不是来往大道,只是间农舍,朋友怎会到这里来?”这话问得好,人虽然憨直心思却细。
“哦!区区说过,人被仇家追杀追到这里来的。”
“公子,你看……”蒋大牛望着东方白。
东方白沉吟不答,他觉得这姓王的声音颇不陌生,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人却没有印象,弯下腰仔细打量,对方脸上新刮的胡桩子青渗渗一片十分扎眼,抬头望天苦想,倏然有悟,忍不住笑出声来。
“公子……”蒋大牛困惑不解。
“大牛,你守在外面,小心防人接近!”说着,一把抄起姓王的朝屋里走去。
堂屋里。
姓王的仰躺在地上,东方白手扶桌角站立,面上似笑非笑,冷电般的目芒定射在姓王的脸上,宛若两把利刃。
“朋友,你真的是姓王?”
“不错,别的可以假,这姓氏可不能信口胡诌,那岂不变成了别人的子孙。”
“别人是不会,朋友你可难说!”
“这……”
“别这那的,听清楚,如果你乖乖合作,在下保证留你一条活命,否则的话,嗯!
你会死得很惨。”
“你……”姓王的脸孔开始变色,两眼瞪得老大。
“你刮掉了长须,换了衣着,但仍然是天星道人。”
“……”姓王的脸色惨变,本能地作出挣扎之势,但穴道被制,只是目芒游移,四肢微动,没发出任何作用,倒是额头上青筋浮凸,汗珠成串道:“东方白,你准备把王某人怎样?”
他终于迸出了一句话。
“王某人?这么说,你是乔装道士,实际上是俗家人,现在先报出你的身份来历?”
东方白的口芒利上加厉。
“王三思,江湖朋友称‘铁心员外’!”
“铁心负外王三思!”东方白心头为之一震道:“唔!还不是无名之辈。在南阳府可以算得上是个人物,你阁下说是被仇家追杀,仇家是谁?”
“卜云峰!”
“卜云峰?”东方白大感意外。
“一点不错!”
“同路人怎么变成了仇家?”
“以天星道人身份用解药换经是被迫而为。”
“哈哈哈哈!”
“这有什么好笑?”
“姓王的,这一套收起来吧!”东方白的脸色沉了下来,不屑地撇了撇嘴道:“铁心员外心如铁石,只知利而不知有义,重利之下无事不可为,连自己的祖宗都可以出卖。
卜云峰是飞刀能手,要杀你何必先制穴道?事实非常明显,你要不是他们的死党,便是极重利所收买……”
“本人说的是事实,信下信由你。”
“当然不信。”东方白口吻断然。
“东方白,你没想到这是借刀杀人之计!”
“绝不可能,他们连灭口都来不及。”
“那你想把本人怎样?”
“不怎么样,你阁下明确交代出卜云峰和黑蝙蝠牟天的下落,在下放你一马,你好好合计合计,生或死在你阁下一念之间,说的已够明白,时间不多,快作决定。”
“你在逼羯羊生仔?”
“没那多废话。”
“东方白,你想杀人用不着找借口,区区不幸落到你‘无肠公子’手中,没话说,认了!”他表现得很光棍。
“找借口,那可就是笑话了。”东方白从鼻孔里吹了口气:“王三思,你未免太健忘,你这条命在鬼树林的小屋里已经输给本人,杀你是名正言顺,根本不必任何借口,现在破天荒饶你一命,你居然还拿俏,哼!”
王三思那张看似养尊处忧的圆胖脸变成了灰败。
东方白心里疾转着念头道:“到底是什么人制住了王三思的穴道?他们自己人是绝不可能,那该是谁呢?‘狐精’卓永年,或是坤宁宫的人……”
一条人影蓦然闪现门边,赫然是“狐精”卓永年。
东方白两眼登时发亮。
“老哥,小弟正在猜想准是你……”
“我什么?”
东方白朝王三思一指。
卓永年大摇其头。
“你猜错了,不是老哥我下的手。”
“噢!那该是准?”东方白大感意外。
“不知道,我是刚到,守在外面的那头牛告诉了我经过的情况,不管怎么样,逮到这假牛鼻子真是太好了!”
王三思目珠乱转,脸孔起了抽扭。
“老哥,该怎么发落?”
“他的命本来就是输给你的,爱怎么发落都可以,主要的是要从他身上追出黑蝙蝠和卜云峰的行止下落。”
“唔!”东方白深一点头。
卓永年进入堂屋,手捻着鼠须,目注王三思。
“王三思,记得在南阳时老夫与遇害的老友府衙捕头西门钧曾经作过你的座上客,你的化装术不赖,鬼树林在面相对竟然被你蒙过,我这小兄弟说过放你一马,老夫当然照办,放光棍些,怎么才可以找到卜云峰那两个小子?”
“卓……卓大使,区区根本不知道……”
“一个废字也不要多说。”
“是真的不知道!”
“很好!”卓永年挫了挫牙,上前揪住王三思的胸衣,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朝靠墙的木凳上一放,让他背抵住墙壁道:“王三思,老夫一向不喜欢用强暴手段,但今天要破例,而且是大大地破例……”
“你准备……”王三思的前胸被卓永年的手掌大力顶压,几乎透不过气来,一张圆胖脸胀得像熟透了的柿子。
“老夫先挑断你的筋,然后剥你的皮,从脚板开始一寸一寸往上剥,剥到你老老实实说出真话为止。”说完,扭头朝东方白道:“老弟,烦你找很麻绳来。”
麻绳,庄稼人有的是,伸手就可取到,东方白侧身伸手,从地上抓起拇指粗的一捆绳子。
“老哥,要小弟搭手么?”
“好,大背花,便于吊挂!”手掌变抓,揪住脚衣,把王三思的身躯拉成前倾之势。
东方白抖开麻绳,绕三圈,穿成蝴蝶扣,扭转王三思的手臂,套上,收绳头,动作很熟练,人成了个粽子。
王三思穴道被制,除了口能开,眼睛能转,全身四肢完全不能动弹,就像个风瘫的病人,只有听任摆布的份。
“卓大侠,你……真的要……”
“半点都假不了!”边说,边从东主白手里接过细头,抛上横梁,一扯,王三思悬空吊挂起来,两脚离地尺许。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柄亮晃晃的小匕首,在手中抛了抛,一手执住,一手抓牢王三思的右脚,就要动手。
有钱,必须要有命才能享受,所以爱钱的人绝大多数怕死,王三思最爱黄白之物,所以他是爱财如命,爱命如财,当卓永年寒森森的匕首比向他的膝弯,他尖叫起来道:
“卓大侠,请……请先别动手。”
卓永年的匕道平搭在王三思的脚胫上。
“你还有话要说?”
“是……是有话……”王三思脸孔阵阵抽搐,灰败如土,额汗滚滚而落,眼里尽是骇极之色,带着三分乞怜。
“那你就说吧?”
“如果卓大快肯高抬贵手,区区愿出五百两黄……”
“五百两黄金?”
“不错,十足赤金。”
“你的命只值五百两金子?”
“这……卓大侠如果嫌少,区区可以再加。”
“噢!加多少?”
“再加一百两。”
“王三思,要买命得由老夫开价。”
“卓大侠,你……你说……”汗水流进了眼睛,使他眨个不停。
“五万两!”卓永年亮了下巴掌。
“啊!”王三思的呼吸为之闭住,两个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久久才回过气来道:“卓大侠,区区全部家当……也不到一万两!”
“王三思!”卓永年不屑已极地撇了下嘴道:“用钱买命可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既然买不起为什么要玩命?”
“这……”
“听着,快交代卜云峰和黑蝙蝠那两个免崽子的下落,废话不必多说,否则老夫就要动手抽筋剥皮。”
蒋大牛来到门迎,道:“公子,我们的时间……”
“哦!”东方白皱了皱眉。
“老弟!”卓永年侧过头道:“你们有事可以走,这里交给我了,我追出黑蝙蝠会首先追回你的天丝宝衣。”
“那就拜托老哥了。”
“你们快走吧!”
东方白出门与蒋大牛双双离去。
“王三思,别耗时间,快说?”卓永年翻腕,刀尖指向王三思的膝弯。
“区区委实……啊!”刀尖破皮入肉,立即见红。
“说是不说?只要轻轻一挑,你这条腿算完。”
“说……区区说就是。”
“快说?”
“他两个藏身在一个又隐秘,又舒适,又是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少卖关子,直接了当说出来。”
“就是……”
蓦在此刻,墙壁上突然有淡光一闪,要是不注意,根本就不可能发觉,但卓永年是成了精的人物,一只飞虻移动都逃不过他的眼,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电闪挪身,也就是他挪身的同一时间,王三思闷踪了一声,卓永年不及细察,射出了堂屋门,月光下只见一条人影淡烟般越野逝去,太快,感觉上是眼睛花了一花,追当然是追不上,卓永年冷哼了一声,又回进堂屋里。
王三思的脑袋搭拉着垂在胸前,人已经断了气。
卓永年气得两眼发蓝。
第十七章古寺怪尼佛度缘人
撕开王三思的胸衣,胸口上有条寸许的淡淡红痕,不见血,不问可知是卜云峰的飞刀,刀入人体,外不留痕。
卓永年连连挫牙,刚才墙壁上所现光彩是飞刀脱手刹那映着灯光而产生的反射,设非如此,飞刀应该钻进卓永年的后心,死的不会是王三思。
“可恶!”卓永年顿了顿脚。
王三思的话还没出口,究竟对方是藏身何处?就只差这么分秒的时间,一切变成了白费,卓永年深悔进门之后没立即采取行动,说多了废话,等于给了对方灭口的机会,应防而不防,是严重的失误。当然,如果蒋大牛仍在外面监视,对方便很不可能有这机会。
是什么人暗中出手制住了王三思?
卓永年也想之不出。
夜尽天明。
愈来愈盛的旭光在驱赶着山间的晓雾,一条石磴道蜿蜒在苍郁的松林间,静谧,仿佛使人变成了聋子,因为没有任何声音进入耳鼓,的确是万籁俱寂。
两条人影行走在磴道上,正是漏夜赶来的东方白和蒋大牛,此来的目的是想要阻止天仙化人的公孙彩虹削发为尼。
愈接近目的地,东方白的心弦绷得愈紧。
公孙彩虹为了报复亲仇而以残酷手段杀人,仇了恨消之后遁入空门赎罪是她的大愿,能阻止得了么?
彩虹亮丽的光影从不曾自东方白的心头离开过,但他不能拥有,连太亲近也不可以,因为他根本没有资格,可是那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魅力偏偏又把他的心弦紧扣,无法抛躲,这使他深深地浸沉在痛苦里不能自拔。
为什么要相识?
为什么又是那样安排?
造化主有意作弄人么?
现在又将相见,残酷的再见。
“当!当!”清越的钟声击破了静谧的晨幕穿林而来,东方白全身每一根神经随之抽紧,脚步不自觉地缓了下来,相见争如不见,不见争如不识。
蒋大牛有些紧张地道:“公子,快到了!”
东方白“唔!”了一声。
蒋大牛又道:“公子,完全看你的了,要想我这位大美人师妹回心转意,只在公子一句承诺,其实……”
东方白心不在焉地道:“其实什么?”
蒋大牛道:“公子跟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东方白苦苦一笑:“大牛,天下很多事是不能勉强的,尤其这个‘缘’字,缘的反面便基孽,你懂么?”
蒋大牛吐口大气,瞪眼道:“我看不出什么孽来?”
“唉!”东方白叹了口气。
蒋大牛赶紧两步,迫近东方白身后道:“难道公子早已有了红粉知己?”
真难为他还能说得出红粉知已这文雅的词来。
东方白缓缓摇头道:“有,也没有……”
蒋大牛怪声道:“公子这话是什么意见?”
东方白抬手道:“我们到了!”
他没有答及蒋大牛的问话,心头一片凌乱,他渴望再见彩虹,又怕见彩虹。
磴道尽头,聚翠凝碧之中,现出一道褪了色的红墙,墙头垂挂着藤蔓。要不是门头上悬着那块斑剥的“大悲寺”匾额,还真会教人误认为是座荒废的山中古屋,寺门是紧闭着的,静雅之中带着几分幽森。
两人停在寺门之外。
石隙墙缝苔痕累累,匾额泥金大都剥蚀,大悲寺三个字笔势苍劲,刀法也极具功大,两扇寺门赤裸地呈现木材纹理,再再显示了古寺的风貌。
“大牛,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彩虹的?”东方白想借着说话平定一下不稳的情绪,他实在是心波激荡。
“哦!是,我忘了说,自从彩虹离开之后,依她的心愿,我知道她要走的路,由近而远,探访海一间寺院庵堂,皇天不负苦心人,很快被我找到!”
蒋大牛显然也很激动,缓了口气才接下去道:“无巧不巧,那天她正好打开寺门搜集松枝,我……苦苦劝她打消出家的念头,只差一点没下跪,但她心如铁石,说什么也不肯点头,没办法,我想到公子也许能使她回心转意……”
“恐怕很难!”
“公子,你务必……”
“我当然会尽力」”
寺内隐隐传出梵呗之声,此情此境,益发沁人心脾,那是一种尘世里听不到的声音,能使人祛俗脱垢,回返真如,一切名利缘孽随之化解。
“希望我们来得及时,彩虹还没有……”
“敲门吧!”
蒋大牛上前两步,扣动门环。
扣了三次,梵呗之声停歇,不久,门内起了脚步声。
两个人的心随着脚步声跳荡。
“何方施主?”声音从门后传出,机沙刺耳。
“我是公孙彩虹的师兄,有急事要见她!”
“寺里不见男客!”
“我不是客,是她的亲人。”
“只要是男人都一样!”
蒋大牛回头望着东方白,一副无奈的神情。
东方白心里正在纳闷,门里那粗沙的声音分明是男人,既然应门,当然是寺内一员,尼姑清修的寺院怎会有男人呢?
而且公然还说不见男客,这实在有些邪门,一着蒋大牛求助的目光,立即步上门廊石阶。
“里面是那位,怎么称呼?”
“用不着套交情,请便吧!”
“出家人方便为怀,在下两人委实是有急事非见彩虹姑娘一面不可,务请行个方便!”
有求于人,东方白不能不低声下气。
“此地没什么彩虹姑娘!”门里人干脆回绝。
“在下二人漏夜巴巴地赶来,非见人不可!”东方由软求不成,态度趋于强硬。
蒋大牛苦着脸直搓手。
门里起了脚步移去的声音。
“请留步!”东方白大叫了一声。
脚步声远去。
两人面面相觑,东方白心念疾转,看来循礼路而行是白费,只好冒犯一下,先见到人再说了,心念之中,二话不吭,倒弹数尺,纵起,越墙飘了进去。
墙里是个院子,杂花夹径,五色纷陈,积苔的花台棋布,摆着不少古趣盎然的盆景,花台之间点缀着奇石竹木,尤其假山边一株盘虬的老松,仿佛醉翁欹石,整个庭院不像是寺庙,而是富贵人家的别业。
迎面是正殿,殿不大,也谈不上宏伟,但从岁月侵蚀的外貌中,仍可依稀看出构筑的精致和古雅。
东方白当然无意欣赏,只本能地浏览了一遍,返身拉开门闩,蒋大牛一怔之后冲了进来,与东方白并肩而立。
正殿里佛灯茕燃,隐约可见香篆缭绕,由于花径与殿门还有数丈距离,殿基又高起数级,看不清是否有人。
“公子,怎么样?”蒋大牛有些紧张。
“我们进去!”
一条人影从花径靠正殿石级处拂叶而出,停立在除中央,是个半百妇人,粗眉大眼,狮鼻阔嘴,加上伟梧如壮男的身材。那样子真教人见了就吓一跳,要不是由于她的装束,简直就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丑男人。
公孙彩虹美如天仙,竟与这等人为伍?
东方白一碰蒋大牛,双双挪步前移,在距离丑妇人丈许之处止步,东方白极有风度地抱了抱拳然后才开口道:“请问大娘……”
“你俩好大的胆子,竟敢强闯寺门!”丑妇人豹眼圆睁,粗嘎的声音震人耳鼓,说多凶有多凶,完全不像女人。
东方白和蒋大牛又吓了一跳,原来她就是刚才应门的,本以为是男人,想不到是个俗家女人,想来是打杂干粗活的,东方白保持平和的态度。
“烦请通禀贵住持……”
“滚出去!”声如炸雷,打断了东方白的话头。
“大娘佛门中人……”
“你看我是出家人么?”
东方白语塞。
“滚!”丑妇人抬手戟指寺门。
“大娘——”蒋大牛脸上便挤出一丝根本就不是笑的笑,道:“我叫蒋大牛,是彩虹姑娘的师兄,请行个方便,让我跟她见面谈几句话……”
“这里没什么彩虹姑娘!”丑妇人断然回绝。
“两天前我在门外见过她……”
“这儿是门里!”
“大娘……”
“滚是不滚?”
“我们见不到人绝不走!”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蒋大牛发了火。
“要老娘动手赶?”她居然自称老娘。
“随便!”蒋大牛一反平时的憨态。
丑妇人横眉竖眼,耸肩鼓腹,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缓缓挪动硕壮的躯体,像一头猛兽迫向它的猎物。
蒋大牛反而有些惶惑,他不是怕,而是想到此来是有求于人的,如果动上手,拉破了脸,事情可就砸了。不管输赢,总是坏事,他望向东方白。
东方白从蒋大牛的神色看出了他的心意,微一偏头道:“大牛,你退远些,由我来应付,千万沉住气。”
蒋大牛退后了丈许。
丑妇人已到了东方白身前伸手可及之处停步。
“大娘,您先别生气,听在下说几句,佛家度人,全讲一个缘字,如果公孙姑娘与佛门有缘,谁也阻止不了,如果俗缘未尽,可就不能勉强,在下是她的朋友,在她决意皈依之前必须见她一面,以免心存至碍。”
“那是另一回事,老娘要先惩罚你擅闯佛门之罪!”
“佛门不是随时为众生敞开的么?”
“少饶舌!”手掌倏地扬了起来。
“大娘真的要动手?”
“难道是吓唬你的?”
呼地一掌劈向东方白当胸,掌未到,劲气已经压体,看不出这丑妇人有这么深厚的功力。东方白当然不是真心要斗,单脚后引,身躯疾仰,他算准了尺寸,这一仰堪堪使对方的手掌够不上部位,他满以为可以避过,但事实却不是那么回事。
丑妇人直劈的一掌突然变势,在几乎完全不可能的情况下改掌为指,身躯前倾,手臂自然加了长度,刚好够及部位的长度,抵消了东方白后仰的尺寸,手指幻成复数,分袭前胸各大要穴,在没点实之前,根本不知道指向何穴。
东方白在无法变势的情况下,就后仰之势,上半身全折了下去,像是根本没有骨头。
丑妇人手指戳空。
这变化说来长,但实际上只是一瞬。
丑妇人手指落了空,而易形是前俯的,应该再无法变势,但事实又出意外,她原姿不变,也没收手,猛一扭腰,飞腿踢出,整个人成了伸张的大盘旋。
东方白后折的身躯完全没有改变的余地。
这一脚踢实必然骨断筋折。
蒋大牛“啊!”了一声。
也就在蒋大牛“啊!”声出口的同一瞬间,东方白的身躯像一条软体的蠕虫,朝侧里扭翻,粟米之差,避开了丑妇人的飞腿。再一旋,站了起来。
身形才站直,丑妇人又一掌劈到。
这些过程,联贯起来也只是较长的一瞬,这当中使人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错非是东方白,像套招似的应付过去,换了别人,即使应付得了也会手忙脚乱,这丑妇人的身手,的确大大出乎东方白和蒋大牛意料之外。
东方白不闪不避,单掌陡然立起。
“砰!”然一声,双掌接实,货真价实的接击,东方白手臂微麻,身形稳如磐石,丑妇人却连退了三步。
“好哇!”丑妇人曲背弓腰,又要进扑。
“阿弥陀佛!”一声清越的佛号宛如敲响金磬,音波入耳穿心,具有一种无比的慑人威力,使你非折服不可。
丑妇人立即侧身花径边,垂手肃立。
东方白收掌抬头。
殿阶上出现一个灰色的背影,从体态判断是个老尼,照丑妇人的反应来看,这老尼使是本寺住持无疑。
东方白步到台阶下方,距离拉近,看得更为真切,晶亮而稀疏的发桩,弛软的耳垂,证明了对方不但是老尼,而且是高龄的老尼,刚才那为清越的佛号,代表了对方至高的武功修为,她为何以背对人?
“晚辈东方白见过师太!”东方白对着老尼的背影恭谨地作了个揖。
“少施主擅闯佛门净地意欲何为?”
“想见见彩虹姑娘!”
“为什么?”
东方白定定神,整理了一下思绪。
“听说彩虹姑娘要在贵宝寺请求剃度,佛家讲究的是一个缘字,所谓佛度有缘人,晚辈想见见她,好明白她是否真正与佛门有缘。”
“不必多此一举。”
“师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尘心惧灭,俗缘尽了,一朝顿悟,全意依佛,少施主就不必再打扰她了。”
说完,宣了声佛号。
“晚辈要听她亲口说出来。”
“贫尼说不必。”
“晚辈心有芥蒂,便是未了之因,此因未了,将结何果?”
话锋略顿之后,又紧迫着道:“设若她皈依佛门只是为了一时意气,禅心未坚,又能证果么?”
经过了长长一段沉默,老尼才悠悠开口,声音有如发自高山幽谷的淙淙流泉,深沉有韵,还透着几分空灵。
“少施主定要钻尼明道因由?”
“晚辈洗耳恭听。”
东方白凝视着老尼背影。
“如此少施主听着,你与彩虹之间有友谊而无儿女之情,这就是说你俩之间明是有缘其实无缘,少施主承认么?”
“承认!”东方白痛苦地迸出了两个字,潜意识里,他对公孙彩虹抛舍不开,而事实上他叫白自己不能对她付出感情,也无外接受她的感情。
蒋大牛张大嘴发呆。
“她利用过你,也得过你的助力,最后以珍逾性命的‘灭丝宝衣’相赠,这便是偿情了因,祛除心中罪碍。”
东方白的心起了一阵痉挛,“灭丝宝衣”已为“黑蝙蝠”牟天劫走,到现在还没得回,实在愧对公孙彩虹。
“她为了报亲仇而滥肆杀戮,自知罪孽深重,故而早已立了宏誓皈依我佛,绝非意气用事,你俩此来是想劝阻她打消出家之念,可惜你们晚了一刻……”
“她已经剃度了?”
东方白脱口叫了出来。
“不错,她现在已经是‘觉非’了,这也证明她该是佛门中人,缘因前定,必能证果,阿弥陀佛!”
晚到一刻,彩虹已经属于空灵。
东方白的脑海顿呈空白,是失落也是幻灭。
“师妹!”蒋大牛忘形地暴叫了一声巨鹰般腾飞而起,划空扑向殿廊。
“阿弥陀佛!”低沉的佛号声中,老尼身不动,脚不移,宽大的袍袖一拂,一道罡风凌空疾卷。蒋大牛成了纸扎的人,即将泻落的身躯突地飘然回升,在空中打了个旋,像断线风筝般掉回花径,也许是老尼无意伤人,用的力道恰到好处,也可能是蒋大牛身手不赖,在将坠地的刹那,一个云里翻站直了身形。
“我不信,我……要见彩虹一面。”蒋大牛嘶叫。
“大牛!”东方白回头,道:“不罢冲动,沉住气!”
“公子,我……非见彩虹不可,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还有很长的日子好过,为什么要剃了头当尼姑,我不甘心,我……”
蒋大牛激动得全身发抖,泪水滚滚而落,显示出师兄妹之间的情深义重。
东方白用手势安抚了蒋大牛一下,回转头,他心里的痛苦是属于另外一种,但程度绝不输于蒋大牛。
“师太,请允许晚辈俩见彩虹姑娘一面。”
“此地没有彩虹,只有‘觉非’。”
“好!”东方白面上掠过一抹痛苦的明翳,道:“就请让晚辈俩见‘觉非’师太一面。”
觉非师太四个字出口,犹如针扎心肝,这称呼代替了明艳亮丽的彩虹,实在使人无法接受,也令人难以相信。
“不可以!”简短明确的回答。
“师太说不可以?”东方白开始激动了。
“是不可以,刚擦拭过的明镜,不可以再染尘埃。”
“心如明镜,何惧尘埃?”
“两位可以请便了!”
老尼下了逐客之令,
“天心、人心、佛心,我佛岂真无情么?”
“阿弥陀佛,少施主就不必多言了!”袍袖一甩,挪动脚步朝殿门走去。
“我要见……”蒋大牛吼出了半声,身形弹起。
“无礼!”丑妇人怒叱一声,照定蒋大牛弹起的身躯推出一掌,这一掌威力奇猛,响起空气被撕裂的爆声。
蒋大年被迫落地面。
东方白却趁此机会登上殿廊。
老尼上步在门槛边,仍背对着东方白。
上了殿廊,殿内的情景使一目了然,佛龛里供的是净瓶观世音菩萨。善财龙女分立两侧,背景是紫竹林,慈祥中透着庄严,佛灯娓娓,映着木鱼青磬,令人立即产生肃穆之感。
佛桌前蒲团上长跪着一个女尼,白里透青的光头是新剃的。
东方白在一窒之后,顿感一份寒意自心底冒起,然后弥漫全身。
冷,彻头彻尾的冷,像骤然被抛入冰窖,寒彻骨,冷透心。
彩虹已经变成了“觉非”,双方近在咫尺,但成了两个世界中人,彩虹从此永远消失。
他想叫,但喉咙里像哽了东西,发不出声音。
院里花径上,蒋大牛与丑妇人战况炽烈,打得难解难分,拳掌碰击与吆喝之声交织成一片,其势十分惊人。
东方白似乎已被心意之冷冻僵了。
“少施主到底意在何为?”老尼发了话。
“……”东方白无言,他真不知道要做什么。
“少施主因何不开口?”老尼又问了一句。
“……”东方白依然无言。
“啊!”阶下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蒋大牛的嘶叫声,道:“她是我师妹,死……
我也要跟她说……几句话!”
东方白从迷茫中醒转,显然蒋大牛已经被丑妇人制住了,掉头望去果然不错,蒋大牛被丑妇人反扭着手臂,脸孔已经变了形,两颗眼珠子几乎要瞪出取外,他不断地在挣扎,但看样子绝挣不脱丑妇人的控制。
“公子,我……死不瞑目!”蒋大牛狂叫,这是情急而发的话,他并未面临生死,佛门净地绝不至流血杀人。
“阿弥陀佛!”老尼高宣一声佛号,觉声道:“觉非,起来,尘劫不了,禅心难定,必须除尽一切俗因!”
东方白回头。
女尼缓缓起身,转面向外,双手合十。
东方白像触电般全身一震,两眼登时发直,他看到的不再是亮丽的彩虹,而是一道白虹,光辉仍在,彩艳消失,有光而无彩的冷虹。
“哇!”阶下传来惨叫,听声音似是发自丑妇人之口。
东方白未及回头察看,风动声中,已有人冲上了殿廊,正落在他的身边,侧过脸一看,一颗心顿时抽紧。
蒋大牛此刻的神情况多可怕有多可怕,完全变了另一个人,筋肉抽紧,眼神狂吼,像一头本来温驯的牛突然发了疯,眼球上竟然充满了血丝。
他真的疯狂了么?
东方白的头再转,扫向院子,只见丑妇人木立在花径上,一脸凶相,看上去似乎受伤不重,他稍为安心了些,不管怎样,公孙彩虹已经在此剃度,绝不能把情况搅得不堪收拾,严格地说,其曲不在这一尼一俗。
蒋大牛的眼睛现在可以称之为凶睛,熠熠凶芒变成了两条线直射在老尼的背影上,粗重的呼吸声隐隐可闻。
“大牛,你冷静些!”东方白沉声叮嘱。
没有反应。
“大牛,你退开,由我来处理!”东方白再加一句。
“呼!”蒋大牛一掌劈向东方白。
东方白做梦也估不到蒋大牛会向自己出手,不但出手,而且是既快又狠的一击,不是意气,简直就是在对付敌人,在完全意外的情况下,凭其锐敏的反应闪了开去,强劲的掌风竟然使他跄了一步。
“师兄!”公孙彩虹脱口惊叫出声。
双目交睫的一瞬。连意念都来不及转,蒋大牛掌出如电,攻向老尼,势道是疯狂的,一眼可看出是倾了全力。
“大牛!”东方白也脱口惊叫。
蒋大牛的手掌跟老尼的背心约莫半尺,像突然碰上了无形的钢墙中途停滞,但这只是短暂的一瞬,老尼的灰袍忽地无风鼓荡……
“啊!”蒋大牛的身躯离地腾起,倒飞下殿阶,“砰!”地一声,结结实实摔在石板铺砌的花径上。
“阿弥陀佛!”老尼依然背立着没动。
一个鲤鱼打挺,蒋大牛居然翻上了殿廊,这一手功夫的确令人咋舌,身形未稳,脚才沾地,又扑向老尼。
他真的发疯了。
东方白错步举掌,正要出手阻止……
老尼突地回身挥袖,惨叫声中,蒋大牛又飞栽回院地,竟然远到三丈之外,还越过了丑妇人的头顶,触地之声惊人,像一堆烂泥,再也不动了。
东方白却已窒在当场,眼前的异象使他的呼吸气都停止了。
人的胸有各种肤色,不管是白是黑是黄是绿都不足为奇,而他现在看到的这张脸却足以吓死人,从发脚额头穿过鼻梁到下巴,整齐中分,一半白,白得像雪,一半黑,黑得像炭。
传说中开封府尹包拯的脸便是一半黑一半白,日管阳夜管阴,想不到这老尼也有这么一张阴阳怪脸,加上年老而起的皱褶,更加可怕到了极点,使人直想转头闭眼,一照面便已终生难忘。
这种脸相会是正派人物么?
依她所露的一手,功力已到了深不可测之境,当然绝对是有名的巨擘,她是谁,为什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公孙彩虹为什么会选中这么个怪物投门剃度?
东方由全身发麻,连蒋大牛的生死都忘了一顾。
公孙彩虹缓缓步出殿门,无声地站在老尼侧后,目光望向院地,师兄妹之情,对于蒋大牛她是无法不关切的。
这动作提醒了东方白,立即转过身去对着院子。
蒋大牛己经站直身形,口用挂着两道殷红,目光仍是凶焰熠熠,惨厉的面容简直令人不敢相信他就是憨直朴拙的渔郎蒋大牛。
东方白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
丑妇人上前一把捉住蒋大牛的手臂。
东方白栗吼一声:“不许碰他!”
吼声余音未落,只见蒋大牛猛一振臂,丑妇人“哎!”了一声,连连倒跄,跌坐在花丛里,骨碌碌直瞪眼。
蒋大牛大踏步朝殿廊走来。
东方白呆望着,聪明机敏的他这时也傻了眼。
蒋大牛上了殿廊,站定,凶芒四扫,仿佛在场的全是他的仇人,完全是一副准备杀人拼命的模伴。
“大牛!”东方白挪步。
蒋大牛没应声,只投过的凶芒,像待对象而噬的猛兽。
东方白不期然地收回了脚,现在他简直可以肯定蒋大牛是真的疯了,为了可爱的师妹所走的路而发疯。
“师兄!”公孙彩虹的音调已走了样,原本平静得像冷玉的脸庞起了栗动。
“呀!”怪吼声中,蒋大牛扑向公孙彩虹。
意外再加在外,不可能中的不可能,蒋大牛竟然会攻击他的帅妹,由于角度的关系,东方白措手不及,而公孙彩虹又正好夹在老尼与蒋大牛之间,功力再高也无法应付这猝然发生的,说什么也不可能发生的变故。
公孙彩虹不闪不避,脸上现出瞬间的惊愕。
“砰!哇!”公孙彩虹口血飞迸,跌坐在门槛边,玉面一片煞白,这一掌挨的显然不轻。
蒋大牛旋转身,又一掌拍向着尼。
疯子是不可理喻的,他并不知道他自已在做什么。
东方白冲上前。
同一时间,蒋大牛被老尼点倒。
东方白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老尼目注公孙彩虹,声音充满了爱怜地道:“觉非,你伤得怎样?”
公孙彩虹凄清地一笑道:“师父,不要紧!”
说着,摇摇不稳地站起身来,望着地上的蒋大牛,哀声道:“师兄,你明明知道我的誓愿,知道我一定要走的路,你这是何苦?”
眸子一红,赶紧垂下头去。
蒋大牛昏倒在地,根本已失去知觉。
东方白紧皱着眉头,他想不透蒋大牛何以会突然发疯,是所受的刺激过深么?
憨直的人通常都是死心眼。
老尼片言不发,黑白等分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
公孙彩虹又缓缓抬起头,这回是望向东方白。
“东方施主,一切都过去了!”没有哀,没有怨,语凋平板冷漠得像是在诵经。
东方白的内心有一种滴血的感觉,东方施主,这称呼多么陌生。
“彩虹……”
“小尼觉非!”
“是,觉非!”听在耳里,简直就不像是自己的声音,道:“一切真的成为过去了,是应该让它过去,不可强求的终不可强求,命定了的无法改变,人生是一场幻梦,有些事更是梦中之梦,到头来只是一个空字。”
“阿弥陀佛!”公孙彩虹深深一注之后收回目光。
老尼的眸光变成了两根线,有若电光的芒丝,直钉在东方白脸上,只是目芒而已,但东方白下意识里却有一种灼刺的感觉。
“缘已尽,孽已了,少施主带他走吧!”冷漠的声音不带丝毫情感。
东方白望了一眼垂着头的公孙彩虹,一声叹息到了口边又咽回去,上前抱起蒋大牛,默然转身挪步。
朝阳被云掩去,触目是一片阴黯。
回到农舍已是起更时分,比去时多耗了一倍时间。
蒋大牛是由一匹驮柴的老马驮回来的,这一路全是穷乡僻壤,无法买到骑乘,东方白不敢解开蒋大牛的穴道,因为他已丧失心志,但又不能抱着他走长路,只好向山居人以高价买了这匹快退槽的老马驮人。
把蒋大牛抱离马背,任由老马自去。
进了屋,摸黑把蒋大牛放在床上,然后燃亮灯火。
望着昏迷不省的蒋大牛,东方白半筹莫展,疯病是无药用治的。
苦苦思索之后,决定试着解开蒋大牛被老尼所制的穴道,如果他的发疯是暂时性的,现在应该已无大碍,如果症候依旧,可以再控制住他另谋别法。
心念之中,在蒋大牛身上略一探索,然后一指点落。
只一忽儿工夫,蒋大牛口发一声呻吟,张开了眼。
东方白定睛望着,心头陡地一凉,蒋大牛的目光仍然是狂乱的,这证明他疯症依旧。
蒋大牛眼珠子一阵乱转之后,翻起身来一式饿虎扑羊扑向东方白,东方白心理上已经有了准备,旋身出指,重新点上蒋大牛的穴道,在蒋大牛将倒未倒之际立即托住,又把他放回床上,现在可真的是和尚的脑袋——没发(法)了。
就在此刻,门外一个声音道:“我算准你两个今晚一定会回来,而且是五脏庙闹饥荒,错不了的,哈哈……”
东方白一听声音,大喜过望,笑着道:“老哥,您来得正是时候,快请进!”
话没说完,“狐精”卓永年已推门而入,手里大包小包抱了一大堆,还有个泥封的坛子,急急朝桌上一放,口里道:“还真是累人!”
说完,发现床上的蒋大牛,不出惊声道:“这头土牛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东方白脸上短暂的笑意消失。
“不管多长也得说呀!”
“老哥且请坐。”
“好,长话短叙,说吧?”卓永年在桌边坐下,手抚酒坛子,看样子他心里是急着想吃喝。
东方白吐口气,把前往大悲寺的经过扼要说了一遍。
卓永年的神色随着东方白的叙述在变化,等东方白说完,瘦脸已缩成了一把,目芒定着,握拳在桌面上一捶。
“老弟,咱们一件一件来谈。”
“好!”
“老尼是阴阳脸?”
“不错!”
“你听说过‘日月神尼’这名号么?”
“日月神尼?”东方白惊叫了一声,但随即又摇着头道:“只是听说过,但对她的一切不甚了解。”
“当然,你出道太晚,而她又早已息影江湖。”顿了顿又道:“日月神尼生来的异相,她未出家之前,叫做‘阴阳神女’,武功之高无法测度,四十年前,她出现的地方宵小绝迹,后来……听说她是情场失意愤而出家。”
“出家之后改了名号?”
“对,改号之后,留在江湖的时间不长,半甲子以来,已经逐渐被武林淡忘,想不到公孙彩虹会投她的门。”
“这么说……她的年事已经很高?”
“嗯,跟‘不为老人’是同时的人物,‘不为老人’投入少林也是半甲子光景,‘陆地神仙’与‘阴阳神女’在没进佛门之前是齐名的。”
“很巧,他两个会走上同一条路。”
“先不谈题外之言,说我们的正事,你说蒋大牛在寺里突然发了狂!”
“是的!”
“这……不大近情理,除非这是他的宿疾。”
“为什么!”
“很简单,他是练武的人,心志比常人坚强,而且他的生性憨厚,不是急躁之人,不可能轻易发疯,再则,他跟公孙彩虹只是师兄妹的关系,并无儿女之情,不会激愤到发狂的程度,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他有宿疾。”
“那……该怎么办?”东方白皱紧眉头。
“让老哥我先看看看说!”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先探了脉息,然后翻开眼皮,仔细审视,口里“唔!”了一声,再察经穴,抬头栗声道:“他中了奇毒!”
“毒?”东方白既惊且震。
“是中毒,错不了……”
“难道……‘日月神尼’会用毒?”
“应该不会,可是……”
“让小弟我想想。”东方白回忆进大悲寺之后的每一个细节,最后摇头道:“不可能是‘日月神尼’下的毒,她震飞蒋大牛只是举手之势,要他的命也不费吹灰之力,何况她剃度的弟子是蒋大牛的同门师妹……”
“不管怎样,他中毒不假。”
“有了!”东方白欢叫了一声。
“什么有了?”
“小弟身边有‘三恨先生’赠送的解毒灵丹‘天露丸’……”
随说,随从身边取出玉瓶,拔开瓶塞,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粒在手心里,塞好玉瓶,放回怀里,然后用两个指头捻着丹丸,捏开蒋大牛的嘴,塞入丹丸,再一点他的“灵泉穴”,丹丸顺喉而下。
四只眼睛在静观变化,工夫不大,蒋大牛睁开了眼。
“大事无忧了!”东方白喜孜孜地叫了一声。
第十八章围蛇捕鼠徒劳无功
东方白道:“你记不起在寺里发生的事?”
蒋大牛偏头想想道:“记得一些,但后来……”
东方白道:“后来你发了狂,见人就出手,连我和彩虹你都照样下狠手……”
蒋大牛瞪眼道:“我发了狂?”
皱眉苦想了一会,微点着头道:“是有点影子,我记得当时直想杀人。”
东方白道:“这就是了,你中了毒!”
蒋大牛栗叫道:“什么,我中了毒?”脚一溜,下了床,错愕地望望卓永年,又望望东方白,张大着嘴直喘气。
卓永年“嘻!”地一笑道:“大牛,老夫跟你还没直接打过交道,不过都不是外人了,这是你的窝,你是主人,喏!”
用手朝桌上一指,道:“瘪着肚子不是味道,现成的酒菜,摆开来,咱们边吃边谈。”
沈大牛毒性一除,人便已完全恢复正常,他应了一声,立即到灶房里搬来碗碟杯筷,把卓永年带来的菜包一一分装,只片刻工夫,连酒都斟上了。
三人坐下先默默吃喝了一阵。
东方白忽地想到了临去前这里发生的事故,道:“老哥,那化身天星道人的‘铁心员外’王三思你怎么处置的?”
“埋了!”卓永年淡淡回答。
“老哥……把他给做了?”东方白吃了一惊。
“不,是被他们自己人用飞刀灭口的。”
“飞刀?”东方白又是一惊,道:“这么说,是卜云峰那小子下的手,他怎么会被点倒在屋外?为什么要杀他灭口?他们想隐瞒什么?”一连三个问号。
卓永年喝光了一杯酒,手按杯子,不疾不徐。
“老哥我已经查明白了,点倒王三思的是‘击石老人’,因为他发现王三思在灶房的水缸里下毒……”
“啊!水缸里被下了毒?”蒋大牛叫了起来。
“别紧张!”卓永年抬了抬手道:“水缸的水已经换过,至于说他被杀灭口,显而易见是卜云峰和黑蝙蝠牟天怕他抖出他们之间的秘密。”
蒋大牛进了口气道:“对了,公子,我中毒是……”
东方白把蒋大牛在交手中途突然发疯的情况描述了一遍,然后凝重地道:“我怎么也想不透是何人下的毒,怎么下的毒,现场又没别人……”
沉吟了一下,又道:“大牛,你仔细想想,在你中毒发狂之前可曾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蒋大牛抓耳搔腮,认真地想。
东方白与卓永年默默吃喝,不去打扰他。
差不多是半盏茶工夫,蒋大牛才期朗地开口,道:“我想到一样……是有点古怪,不过……”
“说出来听听看?”东方白用一种鼓励的口吻。
“我跟那丑妇人动手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上刺痒了一下,我想我没长虱子,八成是被什么小虫叮了一口,不一会我的火气大旺,心里光想到厮杀……”
“说下去!”东方白目芒连闪。
卓永年也竖起了耳朵,十分注意的样子。
“后来,嗯……我被‘日月神尼’震飞倒地,挣起后又遭丑妇人扣住,又觉得刺痒了一下,不知那来的神力,挣脱控制,以后……就很模糊了。”
“够了!”东方白抬了抬手,道:“照这情况看来,准是那丑妇人做的手脚无疑,可是……她是寺里的人……”
“她是新人!”蒋大牛接了一句。
“新人?”东方白心中一动,道:“怎么说?”
“我上次去见彩虹,她曾经现身赶我,据彩虹说,她是个伶仃妇人,夫死子丧,流落异乡,无依无靠,自己找到寺里请求收留做杂事,神尼念她也是江湖一脉,所以收留了她,她到寺里才只几天工夫……”
“啪!”东方白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瞪眼望着屋梁,似在深思一个问题,半晌之后,突地按桌而起,激声道:“我得立刻赶回大悲寺。”
蒋大牛错愕。
“老弟想到了什么?”卓永年开口道。
“黑蝙蝠擅于用毒,又精于易容,他在桐柏山冒充‘三恨先生’给我假药,险些得逞,而卜云峰从南阳来到徐家集,目的是公孙彩虹,那丑女人跟他俩是同路人,混入大悲寺的目的不问可知,如果让她的阴谋得逞……”
“日月神尼不是等闲人物。”
“暗箭难防,说不定此刻……”说着推开椅子。
“老弟真的要去?”
“非去不可!”
“那我们一道……”
“用不着,小弟一人足可应付,老哥还是留在此地查缉卜云峰和黑蝙蝠的下落,王三思如此死去,他们不会休手,这是好机会,如果我们全去,他们可能另出诡谋,应付起来便费力了,小弟这就……”话声未落,人已出了门。
“卓大侠,这……”蒋大牛着起急来。
“大牛,让老夫想想!”
大悲寺孤处在荒山野林里,既无邻也无舍,周围数里之内没有人烟,现在距天亮已经不远,但听不到鸡声报晓,而在屋子里的也无法看到天色星斗,只有佛堂里的香篆可以大略显示时辰,可是人不在佛堂里。
人在静室中。
公孙彩虹躺在云床上,双眸紧闭,面色酡红,生彷喝醉了酒,当然她不可能喝酒,“日月神尼”坐在床沿,黑白平分的脸沉重得像铅块,眸子里闪着可怕的精芒,丑妇人站在一侧,丑脸上全是焦急之色。
“师父,小师父莫非是中了邪?”
“你相信中邪这回事?”
“那……定是东方白弄的鬼。”
“……”日月神尼没接话。
“小师父的师兄叫什么大牛的先来过一趟,后来又搬来了东方白。”丑妇人自顾自地说下去,道:“他俩的目的是一样,想阻挡小师父出家,依苦命人我看,一定是东方白在临去时趁与小师父说话的机会暗中做了手脚。”
日月神尼紫电似的目芒射到丑妇人脸上。
丑妇人畏怯地垂下了头。
“奇怪!”日月神尼似在自语道:+潇湘书院+“人无缘无故晕倒,经穴畅通,脉象正常,这是什么蹊跷?”
说完,收回目光又在公孙彩虹身上探查了一阵,然后废然摇头。
丑妇人抬起头,嗫嚅着道:“师父……”
“你想说什么?”
“看来……非找到东方白不可!”
“人走了,如何找法?”
“小师父的师兄大牛犯了疯症不能上路,而东方白的目标是小师父,要是东方白捣的鬼,便不会走远,一定藏在附近观察动静,所以……”
“所以什么?”
“师父无妨到寺外查查,小师父由苦命人我看顾,如果由我出头,我怕……碰上了不是他的对手,办不了事还得赔上……”
“如果我离开之后他乘虚而入呢?”
“这……”丑妇人搓了搓手,眸子里飘过一抹不易觉察的诡异之色,道:“师父,苦命人倒是有个计较?”
“什么计较?”
“把小师父暂时藏到香积厨的什物房里,苦命人守在香积厨的隔壁小佛堂装作做功课,神仙也料不到……”
“嗯!此法可行!”
“那师父就请动身吧!”
“我先在外面警戒,你快依计行事。”
“是!”
“日月神尼”离床沿站起,看了公孙彩虹一眼,然后步出静室。
丑妇人吹灭了灯火,这时才发觉天已大亮,她静立了片刻,然后离开静室,不一会又回进室来,望着云床上的公孙彩虹,嘎嘎一阵狂笑,喃喃地说:“可人儿,看了你才如道什么叫美人,难怪这么多人为你颠倒……”
回头朝门外望了望又道:“头发剃了可以再留,如果真让你当尼姑,那是暴殓天……”
她忽然感觉外面似乎有人,忙住口回身,静室外是大殿,空落落地没见人影,但她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有错。
“是师父么?”她问了一声。
“叮!”佛桌上的铜磬竟然不敢自鸣。
抢到门边,伸头仔细探察,的确是没有人,她低骂了一声:“见鬼!”回头转身……
“当!”这回却是钟声。
如果没有敲击,钏磬不会自鸣,可是大殿里连个鬼影也没有,莫非佛祖显灵?丑妇人弹身到了殿里佛桌边,下意识地抬头望着大士法相,心里直发毛。
空气似乎有了异样。
眼角处好像有个影子,转过目珠,“呀!”她脱口惊叫出声,连退了两个大步。
眼前仿佛是平空冒出来的人,而这人,赫然就是“无肠公子”东方白,冰冷的眼神,像两把霜刃,眨也不眨地直钉在她的身上。
“东方白,你……不里已经走了么?”
“不错,可是又回来了!”
“想做什么?”
“杀你!”
两个字,带着栗人的杀机。
“杀我?嘎嘎嘎嘎……”丑妇人怪笑起来,笑声像午夜枭啼,又若荒原狼嗥,难听刺耳之极,好一阵才敛住笑声道:“东方白,你去而复返,为的就是要杀我这苦命的人?”
“完全正确!”
“为的是什么?”
“你心里完全明白。”
“我不明白!”
“嘿!”东方白冷笑了一声,寒飕飕地道:“你假充孤苦流离之人请求寺里收容,在‘觉非’身上下了毒,反诬是本人所为,刚刚你又借端支开住特,想完成你最后一步阴谋掳人上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你跟老娘混扯些什么?”丑妇人眼珠子连连溜转。
“到外面去!”
“你不在此地下手?”
“这里是圣洁的殿堂,菩萨不能亵渎!”
“你的行为已经亵渎了菩萨!”
“出去!”东方白厉喝一声,眼睛发了红。
“阿弥陀佛!”院地里突然传出一声佛号。
“师父,救人!”丑妇人狂叫起来。
东方白心里大急,他不想在菩萨面前杀人,但“日月神尼”在不明究里之下必然会出手干预,这便给了丑妇人脱身的机会,而这档事又非一言片语所能说清……
“东方白,离开佛殿!”老尼语重音沉,有一种无形的使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神尼,晚辈是特别赶来救觉非小师大的。”
“你出来!”
“凶手会脱逃!”
“谁是凶手?”
“就是她!”东方白手指丑妇人。
“师父,千万别听他胡说!”丑妇人像是急气交加的样子,道:“他此来的目的是要劫走小师太,小师太在没出家之前,跟他……”
“住口!”东方白暴喝一声,剑出了鞘,他的剑出鞘,就表示决心要杀人,这是他自己所订的规矩。
丑妇人住了口,但眸子里透出的诡色却相当惊人。
灰影一闪,“日月神尼”飘进殿门,三个人恰是鼎立之势。
“日月神尼”炯炯神目扫过丑妇人停在东方白脸上。
“东方白,你指苦命人是凶手?”!潇湘子扫描,黑色快车OCR!
“不错!”
“何以见得?”
“觉非的师兄蒋大牛突然发狂就是她做的手脚。”
丑妇人默不作声。
“日月神尼”深深望了丑妇人一眼,又回注东方白道:“根据什么?”
“蒋大牛亲口所说,他现在已经复原。”
“原因呢?”
“她受人指使混进寺中,目的是觉非小师太。”
“哦!何人指使?”
“一个是‘魔刀鬼影’的传人叫卜云峰,他不择手段,用尽心机,目的是要得到觉非师太;另一个是卜云峰的同路人,叫‘黑蝙蝠’牟天,江湖上恶名昭着的花贼,据判断可能是‘天不偷’的传人……”
“天不偷的传人?”老尼的神色变了变。
“是的,根据他的手脚身法判断。”
“天不偷没有传人!”老尼的语气是肯定的。
东方白怔了任,“天不偷”与“日月神尼”属同一时代的人物,她的话应该可信,那自己与卓永年先前的判断是错误了,黑蝙蝠究竟是何来路?
“即使来路判断有误,他们的奸谋不假。”
“你能解救觉非?”
“想来没问题!”
“没有绝对把握?”
“有!”东方白硬起头皮回答,他所恃的是“三恨先生”的“天露丸”,如果公孙彩虹并非受制于药物,那实在就很难说了。
“日月神尼”转面对着丑妇人、目如电炬,熠熠厉芒,似要洞彻人的肺腑。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苦命人!”
“对东方白的说法你承认么!”
“不承认?”
“那你有何辩解?”
“根本就是他弄的鬼,他做的手脚他当然能解。”这一反控的确够厉害,无论东方白所为成与不成,都将贻人口实。
“苦命人!”老尼语冷如冰道:“你的易容变声之术果然高明,若非东方施主点破,贫尼还真的被你蒙过……”
丑妇人立脚的位置是在静室门边,一看行藏已经败露,不等老尼话完,一闪身遁入静室,“砰!”地阖上了门,东方白欺身出剑,相当快,但就差了那么一点不及阻止,老尼反应之快当然也是十分惊人,毫厘之差出手落空。
情势突变,公孙彩虹已入丑妇人掌握。
一老一少空负至高功力,却不敢冒然破门。
“苦命人,开门,贫尼既往不究!”
“没这等便宜事!”
“你准备怎样!”
“我们交换条件!”
“你……竟然敢跟贫尼议条件?”老尼半边白脸泛了青,黑的半边发了蓝,显然这修为极深的佛门弟子已动了真火。
“苦命人!”东方白开口道:“如果你敢动觉非小师太半根汗毛,本‘无肠公子’要你等死无葬身之地。”
“嘿!东方白,现在轮不到你说报话,只有听我的,天仙美人变魔鬼老娘可以办得到,要使魔鬼回复天仙就是神仙也办不到,听着,给你们一刻时间考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取得‘须弥经’,用它换人。”
“须弥经?”老尼的声音有些发颤。
“不错,少林宝藏之一的‘须弥经’,原先是‘不为老人’所有,现在已到‘狐精’卓永年的手上,而东方白踉姓卓的是同路,应该好打商量。”
东方白的身躯在抖战,“须弥经”就在他身上,是卓永年为安全而暗中交他保管的,而这经又是卓永年为了救坤宁宫公主小玲向“不为老人”商借的,“不为老人”为了此经被少林视作叛徒而追缉,物各有主,能擅用么?
“日月神尼”望着东方白,眼神表现的是困惑。
“贫尼久不履江湖,‘不为老人’是何许人物?”
“就是少林寺藏经楼主持‘无为大师’……”
“无为?”声音中充满了激动。
“是的,他目前是少林寺严命缉拿的叛徒。”
“叛徒?”
“是的。”
“就为了‘须弥经’?”
“是的!”东方白一连应了三个“是的!”
“经已到了别人手上?”
东方白点点头。
“苦命人!”老尼目注静室门,道:“把门打开,看着人才能谈条件。”
没有回答。
“不好!”老尼栗叫一声,扬掌隔空一按,“轰!”然一声,木屑纷飞,静室门已被隔空掌力震得粉碎。
“日月神尼”和东方白先后抢人静室,只见云床上空空如也,公孙彩虹与丑妇人双双失去了踪影,静室顶上天窗洞开,显然人是由此而遁,一个人带着另一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无声无息地从天窗道走,这份门道弥足惊人。
东方白登时急煞,黑蝙蝠和卜云峰都是色狼,千方百计想满足色欲,如果不能把公孙彩虹及时找回,后用简直不堪设想,现在连“须弥经”都显得不重要了。
“日月神尼”闷宣了一声佛号,脸色更加不能看。
东方白一耸身穿出天窗,站在屋面上急急地四下了望,松林如海,一片起伏碧苍,要想发现什么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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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日月神尼”出现寺边松林,她是从寺门出去的。
东方白飘泻落地,趋近老尼身前,吐了口气,人,在最紧张最激动的时刻吐气,有纾缓情绪的作用,现在,东方白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处在极端紧张的状态下,他非吐气不可。
这是始料不及的意外,一个是武林中煊赫有名的“日月神尼”,一个是后起之秀的奇材“无肠公子”,竟然吃瘪在一个妇人手里。
“少施主,你向北,贫尼向南,南北回搜,西边会合,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对方走不远的!”
随说随取出一块纱布巾覆在面上,显然她离寺行动时不愿示人以真面目。
“好!”东方白应了一声,立即起步。
由东回北,东方白搜索的路线是入山方向。
丑妇人扶持着公孙彩虹不外遁反而向山里行么?这可能性不大,但既然是分头搜索,东方白只有尽力而为。
山势陡然峭起,半土半岩,错综散布,属于土的部份长满了苦松,枝于盘虬,叶序层次分明,岩石部份变成了无数小峰穿插耸立松间,仿佛是木石盆景的放大,饶富诗情画意,可以称之为造物者的大手笔。
东方白来到了一个被杂木藤蔓绕脚的嶙峋石峰之下,由此沿峰脚西回,应该就是“日月神尼”预定的会合点。
一阵怪声隐隐传来,像野兽受了伤之后的喘息。
东方白心中一动,倾耳细察。
声音似远又近,而且时断时续,判不出确切的位置。
他向前走,声音在后,折回向后走,声音又似乎在前,如此往返走了两趟,大概判出怪声是发自一丛缠盖小树的藤萝中,他悄然迫近,耐心地候了片刻,怪声又起,位置已完全确定,现在的问题是发怪声的是人还是兽?
声音又停止了。
他是找人而来,不能因好奇而耗下去。
当然是找人要紧,他准备离去。
怪声又起,比先前微弱了许多,好奇是年轻武人的通病,很难克服,定睛细看,藤萝有被拨开过的痕迹。
好歹看个究竟,他下了决心,拔出剑来,挥扫了几下,枝藤披开,现出一个洞口,由于这一撩拨,再没怪声发出,洞里黑黝黝地,洞口仅能容一个人出入,东方白略作踌躇,一手仗着剑,另一手拉拨藤蔓,谨慎地迫向洞口。
只六七步便到了洞口边,他侧立内望,洞不深,约莫是两丈,在洞底的位置有团黑乎乎的东西,由于外亮内黑,一下看不出是人是兽或是什么异物。
如果是受伤的野兽,眼睛会发凶光,而且会特别亮,但是现在看不到任何发光的东西,而且完全静止不动。
如果是人……
东方白作好准备,以防猝然突发的情况。
“里面是谁?”东方白沉声喝问。
没有回应。
“是人就开口!”加大了音量。
“是……我……我是……”洞里居然是人。
东方由心头一紧,从声音听出是个重伤或是重病的人,但怎么会藏在这石穴中呢?
这一折腾,视力渐能适应,隐约可以看出洞底蜷曲着一个人。
“你是谁?”东方白横挪一步,正对洞口。
“是……东方老弟……”
东方白像被迅雷遽然轰了一下,抢步进洞,单膝一曲,光线很暗,但可以清楚地辨出躺在洞里的赫然是“狐精”卓永年,瘦小的身躯蜷曲,左手提着一把短刀,两眼失神,脸孔因痛苦而扭曲,要不是先听到他的声音,凭外表情状一下子还真的难以辨认。
“老哥,你……怎么回事?”
“毒……我……”急促的喘息。
“你中了毒?”
“右手……”
东方白急急转目,只见卓众年的一只右手掌比平时大了一倍,而且已经发黑,他再不多言,忙取出一粒玉露丸塞到他的嘴里,另取一粒用口嚼碎,和着口津,涂抹在他的手上,其实一粒已经足够,由于发急才多耗了一粒。
“老哥,没事了,包管灵效!”
“三恨先生”不愧是每道圣手,他的“玉露丸”真的是灵验如神,只片刻工夫,卓永年眸子重光,呼吸也恢复了正常,右掌的黑色在逐渐消褪。
“老弟,你再迟片刻到,老哥我……不废则死!”说着,居然撑着坐起上半身,道:“天意,你会到这里来。”
“老哥,怎么回事?”
“咳!”喘了口大气道:“我是尾随你到大悲寺准备必要时作援手,到了离寺半里的地方,碰上了姓卜的……”
“卜云峰?”东方白急接口。
“不错,那兔崽子在此现身,不用说是配台那丑婆娘的行动,碰破头要找的人凑巧碰上,我当然不会放过。”
“老哥跟他对上了?”
“那还用说,我用尽全力把他击倒,为防万一,我搜他的身,解下他的刀囊,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
“他的刀囊上涂有剧毒,我的右手染了毒……”
“啊!”
“他的毒相当强猛,来不及索解药,右手便已不能动弹,制人反而被制,他点了我臂弯穴道,把毒控制在小臂以下,他不让我毒发丧命!”
“为什么?”
“他在我身上搜不出‘须弥经’,要迫我交出来。”
“这把刀……”
“是他扔给我的,要我在毒势不能控制之时,自断小臂,以保住性命。”
“够狠毒,他人呢?”
“正巧赶上那丑妇人带着小尼姑来,他们会合一道,把我扔在这里!”
东方白虎地站起身来,道:“他们朝什么方向走?”
“不知道,我是在毒苦之中。”
“这……”东方白一副急煞的样子,公孙彩虹落在卜云峰的手中,后果不问可知了,要是公孙彩虹被他所辱,那真是天底下最大的惨剧,他实在不敢想下去,心头有一种将要发狂的冲激,全身的血管似乎就要爆裂。
“他一定会回头。”
“老哥,等他回头……一切都完了!”
“那我们马上……”
“老哥,你仍留在此地,剧毒刚除,不宜行动,同时他并不知道老哥的毒已解,他回头来老哥可以伺机……”
“我懂了,老弟即使找不到他的人,他还是逃不了。”
“对,小弟这就去……”话未完,人已冲了出去。
刚刚拨开藤萝,只见一条人影飘闪而至,登时心头一紧,凝目绷望,血液沸腾起来,来的竟是卜云峰,当机立断,缩回身,朝洞里道:“老哥,卜云峰那兔崽子来了,准备应付!”
说完,匿进旁侧的浓枝密叶里。
卜云峰来到,口里惊“咦!”了一声,他发现洞口藤萝的凌乱情形。
“哼!哼!”洞里传出呻吟。
“姓卓的,你还没死?”
“老夫……哼!嗯……”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屁事……也没有!”
“那洞口……”
“老夫……受不了痛苦……”
“哦!我明白,你想走,可是又走不了,所以只好回进洞里,对不对?”{最新章节——读书论坛:http://210.29.4.4/book/}偏头想了想又道:“卓老大,你出来。”
卜云峰心机深沉,他不敢蓦然入洞。
“卜云峰,杀人……还要选地点么?”
“卓老大言重了,在下绝无杀人之意。”
“那你什么意思?”
“请你老大出洞,咱们开诚布公地谈谈。”
“你进洞来不是一样?”
“洞里不见天日,也太狭隘,而且……咱们谈完便要上路,外面方便些。”这完全是不成理由的胡拉,一句话,他不敢进洞,洞口的情况已使他犯了疑,同时他的确不敢小觑了“狐精”,他明白耍门道玩点子自己还差了些。
一阵拨枝拂叶之声,卓永年十分费力地钻了出来,堪堪到可见之处,身形一歪,栽倒藤萝之中,他非如此不可,为的是要掩饰那只中毒而复原的右手。
“卓老大,你已经自卸中毒的右臂?”
“嗯!”
“真可惜,你为什么如此想不开,即使是稀世之珍,连城之宝,有命才能享受,何况是区区一部‘须弥经’,千言万语归结做一句,你卓老大交出经来……”
“卜老弟!”卓永年打断了卜云峰的话,道:“真正可惜的应该是你!”
“噢!有意思,说来听听看?”
“你所说的,任何珍宝有命才能享受,可是并不尽然,有命而得不到东西,依然无法享受。老夫年近花甲,死不为夭;而你老弟正值英年,如果不幸因而招灾丧命,两头落空,岂非是真正的可惜。”
“卓老大!”卜云峰阴阴地一笑,向前迈了两步道:“你的意思是死也不愿交出东西?那好,你就试试看。”
“除了毒和飞刀,你还有什么把戏可变?”
“当然有,多的是,不过……此地不太安全,我们得换个地方!”随说随上步欺身,伸指隔空前卓永年弹去。
卓永年蚱蜢般蹦了起来,手中短刀电闪扎向卜云峰前胸,疾、快、狠、准令人咋舌。
“呀!”地一声惊叫,卜云峰倒标出去。
卓永年如影附形而上,一口气扎出九刀。
卜云峰像穿花的粉煤,展闪腾挪,险极地避过这一轮疾攻。也就在卓永年九刀发完的瞬间空隙里,他的长剑出鞘,寒芒闪烁中,回攻了八剑,追得卓永年连连后退。
八剑攻完,变势之间,卓永年蹈隙反扑。
短刀对长剑,惊险惨烈的场面叠了出来。
卓永年志在必得,他誓要为好友南阳捕头西门钧复仇,而卜云峰也决心要除去这阴魂不散的可怕敌人。
亡命的搏击,剑剑杀手,刀刀致命,双方奋不顾身。
激斗了一刻光景,卜云峰突然觑隙抽身暴退。
卓永年作势进扑。
卜云峰扬手。
卓永年窒位,他深知对方飞刀的厉害。
卜云峰狞笑,道:“卓老大,在下先前太大意,忽略了你是狐精,险些铸成大错,幸而又有了转机,现在在下的手里扣着五柄飞刀,可以单发,也可以连放,有一点稍稍不同的是此刻的飞刀不类以往,刀身上加了见血封喉的佐料,只消擦破皮就可以收功,你认为如何?”
“姓卜的,你别得意太早!”
“怎么,你还有点子?”
“很难说!”
“嘿嘿嘿嘿,卓老大,有一点在下想在你还能开口的时候弄明白,你右手中了毒,非断臂不足阻止毒势,你是如何解去的?”
一个冷极的声音发自身后,道:“是本人解的!”
卜云峰陡然大震,电闪侧身,飞刀已循声发出,人随之换了个位,“叮,叮!”两声,没了下文,等他看清是谁时,不由亡魂大冒。
东方白站在数步之外,手中举着剑,剑身上吸附网柄带翼的飞刀,这是他刚刚发出的,剑能吸飞刀这可是骇人听闻的怪事。
卜云峰的脸孔微起抽搐。
东方白轻轻抖剑,飞刀掉落地面,闪电进身,长剑攻出,这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卜云峰本能地用剑格架。
双刀交击,粘住。
卜云峰面色惨变,用力抽剑,不脱,两柄剑似乎已焊在一起。
东方白振腕,一挑一截,卜云峰的剑一折为二,半截掉地,就在断剑的刹那,身形后掠,扣在手中的三辆飞刀电射而出,咫尺距离,一发即至。
东方白早料到对方会有这一手,剑幻扇形,又是“叮叮!”连声,镜头重演,三柄飞刀又被剑身吸住。
卜云峰一歪身就想开溜,卓永年斜弹截住。
东方白抖落飞刀,大跨步,剑尖抵上卜云峰右胁。
卜云峰的脸罩上了一层死灰。
“姓卜的,你听着,我不但不杀你,还特别给你一个最公平的机会,卓大侠手里是短刀,你手中是半截断剑,等于是拉平,现在两位可以凭真功实力决斗,记牢一点,不许用毒或是其他卑鄙手段,否则我的剑下没有全尸。”
“如果……”卜云峰紧瞅了卓永年一眼。
“如果什么?”
“我输了当路送命,赢了你不会袖手,说来说去还是一条死路,这样是不是也算公平?”
“姓卜的,凭真本领决定生死,我不插手。”
“算数?”卜云峰心头升起了一线生之希望。
“你是以小人之心度人,当然是说了便算数,现在开始!”
东方白如此做有其道理,卓永年一心要为好友讨公道,他不能剥夺他的机会,同时卜云峰还有可怕的伙伴“黑蝙蝠”牟天,秤不离锤,他不会单独行动,而公孙彩虹又在丑妇人手里,所以他必须随时准备应变。
卓永年感激地望了东方白一眼,然后面对卜云峰。
卜云峰紧握着尺余长的半截断剑开始蓄势。
空气顿时沉凝起来。
“呀!”栗叫声中,炽烈的画面立即叠出。
名符其实的短兵相接,货真价实的追魂搏命。
东方白注意场中的变化,也留心周遭的动静。
断剑狂舞,短刀乱窜,着看指向对方要害大穴。
双方都不是庸手,又都各怀必得之心,凶险狠辣的镜头频频出现,不只令人眼花缭乱,而且动魄惊心。
剧斗持续。
东方白逐渐感到焦灼,由于这一意外,他已无法照约定与“日月神尼”会合,公孙彩虹的安危更令他悬心。
“嗯!”一声闷哼,不知是谁受了伤,战况丝毫未变,而且是愈打愈剧,愈拼愈狠,赌品之搏,必须要分出生死,当然,两败俱伤也是非常可能的结局。
“呀!”
“呀!”
日头下,刀光剑芒在连续幻出光孤。双方的身法步法都极尽奇诡,一个是“魔刀鬼影”之徒,一个是有“天下第一神偷”之誉的人物,身法上有其共通之点,在必欲置对手于死地的情况下,更加发挥得淋漓尽致,诡、异、玄、厉说它是魔鬼之斗亦不为过。
功力上势均力敌,情绪上可有差别,卓永年因为有东方白在旁,虽说东方白说过不插手,但总是一种安定的力量,而卜云峰便不然了,他无法百分之百肯定东方白真的在要命关头不插手,心头的阴影影响了他的气势。
剧烈的搏斗极耗真力,时间一久,卜云峰在气势上呈现不稳定,气势本是互相消长的,卓永年渐占上风。
“啊!”惨叫传出。
卜云峰身形打跄,很明显是他挨了刀,生死之争,他还是挺住了,不过,死亡的阴影似乎已向他逼近。
东方白定睛望着现场。
困兽之斗,卜云峰出手更见狠辣,半截断剑每一下都似乎想要把对手扎透,翻飞刺戳,简直就分不清招式。
“哦!”衣衫割裂的声音。
隐约中,可见卓永年左肩冒了红。
“啊!”紧接着是叫一声惨叫。
场面骤然静止,东方白下意识地一震。
卓永年的左肩头裂了道大口,鲜红的皮肉翻转,衣袖已经湿透,血还在涌冒,他的右手按在卜云峰的左上胸,五指紧捏着刀柄,刀身已经完全没入不见。
断剑掉地,卜云峰面如金纸,身躯在不停地抽扭。
卓永年两眼似要喷血。
“卜云峰,现在你说,杀害老夫好友西门钧的是你还是黑蝙蝠?”声音是凄厉的。
“谁……都一样!”
“那你两个都该死!”
“卓……卓永年,少……得意,我……牟师兄不会放过你,你……会死得很惨。”口角涌出了两堆血沫。
东方白忍不住脱口道:“黑蝙蝠牟天是你师兄?想不到你俩都是‘魔刀鬼影’的传人。”
卜云峰开始喘息,血沫随着胸部的起伏而涌出,那使人一见便生好感的脸孔已变得凄厉如鬼,他想说话,但嘴一动便是一堆血沫,根本发不出声音。
卓永年长长吐了口气,朝东方白点点头。
东方白也会心,点点头。
短刀拔出,血水泉喷,卜云峰栽了下去,这外貌潇洒佚丽内心邪恶的一代魔徒结束了他罪恶的生命,不择手段想捕捉彩虹的心愿随着他的生命消失而消失。
卓永年仰首向天喃喃道:“西门大哥,安息吧,小弟不才,已为您讨回了公道。”
两滴清泪涌现在眼角。
“狐精”,名虽不雅,但却是世情中人。
东方白心里急着公孙彩虹的安危下落。
第十九章归因了缘因果相报
“彩虹不是在大悲寺……”
“就是那丑妇人带走的小尼姑。”
“啊!那我们……”
“日月神尼也已出动搜寻,小弟跟她约定了会合的地点,可是……这具尸体得先处置。”
“简单,这石洞便是最好的埋骨所。
“老哥,小弟心里很急,可否就烦老哥处理一下,小弟先走一步,老哥事完沿峰脚西绕,使可以会合一道。”
“好,你先走!”
东方白弹身掠去。
山环里。
浅草平铺,几株杂树挂着野花点缀其间,数方怪石散布在杂树疏影里,衬着苍翠的山峰,轻飘的流云,就像是一幅天然的图画,然而画中的人物却与画面格格不入,就仿佛一幅名家杰作被无知的人胡乱加涂了不相配的鸦笔。
一个丑妇人斜倚在怪石边,脚前横陈了一个绝色少尼,八步之外,颤巍巍地站着一个面蒙纱巾的老尼。
这两尼一俗,不用说也知道是准。
“苦命人,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的身份随时改变,不说也罢!”
“你敢以邪恶手段对待佛门弟子不怕报应么?”
“师父,报应是以后的事,眼前您必须在两条路之间选择一条。”
“你敢威胁贫尼?”
“这倒是不敢。”丑妇人咧嘴笑了笑,又道:“师父,苦命人的时间有限,不能久耗,一个是觉非小师太由我带走,以后的一切就请不必过问,一个是我放人,由师父要‘无肠公子’东方白交出他的随身兵刃作为交换。”
“如果贫尼不答应呢?”
“人在我手上,师父要愿意牺牲小师太我收了!”
“如果贫尼牺牲觉非,你会与她同归于尽。”
“这种话不应该出自师父之口,这是犯戒。”
“日月神尼”气得浑身发抖,以她的身份地位武功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丑妇人要挟,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东方白来到,由于视线不受阻,一眼便看清了山环里的情况,他远远停住,心头杀机云涌,只消再向前接近,立刻就会被发觉,他必须先冷静一下,了解状况。
丑妇人弯腰作势要抱起公孙彩虹。
“不许动!”日月神尼厉声喝止。
“怎么……”丑妇人直起身,道:“师父答应了?”
“……”日月神尼无语。
东方白已看出“日月神尼”是在被要挟之中,努力一定神,大步走了过去,意态之间,显出无比的从容。
丑妇人一见东方白现身,极快地横抱起公孙彩虹。
“日月神尼”转头迎着望了一眼,又回头紧盯着丑妇人,东方白前来会合是意料中事,双方布先说定了的。
东方白脚步不停,直边向丑妇人,距离到了五步……
“站住!”丑妇人大喝了一声。
东方白止步,带煞的目芒在照在丑妇人脸上。
“日月神尼”曾经指出丑妇人是易容变声,那就是说现在看到的不是她的本来面目,东方白现在有机会仔细审现,果然直不出任何破绽,这份易容之术不说独步天下,至少是很难有人堪与匹敌了,她究竟是什么来路?
被抱着的公孙彩虹软垂着,依然是昏迷状态。
东方白心里的杀机已经凝固成了形,他恨不能把丑妇人生撕活裂,但投鼠忌器,为了人质的安全他非忍不可。
“东方白,你来得好!”丑妇人眦了眦牙。
“看来是很好!”
“这天仙化人本来是你的,对不对?”
“她现在是佛门弟子。”
“人非太上,孰能忘情,你抛躲不开的,对不对?”
“少废话,说,你准备把她怎么样?”
“带走,或是放人!”
“你能带得走?”
“可以的,因为没人愿意看玉殒香消!”
“放人又怎么说?”
“用你的剑作为交换。”
“我的剑?”东方白脱口叫了起来,这柄剑乃是无价之宝,更重要的它是父亲遗物,同时还关系着自己的未来,能交出去么?
“不错,你的剑!”
东方白一时哑口无言。
“宁要剑不要人,对不对?”丑妇人紧迫一句。
“我只想要你的命!”东方白五脏翻腾。
“可是你办不到,是么?”
东方白一口牙几乎咬碎。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道:“只要开出条件,一切便好商量,不必开口杀人,闭口流血,尤其‘觉非’是出家人。”
一条人影出现在丑妇人身后不远的地方。
现身的赫然是“狐精”卓永年,不知他是如何来到现场,又如何迫近到丑妇人身后,仿佛他人本来就站在那里。
丑妇人三面受敌,但并无惊慌之容,背贴怪石,一副笃定的样子。
卓永年好整以暇地转到正面。
“是你?”丑妇人一见卓永年仿佛是突然看到了鬼,脸孔连连抽动,眼里全是骇极之色,人也像突然矮了一截。
卓永年瞅着丑妇人笑笑。
“姓卓的,你……还活着?”丑妇人的声音相当刺耳。
“老夫生来命大,哦!”他像突然领会了什么,捋了捋鼠须道:“原来你是以为碰上了鬼,所以才这么骇怕,告诉你,老夫活得好端端,鬼是不作兴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的,别紧张,老夫处世应事一向喜欢和平手段。”
“卜云峰呢?”这是她真正惊骇的原因。
“溜了!”
“溜了?”
“对,老夫还挨了他半剑!”说着用手抚一抚血污的肩臂。
丑妇人眼珠子乱转,似乎在考量狐精的话是否可信。
“为什么是半剑?”
“一剑便要人命,伤而不死,只能称之为半剑。”话锋一顿,又道:“这无关紧要,我们来谈谈真正的问题。”
“什么真正的问题?”
“你手中的小尼姑!”
“你……有资格谈么?
“当然有,老夫不是三岁小孩,信口胡诌。”
“凭什么?”
“须弥经!”卓永年说得很自然。
“须弥经?”惊呼出声的是“日月神尼”。
东方白不禁心中一动,觉得有些意外,以“日月神尼”的年纪和修为应该是处变不惊的,即使内心震惊也不应着之于色,在听卓永年说出“须弥经”三个字之后,竟然叫出了声,经是要交换人质的,到底为什么?
丑妇人瞳孔放光,卓永年竟然主动提出要以少林寺正在全力追寻的“须弥经”交换,的确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东方白的感受当然也十分强烈,经是少林之宝,卓永年为了解救坤宁宫公主小玲之危而向“不为老人”暂借的,如果把它拿来交换公孙彩,他将如何向“不为老人”交代,而“不为老人”的叛徒之名又如何洗涮?
心念之中,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怀。
“怎么样?”
卓永年似乎很认真,催了一句。
“真的愿用‘须弥经’交换?”
“人命无价,岂能儿戏!”
“经呢?”
“你答应了自然就有东西给你。”
“日月神尼”定睛望着卓永年,脸上蒙着纱巾,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从眼神看来,她的内心反应十分复杂。
丑妇人沉思了好一阵子才凝重地开口,道:“我接受!”
“很好!”卓永年点点头,然后转向东方白道:“老弟,把东西拿出来!”
“日月神尼”眼神变为惊异,口里轻“啊!”出声。
东方白迟疑不决。
“老弟,你听到老哥我的话了?”
“可是……”
“救人要紧,别的以后另作打算。”
东方白还是下不了决心,固然这件事卓永年才能作主,自己只是受托暂时保管,但丑妇人原先提出的交换条件是自己的剑,卓永年现身之后主动提出了经,如果答应了岂非显得自已太自私?
可是自己这柄剑绝不能落入人手,这比把性命交给别人过要严重……
“日月神尼”开口道:“经在东方施主身上?”
卓永年颔首道:“是的!”
“日月神尼”的目光变得很怪,沉声道:“是‘须弥经’?”
这句话问得更怪,说了半天难道她没听明白?
卓永年道:“不错,是‘不为老人’窃取之物。”
“阿弥陀佛!”日月神尼宣了声佛号,望向东方白道:“少施主就拿出来吧,贫尼会领这份大人情!”
卓永年跟着道:“老弟,你没什么好犹豫的,快拿出来,别让小师太继续受苦,老哥我说过人命无价。”
东方白突然想到卓永年外号“狐精”,机智超人,巧计百出,他坚持这么做也许有其道理,连“无相大师”那等固执的老和尚他都能应付即可见其一斑,心念之中,从怀中取出了黄布包递给卓永年。
卓永年接在手中,朝丑妇人扬了杨,道:“怎么样,交换吧?”
“你保证不玩花巧?”
“这没什么花巧好玩!”
“好,现在你把东西放到那块石头上!”用手指了指五丈外的一块石头。
卓永年依言把黄布包摆到石头上,然后折回原位。
“现在你们三位退到那棵秃顶松边。”
石头,秃顶松,和丑妇入现在的位置三点恰成等距离的一条直线,如此,两端到中央一点的距离相等,而一端到另一端的距离是加倍,如果一方有行动,另一方便有余裕应变,这安排俱见丑妇人的巧思,她的确不等闲。
三人互望一眼,相继掠到秃顶私下。
丑妇人放下公孙彩虹,然后高声道:“等我验明真伪之后,会把解药放在石上,记住不要妄动。我知道东方白身上有‘三恨先生’的解毒丹丸,但那对小师太不管用。”
说完,迅快地掠到置经的石头边。
东方白的心往下一沉,对方居然指明“三恨读书论坛:http://210.29.4.4/book/先生”的天灵丸不管用,要是丑妇人弄点诡,那将人经两失。
丑妇人打开黄布包检现。
空气在死寂中紧张万分。
卓永年的神色有些不正。
“日月神尼”也是显着的不安。
丑妇人仔细翻检,十分认真的样子。
东方白忍不住向卓永年道:“老哥,这么一来,你如何向不为老前辈交代?”
卓永年吐口气道:“交代是小事,希望眼前能过关。”
东方白不解地道:“交代是小事?”
卓永年笑笑道:“山人自有安排,天机不可泄露。”
“日月神尼”点点头,口里“唔!”了一声,她为何有这表情谁也不知道,这老尼在这段时间内的反应相当怪异,东方白早就开始注意,但也只限于困惑。
东方白边注意着丑妇人的动静,边在思索卓永年那几句话中之话,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半点端倪来。
丑妇人高高扬了扬手,电闪而去。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立即奔了过去,“日月神尼”和东方白奔向公孙彩虹,卓水年则掠向刚才放经的石头。
公孙彩虹仍昏迷不醒,但脸色平和,仿佛是睡熟了,睡态很美,美得乱人心神。
卓永年奔了回来,道:“她没留下解药!”
“什么,没留下解药?”日月神尼目芒熠熠。
“这……”东方白脸上变色。
“很简单,她扬言老弟身边的解药没用,是要稳住我们不采取行动,实际上”三恨先生“的解药一定有用。”
“啊!”东方白松了口气。忙从怀中取出“天露丸”倒了一粒在手里,收好药瓶,然后上前一步,弯腰……
“给贫尼!”日月神尼伸手。
东方白面上一刻,他忘了男女有别,直起腰,讪讪地把药丸交给日月神尼,日月神尼跌坐下去,扶起公孙彩虹的上半身枕在自己膝上,然后把药丸塞进公孙彩虹口里。
六只眼集中投注在公孙彩虹的玉靥上静观变化。
约莫半盏热茶工夫,公孙彩虹悠悠醒转,睁开了眼。
卓永年欢然道:“大事无妨了!”
公孙彩虹亮丽的眸光照在东方白的脸上。
东方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默然承受那特异的眸光。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日月神尼的眼里的光芒也是特异的,她望着的却是卓永年。
“卓施主,贫尼谨此致谢!”
“不敢当!”卓永年欠了欠身。
公孙彩虹坐起。
“日月神尼”站了起来,仍望着卓永年。
“卓施主,你随贫尼来!”随说随挪动脚步。
卓永年跟了过去,两人到了六七丈之外才停住,开始低声交谈。
公孙彩虹站起身来,面对东方白,脸色数变之后沉了下来,目光也随着放低,如玉如脂的粉靥罩上了一层肃穆,肃穆得近于冷漠,可以称之为出家人特有的神色。
彩虹不再亮丽,变成了冷玉。
东方白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心猿未定,意马难拴,这份感受不同于上一次的分手,尘埃已经落定,缘孽也已分明,空怀失落,一切将成追忆。
“东方施主,小尼除了称谢,并祝你前程似锦!”幽幽然像是空谷的传声。
“彩虹……”说了两个字忙又改口,道:“觉非,从此尘俗殊途,我也祝你明心见性,持了了心,乐证菩提!”
“阿弥陀佛!”公孙彩虹合十。
东方白说不出心头是一股什么滋味,无情若有情,有情似无情,而一切都将归于空寂,浮云虽已消散,但那留在心中的烙印却是无法磨灭的。
目光再拾起,冷漠之中有一种庄严。
她的的确确已??是佛门弟子了。
四目交投,东方白感到一阵冷,双方之间已隔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也可以说是一堵无形的无法超越的墙。
“日月神尼”与卓永年步回原地。
两人究竟私下谈了些什么没人知道,东方白也不想知道,他忽然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是空虚,没有一样是真正重要的,仿佛连自己都已经不是一个实体。
卓永年偏了下头道:“老弟,我们该走了!”
东方白显得有些痴木地点点头,朝“日月神尼”抱拳,然后转向公孙彩虹,抿着的嘴不曾张开,转身挪步。
公孙彩虹口角牵动了几下,没发出声音。
卓永年也无声移步。
一路默默而行,谁也没开口说话,不久来到卜云峰伏尸的现场,两人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东方白忽然想到了件事,目光四下游移。
“老弟,你在找什么?”
“卜云峰遗下的断剑!”
“哦!这个……已经随卜云峰进石洞了。”
“老哥真是心细如发,一切都设想得那么周到。”
“不必奉承,老哥我一向不喜欢戴高帽子。”
“对了,老哥,卜云峰的同路人可能还没发觉……”
“他们很快便会发觉他失踪。”
“然后就会找上你我。”
“对,完全正确!”
“那不是很好么?”
“是很好!”卓永年漫应着,四下扫描了一遍之后,接下去道:“不过,根据已经发生过的情况,他们不会明着找,而是用令人想像不到的手段找,所以我们得特别当心,步步为营,不能给对方可乘之机。”
“老哥,我们现在是出山还是……”
“立即出山!”卓众年搔了搔头,道:“老弟,老哥我有几件大事急着要办,我们就在此地分手,你尽快赶到蒋大牛的住处等我的消息,特别注意一点,要是有人找上门,小心应付,不管是什么身份,最好把他留下。”
“嗯!”东方白点点头,卓永年急着要办什么事他不想问,他知道狐精的脾气,不愿透露的事问了也是白费。
“老弟现在就上路吧!”
“好,那就回头见了。”
“路上也要小心!”
“小弟理会得!”
东方白弹身奔离,心头有一份重重的失落,失落在山中,他不想再寻回,是永远的失落,也可以说是幻灭。
目送东方白离去之后,卓永年奔朝另一个方向。
山涧边,乱石堆垒。
一个须发现灰的老者在清洗药草,他身边放着药锄、竹篓,还有一大堆树头草根,一望而知是个采药老人。
一条人影悄然出现老人身后,赫然是个奇丑妇人。
“咳!”丑妇人千咳了一声。
“啊!”老人起身回头,惊叫出声,老脸大变。
“老小子,你是挖药的?”
“是,是……娘子……”
“把衣服脱光!”
“什么?”老人再度惊叫,向后倒退,被石头一绊,跌坐在石隙里,道:“娘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要你脱衣服。全脱!”
“这……”老人的脸孔变了形,道:“娘子,这里……虽然是深山野谷,可是……老夫年纪大了,不行了!”
身躯一个劲往后缩,但石隙太窄,缩不进去反被卡紧。
“你什么不行了?”
“老夫,几年前就没跟老伴……那话儿不行了。”
“呸!见你老小子的大头鬼,快脱!”
“娘子,求……求求你,另外去找年轻力壮的……”
丑妇人上前一把拉起老人,往旁边一掼。
“你脱是不脱?不脱就撕了你。”
“老夫……老夫脱……”老人面无人色,颤抖着挣起身,解开腰带,褪下粗蓝布长衫,里衣,露出了嶙峋瘦骨。
“脱,全脱,连裤子!”
“娘子!”老人跪了下去,道:“请念在老夫年事已高,实在没力量陪娘子做那……”
“你他妈的想死!”一脚踢了出去。
“哇!”老人翻了一个滚。
“快脱,不然踢碎你这几根老骨头。”丑妇凶得像夜叉。
老人哼唧着翻起身,解开裤头,褪下,身子缩微一团,虽说是荒山无人,但脱了个精赤条条总不是味道。
“草鞋,布袜也要脱。”
老人只好照办,摇晃着脑袋,人似乎要晕过去。
丑妇人开始自己动手脱,动作很快。
老人埋下头不敢看。
但不远处的暗中却有一对亮闪闪的眼睛在看,而且是眨都不眨地看,他,正是“狐精”卓永年,他判断丑妇人在得了“须弥经”之后不会立刻出山,因为她要会合同伴,同时必须改装才不会被追及。
丑妇人三把两把便脱光了,竟然是个伟丈夫。
卓十年两眼为之发直。
丑妇人换上了采药老人的衣裤鞋袜,然后在头上脸上一阵乱抓,发脱、皮褪、口鼻掉壳,这种易容之术罕闻罕见,竟然使用了这多零碎,难怪他在大悲寺混了这多天,“日月神尼”和公孙彩虹全然没发觉。
老人仍蜷缩着不敢看,他以为现在眼前是个裸妇。
易容之物尽去,现出了本来面目,是一张端正有风度气派的中年脸孔。
“黑蝙蝠牟天!”卓永年几乎惊叫出声,他全身的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筋全收紧了,想不到误打误撞有了这等丰硕的收获,对方既是黑蝙蝠,他便不敢轻举妄动了,如果没要东方白先出山,二对一,情形就完全不一样。
黑蝙蝠已穿着完毕,忽然又想到什么,先用脚点上了老人穴道,然后脱去外衫,从脚边捡起一件闪光的薄短衫,迅快穿上,再穿回老人的粗布长衫,系上腰带,把衫摆曳在腰间,坐下去着袜穿鞋……
那袭闪光的薄短衫正是夺自东方白的“天丝宝衣”,卓水年只能眼鼓鼓地望着,他没把握用武力夺回。
黑蝙蝠结束停当,站起身,把黄布包塞入怀里,然后对着老人道:“念你不是江湖人,年事也高,破例饶你一命!”
举脚点出,转身飞掠。
老人嗯哼出声,看来穴道已解。
卓永年衔尾疾追。
追踪是卓永年的拿手把戏,黑蝙蝠再精也无法发觉。
“黑蝙蝠”名不虚传,果然像一只飞天蝙蝠,身法之灵巧快捷卓永年自叹弗如,跟踪起来倍感吃力,所幸他志在搜寻卜云峰的下落,时走时停,所以才没脱线,折腾到天黑,黑蝙蝠似已知无望,才走上出山之路。
桂花巷。
位在徐家集大街的街尾,是一条烟花巷,桂花是香的,而藏污纳垢的烟花户却是臭的,何以名为桂花巷不得而知,想来是人都喜欢臭美的缘故,自来烟酒嫖赌不分家,所以这巷子里娼户赌场烟馆酒店俱全。
时正三更,整个徐家集都在沉睡中,唯有这桂花巷还醒着,灯火凄迷,藏头缩颈的人客匆匆来去,戏谑声、嚣骂声、吆喝声,猜拳声不时从半开的门户中传出。
巷底最后一家,低矮的围墙外便是旷野。
此刻,一条黑影飘过围墙,迫向透着昏昧灯光的窗边,贴身听了听,然后举手曲指叩窗。
许久,窗纸上才透出人影。
“是谁呀?”女人的浪声。
“是我,有客人么?”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大爷?”
“唔!”
“哟!我说大爷,这么多天没见影子,今晚是刮什么风,把你给吹回来了?”
“快开后门!”
“猴急什么,得等我穿衣服呀!”
屋子里灯火挑亮,人影晃动,后门“呀!”地打开,男人进去,门又关上,另一条黑影跃进了围墙,靠近窗。
屋里传出话声:“哟,我的好大爷,瞧您气色不正……”
“我是打远处赶回来的,刚到!”
“我说呢,一脸的风尘,大爷,这几天憋死我了!”
“得了吧,一天到晚男人进进出出,肥的壮的随你挑,爱怎么玩怎么玩,你憋什么?”
“大爷,您说话可得凭良心,我是您包下的,您不来我吃素,任什么富爷阔少全不接,要是骗您天打雪殛!”
“好啦!小麻花,有什么吃喝的?”
“都什么时候了,灶房里火早灭了……”
“你不会到外面去买?”
“好,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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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门开启的声音,约莫盏茶时光,才又传来关门声,然后房间里热络起来,吃喝夹着调笑,浪声浪气,全是不堪入耳的淫词秽句,窗外的人索性贴窗脚坐了下去,看来此人极有耐性,一副泡定了的样子。
足足一个时辰,窗里的灯光才暗了下去。
接下来是浪笑,呻吟……
等一切平静,已经早过了四更。
窗下人站起,掩到后门边,没发出半点声音,后门被撬开,人影没入。
片刻之后,前边突然爆起一个声音:“走水啦!”
房里人惊起,开门。
巷子里起了鸟乱。
“哪里失火?”
“怎么不见火光?”
“……”
原先的人影从后门标出,逸去。
天刚放亮,蒋大牛在屋前锄地,不时停下来四方张望。
堂屋里,东方白和卓永年对坐。
“老哥,真难为你!”
“嗨!晦气,老哥我这辈子从来没干过这种窝囊事,真他……”后面半句粗话他没说出口,捶了下桌子,接下去道:“本来以为可以取回你的‘天丝宝衣’,却不料黑蝙蝠那兔崽子死穿在身上。
东方白默然片刻,吐口气道:“老哥取回了须弥经?”
“嗯!”说着,从怀里取出黄布包放在桌上。
“可以见识一下么?”
“当然可以!”卓永年不假思索地回答。
东方白动手解黄布包,面对少林寺的藏珍,心头不免下意识地感到紧张,因为这是武林人人垂涎的东西。布包打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本相当破旧的线装书,书脊上可见虫的噬痕迹,为了这本小册子,许多人受到伤害,有的甚至丧命,堂堂藏经楼主持变成了叛徒。
翻开,全是些古怪的记号,东方白仔细辨认道:“老哥,这是梵文?”
“嗄!老弟不得了,居然也识得梵文!”
“略识之无而已!”东方白应着,再看封面,突然皱起了眉头,期期地道:“老哥,这……不像是须弥经……”
“嘿!老弟,这是古印度文手抄本金刚经。”
“金刚经?”东方白几乎跳了起来,瞪眼望着卓永年,一副困惑至极的样子,半晌才道:“怎么回事?”
“就这么回事!”卓永年若无其事。
东方白怔怔地望着卓水年,道:“鱼目混珠?”
“就算是吧。”
“这东西老哥怎么弄来的?”
“太王帮帮主丁天龙在此地的府邸是转手买来的,原先的主人是位翰林,留下不少残旧典籍,老哥我在丁府作客时曾经闲极翻检过,灵机一动,拿来暂用,反正役人见过真正的‘须弥经’是什么样子,梵文更少人识。”
“老哥这一招很绝。”
“小门道而已。”
“既然是假的,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取回?”
“老弟,这你该想得到,如果不在对方发现上当之前弄回来,势必为‘不为老人’增加麻烦,因为垂涎此经的人必然闻风增多,一旦发现是假,一定放不过老人,直到追出真经为止,现在老哥我摆上这一道,一方面转移目标,再方面扣住黑蝙蝠,他非找我们不可。”
“他知道是老哥做的?”
“当然,老哥我另一个别号是神偷,不猜也知道。”得意地笑笑,把假经和黄布揉成一团,道:“可以当引火之物!”
起身进入灶房,塞到灶眼里,然后转回堂屋,正色望着东方白道:“本来老哥我是打算……”
“打算什么?”
“连‘天丝宝衣’一起弄回来,却不道那小子精得很,伴女人上床竟然不脱内衣,没办法只好放弃。”
东方白吐了口闷气,道:“噢!小弟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老弟明白什么?”
“几天前跟少林‘无相大师’冲突时,老哥与他私下密谈,结果他被打发走了,当时以为老哥有什么通天道行,现在才明白,老哥是告诉了老和尚鱼目混珠这一节。”
“对,当时我不向老弟说明,是他老弟知道实情之后表演不真而被对方看出破绽,井不是有意故神其秘。”
“这倒是无所谓,小弟根本就不在意。”坦然笑了笑,又道:“这么说,真正的‘须弥经’在老人身上?”
“哎呀,只顾说话,几乎忘了最重大的事,老弟,这公案很快就会揭晓,你在这呆着,记住,日落之前赶到”听竹居“来,我得马上去办事!”说完,不待东方白的反应,匆匆出门疾奔而去,看样子他真的是很急。
东方白坐着没动,心里想:“听竹居是‘不为老人’原先隐居的地方,也是‘坤宁宫’的地盘,要自己日落之前赶去是为了什么?照卓永年的口气,似乎与‘须弥经’有关,这狐精何以这么热心地介入这桩少林公案?”
蒋大牛提着锄头进来,道:“卓大侠走了?”
“说是去办急事。”
“啊!”蒋大牛摇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对了,大牛,你记住件事……”
“什么事?”
“日落前半个时辰我有事要离开,黑蝙蝠心狠手辣,诡诈百出,说不定他会找上门来,而你绝不是他的对手,你最好暂时避开,等我回来。”
“这……”蒋大牛皱眉想了想,道:“好吧,就依公子的活,公子走后我就避到附近藏身,现在我去做饭!”
“好吧!弄点好吃的我们喝酒打发时间。”
蒋大牛进入灶房,突然传出声音道:“公子,灶里是什么东西?”
东方白道:“别管他,烧了吧。”
日头还剩下一竹竿高,光影已变成了橘红。
“听竹居”四周已布了哨,采纵深的配置,一共三重,一只飞鸟也难溜过,每一寸空间都在被监视之中。
幽雅精致的庭园里,一个须眉俱白的盲眼老人负手寂立在花树之间,他,正是被少林寺目为叛徒的“不为老人”,他原已避居后山峡谷,现在又回到这里,再精美的环境,对一个失明的人来说根本不具任何意义,因为他看不见,他的世界里没有光、色、或任何形象,只是一片黑,老人木立着,似乎有所等待。
碎石小径遥遥传来脚步声,常人不易听到的微声,但老人已经发觉,口角牵动了数下,转向院子门方向。
人影出现,是三个和尚。
当先的是“无相大师”,后随了因了尘两虎面僧。
三僧在老人身前隔八尺站定。
“阿弥陀佛!”无相大师宣了声佛号。
两名虎面僧齐齐合十,神色间显得十分激动。
老人脸皮子一阵抽动,无相大师的神情相当地不平静,凝望着老人。
“二师兄,在你没接受门规制裁之前,师弟我仍对你用这称呼,你的双目……”声音是颤抖的。
“失明多年了!”
“为什么?”
“一次意外!”老人没肯说出原因。
“为何还俗?”
“情非得已!”
“这是大逆不道!”
“人在江湖,心在佛门,皮囊染垢,心不蒙尘。”
“无相奉掌门大师兄之命下山,不说二师兄也知道原因,现在就请二师兄交出‘须弥经’随无相回山!”
“经无着落,无法交出,俗愿来了,不能回山!”
无相大师的老脸勃然大变,身躯也簌簌而抖。
“二师兄,你……诚心要作少林叛徒?”
“此心唯有佛知。”
“二师兄,无相不会空手回山!”
“你要抓我回去?”
“这是遵掌门严令,舍此无他途。”
“三师弟,不管你听不听,我要重新宣告一遍,‘须弥经’失窃,我愿负守候不周之责,被诬指为窃经者是为不公,为了追查失经,才逃离少林,并非叛徒,为了便于缉盗,才化僧为俗,并非违戒,多年来费尽心力,苦无线索,我已发了宏誓,不寻回失经不返寺门。”
“二师兄,你双目已残,此愿怎了?”
“祈我佛慈悲!”
“二师兄,无相算信你之言,但法谕难违!”
“非带我回去不可?”
“不错!”
“那你准备动武,凭你修为执行法谕。”
无相大师高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前欺三尺,双掌当胸立起,老脸呈现湛然之色,目芒一片严厉。
了因与了尘左右分开,横起了铲棍。
这是佛门劫运,也是少林的悲剧,同门竟然干戈相向,如果老人固执成见,后果是什么还真难以逆料。
“无相,你的神功练到了几成?”
“八成?”
“那你无法带我回去,我已练到九成!”
“九成?”无相大师的身躯震颤了一下。
“不错!”说着,也立掌当胸,手掌在倏忽之间变成了玄玉之色。
了因了尘骇然色变。
无相大师的手掌也已变白,但不及老人晶莹。
“我佛慈悲,无相为了少林规戒,一切在所不计。”
“……”老人无言,只等待出手。
就在此刻,一条灰影幽然出现当场。
是个缁衣老尼,面蒙纱巾,手持念珠,她,赫然是“日月神尼”。
“师太是谁?”无相大师栗声喝问。
“贫尼日月!”
“日月神尼?当年的阴阳神女?”无相大师脸色再变,连声音都变了调,立在胸前的双掌不自觉地放了下来。
不为老人身躯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手掌垂落,循声转对日月神尼,脸孔阵阵扭曲,无光的两眼睁了又阖,阖了又睁,他已激动到了极致。
了因与了坐瞪着虎目发呆。
空气刹那之间静止,但调中有无形的冲击。
谁都没开口说话,连大气都不曾喘。
夕阳已隐到了竹丛之后,叶隙枝地穿过丝丝红芒。
又有两人现身,但停在围墙的半截竹心红门之外,来的是卓永年和东方白。
东方白脸色全是惊异和迷惘,他对事况还不了解,只是意味出“日月神尼”和“不为老人”之间定有极大的纠葛。
卓永年的表情倒是平静,事情本是他居间穿针引线而安排的。
“四十年了!”日月神尼冒出了这么一句。
惊人的一句,四十年不是短时间,是大半辈子。
“你我都已是超脱红尘之人!”不为老人也开了口。
“不错!”
“无我无相,无情无嗔,因何要再见?”
“此因不了,无以证果。”日月神尼声音已趋平静。
“何因不了?”不为老人的脸皮子又告抽动。
“仇恨怨怼之心!”
“你……准备要报复……”
“了因!”
无相大师突睁双目,目芒有如两道冷电,直射在日月神尼的面纱上,沉凝无比地道:“师太,数十年精修,难道还不能化除当初萌生的一念?”!潇湘书院!
日月神尼以梦呓般的声音道:“大师,你错了,前尘早已化灰,方寸之间只存我佛一念,早已无碍无嗔!”
东方白完全入了迷惑。
无相大师的目芒缓了下来,逐渐收敛。
日月神尼又道:“当年一念之差,发嗔念,动恨心,招致了孽厄。”
双手合十,躬身道:“所幸我佛慈悲,不使坠入尘劫,护持我佛心,今日当了贵碍!”
说着,伸手袍袖之中,取出一个黄布包裹的扁平小包。
东方白心中一动。
不为老人失去了光彩的眸子又在翻动。
无相大师眼里棱芒重现。
日月神尼悠悠地道:“当年有人凭其盖世无双的身手,自少林藏经楼窃得此物,意以讨好贫尼,贫尼收受秘而不宜,冀图以此作为报复,近日忽觉心有窒碍,方悟此因未了,故而特请卓施主作此安排。”
上前数步,把黄布包交到无极大师手中,道:“请大师过目验收!”
东方白现在算明白了。
“阿弥陀佛!”无相大师高宣一声佛号,合十顶礼,然后双手接过,神色之间极为庄严,打开布包,检视了一番,重新包妥,再次合十道:“贫憎谨代少林致谢!”
日月神尼转面对着不为老人,不为老人看不见,但可能有感觉,寂立不动,银白的长须因皮肉的牵动而抖簌,看样子他知道有人对他凝注。
空气在静寂之中透着庄严。
“阿弥陀佛,正因已了,心性重明,贫尼告辞!”灰影一动,倏忽消失在庭院侧方。
寂静持续,夕阳余晖已完全收敛,暮色已经漫开。
无相大师把黄布包纳入袍袖,然后缓步上前,隔数尺面对不为老人,久久才沉疑地开口。
“二师兄,这是劫数,也是磨练,使你枉担叛徒之名。”
“我并无怨尤!”不为老人冷沉下来。
“请二师兄随无相回山!”
“不能,还有夙因未了!”
“二师兄……”
“请上覆掌门大师兄,说我夙因一了,便即回寺听候裁处!”
卓永年用手肘碰了东方白一下道:“老弟,我们可以走了!”
东方白点点头,心里可有些懊丧,他原期来此可以看到公主小玲,但却失望了。
两人悄然离去。
蒋大牛的农舍里。
东方白与卓永年对坐饮酒,蒋大牛在屋外放哨。
“老哥,想不到‘须弥经’会在‘日月神尼’手上,使‘不为老人’空担了几十年叛徒的罪名,真是……”
“是谁也想不到!”
“他俩是什么关系?”
“是一对情侣,因误会而反目分手,各自出了家。”
“当年盗经的是谁?”
“天不偷!”
“哦!‘天不偷’跟‘日月神尼’又是什么……”
“老弟,你这话问得很笨,想想也该知道。”
“唔!‘天不偷’是‘不为老人’的情敌?”
“这就对啦!”咕地喝了一大口酒,道:“老偷儿在当年也是一表人材,只是不走正途而已,他有本钱当情敌。”
“小弟还有点不大明白。”
“什么?”
“日月神尼的怪模样居然也会引起……”
“老弟,在当年‘阴阳神女’这名号是可以吓死人的,除了脸分二色之外,论五官轮廓她不失为美女,而‘情’之一字自古以来就是勘不透的一个关,你呢?”
东方白默然。
公孙彩虹和公主小玲的影子交互在他的脑子里叠出。
情、缘、孽是一个等边三角,的确是难以分清,男女之间有情,而又与缘孽交互,情落实了是缘,落空是便是孽,而缘孽之间又因果相连,当事人才能深切体认。
第二十章鬼火传令血雨腥风
月大,整整三十天,东方白困住在徐家老店一筹莫展,自从假“须弥经”被“狐精”卓永年盗回之后,预期“黑蝙蝠”牟天会找上门,但一个月过去了,黑蝙蝠不但没找上门,连影子都消失了,他放弃了么?
如果黑蝙蝠放弃了“须弥经”而远走高飞的话,要找他便如大海捞针了。
东方白急的不是对方要不要经,而是公孙彩虹赠送他的“天丝宝衣”他非索回不可。
同时促使他不能离开徐家集的原因是他不能放弃从“不为老人”身上追出“大化门”消失之谜,这是他出江湖的目的,他必须完成母亲的道命。
一个偌大的门派会在一夜之间像空气般消失,这在武林史上是空前的怪事,即使大化门之消失不与他有切身关系,单单为了好奇二字地也要追查,在他之前,已经有不少同道边查过,但却没有下文。
“狐精”卓永年也同样像没头苍蝇般在集上和附近瞎撞了一个月,但连黑蝙蝠的气味都不曾噢到,足智多谋的他,似乎也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
现在是二更初起的时分。
东方白一个人在房里喝着闷酒。
卓永年推门进来,一对狐眼精光闪亮,似乎有了什么得意事,一反他平日的没精打采,他没坐,扶桌而立。
“老哥,坐下来喝一杯!”东方白抬了抬手。
“不了!”卓永年居然见酒不喝。
“老哥探到了黑蝙蝠的线索?”
“没有,这兔崽子十有九是离开徐家集了,他生来贪花好色离不开女人,我不断明查暗探,自从我盗回假经那次事件之后,他不但在他的老相好小麻花那儿绝了迹,连桂花巷都不曾再踏进过一步……”
“老哥,别忘了他精于易容?”
“可是桂花巷这些日子没来过生客?”
东方白住口不语,看样子黑蝙蝠是真的离开徐家集了,江湖如此之大,要找他的确是难如登天,“天丝宝衣”寻不回将是终生之憾,不但辜负了公孙彩虹的心意,由于“天丝宝衣”的奇能妙用,更加助长了黑蝙蝠的为恶。
“还有桩新闻!”卓永年转了话题。
“什么新闻?”东方白心不在焉地反问。
“太王帮帮主丁天龙在集上遗留的别业已经卖给了一个由京里来的富翁,听说是得数二万两银子作为补贴太王帮遣散弟子之用。”
“噢!这可是怪事,徐家集风水好么,竟然巴巴地从京里来此地置产,真教人想不透,那富翁什么来路?”
“姓牛,传说是专做山产皮货发迹的。”
“老哥连酒都不喝,就是急着告诉小弟这两件事?”
“不,这只是将话就话,找你有大事。”
“哦!什么大事?”
“老弟不是千方百计要追寻‘大化门’消失之谜么?”卓永年抑低了声音。
“对!”东方白精神陡振,瞪大了眼。
“现在有一点线索!”
“什么线索?”东方白霍地站起身来。
“你现在马上跟我去见一个人。”
“谁?”
“到时候就知道,我先走一步,以防别人起疑跟踪,咱们在集子外汪老头的菜园附近会合,行动力求秘密。”
“好。”
卓永年转身出门离去。
东方白叫小二来收拾了残桌,关门熄灯,装着要上床就寝的样子,静候了片刻,确定房外没有任何可疑的事物,然后结束一番,打开后窗,小心翼翼地离开客店,绕背巷朝郊外奔去,他无法揣测卓永年要带他去见的是何许人物,但既然与“大化门”消失之谜有关,这的确是件大事,而且是他自已的大事。
夜色凄迷中,汪家菜园隐约的轮廓在望。
东方白不禁想起了卖花女小英,她是“坤宁宫”的弟子,被卜云峰引诱而加以利用,结果丧生在狼心狗肺的卜云峰剑下,菜园依旧,汪老头却已变成了孤寡,失去了卖花人,不知汪老头是否还种菜兼莳花?“嘘!”
暗影中,卓永年逡到了东方白身边。
“是老哥?”东方白明知是淮,还是问了一句。
“嗯!”
“我们要见的人在哪里?”
“就在汪老头的小屋里!”
“怎么没灯火?”
话声才落,只见隔着园圃的小屋突然映出了一小撮绿色光芒,距离远,仅见绿光隐约地照亮了门窗。
“老哥,这……不像是灯火?”
“我看也不像,难道会是……”
“会是什么?
“鬼火!”卓永年的声音有些发颤。
“鬼火?”东方白意外地吃了一惊。
蓦地,绿芒突然变成了强烈的蓝光,像雷雨夜的电芒乍闪,又仿佛花爆喷射出的蓝焰,相隔数十大远,仍觉其耀眼生花。
“不好!”卓永年栗叫了一旯
东方白的心弦为之剧颤。
蓝焰只那么短暂的一闪便消失了,一切归于黑暗,连原先的一点绿芒也不见了。
“老哥……”
“我们快去!”
东方白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随着卓永年弹起身形,朝菜园小屋掠去,快得就像是鬼魅飘风,数十丈距离又三四个起落便到,两人落脚在屋门之外,屋里一片漆黑,发出“啊!啊!”的怪声,听来令人毛骨惊然。
“看!”卓永年用手一指。
东方白抬眼望去,只见一条颀长的黑影已到了菜园篱笆边,飘起,越过篱笆,那简直不像是人,因为再高的人也不可能有那么长的个子,生仿传说中的山魈木客,比常人至少要高出两个头,而且头是尖的。
就这么一转念,怪影已经消失在夜幕里。
“那是人还是鬼?”东方白想到卓永年说的鬼火。
“不知道,我们进屋去!”
近门处有天光,再里面一片漆黑。
“啊!啊!”的怪声已经停止。
卓永年晃亮火折子点燃灯火。
灯光照处,靠房门的角落里躺了个土打扮的老者,一动不动,卓永年跨步上前,伸手在老者鼻间探了探。
“死了,是汪老头!”
“是……怎么死的?”
“不见血!”卓永年应了一声,翻转汪老头的尸体,检视了一阵,呼吸有些急促地道:“周身没有伤痕!”
东方白瞪眼,转动目光,“呀!”地惊叫出声。
另一边的角落,坐着一个老人,赫然是“击石老人”。
东方白与卓永年双双欺近前去,这回是卓永年发出惊“呀!”。
击石老人转动着眼珠子,像一对死鱼眼,没有瞳光,他竟然已经变成了瞎子,两个人连呼吸都窒住了。
东方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不为老人”,“击石老人”现在的情状完全和他一样。
“老夫……怎么看不见了?”击石老人连连翻眼。
“前辈……”东方白不知如何说下去。
“是谁?”
“晚辈东方白和单大侠。”
“啊!”
“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
不知道三个字使两人怔住了,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击石老人并非泛泛之辈,突然变成了瞎子,还死了个汪老头,竟然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太离奇了?
好半晌,卓永年才开口,声调相当地不自然,脸上也现出惊饰之色。
“前辈,您的眼睛……是刚刚失明的?”
“好像是!”又是一句离奇的回答。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这……老夫没有一点印象。”
东方白紧蹙起眉头,像是面对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可是老人除了言语离奇之外,神情却完全是正常的。
卓永年搔了几下头。
“前辈,刚才我们在远处发现屋里出现了鬼火……”
“鬼火?”击石老人身躯一震。
“是的,就像是荒丘古墓常见的阴磷鬼火,倏忽间,鬼火变成了很强的蓝色光焰,我们赶到发现一个异乎常人的尖头黑影逸去,进屋燃亮灯火,才发现汪老爹已经遇害,偏偏不见血,身上也没有伤痕……”
“汪老爹死了?”击石老人栗叫出声。
“是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话本来是应该由东方白或卓永年提出的,现在却由击石老人间出来,实在不可解。
“前辈什么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发生什么事,只发觉两眼突然失明了!”他的身躯开始抖动,脸上的肌肉也在抽搐,显然内心相当激动。
这是不可思议的怪事,这种怪事无论发生在谁的身上,都会引起莫明的惊恐和震撼的。
“前辈记得今晚的约会?”
“这记得!”击石老人点点头,突地圆睁无光的双眼,以激越的声音道:“你……刚才说你们看到鬼火?”
“是的,距离很远。”
“这……应该不可能。”
“前辈说什么不可能?”
“不为老哥也是同样遭遇,但他记得当时情景。”
东方白心头大震,原来“不为老人”双目盲残是与“击石老人”一样遭遇,起因是鬼火,鬼火到底又是什么?
心念之中,目光望向卓永年,却见卓永年在不断点头,看样子这狐精似乎知道一些内幕。
“前辈今晚准备要告诉我们的是什么?”
“你们愿意为此尽力?”
“是的,这已不是一门一户的事,而是武林的一桩公案,凡属武林人,都有义务把此案追查个水落石出。”
东方白意识到所谓公案指的当是“大化门”之谜。
“那你们就去查鬼火!”
“查鬼火?”
“不错,现在鬼火既已出现徐家集,就从此地查起,如果没有头绪,就到桐柏去,用里里有人会主动出面跟你昧纾笾碌那榭鲎看笙酪丫'私猓俊豹(原书为此乱码)“是的,后辈略知梗概。”
“那你们走吧!”
“不!”卓永年摇头道:“前辈双目乍然失明,必然不能适应,而对方如此对待前辈必然有其目的,处境可以说相当危险,现在田后辈与东方老弟护送前辈到一个安全地方,我们才能放心行动。”
“什么安全地方?”
“前辈去了就知道!”
“也好,那汪老爹……”
“汪老爹的后事会有人出面料理。”
“唉!他死得大冤,早知如此,不借他的地万……”
击石老人的瞽目中渗出了泪光。
东方白对目前情况还是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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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弟!”卓永年语音凝重的道:“你来背负击石老前辈!”
“好!”东方白不假思索地应承。
“我们马上走!”
东方白负起了击石老人。
卓永年扇熄了灯火。
星移斗转,子夜已过。
东方白与卓永年匿身在离鬼树林不远的树丛中。
“老哥,坤宁宫为什么肯接纳‘击石老人’?”
“当然是看在‘不为老人’的份上。”
“小弟对眼前发生的怪事还不大明白?”
“老哥我正准备告诉你这一段秘辛,不过……有一个问题务必先请小老弟据实相告,这是我答应别人的条件。”
“老哥请讲!”
“你探究‘大化门’消失之谜的目的是什么?”
东方白沉默了好一阵才悠悠开口道:“为了秉承先父的遗命,完成先母的心愿。”
“老弟能说得明白些么?”
“找一个人,此人与‘大化门’关系密切。”
“什么人?”
“这点恕小弟无法奉告。”
“好!现在让老哥我向老弟说一段武林秘辛,这秘辛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顿了顿,才接下去道:“故事发生在十年前,有一个崛起中原武林不久的秘密门户举行一年一度例行的谒祖大典,所有弟子全部参与……”
“老哥,不要讲故事,照实说好么?”
“好,照实说,大化门,大化门循例举行谒祖大典,门主以下所有弟子全部参加,”不为老人“身具少林弟子身份,不能成为大化门人,他在门中是客卿地位,是以不须参加大典,当大典进行时,他在坛外作安全巡察,忽然听到坛里传出轰闹之声,他意识到发生了不寻常的消况,顾不得外人不得参与的禁令前去查看……”
说到这里顿住,呼吸有些急迫。
“结果呢?”东方白候了片刻才发问。
“结果……他刚踏进总坛的街道,只见坛内一片混乱,象征大化门的圣鼎正冒着……”
“正冒着什么!”
“鬼火!”这两个字他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来。
“鬼火?”东方由失口惊叫。
“不错,是鬼火,他正惊惶失措之际,绿火突然变为极强烈的蓝光,整座可容千人的大坛全被眩目的蓝光笼罩,极短的时间,他忽然发觉两眼已不能视物,猝然发生的巨大变故,涵养再深的人也无法镇定……”
“啊!”东方白忍不住啊了一声。
“急切里,他凭记忆匿进一间附近坛边的密室,经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他证实自已双目已残……”
“再以后呢?”东方白下意识地一阵紧张。
“等他从密室出来,总坛已空,将近千名的弟子连门主在内,就这样神秘地消失了,在外面担任警卫的极少数弟子也四散而去,大化门从此消失了。”
“这……这……”东方白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像一则骗小孩的神话,而且是荒诞不经的神话,太离谱了。
接着又道:“老哥,要不是你亲口说出,小弟我真不敢相信。”
“我在听说之后,也是同感。”
“十年来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循么?”
“没有!”
“可是今晚在汪老头的菜园……”
“对,十年来头一次发现线索。”
东方白的心很乱,默然了老半晌,道:“老哥,小弟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不为老人的双眼并没瞎。”
“你何所据而云然?”
“记得小弟初临听竹居,向不为老前辈探问大化门之事遭拒,他老人家眼里曾经射出十分怕人的线芒,当时没去深想,后来也没追问,认为这是个人的隐私,现在老哥这么一说,小弟不得不提出来……”
“你说对了!”
“对了,什么意思?难道说……”
“不为老人凭其本门至高心法,经过五年苦参自疗,视力竟然恢复,但两眼巳经变形,所以外表看去仍是瞽者,他也愿以此掩饰,因为这桩奇绝千古的怪案仍是悬案,维持原状,比较容易着手调查。”
“啊!”东方白深深点头道:“大化门没留下任何人?”
“可以说没有。”
东方白心里起了一阵痛苦的痉挛,接着道:“鬼火重现,我们该怎么办?”
“查,当初曾怀疑是天灾,现在已证实是人为,我们先从本地着手查起,如果没有头绪,我们再赴桐柏。”
“到桐柏,为什么?”
“有消息传来,桐柏山中不止一次出现鬼火。”
“噢!”
“记得汪家菜园出现过的魅影怪人么?”
“记得,那似乎不像是人。”
“就专注这条线索,我们昼伏夜出,分头查探。”
“好!”东方白沉重地应了一声道:“对了,老哥,还有个问题,小弟一直在想,却始终想他不透……”
“什么问题?”
“击石老人被鬼火弄得双目盲残,他竟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而不为老人应该也是同样遭遇,他却记得当时事件发生的经过这……”
“照啊!这的确是个问题,我却忽略了,难道……命石老人有什么难言之隐,故意说不知道?他现在被安顿着跟不为老人在一起,这点我设法查明,他分明被鬼火照瞎了双眼,却断然地说不知致盲的因由,根本说不过去。”
“老哥,还有……”
“还有什么?”
“坤宁宫是否已经搅和在大化门的公案之中?”
“这个……”卓永年想了想才道:“坤宁宫是不为老人追究这桩奇案的本钱,目前我只能这么告诉你。”
“可是奇怪……”
“又奇怪什么?”
“小弟初到徐家集便与坤宁宫发生了摩擦,坤宁宫弟子被称做‘女执事’,江湖人闻名丧胆,而据小弟后来的观察,坤宁宫除了有数几个高级人物外,一般弟子的武功并不怎么样,势力也不如想象之强,这不奇怪么?”
“你知道了便不会奇怪。”
“小弟就是想不透。”
“那老哥我告诉你,坤宁宫的精英都已外出了。”
“噢!这为什么?”
“散布在外,查探大化门消失之谜的线索,老弟,我们现在跟她们是同路人,将来一定有机会碰头,桐柏山出现鬼火的消息就是她们传回来的。”
“啊,原来如此。”
“老弟,我们该……”
蓦在此刻,一条黑影鬼魅般从不远处横里飘过,尖头长身,衣袂飞扬,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简直就像是御风而行,绝不类一般江湖身法。
东方白与卓永年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
只在倏忽之间,黑影已经消失无踪。
“老哥,你看到了?”东方白语音带激。
“看到了!”
“黑衣怪人,我们追!”
“依对方的出奇身法我们追不上!”
“对方在此出现必有所为,追不上也要追。”
“好!我们分道去查探,记住,在事态未明之前,切忌打草惊蛇,在没十分把握制眼对方之前,不要动手。”
“小弟理会得。”最后一个得字出口,人已如脱弩之箭般标射出去。
卓永年随着弹身,取的是抄截方向。
东方白把功力提到了十成,流星过渡般越过草地,认准对方消失的方位,投林、出林,一口气疾奔了两三里,却是一无所见,眼前是山麓,一些野草夹着零散的山石,稀疏的几棵杂木树,可以说毫无掩蔽。
他停下身来,竭尽目力搜索。
突地,他发现五丈之外两个大石头之间有一个古怪的黑影,活像一根烧焦了的树桩,尖头高出石头顶约莫两尺,要不是他见过黑衣怪人还真看不出来,最主要的标志当然是那蚱蜢尖头和长得不像话的圆筒身段。
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抽紧了。
双方之间的一段是草地,他要现身立即就会被发现,想了想矮下身形,缩入一株小树之后,从叶隙外望。
黑木桩兀立着,丝纹不动。
对方有所待么?
东方白强捺住激荡的情绪,静待其变。
足足耗了盏茶时间,东方白大感不耐,他想,猝然现身进击,出手就用绝招,摆倒了对方真相便可大白。
东方已发白,晨风徐起,一个极刺耳的怪声顺风送来。
“乾坤大造,万物之源!”
听来是发自黑衣怪人。
紧接着,距怪人不远的传出应声。
“四海同参,唯我为尊。”
东方白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一颗心也顿然收紧。
一条人影现身在黑衣怪人身前八尺之处,距离远,天色又陪,看不清楚形貌,东方白现在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黑衣怪人突然举起一只手,手上有一面小小的三角皂幡,那样子就像枯树头伸出的一根枝桠,叶子随风飘动。
“乾坤金令!”黑衣怪人宣了一声。
“弟子参令!”人影躬下身去。
皂幡收回,手垂落,怪人又回复树桩形。
“使者有何指示?”
“立即追查‘击石老人’下落。”
“遵令!”人影直起身来。
东方白手心冒汗,原来黑衣怪人是不知名门户中的使者,传出了“乾坤金令”追查“击石老人”的下落,对方的目的何在?
听先前所念的四句词,对方似有君临武林天下之意,但江湖上又从没听过有关“乾坤”二字的门派,而大化门公案发生在十年前,看样子是个神秘门户。
“还有其他指示么?”
“拿去!”黑衣怪人投手掷出一物。
受令者接住。
“重要指示都在上面,牢记之后焚毁。”
“遵令!”
“你可以走了,记住,泄密者死!”
“是!”受命者一晃而杳。
东方白身形一动正待扑去,一声轻“嘘!”传自身后,不由窒了一窒,就这眨眼之间,黑衣怪人也幽灵般消失,根本看不清他的去向,回转身,人已站在身边。
“是老哥!”
“是我!”
“为什么要阻止……”
“老弟,我说过不能打草惊蛇,目前我们对于对方可说一无所知,一露了形迹便会成为敌对状态,更重要的一点是对方行动诡秘,身法玄奇,说句泄气话,以你我的能耐,要想凭身法便追,的确是差了那么一点。”
这一点东方白不得不承认。
“黑衣怪人在此现身是传达命令的,受命者究竟是何等人物?”
东方白目望空空,像是在自言自语。
“当然是黑衣怪人的同门弟子。”
“者哥听说过‘乾坤金令’么?”
“头一次!”
“应该是新崛起的帮派?”
“很难说,如果是秘密活动的门户,只要不公开干预江湖是非,即使是老门户你也无从知道,但从‘金令’、‘使者’这些名称看来,对方绝不是小门小户。”
话锋顿了顿,又道:“我们表面上绝不能动声色,只在暗中调查,目前既已知道对方与大化门消失之谜有关,就不能等闲视之而草率行动了,我们目前宜采以静制动的策略。”!潇湘书院!
“对了,老哥,那受命者会不会是‘黑蝙蝠’?”
“为什么会想到他?”
“从他来去的身法判断。”
“不无可能!”卓众年深深点头道:“要是老弟的判断正确,我们已经是敌对的双方了,黑蝙蝠与卜云峰是师兄弟,他俩当然是同路人,卜云峰的尸体如不被对方发现,就会判定地失踪,而失踪与死亡几乎是同一词义……”
“帐会算在我们头上?”
“那是必然的!”
“这么说他们会主动找上门?”
“对,所以我说以静制动是上策。”
天色已经发漾,山间的晨风拂在身上路透寒意。
“那我们走吧。”
“走!”
徐家老店。
东方白一觉睡到过了午,疲乏一扫而空。
店里除了常住的少数客人外,过路投宿的早已离去,是以显得很清静,东方白高卧床上在冥想昨夜发生的连串怪事,鬼火、汪老爹之死,击石老人失明偏又失去记忆,黑衣怪人、使者、乾坤金令、受命者……在脑海里纷呈沓现,使得他心乱如麻,头胀欲裂。
鬼火,应该是全部状况的症结。
当年大化门神秘消失源于鬼火,近千名弟子,是人,不是蚁蝇虫豸,怎会消逝得不留任何痕迹残渣?
“不为老人”与“击石老人”先后是同样遭遇,前者记得事发时的情况,而后者却不知鬼火之事,为什么?
桐柏山中出现鬼火不止一次,是神秘门户的巢穴所在么?
“坤宁宫”精英尽出,四处探求鬼火的谜底,而据卓永年说,该宫是“不为老人”追查这桩奇绝千古怪案的本钱,双方之间该是什么关系?
“坤宁宫”全属女人,没半个男人,为什么甘为“不为老人”所用?
鬼火为什么出现徐家集这种小地方?残害“击石老人”的目的又何在?
同样的一条命,汪老爹当场死亡,却留下“击石老人”一条命,又为什么?
黑衣怪人传令追查“击石老人”下落原因又是什么?
他忽然想到如果不是自已和卓永年乍见鬼火立即扑向现场,惊走了黑衣怪人,情况可能不会是这样。
……
他起身下床,草草漱洗,然后走到桌边,一眼瞧见茶壶下压了张字条,登时心中一动,拿起一看,不由骇然而震,字条上写的是:“你已死了一次”六个潦草的大字。
字条是什么人放的?
死了一次什么意思?
是黑衣怪人方面找上门了么?
他坐在桌边发了会呆,把字条搓碎,口里发出一声冷笑,心里想:“主动找上门,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小二推门进来。
东方白心里只是一动,分明记得天亮回店之时,是拴了房门才上床的,想不到门却是开着,这证明字条是偷偷放置桌上而并未经由小二之手。
“公子,你这一觉睡得可真饱!”
“唔!有人来找过我么?”
“有!”小二很爽利地回答。
“什么样的人?”东方白稍微有些紧张。
“嗯!嘻嘻!漂亮极了,徐家集还不曾见过这么……”
“你是说……是个女的?”
“对,一位美如天仙的少女!”
东方白困惑了,一个美如天仙的少女该是谁?公孙彩虹已经落发为尼,剩下的是公主小玲,可是不对呀!公主小玲怎会留“你已死了一次”的字条?
极可能是神秘门户中人,想不到的是会是一个美丽少女……
“公子,那位姑娘跟您匹配,那可真是……”小二说到这里发觉东方白凝重的神情,赶紧住了口。
“她进我房间?”
“这……难道她没进房?”小二反问。
“我是问你有没有看到她进我的房门?”
“公子不是在房里么?”
“我睡熟了!”
“哦!这……小的没看到,那位姑娘问公子住的房间,小的告诉了她,没跟进来。”小二嗫嚅地回答。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这……小的正忙着侍候着食堂的客人,没注意。”
“好,你可以走了!”
“公子的午饭……”
“噢,照平时的吧!”
“是!”小二哈腰退了出去。
东方白走到门边,仔细察看,门上隐约留有撬痕,这证明那少女是撬门而入的,但手法很高明,痕迹不显而且没弄出声音,否则自已睡得再熟也会惊觉。
的确,对方如果存心暗算自己很难幸免,真的是死了一次。
字条分明是示警的性质。
进房留字的究竟是什么人物?
留字的用意是什么?
有机会杀人而不动手,似乎不是敌人。
留字示警照理是友好行为,莫非真的是公主小玲所为?
假如她是为自已退敌留字,这个人可能丢大了。
步回桌边,瞥见地下的碎纸片,不由亡敢大冒。
桌边地上漱洗时泼了些水渍,那揉碎的字条遇湿全变成了黑色的纸片,这是字条涂了剧毒的表征,用心够恶毒。
此类剧毒沾肤即渗,东方白心念之间,抬起手细看触纸的手指头并无任何中毒迹象,默家经穴也没异状,这可就是怪事了?
用心一想,不山恍然,记得在桐柏山中,“三恨先生”曾经施术使自已具备辟毒之能,焉怪其然了。
看着纸片,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这一来,又推翻了刚才对公主小玲的猜测。
现在可以断定,已经遭逢了相当可怕的敌人,而这些敌人定然是“乾坤金令”辖制下的人物,如果不设法把态势拉明,将一直处于被动的地位。
记得黑衣怪人在向受命者交代任务时,除了查究“击石老人”的下落这一点外并未宣之于口,是以书面传示,可能任务不止一项,而且又是极端机密,所以才采取这种方式,对付自己也是对方所接任务之一么?
如果对方发觉自己没死,又将采取什么行动?
他不断地在想……
小二送来了午饭,四菜一汤,外带一壶酒三个馍。
他开始默默吃喝,心头老大一个疙瘩。
“卡卡!”房门响起了敲击声。
“谁呀?”东方白抬头,手扶杯子。
“特来拜访,可以进来么?”声音清脆,似乎稚气来脱。
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似乎男女莫辨,既是找上门的陌生客,东方白立即提高了警觉,略作考虑之后才开口,道:“请进!”
房门推开,一个劲装疾服的年轻人步了进来,顺手掩上门,冲着东方白抱拳道:“不知公子正在用膳,对不起,打搅。”
“好说!”东方白站起身来打量对方,第一眼,看对方眉清目秀,只是体型嫌单薄了些,再深注一眼,忽然发觉这年轻人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当下一摆手道:“请坐!”
“不了,在下说几句话便告辞!”
“哦!请教称呼?”
“在下姓梅!”
“梅朋友!”东方白点点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上午刚刚发生了下毒的事,他非谨慎不可,尤其这年轻人似曾相识,更引起了他的注意,略作沉吟之后,索性开门见山地道:“以前我们见过?”
“是见过!”姓梅的笑了笑。
“可是,在下却想不起是在哪里……”
“我是梅芳。”声音放得很低。
东方白登时恍然,怪不得面孔这么熟,原来她是“坤宁宫”四金钗之一的梅芳易钗而弁,她此来颇不寻常。
“哦!难怪如此眼熟!”
“以后请称我梅老弟!”
“嗯!梅老弟。”东方白点点头,他不明白梅芳何以要改扮男装,想来必有重大原因,眼前必须要弄明白的是字条下毒之事,接着道:“你们公主来找过在下?”
“这……没有呀!”
“没有,那……”东方白倒是怔了怔。
“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听小二说有位姑娘来找过在下,没见面又走了!”他不想说出字条的事,顿了顿进:“你此来何事?”
“想知道卓大侠的行踪。”
“找他有事?”
“非常重要的事。”
“哦!在下跟卓大侠是在天亮之前分手,|读书论坛:http://210.29.4.4/book/|至于他的落脚处他没说,在下也不甚了了,只约好有事他会主动联络。”
“他的落脚处小弟知道,本来约好今天午前在他住处见面,小弟去了直等到过午还不见人影,忽然想到他可能到公子这儿来,所以……”
“他没来。”。“
“那可就麻烦了!”
“什么麻烦?”
“找不到他的人,我们的行动便无法展开,这……”梅芳一脸惶然的样子,搓着手道:“该不会出了意外?”
意外两个字使东方白心头暗地一震,他立即联想到黑衣怪人和受命者,“乾坤金令”所指示的任务说不定就有对付卓永年的一条在内。
“卓大使原本落脚何处?”
“公子知道以前太王帮帮主丁天龙的住宅……”
“知道!”
“宅子已经换了主人,现在该叫牛府,他就住在牛府后花园围墙之外的巷子里从右首从头数的第四间空屋。”
“好!”东方白默念了一遍梅芳报出的住址,然后才接着道:“在下去找找看,也许说不定他很快到这儿来,这……是你家公主所命么?”
“是的!”
“你暂时回去,我碰到卓大侠会立刻转告。”
“那就烦公子转告卓大侠,就说我们已照他所拟订的计划开始行动!”
东方白点点头,心里却在嘀咕。卓永年到底跟“坤宁宫”方面拟订了什么计划,他怎么一点口风都没透?天亮前分手,现在已经大半天,他怎会失了踪?莫非他已被“乾坤金令”方面的人所控制,但以他的能耐,应该不会。
就在此刻,一个娇脆的声音传自门外:“东方公子在么?”
很悦耳的声音,又来了个女的。
东方白心中一动,以询问的目光望着梅芳,意思是问梅芳是不是她的同伴,梅芳立时会意地摇了摇头。
来的会是谁,是小二口中来访过的女子?
东方由低头扫了一眼桌边地上发黑的纸屑,然后抢头望着房门。
“是哪位?”
“小女子特来拜访公子!”
东方白一听,完全陌生的声音,为什么找上自己?他再次望了梅芳一眼,将头微点,挤了挤眼,要她保持缄默,非必要不要开口。
“请进!”
一个小巧的身身影报门而入,是个面目姣好,体态丰盈的少女,素色短装,看上去极富诱惑,圆亮而大的黑眼珠极快的一溜扫,然后冲着东方白福了一福,笑了笑,深深的酒窝充满了女性的魅力,套句俗活,是个可人儿。
东方白是个铁汉,性情也冷,但仍不免心中一荡。
“对不起,不知道公子这儿有客人!”
“哦!不要紧,这位老弟正要走!”
东方白朝梅芳作了个眼色示意要她离开,他判断这娇媚的女子必是有为而来,很可能与字条涂毒有关,如果有第三者在场,谈话行动都将很不方便,反正梅芳的来意已经说明。
梅芳很机伶,她没理由赖下去,事实上她也不能久留。
“小弟告辞!”
“请!”
梅芳抱抱拳,转身出门而去。
东方白抬手比了比桌边相对的椅子,道:“姑娘请坐!”
“谢坐!”
“请问姑娘的称呼?”
“小女子叫小雪。”
很好听的名字,没有姓,但仍然是陌生的。
“小雪姑娘,我们……好像没见过面?”
“是的,不过……小女子认识公子,别人指点的。”
“哦!”东方白再深深打量了小雪一眼,人的确惹火,但神色之间却很派,又道:“姑娘早上曾经来过?”
“是的,见公子好梦正酣,不好意思惊动。”
“还留了字条?”东方白的心紧了起来。
“是的,临时向柜上借的纸笔。”
东方白心里冷笑,表面上仍若无其事。
“字条上写的是什么?”
“公子没过目?”
“看过了,但不解其中之意、”
小雪的粉腮泛起极度困惑之包,难道“无肠公子”东方白虚有其表,实际上是睁眼瞎子,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怀疑归怀疑,却是问不出口。
“上面写的稍后来访,请屈候!”
“不对吧?”东方白的嘴角牵动了一下。
“不对?”小雪的两眼睁得老大。
“姑娘去而复返,是想看看字条所发生的效力对不对?”东方白的眸子已迸出严厉之色,不瞬地望着对方。
“小女子……不懂公子的意患!”小雪一脸的茫然,看样子她是真的不懂,如果是假装不懂,那这女子的城府便相当可怕了。
“那太遗憾了!”了字声中,闪电出手扣住小雪搁在桌面上的左手腕脉,人依然是坐着不动,两眼已瞪圆。
小雪粉腮乍变,本能地一抽手,但已被扣牢。
“公子这是做什么?”
“问你!”
“小女子不懂!”
“要在下点明?”
“是要请教!”
“你受何人指使向在下施毒?”
第二十一章敌踪魅影步步陷阱
“你看地上的纸屑,就是你留的字条。”
小雪顿过身,勾头一看,粉腮又是一变,抬起头道:“放开手,让我来鉴定一下。”
东方白寒声道:“你下的毒何需鉴定?”
小雪道:“我没下毒。”
东方白冷极地一笑道:“那这字条是天外飞来!”
小雪道:“如果是我所下的毒,我不必再来找你,要知道后果,只消向小二打听即可何用多此一举。”
东方白一听,似乎有道理,心想:“如果你想玩花样,谅你也逃不了。”
心念之中松开了五指。
小雪莹白细嫩的皓腕上现出了清晰的指印,她连看都不看,站起身,从头上拔下一根银钗,扦起一片纸屑,仔细地审视了一阵,点点头,抖落纸屑,正色望着东方白,又回复了她进门时那份自然的神色。
“这种毒并非致命剧毒,但却是罕见的奇毒。”
“哦!”东方白的警惕之念并未稍懈,谁也料不定这来路不明的陌生女子会弄什么玄虚,续道:“这是什么毒?”
“神仙倒!”小雪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神仙倒?”
相当新鲜的名字。
“对,这种毒只消触及皮肤或是嗅入鼻孔,毒性立即发作,可以使人晕倒但不会致命,特点是见水变色。”
“你来是看在下是否晕倒?”
“公子,为什么一口咬定是小女子下的毒?”
“你已经承认字条是你所留。”
“对,没错,可是……我是有事找您,而且根本没下毒。”
东方白心念一转,存着姑妄听之的心理道:“姑娘找在下何事?”
“问问卓大侠的行踪。”
东方白心头猛可里一震,刚刚梅芳来问“狐精”卓永年的下落,现在这女子也是来问他的行踪,这到底是什么蹊跷?梅芳来查询情在理中,因为彼此是同路,这叫小雪的来探问是什么目的?
“姑娘要问卓大侠的行踪?”
“是!”
“为什么?”
“因为在约定的时间地点看不到他的人。”
“为什么要向在下查询?”
“因为公子跟他是一路。”
东方白怔了怔,感到无比的迷惘,这叫小雪的女子到底是安什么心?
是友还是敌?她真的不是下毒者?
“在下没听卓大使提到过姑娘?”
“因为没有提的必要!”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像嵌了两粒黑而亮的珍珠,直照在东方白的脸上,艳而不妖,媚而不邪,这种神态,会教人心里发痒,会使人相信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即使明知是假的。
东方白并没有入迷,他依然十分冷静,一方面他的修养超乎常人,另方面他曾被亮丽的彩虹光照过,曾经沧海难为水,他的感受上面对的只是个差堪可列为尤物的女人,美丽的外表里包藏着的不知是一颗什么心。
她承认早晨来过,也承认留了字条,只是字条的留字不一样,她否认下毒,而且还鉴别了毒,证明她懂得毒,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房门是被撬开的,她的辩词简直幼稚得可笑。
东方白左用右想,解不开谜团,又道:“姑娘跟卓大侠是什么关系?”
“前辈与晚辈的关系。”不着边际的回答,说了等于没说,以年龄而论,当然是前辈与晚辈的关系。
“这像话么?”东方白为之气结。
“东方公子,目前小女子只能这样回答。”
姑娘说在约定的时间地点找不到人?“
“是的!”
“什么地点?”
“他藏身的地点。”
“他藏身何处?”
“公子应该知道!”
东方白又抓了瞎,卓永年在徐家集活动到底栖身何处,他从没提过,自己也疏忽了没问,照梅芳所说……
“小雪姑娘,在下要你亲口说出来。”
“这……好,我说,集上第一大户后围墙外的巷子里右首第四间空屋。”她流利的说了出来,与梅芳所说的完全一样。
东方白困感到了极点,现在是真伪莫辩,如果是真的,卓永年显然已发生了意外,如果是虚的,这叫小雪的女子是别有居心,这里是客店,又不能对她采取激烈的手段,她话里有矛盾,苦于无从求证,心念疾转之后……
“姑娘是否知道卓大侠另有个临时落脚的地方?”
“知道!”
“哪里?”
“蒋大牛的住处,但我去过了,不见人。”
东方白又是一窒,对方对自己方面简直了如指掌,从好的方面说,她与卓永年有关系不假,往坏的方面想可就相当可怕了。
忽地灵机一动,他想到了一个很稳当的求证办法,正反两方面都可以顾到,只是必须冒险。
“姑娘,在下相信你的话。”
“那太好了,请见告卓大侠的行踪?”
“在下目前也不知道他的来踪去迹,不过……”
“不过什么?”
“在下也急于要见他,我们分头去找。”话锋一顿之后又道:“姑娘应该知道鬼树林这个地方?”
“当然知道!”
“无论有没有卓大侠的下落,我们三更天在鬼树林外靠山脚方向见面,不见不散,如何?”他定睛望着她。
“好!”小雪想了想才应声。
“姑娘可以请便了!”
“三更见!”小雪黑而大的眼睛在东方白面上一绕,福了一福,从容转身出房。
东方白目送丰盈的娇躯自房门消失,才长长透了口气,坐下来重拾酒杯。
他之所以的小雪三更天在鬼树林外见面是有多重意义的。
第一,他必须为自已留足够的时间查卓永年的下落;第二,如果卓永年是在他藏身之处发生事故,也就是说行藏已经败露,那地方敌人必有布置,自己去了必有反应;第三,如果小雪是敌对方面的人,今晚的约会对方就会有安排;第四,鬼树林周遭坤宁自设有桩眼,要是发生变故,她们会起而应援。
他为自己的安排而连干了三杯。
同一时间。
“狐精”卓永年也在喝酒,同样是一人独酌,五样精致的好莱,一大壶芳甘的好酒,但情况可就跟东方白有天渊之别了。
没门没留的房间,一张硬木板床连草荐都没有,一灯一桌一椅,角落里一个加盖的马桶,此外空无一物。
一望而知这是间地牢,很特别的地牢,圭是大青石砌成的,砌缝几乎紧密得不见痕迹,可见其构筑之精细。
奇怪的是卓永年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仿佛他不是囚徒而是人家的上宾,他真是上宾么?但这里绝不像招待上宾的地方,是十足的地牢。
他莫非有所恃而不恐?
这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反正他没有半点被囚的样子。
“卓大侠,饮食还会胃口么?”声音不知从何传来。
“好极了,老夫很满意!”卓永年微笑点头。
“问题想通了么?”
“美食当前,老夫还没工夫去想。”
“再半个时辰如何?”
“再说吧!”卓永年依旧自行其乐。
声音顿杳,多一句话也没再传。
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么?
那可就错了,那副样子是装出来的,他不但在乎,而且内心焦急如焚,他在苦想脱困之法,机关削器他并不外行,但像构筑得如此细密的石牢,他实在是没辙,连半丝动脑筋的余地都没有。
他不想胡摸丢人,只用眼睛观察,用头脑思考,再就是等待机会,再严密的建筑总是有开关设置的,对方不会囚禁他一辈子,只要开关启闭或是有人跟他接触,他便可以利用机会甚至制造机会,“狐精”的外号不是幸致的。
半个时辰一到,声音又传来。
“卓大侠,想好了没有?”
“还没有!”
“泡蘑菇对你没好处。”
“这是大事,老夫得慎重考虑。”
“可惜最后时限已到,你必须作决定。”
“如果作不出决定呢?”
“那‘狐精’卓永年将从江湖上永远消失。”
“老夫不喜欢受威胁。”
“这不是威胁,是上级的命令,一定要执行。”
卓永年用心默察声音的来源,但他失望了,|读书论坛:http://210.29.4.4/book/|声音仿佛发自虚无之间,没有固定的方向,当然,这是石室回音的关系,闻之在东,忽焉在西,根本无法捉摸,眼前他所要争取的还是时间,没时间便没机会。
“如果老夫要问点别的,朋友一定不会答复……”
“一点不错!”
“那咱们谈谈正式的问题。”
“你只消答复,没什么好谈。”
“老夫要再谈一下条件。”
“说出来听听看?”
“老夫只要说出‘击石老人’的下落,便可得到自由,对不对?”
“对!”
“有什么保证?”
“嘿嘿!”一声其寒彻骨的冷笑,又道:“卓大侠,所谓保证就是本人一句话,照理说,你根本没资格要求保证。”
卓永年心念一连几转,道:“再给老夫一刻时间,如何?”
“一刻?唔,好就再宽限你一刻。”
“还要一壶酒,酒能帮助老夫下决心。”
声音沉寂了片刻才又传出道:“好吧,你等着。”
卓永年耐心地等着,全神贯注,他想出这点子是希望着对方如何进酒来,以便于其中发现端倪,他是在外面被击昏后送进来的,清醒时便是眼前这份景象。
约莫半盏热茶工夫,头顶上突然发出格格的异声,卓永年抬头,目不转瞬地注视着,平滑的顶上升了个人头大的圆孔,接着,一个小篮子从圆孔里吊了下来,篮子里是一壶酒,他取出酒壶,篮子又升了回去,圆孔封闭还原。
这是目前所知唯一的一个孔道。
他人瘦小,只消稍运“缩骨功”穿过不难,可惜洞在顶上,能否弄开是个大问题,而且洞外的情况完全不清楚,要利用这出口实在太难了。
他不能露出有企图的样子,以防暗中有人窥视,既然要了酒,他就得喝。
执起壶,慢慢斟入杯中,让酒满溢到杯边浮起一线,然后以口就杯啜吸,实际上他是在玩一个小门道,先用鼻闻,再用舌尖面试,这一试,先是一凛,继而大客过望,这是不意的机会,但终于来临了。
他试出酒里下了药,依他的经验,是一种罕见的蒙汗药,看来对方是想对他采取厉害手段了,他假作搔痒。暗暗取出常备的解药,只米粒大,不着形迹地连酒送入口中,然后又连饮两杯,一阵摇晃,伏倒桌上。
趁伏倒之势,手一扒,撞翻灯火。
地牢顿时漆黑一片。
牛府后巷右首第四间空屋。
这时也是漆黑一片,一条人影在空屋里四下穿梭,屋子不大,三合小院,所谓院,只是个天井而已。
这幽灵般的人影正是东方白。
久无人住的空屋,到处是触鼻的霉味,人要住在里面会跟着发霉,他不明白卓水年何以会选这地方作为藏身之所。
他不敢亮灯,只凭些微的天光和练就的夜眼逐房搜索,没有迹象显示任何一个房间可以住人或是有人住过。
蛛网碰面,积尘扑鼻,弄得他相当狼狈。
梅芳不会说假话,来路不明的小雪说的自然也就可信,可是两人都分明说这里是卓永年藏身匿居之所,当然不会是临时约唔她们的地方,而卓永年真的没踪影。现在已是二更时份,人没来联络也不回住处,很可能是发生问题了,刊宁宫方面在等待着他开始行动,找不到人,话便传不到,这便如何是好?
他停身在正房与耳房相接的暗角里计无所出,与小雪约定在鬼树林外靠山脚处见面,势又不能在此久留。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条人影像飞絮般从屋顶飘落天井之中,东方白心中一动,本能地向后一缩身。
来人口里发出一声轻哨。
东方白的眼睛已适于黑暗,加上锐敏的夜眼,看出来的赫然是女扮男装的梅芳,那声轻哨想来是与卓永年约定的暗号,她定然是非常急着要见卓永年,所以再来家看。
东方白正要出声招呼,又见人影闪动,忙闭上了口。
人影是从与东方白相对的角落里闪出的,的确就像个有形无质的影子,点尘不惊地便到了梅芳身后,梅芳懵然未觉。
东方白判断此人是跟踪梅芳而来的,不知意图何在,但看他的身法,绝不是泛泛之辈。
梅芳左右顾盼,回身,发现面前多了个人,骇震之余忍不住惊“啊!”了一声,弹退了数步,剑同时出鞘,动作相当利落。
她看出眼前是个身高八尺的瘦长汉子。
“你是谁?”她出声喝问。
“这正是区区要问朋友的。”瘦长汉子吐语阴冷。
“我是谁你管不着,快报名。”
“朋友口气不小!”瘦长汉子语带不屑。
“你来此何为?”梅芳又问。
“那朋友你呢?”瘦长汉子依样反问。
“是跟踪我来的?”
“就算是吧!”
“为什么要跟踪我?”
“这空屋子久无人住,只有老鼠在做窝,朋友你光临这种地方,显然不会是什么好路道,说来听听看?”
“如果我不想说呢?”
“那朋友你会后悔一辈子。”
“你说对了,正是这句话!”手中剑疾刺而出。
瘦长汉子闪开。
梅芳一剑刺空,剑不回收,就势变势,一连又是三剑,这三剑玄诡厉辣兼而有之,换了一般高手绝难躲过。
瘦长汉子的身法犹如鬼魅,接连三个内晃,完全是极不可能的角度,轻易地避了开去。
东方白暗自点头。
梅芳却暗自心惊,她明白碰上了难缠的高手,但她势又不能就此罢手,这里是卓永年藏身的地方,卓永年现在下落不明,多份与这瘦长汉子有关,当下调匀了呼吸,第三度出手,剑势再变,凌厉无前。
瘦长汉子滑似游鱼,在剑浪中展闪腾挪,只穿不攻。
东方白看出这汉子一味闪避,在梅芳绵密的狂攻下竟然游刃有余,判断他等梅芳的内力消耗得差不多之时,便会发出致命的反击。
女人的心胸比较窄,好胜之心尤强,一剑紧似一剑。
夜暗中,视力再强也比不上白天,但瘦长汉子应付裕如,梅芳的剑竟连他的衣边也沾不上,梅芳越打越是心急,如果摆不下对方,后果就相当严重了。
又过了八九招,梅芳的剑势已渐失凌厉。
东方白准备现身出手。
“啊!”地一声惊叫,瘦长汉子打了个滑。
梅芳直剑刺出。
东方白心中一动,梅芳这一剑必定得手,焉知事实大谬不然,瘦长汉子就一跄之势,脚前头后地贴地滑了出去,梅芳一剑刺空,瘦长汉子似乎脚下有轴,木人般笔直立起,正巧在梅芳身后,接着是一声:“别动!”
暗影中隐见刀光一闪。
梅芳果然不动了,因为一柄匕首已抵上她的后心。
东方白失悔迟了半步,梅芳被制,出手就要大费周章了。
现在,他只有继续保持缄默,静以待变一途。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梅芳抗声喝问。
“现在你已经没资格发问,只有回话的份,报上你的来路。”
“休想!”
“朋友,区区的刀子很利的,穿背透心不是难事。”
“我不在乎!”
“如果区区只要你残而不死,你也不在乎么?”
“会有人向你讨债,而且还加利息。”
“啊哈!谁会向区区讨债?”
“就是在下!”东方白接上话头,从暗影中步了出来,直落天井,天井不大,只两步便到了两人身侧不到六尺之处,也就是最佳的出手距离。
梅芳大为振奋,她听出是东方白的声音。
东方白的双眼在夜暗中有如两粒寒星,泛着刺芒。
瘦长汉子似乎极感意外,持匕的手颤了颤,刀尖本来是抵在梅芳后心的,这一颤使相芳感到一阵刺痛,但她巳不在乎,她明白只要东方白出面,死亡的威胁已减少了八成,她侧头望了东方白一眼,没吭声。
“无肠公子东方白?”瘦长汉子惊声开口。
“正是!”东方白应了一声。
“幸会!”
“的确是幸会,朋友怎么称呼?”
“毕老三!”他毫不迟疑地报了名。
这名字不但俗,还有些下三流的成份,自然是名不见经传的角色,偏又有这高的身手,这名字是真还是假?
“放开她!”
“他是公子的朋友?”
“不错!”
“那就好办了,冲着你东方公子的情面,区区照办,不过请公子答应一件事。”华老三的两眼也灼灼放光。
“什么事?”
“彼此都不要再动手。”
“可以!”
东方白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梅芳在对方手上,功力再高也无用武之地,何况对方已买了他的面子,所提出的也并非什么了不起的条件。
“可以,在下应承。”
瘦长汉子收刀后退三步。
梅芳转回身。手中剑又扬起……
“梅老弟,别动手!”东方白声调冷沉,像是发令。
“公子,他……”
“在下答应过不再动手。”
“公子,你没想……”
“梅老弟,把剑放下。”
*潇湘扫描*黑色快车OCR*
梅芳无奈,只好垂落长剑。
“毕朋友为何要跟踪我们梅老弟?”
“好奇吧!”
“好奇?毕朋友似乎言不由衷。”
“这是实话。”
“公子,别听他的。”梅芳插了口道:“他定然有什么企图,说不定他就是……”
东方白抬手止住梅芳的话头,转向毕老三道:“毕朋友武功高强,想来必非无名之辈……”
“过奖,不敢当!”
“朋友什么门户?”
“独来独往,无门无户!”
“真的如此?”东方白目芒变成了霜刃。
毕老三微侧头,定睛望着梅芳,突然打了个哈哈道:“原来如此,区区明白了,东方公子,后会有期!”
最后四个字余音未歇,人已没入屋角暗影,快得使人目不暇及。
梅芳弹起身……
东方白大声道:“不必追了!”
梅芳刹住了身形,道:“公子,为什么要阻止我去追?”
“你追不上的,对方的身法相当玄奇,连我也没十分把握能追上对方,同时我已经答应他放人便不再出手。”
“公子,你犯了大错。”
“噢,说说看?”
“卓大侠曾经说过,他选这空房子作为藏身之所,意义非常重大,绝对不能外泄,现在卓大使下落不明,公子竟然放过对方而不追究……”
“你的意思是要我先迫口供,然后灭口?”
“应该是这样!”
“梅芳!”东方白笑了笑道:“你被人用刀子制住,我能不接受对方的条件么?”
梅芳呆了片刻,天暗,不知道她的脸红是不红。
“公子,这我知道,不过……”
“梅芳,算了,我会再碰上他的,他说过后会有期,倒是他那句‘原来如此,区区明白了!’不知是什么意思,你能想用到么?”
“我也完全不明白。”梅芳摇头。
东方白偏头想了想,道:“对了,梅姑娘……”
“公子,请现在就改变称呼。”
“好,梅老弟,我有个重要约会时辰将到不能久留,要先进一步,你暂时留在这里,也许能碰上人回来。”
“可以,但我能留的时间也不多。”
“没关系,能留多久留多久,千万要小心,假使那叫华老三的汉子是敌对方面的人,说不定会卷土重来。”
“这我理会。”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地牢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卓永年判断得到即将发生的事,他早已默计了方位角度,腾起身,手脚张开,在顶棚与墙壁的直角间绷住。生彷一只大蜘蛛,这比之壁虎功更进了一层。
没多久,他听到身下响起了格格产,自忖所料不差。
几乎是没有隙缝的牢壁开了一道暗门,正好两方砌石大小,外面甬道的灯光立即透入,两名壮汉进入牢房。
“老小子把灯火弄灭了!”其中一个开了口。
“到桌边抬人就是!”另一个接腔。
“噫!怎么……桌边好像没人?”
“准是躺倒了。”
而道透进来的灯光只及暗门内数尺范围,两名壮汉正好就在光晕之内,从暗外看亮处最清楚不过,卓永年正绷在斜上方,他当然不会放过稍纵即逝的机会,双手一松,像一只夜宵蝙蝠俯冲而下,左右手各并食中二指同时点出迅疾得无法形容。
两壮汉发觉风声有异已来不及应变,双双栽倒。
卓永年丝毫不敢迟疑,掠出地牢,穿过一段平行甬道,然后小心翼翼地沿石级而上,到了转折之处,不由暗叫一年“苦也!”
石级尽头灯火通明,还有人语之声,分明是在等待两壮汉抓他出去审问的,现在变成了不上不下之局,他不能冲出去,更不能重返地牢,上面的等久了必然会再派人入牢,在狭窄的两道石级间根本无所遁形。
在时机紧迫,又计无所出的情况下,只有冒险一途。
上面传来清晰的话声——
“怎么搞的,老半天还不见提人上来?”
“莫非出了什么差错?”
“不可能,老狐狸分明已伏倒桌上。”
“别忘了对方是抓精!”
“你两个下去看看!”这是对话之外的第三个声音。
卓永年从声音判断,上面一共是三个人,如果两个再进地牢,上面就只剩一个,灵机一动,他踅回牢里。
又是两名汉子下牢,手里撑着原本吊上甬道间的壁灯,到了暗门外,一个大声道:“你两个到底捣什么用?”
说着,一先一后进人暗门,掌灯的走在前头。
“呀!”两人齐齐惊叫出声,他俩发现了躺倒的同伴,也就在两人发出惊叫的同时,各挨了一指,双双仆倒,灯也随之熄灭,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上面应该只剩一个人,卓永年想到了脱身之计。
他摸索到桌边抓起酒壶和一个菜碗,然后重新出牢登上石级,到了最后几级,他故意放重脚步弄出声音。
一个人头探出卞望。卓永年手中酒壶朝人头飞掷。
相隔只有数尺,又是猝然的袭击,人在完全没有心理防范之下,反应再神速也无法应变,一壶砸个正着。
“啊!”人头缩去。
卓永年闪电般窜了上去。
上面是个简陋的房间,一个黑衫人手捂住脸,卓永年一眼便认出是间刑房,他无暇细看,手中菜碗又立即掷出,黑杉人头一偏让过,口里栗叫道:“快来人!”
卓永年穿门而去。
宅子里响起了紧密的锣声。
人声嘈杂中,到处亮起了火把。
三更正。
东方白来到了鬼树林外靠山脚方向的约定位置,他在想:“小雪到底是什么身份?她会赴的么?她为什么也在找卓永年?”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不见小雪现身。
东方白心里起了嘀咕,莫非她是“乾坤令”方面的人?
乾坤令与鬼火有关,鬼火又与大化门之消失有关,如果小雪真是他们的人,今晚的约会便大有文章了,可是怎不见动静呢?
卓永年无端失踪,显见情况相当严重。
心念之中,突见两丈之外的树丛枝叶间闪现一团碧绿的光影,不像是火焰,有光而无芒,绿惨惨地十分怕人。
“鬼火!”东方日在心里暗叫了一声,立即想到“不为”和“击石”两位老人的遭遇,这怪光不但会使人盲残,还会丧失某些记忆,他拔剑在手,就待扑攻……
突地,那惨绿的鬼火陡然炽烈,变为夺目的蓝光,它的强度几乎不输于阴雨行雷的闪电,他本能地闭上双眼。
在此同时,他手中的剑发出强烈的白光。
空中响起一声震耳的霹雳,一股其强无比的震力,把他震得连退了三四步才稳住,只差一点没栽下去。
他紧闭的眼不敢睁开,他怕承受不了残酷的现实,他想,我已经变成了瞎子,步“不为”和“击石”两位老人的后尘,瞎了眼,一切算到此结束,这比死亡还要可怕,死了便一了百了,目盲就得现世。
这片刻,他觉得自已要崩溃,要发狂,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巳不再存在,他想倒转剑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沙!沙!”有声音向他接近。
他猛然睁眼,这是本能的反应,预料是黑暗的世界,然而事实大大出乎意料,眼没有瞎,景物丝毫未变,他几乎要欢呼出声,这是奇迹,天底下没有比明知是绝境偏又逢生更令人鼓舞的事了。
这只是刹那的感受,再没深思的余地,四条黑影散开向他边来,他兀立着,收敛了目芒,剑握得更紧,他已决心要杀人了,剑已离鞘,非见血不可。
四条人影已临近身边,他半闭上眼,夜暗中看起来他已经是瞎子。
四人中有人开口道:“上面要活捉,动手!”
四条套索同时从不同方位飞抛而出。
东方白看得清清楚楚,手中剑挽成剑花,旋动,四条套索应剑而断,不留转念的余地。人已旋出,剑花飞洒,极短促的惨哼,有两个栽了下去,人还没落实,剑芒电吐中,另两个也跟着歪了下去,四个人差不多同时着地。
三人寂然。
一人挣起又坐下,这时可以看出他少了半截胳膊。
“报上来路?”东方白剑指断臂人。
断臂人开口狂呼:“乾坤大造,万物之源,四海同参,唯我……”
最后为尊两个字来出口人已仰面栽倒。
四个人全死了。
东方白木在当场。
这四句口号,是“乾坤令”使者在传令时念过的,不用说,这四个人是黑衣尖头怪人一路的,鬼火当然也是他们施放的。
木了片刻,东方白开始搜查四名死者的尸体,但除了兵刃,身上什么也没有,心念一转,他掠到记忆中发出鬼火的位置,仔细搜寻之下,一无所获,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他开始想到约会的小雪,何以不见人影?
原先的判断,小雪如果是对方的人,今晚的约会他们必有布置,现在果然被料中了,小雪到客钱向自已打听卓永年的下落,而卓永年一直不见踪影,是否他已经遭了毒手,或是落在对方手中而故意以探寻他的下落为借口?
正在想着,又见三条人影奔到现场。
东方白心中一动,定睛里去,认出是铁杖姥姥随带两名少女,两少女分别开始检视四名死者,他现身步了过去。
“什么人?”铁杖姥姥喝问。
两少女停止了检视,双双弹到铁杖姥姥身恻。
“晚辈东方白!”话完,人已到了铁杖姥姥身前,这才又认出两名少女分别是松筠和竹青,已经掣剑在手。
“哦!”铁杖姥姥如炬目芒一连几闪,又道:“这四个人是少侠做的?”
“是的!”
“为何不留活口问问?”
“本来有一个活口,就是这断臂的,他自决了。”
“少侠半夜三更到这里来必有所为?”
“是的,赴一个约会,但对方爽约了。”
“对方是谁?”
“一个叫小雪的女子!”
“小雪?……没听说过。”铁杖姥姥摇头。
“东方公子!”松筠接了腔道:“是不是后梅芳一步到客找找你的那女子?”
“不错,是她。”
“什么来路?”
“不知道。”!潇湘书院!
“她跟公子约会的目的是什么?”
“她也在打听卓大侠的下落?”铁杖姥姥接回话。
“是的,她不肯说出原因。”
“少侠有卓大侠的消息么?”
“没有!”顿了顿,反问道:“姥姥因何而来?”
“暗桩禀报此地发生异象,蓝白两光接触,响起了一声霹雳。”铁杖姥姥目中棱芒又闪,道:“对了,少侠的两眼为什么没受到伤害?”
“这……恢辈一直想不出来,姥姥刚说暗桩发现蓝白两道光华,蓝光是敌方所发能使人盲残,那白光又是怎么回事呢?”东方白没看到自己的剑反射白光这一幕。
“难道会是小雪?”这句话东方白没说出口。
“姥姥!”竹青开了口道:“刚才弟子检视尸体时,发觉这断臂的……”
用手指了指,又道:“好像在哪里见过。”
“噢!”铁杖姥姥移步上前,仔细端详了断臂人的尸体片刻,突地栗声道:“怎么会是他,这太不可能了?”
“他是谁?”东方白急问。
“是一个……曾经在徐家集活动过的人!”
东方白从语调判断铁杖姥姥似乎言不由衷,她没说出死者的名姓家路,那声栗叫表现了惊震和意外,显然绝非仅是见过的人,既然人家不肯说,他当然不便追问。
“姥姥,这四个人的善后可否烦贵宫派人处理?”
“可以。”
“那晚我就告辞了!”
“请便吧!”
东方白抱了抱拳,转身举步离开,心里打了三个结,一个是发出白光抵制蓝光使自已免于变成瞎子的到底是准?
另一个是铁杖姥姥认识死者之一为什么不肯相告?显然这当中又有了文章,而自己井不被她视为同路之人。
第三十结是神秘女子小雪因何失约,说她是“乾坤令”方面的人只是猜想,在未获得证实之前仍是个疑问。
“对不住,我来迟了!”她不再自称小女子。
“不是故意迟到?”东方白话中有话。
“公子生气了?”
“不,在下还活着,没来由生气。”
“公子这句话……”
“小雪姑娘,你很失望是么?”
“我完全不懂公子的意思?”小雪瞪大了眼。
“小雪姑娘,三更的约会只你我二人知道,可是居然有人代姑娘赴约,而且还想要活擒在下,偏偏姑娘又迟到,这未免太巧了吧?”
小雪怔了半晌,道:“公子,我实在是被一件意外事耽搁了,有卓大侠的消息么?”
她的声调相当沉着。
“没有!”东方白勉强回应。
“这可就……”
“小雪姑娘,咱们谈正经的,请交代来路?”
“东方公子!”小雪似极感为难,话声期期艾艾的道:“请原谅……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无法……向你作交代。”
“在下一定要知道!”
“这不太强人所难么?”
“小雪姑娘,如果你不是女人……”
“怎么样?”
“在下早已采取强烈手段。”
小雪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道:“东方公子,以后……你会明白的。”
“在下现在就要明白!”东方白毫不妥协。
“难道你要对我动剑?”
“必要时就会!”
“……”小雪默然。
“你是否施放鬼火之人?”东方白迫问。
“鬼火?”小雪似乎相当吃惊的道:“公子说的……是不是能使人变成瞎子的鬼火?”
声音颤抖得很厉害。
“不必明知故问?”
“公子碰见了鬼火?”
“不错!
“可是……公子的眼睛……”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秘密,对不对?”
小雪连嘴巴也张大了。
东方白不禁犹豫起来,难道是自已错疑了她,可是,她为什么不肯交代来路呢?她为什么急着要找卓永年呢?
连蒋大牛与自己的关系她都知道,这不大可怕了么?她逾时失约,事完就现身,天下那有这么巧的事?
“小雪姑娘,你还是坦白交代的好?”
“我……实在不能!”
“在下的剑要是出鞘,不见血不回。”
“公子,关于我的来路这一点……你去问卓大侠好不好?”
“哼!在下倒要问姑娘,卓大侠是不是已经落入你们手中,故意来个倒打一钉耙?”东方白忽然想到了这一点,这也是非常可能的事。
“公子说你们是什么意思?”
“乾坤令属下!”
“乾坤令?我……愈来愈不明白了!”眼珠子连转之后,又道:“公子,这是个极大的误会,我发誓好不好?”
“在下从来就不信这一套!”
“那公子……要怎样才能相信?”
“把你的来路作清楚的交代,别的全是废话。”
“公子,我说过不能……我有极大的困难。”小雪的声音巳带着哭腔。
“怕受门规制裁?”东方白完全不为所动。
“不是,公子,请你不要朝那方面去想。”
东方白铁定了心肠,如果小雪真的是“乾坤令”属下的弟子,从她身上可以揭开鬼火的秘密,同时也就可以找出大化门消失之谜的线索,这是他不惜出生入死的大愿,也是出江湖的目的,即使违背武士的??神也不在乎。
“呛!”地一声,宝剑出了鞘。
小雪惊怖地连退三步。
“在下要出手了!”东方白的口吻是断然的。
小雪突地一扬手,一片黑乎乎的东西飞旋向东方白,仿佛车轮大小,在暗中根本无法分辨是何物,东方白抖腕振剑急扫,那东西片碎飞舞,似乎轻飘无物,在情况不明之下,东方白抽身闪退,以避飞物沾身。
就在东方白发剑碎物的瞬间,小雪已脱兔般投人右侧林中。
东方白当然不甘心看她走脱,也跟着入林。
杂木林,疏密相间,高矮参差,如果有人匿在其中而不动的话是很难发现的,因为现在是暗夜,视线不明。
东方由游走了几圈一无所见,小雪就这么消失了,他恨得牙痒痒地回到原地,捡起刚才的碎片一看,不由啼笑皆非,被剑绞碎的不明物,竟然是女人用的绢帕,但他随即又凝重起来,绢帕又软又轻,居然能飞旋而出,即使不是真功实力,这份手法技巧也弥足惊人。
绢帕不能伤人,但在夜路无备之下也够唬人。
小雪到底是什么身份?
东方白苦苦地想,从她出现到溜去,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都重温了一遍,但却得不到结论,她机伶但没有邪意,正面想,反面想,全都似是而非,她临友人,又像敌人,又似乎是第三者,只有她之出现必有某种目的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至于彼此利害关联的程度就难以权衡了。
突地,他瞥见丛林方向人影一闪。
毫不迟疑,他以所能的全速扑了过去,的确是快逾浮光掠影,人影停在一丛矮树边没动,看体形不是小雪。
“什么人?”东方白刹势出声。
“是我,大牛!”
来的是蒋大牛使东方白大感意外,站近前去,果然是蒋大牛没错,完全意料不到的情况,东方白反而愕住了。
“公子!”蒋大牛低唤了一声道:“知还一直担心怕找不到你。”
“你找我?”东方白已定下心神。
“是的!”
“怎会找到这里来?”
“是卓大使吩咐的!”
“啊!”东方白吐了口大气,窃喜卓永年无恙,但又急于知道因由,道:“找我有什么事?”
“卓大侠说请公子马上起程到桐柏坡,别回客栈。”
“为什么?”这又是意外中的意外。
“卓大侠没说为什么,就吩咐我传这句话。”
“……”东方白傻了眼,一肚子的疑云。
“还有……”
“还有什么?”
“请公子暂时掩饰本来面目。”说着,把一个包袱递过,接着又道:“应用的东西全在里面,请公子看着办!”
东方白接过手来,完全无法忖测卓永年到底是在弄什么玄虚。
第二十二章更弦易辙一战功成
“大牛,我知道了!”
“好,那我……回去了,公子珍重。”
“你去吧!”
蒋大牛转身奔离。
东方白手拎着包袱,心头乱得相当可以,一连器的谜,也许卓永年可以解答,但照现在的情形看,短时间之内不可能有跟他见面的机会,只好全闷在心里,先依地的安排,到了桐柏再作打算,但对目前展开的行动他却是相当兴奋的,因为这行动正是地日夜企求的目的。
桐柏。
不是繁华的城镇,但也不是穷乡僻壤,街市还称得上热闹二字,只是来往的差不多都是普通商贾小民,再有,便是一般的江湖人物,整个城带着乡野的古朴,比之通都大邑,水陆镇市当然是完全不同的风貌。
现在是天色向晚之前的片刻,正是山产交易的商贩和四乡八镇进城办货的客商投店打尖的时分,所以街上显得特别热闹,尤其是茶楼酒肆客栈毗连的地区,更是熙来攘往,人潮穿梭,加上店栈小二的揽客声,真是壮观。
一个皮肤黝黑粗糙,颇有微髭的年轻汉子,肩上扛着剑,剑上挂了个包袱夹在人潮里,不断地抬头张望,看样子是个远道初来的客人想投店落脚。
小二不停地吆喝招呼,这汉子看看店招又走开。
正街走完,弯人横街,来往行人已渐稀疏。
那年轻汉子驻足在一家小客店门前,店招是“清凉客店”,小二倚门而立,奇怪的是他没上前招揽客人。
店门里面是乱轰轰一片。
那年轻汉子上前两步道:“小二哥,有房间么?”
“客官不识字?”小二爱理不理地手指门边“客满”二字的木牌子。
“住店要识字么?”那年轻汉子似乎火气很大。
“客满了!”
“怪事,正街的客栈不满,你这小店倒先满了?”
“客官,店小,房间小,价钱便宜,当然先满。”
“随便腾挪一间怎样?”
“总不成把先来的客人赶出去?”
“俺出双倍房钱怎样?”
“客官,行有行规,十倍也不成!”
“俺非住你这间店不可!”年轻汉子横眉竖目。
小二靠门的身体站直,打量了年轻汉子几眼,着他肩上扛着剑,人又高壮,再加上那份凶相,知道难惹,脸上勉强装出一个笑脸,哈了哈腰道:“客官,小店委实客满,请到别家如何?”
“不行,住定了!”
“客官,这……”小二皱起了眉头。
那年轻汉子大踏步进人店门,直朝里闯,小二紧跟在他的身后,到了柜台边,那年轻汉子朝柜台一靠,粗声景气地道:“俺要住店!”
说完,两眼突然发直,楞住了。
柜台里端坐着一尊巨无霸,不,是一个胖大的女人,颊肉下垂,眼眯成缝,下巴是双的,下层比上层突出至少三寸,加上悬垂如两只米袋的大胸脯,就像座肉山堆在那里,偏又画眉涂脂,简直就不像是真的人。
女人掌柜已属少见,如此形象的是怪上加怪。
“你要住店?”声音却是娇细的,如果不是眼见,谁也不相信这种娇细的声音是发自一个吓死人的女巨人之口,真是天生百样人,无奇不有。
“是的!”那年轻汉子这时才回过神来。
“客房都已住满。”
“可是俺非住这里不可。”
“为什么?”
“约好了在这里等一个朋友。”
“噢!”胖女人站了起来,别看她肥大如象,动作倒不迟滞,这一起坐还带动了一阵风,硕大的身躯几乎把柜台里面的空间完全塞满,人站起,竟然比那汉子还高出半个头,如果算横宽,足有壮汉的两倍,细眯的眼睁开少许,朝那年轻汉子上下打量,有那么一点可以称道的是胖归胖,五官还端正,没有凶恶之气,反之还使人感到一丝亲切。
小二在一旁道:“老板娘,小的已经告诉……”
胖女人抬抬手止住小二的话,这一抬手,宽松的袖子下褪,露出的肘子更是惊人,比大人的小腿还要粗。
打量了片刻,胖女人坐了回去。
“客官是哪里来的?”
“徐家集!”
“哦!”胖女人脸上的肥肉颤抖了几下,笑笑道:“咱们还算是半个乡亲,这么着好了,角院里有间炕房,住了位道爷,炕床还宽大,客官将就挤一晚如何?”
“这……”年轻汉子面有难色。
“老板娘,那道爷不好说话……”小二又插口。
“你带这位客官去,就说是我安排的。”
“是!”小二应了一声,转向那汉子道:“客官,进随小的来!”
那年轻汉子还想说什么,口启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又深深望了胖女人一眼,跟着小二向后走。
店里真的客满,吵嚷不休,另一个小二忙着在各房燃灯。
出了角门,耳根顿时清静,所谓角院,一个小天井,正面两间房,一间燃着灯,另一间却是锁着,小二在天井里一站。
“道爷!”小二开了声。
“什么事?”房里传出声音很刺耳,让人听就感到不舒服。
“店里客挤,有位客官司跟道爷同房将就……”
“这是什么话,本道爷出高价包这间房就是图个清静,你小子居然还加客人,赚钱也不是这等赚法!”
“道爷,您别生气,是老板娘安排的。”
“老板娘怎样?有这规矩么?”
“道爷,老板娘说这位客官是她的半个乡亲……”
“半个乡亲?”一个苍老得缩了水的白发老道出现门边,朝那年轻汉子里了几眼,改口道:“也罢,看在你们老板娘的份上,道爷只好委屈一晚,进来吧!”
小二哈了哈腰,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
那年轻汉子等小二出了角门,“噗哧!”一笑,大步进入房里,直眼望着老道,道:“老哥,你可是真绝?”
老道以手指横口,低声道:“嘘!从现在起,你称我师父,我叫你小黑,咱们是师徒,要到山里采药的,我的名号是”百草道人“,专以草药丹方治病,慎防隔墙有耳,明里路里都不能改变称呼,你坐!”
老道是“狐精”卓永年乔装的。
粗黑年轻汉子是东方白的化身,蒋大牛在鬼树林外交给他的那包袱,便是卓水年替他准备的易容道具,包袱里附有字条,除了指示他易容道具的使用方法外,只说了桐柏清凉客店见,所以东方白一直都是瞎摸。
东人白在炕前桌边坐下,道:“老哥……”
“嗨,刚刚才交代过。”
“哦!师父!”东方白觉得有些好笑,|读书论坛:http://210.29.4.4/book/|抑低了声音道:“我有许多话要说,这里……不能随便说话么?”
“当然可以,这小角院最稳当不过,我要你不改变称呼,是让你习惯,以免无意中漏嘴,你来得够快,只比我慢一天,一路辛苦了,咱们先好好喝上几杯,有什么话等会再说,你先净面吧,天井里有水缸用具。”
东方白起身到天井里净手面。
小二又来到,天井边止步,面对房门道:“道爷,您的晚饭……”
“小二,听清楚!”卓永年站到门边道:“拣几味你们厨下拿手的好莱,两壶好酒,道爷要庆祝师徒重逢,哈哈哈哈!”
附加的笑声虽不怎么悦耳,但让人舒服多了。
“师徒重逢?”小二瞪大了眼。
“俺叫小黑!”东方白正洗完脸接上嘴道:“十年前跟师父失散,见面几乎不认识了,要不是你们店里客满,师徒还碰不上,这是老天的意思,小二,对不对?”
“对,对!真是难得,太巧了,也太好了!”
“小二,快去办!”卓永年似乎迫不及待。
“小的这就去!”
“随时记住关角门,道爷不喜欢被人吵!”
“是,知道!”小二离去。
东方白进房,两人上了炕。
“师父,那胖掌柜一听说我是打徐家集来的,马上便认我做半个乡亲,安排我跟你共房,莫非她便是……”
“不错,你猜对了,她叫水二娘,为人十分道地,在这里是远近驰名,早年死了丈夫,留下个宝贝女儿叫水宝跟她相依为命。”
就在此刻,房门外突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道爷,听说您……”
只说了半句,一条影子旋风般到了门边,后面的半句话咽回去了。
东方白抬头一望,一对乌溜溜的大眼正对着他,而这亮丽的大眼是长在一个身材十分矫健的短装少女身上,少女手扶门框,灯光映照下,只见这少女出落得相当标致,眉眼分朗,鼻是鼻,口是口,微微下弯的嘴角和灵活的眼珠子显示出她是个任性而带野气的少女。
“水姑娘,你听说什么?”
“听小二说您来了个徒弟?”大眼镜溜了一溜。
“对,就是他,小黑!”卓永年手指东方白。
“咕!”少女掩往口,亮丽的大眼停在东方白面上。
东方白下意识地面上一热。
“水姑娘,你笑什么?”卓永年的声调变得很平和。
“道爷这徒弟名字取得好!”眉毛扬了扬。
小黑,人如其名,少女话中调侃之意谁也听得出来,但东方白根本就不在乎,倒是很欣赏她那股子纯真的野性,生长在这边城里,作风性格是不同于繁华之区的,看样子,她就是水二娘的宝贝女儿水宝,老天爷也真会开玩笑,把母女俩塑造成两个绝对不同类型的人。东方白也笑了,他是想到巨无霸型的水二姐,母女俩要是站在一块,便成了大母鸡带雏,完全不成比例。
卓永年笑笑道:“他姓黑,正巧人也黑,所以将就喊他小黑。”
说着手指少女道:“她就是水二娘的千金叫水宝,贫道一来就跟她投了缘。”
东方白唤了一声道:“水姑娘!”
“唔!”了一声,水宝道:“我叫你小黑哥如何?”
“那敢情好!”东方白点点头。
“小黑哥,你的武功一定很好?
“谈不上,会那么一点。”
“一点就成了,等哪天我带你到山里打猎!”
“好哇!我一向喜欢打猎!”
就在此刻,小二的声音道“道爷,酒菜来了!”
水宝眉毛一扬道:“我走了!”
转过身,又回头道:“小黑歌,记住,陪我去打猎!”然后像野兔一般一溜就不见了。
小二进房,把酒茶杯筷铺陈在炕床边的桌上,斟上了两杯酒,说了声:“两位请用!”
然后退了出去。
卓永年起身道:“来吧,咱们师徒庆祝一番。”
两人下炕对坐吃喝起来。
吃喝了一阵,东方白实在憋不住了,道:“师父,徒儿可要说话了!”
“说吧,小声些!”
东方白喘口气,压低了嗓音道:“师父,在徐家集你藏身的地方我们找不到你,以为你已经发生了意外……”
“我是发生了意外,只怪我太大意!”卓永年满了杯洒才又道:“我潜进牛府,想摸一摸牛大户的底,一时大意,陷入地牢,他们想从我身上逼出‘击石老人’的下落,我跟他们泡蘑菇,最后逮到机会脱身出来。”
“牛大户是什么底?”
“乾坤教开设在徐家集分航的负责人!”
“乾坤教?就是放鬼火的……”
“一点不错!”
“那我们为什么舍近求远?”
“追本溯源,要得虎子必须入虎穴。”
“嗯!我明白了!”
“你说我们找不到你,我们两字是指哪些?”
于是东方白把徐家老店留毒字条,梅芳化男装与小雪先后来访,空屋里碰上毕老三直到接传信起来桐柏等等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道:“师父,现在一件一件地谈,梅芳传信说一切照原计划开始进行是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的行动就是计划的开始。”
“留带毒字条的会是谁?”
“不想也知道是他们的人,小雪留字条与他们找上你先后巧合,于是他们将机就计换了字条,准错不了。”
“小雪是什么身份?”
“自己人!”
“自己人?”东方白目芒一闪,道:“坤宁宫属下?”
“不是!”
“那她……”
“目前她的身份不宜揭开,以后你就知道。”
东方白吐口气,卓永年故神其秘,他也没有办法。
“毕老三的身份呢?”
“也是自已人!”
东方白立即省悟毕老三对梅芳的那句“原来如此,区区明白了……”所代表的意思了,他已看出梅芳的身份,所以才抽身而退。
情况大体已经明白,再问下去卓永年也不会说,索兴就不开口了,端起酒杯便喝。
东方白不开口,卓永年反而说话道:“不是我故神其秘,你已经知道的就埋在心里,不知道的不要急着知道,因为我们面对的敌人太顽强,必须步步为营,半点也大意不得。”
“这我知道。”
“这角院本不是客房,是为我们特别安排的,一边是门,两面是墙,后面是内宅,墙外又另设有暗桩监视,所以相当隐秘,离开这里一步,就得特别当心,半点也不能出错,要是稍露破绽,全盘计划便破坏了。”
“嗯!”东方白深深点了下头。
“从此刻起,我们的戏就要一路认真演下去。”说完,放开了喉咙道:“小黑,这些年你是怎么混的?”
“胡混,做零工,当打手,卖膏药,全干!”
“没做……”比了个扒窃的手势,道:“这个吧!”
“徒儿死也不会千那种事!”
“很好!人穷志不穷,穷死饿死也不能低三下四。”
“师父,水宝是水二娘亲生?”东方白无话找话。
“这不是废话么?”卓水年回复了刺耳的破嗓子,道:“难道是捡来的,抱来的?小黑,我可警告你,别打人家的歪主意,咱们师徒可是浪荡江湖的无根草,不要自找麻烦,这小妞没心机但相当任性,惹上了可不是玩的!”
“徒儿没这意思!”
没心机任性几个字等于是暗示东方白,水宝虽是自己人,但没包含在行动计划之内,对她得加以小心,没心机便是心思不细密,任性便容易坏事。
蓦地里,角门处传来了两人争执的声音。00潇湘书院11“岂有此理,这是客店又不是官衙,还划了禁区不成,为什么不能进去?大爷我非进去不可!”尖厉且凶巴巴的声音。
“大爷,您别生气,道爷正在吃饭!”小二的声音。
“救命要紧,还是吃饭要紧?”
“大爷您不知道,这位道爷的脾气可大得紧……”
“他脾气大,大爷我脾气小?”
“大爷,话不是这么说……”
“那要怎么说?”
卓永年与东方白互望了一眼,静听外面的争吵声。
“大爷!”小二的声音近乎哀求,道:“屈驾您稍等片刻,等道爷吃喝完了,小的替你去通报一声……”
“大爷没工夫等,快进去告诉老道,说是求医的。”
“大爷,这……”
“闪开!”
“哎呀!”小二似乎被推了一把,道:“好!大爷,您稍待,小的这就去……”
“哼!快些。”
“是!”
天井里响起脚步声。
卓永年悄声道:“刚到两天便找上门,太好了!”
东方白点点头。
小二到了门边,苦着脸道:“道爷,有位……”
卓永年大声道:“本道爷全听到了,要他进来!”
小二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卓永年又悄声道:“小心些,别露了马脚。”
一个很重的脚步声通过天井,只几步便到了房门边,是一个衣着整齐的中年人,钩鼻鹰眼,瘦削但看上去很矫健的身材,锐利如刃的目芒先在卓永年和东方白面上一绕,然后抱了抱拳,目光停动卓永年的面上,任谁只要被这种目光看住便会觉得浑身的不自在。
卓永年也抢头直视着对方,没开口。
“道长的尊号是‘百草道人’?”中年汉子先开口。
“不错,你是谁?”
“区区周大庆,无名小卒,人下之人,说了也等于没说。”
“找本道爷何事?”
“求医!”
“唔!”卓永年闪动着熠熠精芒,在叫周大庆的汉子脸上一连几绕,气呼呼地道:“无理取闹,你根本没病,故意来寻本道爷开心是不是?”
“区区是奉命求医。”
“本道行向例不出诊,叫病人自己来。”
“病人不能行动。”
“那就抬者来!”
“道长!”周大庆又抱拳,道:“病人是位坤道,而且是未出阁的大闺女,不便抬着来就医,所以敝上特别命区区来见道长,烦请道长开一药方。”
东方白暗自嘀咕,卓永年是冒牌货,能开药方么?
“开药方?”
“是!”
“本道爷学的并非正宗歧黄,从来不开药方,只配用药。”卓永年一口推净。
“不,道爷开过的……”
“你说什么?”卓永年横眉瞪眼。
“道爷!”周大庆笑了笑道:“尊驾是否记得十多年前,在洛阳有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他的夫人得了一种怪病,群医束手,碰巧道爷路过洛阳,开了一纸偏方,结果那位夫人霍然回春,药方的代价是五十两黄金,现下的病人得的是同样怪病,所以请道爷开同样药方,代价当然也是一样,分文不少。”
“本道爷看过的病人何止千百,治不了那么多!”
东方白暗暗着急,如果开不出药方非露底不可。
“道行应该记得的。”
“这是什么话?”卓永年拍了下桌子。
“那班医案曾经引起不小的风波,因为求医的是当时名震江湖巨擘”阴阳秀士“李恩凡,而且先用的是强迫手段,道爷不应该忘记。”
“砰”然一声,桌上的杯碟全跳了起来,卓永年手按桌面,直吹胡子,好半晌才道:“提起这桩事本道爷就生气,怎么,你家主人也是‘阴阳秀士’?”
“当然不是,区区奉命以礼求方。”周大庆躬了下身。
“如果本道爷不开呢?”
“医家有割股之心,请道长俯允。”
卓永年默然了片刻,道:“说了半天,你主人到底是谁?”
“是位致仕的御史,埋名隐居,恕不便提及。”
“嗯!”卓永年面色和缓下来,悠悠地道:“埋名隐居,想来是位清官,本道爷破一次例,你到柜上去借笔墨来。”
“好!”周大庆转身出房。
东方白迫不及待地悄声道:“老哥,你真能……”
卓永年咧嘴一笑道:“这是运气,老夫看承!”
说完,立即起身爬上炕,打开箧子,匆忙地翻出一本发黄的小册子翻到其中一页,点着头,口里念念有词,只一忽儿工夫,天井传来脚步声,他忙收起小册子,正经八百坐回原位。
周大庆带来了笔砚还有一张素笺,放在桌上。
东方白根本猜不透卓永年在弄什么(潇湘扫描,黑色快车OCR)玄虚,但他是徒儿身份,不能坐着不动,忙把桌上的杯碟挪出一角空,端正笔砚,铺好纸笺。
卓永年煞有介事地执笔添墨,闭目冥思了一阵,然后振笔疾书,很利落地开完了药方,放下笔,点点头。
周大庆立即从怀中取出一包重甸甸的东西,放在桌上,解开,灯光下一片语国黄澄,是十个金锭子。
“道爷,这是点敬意!”
“唔!好,本道爷就收下!”说完,把药方拿起来,吹了几口气,递与周大庆道:“墨渖未干,别弄污了!”
“是,道长,谢啦!”抱拳、闪目,告辞离去。
卓众年整理了一下杯碟,倒了杯酒,一口喝干,长长透了口气,按了一下额头道:“好险!”
“什么好险?”东方白紧张地问。
“你知道姓周的来意么?”卓永年反问。
“他不是来求药方的么?”
“见他的大头鬼,他是奉命来盘底的,目的是要证明我是否真的‘百草道人’,他一进门我就知道。”
“是怎么看出来的叫
“首先,小二在角门处挡他的驾,故意大声嚷嚷,这是一种默契,表示来人有问题,等照了面,我一眼便认出他是关洛道上出名的职业杀手‘冷血无情刀’,江湖上一般同道仅知其号而不知他的姓名来路。”
“哦!冷血无情刀,是听说过有这么个恶煞,为什么要来盘底?”
“你想想也该明白,这里是他们的大门。”
“他们……是指……”
“乾坤教,放鬼火的。”顿了顿,补充说道:“门禁重地,当然不容许生人接近,所以才来上这一手。”
“可是我奇怪……”
“奇怪什么?”
“他要的药方……”
“嗨!这就是我额手称庆的地方,要不是事出凑巧,这一下非砸锅不可。”歪过上身,口对着东方白耳朵,用极低的声音道:“告诉你一桩只有老哥我一个人知道的武林秘辛,‘百草道人’已经不在人世……”
“噢!”东方白大感兴趣。
“他的死因很离奇。”
“如何离奇法?”
“五年前,我因为代好友西门钧侦办一件公害进入幕阜山,无意中发现他结庐的地方,是一个人迹罕至的隐秘所在,发现他奄奄一息,与死神作最后的挣扎,追问之下,才知道他为了研究一个配方,亲尝一种不为人知的毒草,结果中了剧毒而不能解,我当然更无能为力,他托我料理后事,并把他一生精研记载的方集遗赠,这就是我也能懂得一些药性的原因。遗物中有本小册子,记载有他行医生涯中一些特殊的医案。我看过儿遍,留有印象……”
“我明白了,‘冷血无情刀’所说的‘阴阳秀士’李恩凡的夫人愈怪病的方子也正巧有记载,你照抄一遍……”
“对,不但照抄,字迹也摹仿老道的。”
“对方证明了什么?”
“非‘百草道人’本身,无人开得出同样药方。”
“对方又何以知道这回事,又如何比对?”
“这不难判断,‘冷血无情刀’与‘阴阳秀士’是一路的,所以才想出这点子来试探我的真假,准是如此!”
“那周大庆所说的什么致仕御史是胡诌的了?”
“当然是鬼话。”
“我想到了件事……”
“什么事?”
“如果是如此,‘阴阳秀士’李思凡必与‘乾坤教’有关。”
“大有可能,这是对我们相当有帮助的线索,另外还有个极大的好处,我们以后进山采药,基于这点渊源,会方便不少,可以大大减低他们对我们的戒心。”
“嗯!”东方白深深点头。
就在此刻,外面隐隐传来呼喝嘈杂之声,东方白竖起耳朵听了听道:“师父,外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卓永年目芒一闪道:“你出去瞧瞧!”
东方白立即起身向外走去。
食堂里围了一大堆人,七嘴八舌地在谈论,但全都是一种看热闹的表情。
东方白挤到人圈里。
柜台边,水二娘双手插腰,横眉竖眼,面对着一个彪形大汉,由于她的体型太大,那彪形大汉便显得渺小了。
旁边,水宝嘟着嘴,手挽着一个英俊的少年书生。
东方白蓦地心头一动,这书生似曾相识,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水宝既然挽着他,想来两人的关系相当密切。
“二娘,你可是在本城混生活的!”彪形大汉嗓门大、中气足,发声如雷,震人耳鼓。
“混生活怎样?”水二娘原本娇软的声调此刻变成了尖厉,脸上的垂肉全鼓胀起来道:“不偷不抢不开黑店,规规矩矩做生意,老娘怕什么?”
“二娘,你们水宝是我家公子的意中人,这是门别人叩头也攀不上的亲戚,你可放明白些,别不识抬举。”
“不稀罕,怎么样?”
“哼!”彪形大汉挑了下关刀眉,道:“咱们公子的脾气你知道,好起来是观音菩萨,惹翻了是牛头夜叉,如果他看到意中人另轧小白脸,你说他会怎样?”
“他是我大哥,远路来探亲的,怎么样?”水宝大声的嚷着,挽着的手勾上了书生的臂弯,头也靠了过去。
“你表哥?嘿!因为他是小白脸才认的对不对?”
“放你娘的臭屁!”水宝性急口不择言。
那书生倒很沉着,皱眉不语。
“水姑娘,说话放斯文些。”
“野豹子,你到底想怎么样?”水二娘接回了话。
野豹子,这是外号么?
说来不错,这汉子的确有野豹的味道,用来他口中的公子必足横霸的角色。
东方白也是以看热闹的姿态在看,他不想干预,但对这被水宝称作表哥似曾相识的俊秀书生却加以深切的注意。
“不怎么样,只是奉劝水姑娘放明白些,最好别兜搭什么表哥,把好事给破坏了!”野豹子脸上浮起了狠色。
“老娘的家事要你管?”
“二娘,咱野豹子可是一番好意!”
“少来,你请吧!”
“听二姐的口气……”
“你再不识相老娘把你摆出去!”随说随孥起袖管,像是就要动手的样子。
“舅妈!”书生开了口道:“我住几天就要走了,犯不着惹这大的闲气,您的店得开下去,凡事忍着点吧!”
“云哥儿,你不知道,舅妈我受不了上门欺人!”
“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能忍么?”
“二娘!”野豹子又开口道:“话可是拉明了,你斟酌着办吧,咱们家公子在近几天内就会央人上门说媒。”
“说你的娘!”水二娘用粗话骂了一句,双手抓出,人痴肥,动作可利落,人随手进,一对惊人的大铁钩迅捷诡异无伦地抓向野豹子。
野豹子人如其号,矫健地滑了开去。
双方动上了手,围观的纷纷后退。
水宝发现了东方白,朝他挤挤眼扮了个鬼脸。
东方白心头一动,这丫头不但任性而且不知天高地厚,在这种情况之下,她居然全不当回事,作耍似的。
水二娘一抓落空,水牛般的身躯一旋再进,双臂一振幻起一片爪影,罩向野豹子,把闪避的角度方位完全封死,这一手弥足惊人。
野豹不动也没反击,任由水二娘抓个结实。
围观的起了一阵骚动。
“滚!”水二娘大吼一声,把野豹子举了起来,朝大门方向抛去,膂力之强令人咋舌,一般高手难以办到。
野豹子被抛出去的身躯凌空一扭,居然落回原地。
“哟喝!”不少人叫出了声。
东方白也为之心弦震颤,他着出野豹子有心要露一手,所以完全不加反抗,否则他是有反击机会的。
“咱野豹子要走出去,不会滚出去,看在水姑娘份上,咱不还手,说过的话不改变!”说完,大步离去。
水二娘又叉腰瞪眼,气鼓鼓地,身躯似乎更庞大了。
围观的开始纷纷谈论。
东方白转身回角院,身份问题,他不想多事。
天刚放亮。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东方白刚洗完脸,他是以特殊药物改变肤色的,所以并不怕水洗日晒,所以看起来就像是天生的黑皮。
水宝从角门处直着嗓子嚷进来道:“小黑哥,起床没有,我们到山里去打猎,一切全准备好了!”
一眼看到东方白站在天井边,忙趋近前来,扬头道:“小黑哥,你已经起来了,早,去打猎怎么样?”
看水宝紧衣窄袖,打扮得很利落,由于是紧身衣,是以浮凸毕现,东方白下意识地心头一阵荡漾。
“打猎?”
“是呀,昨晚说好的,怎么,不想陪我去?”
“得向问师父……”
“那就快去问吧!”
东方白回进房里,还没开口,卓永年从炕床上半坐起身道:“走吧,借此熟悉一下山区也好,别忘记我们是做什么来的,说话要谨慎,不该说的就别说,水宝是自己人,但口没遮拦,这你明白了么?”
“明白了。”
“那你就跟她去吧!”
东方白结束了一下衣服,带上剑,步出门来。
“道爷没反对?”
“我师父答应了!”
“那好,走!”
到了前院食堂,有的客人在用早膳,有的在忙着起程上路,水二娘已坐在柜上,看见两人走来,笑眯起眼。
“小宝,记住别野得过份!”
“娘,不会的。”
“小黑还没吃早点?”
“我也还没吃,带得有,我们路上吃。”伸手拉了东方白一把道:“我们走!”
“二娘,我们走了!”东方白不忘礼教。
“小黑,小宝很任性,你年纪比她大,别一切都依着她,小心些,我把她交给你了!”水二娘一方面是天下父母心,叮咛免不了,另方面也是话中有话。
“二娘,我会照顾本姑娘的。”
出了店门,两匹马已备好,由小二牵着,一匹马青,一匹枣红,两匹都很雄健,马鞍上捎了弓刀毛毡等物。
小二把枣骝的缰绳交给水宝,不用说青马是东方白的了。
东方白自动接过马缰,在马颈上拍了拍,抚摸了几下,马儿引颈发出一声长嘶,然后咻咻地在东方白身上闻了一阵,像是要认识一下新的骑主。
两人上了马,水宝当先纵辔,穿过清冷的大街,出城,直朝山区驰去,清晨的山景一片迷蒙,雾浓露重,空气倒是清新无比。
水宝兴致极高,放马疾驰,还不仕挥舞鞭儿,东方白紧跟其后,情绪也随之豪迈起来。
两骑马风驰电掣,意态飞杨。
朝阳驱散了晨雾,远山近树明朗起来,村舍聚落冒起了炊烟,晨鸦噪空,林鸟争鸣,整个的大地活跃了。
到了入山的地方,两人勒马离鞍。
“这一程跑得痛快!”水宝整理了一下散发。
“的确痛快,我很久没上过马背了!”东方白附和。
“再进去就是山路,没得跑了。”
“那就慢骑吧。”
“小黑哥,我们用早点,让马儿也啃几口露水草。”
“好!”东方白笑笑,他的确很开心。
水宝从鞍袋取出尚有余温的食物,两人就路边石上坐下,啃嚼起来,此刻的情景,就像一双无猜的情侣在郊游,可惜一黑一白很不相配,在别人眼中,东方白似乎是水宝的下人,当然,当事人是没有这种感觉的。
“水宝,你那位表哥怎不陪你打猎?”
“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
“文诌诌像个女人。”
“噢!”东方白不知如何措辞,吃了几口才道:“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可是……就是想不起来。”
“这有什么稀奇,走江湖的人天天在看不同的人,就像我看来往不息的客人,似曾相识的可多了。”
这话不无道理,东方白点点头。
“小黑哥,你吃醋么?”水宝挑起了眉毛。
“吃醋……什么意思?”
“我那表哥长得比你俊。”这句话显示她胸无城府,而且很大胆,一个少女对一个初识的男人说这种话,的确是少见的坦率。
东方白心头一荡,她先表示不喜欢她表哥,又问自己是否吃醋,用心是什么?
转念一想,自己必须坚守立场和原则,绝对不能被一个小女子左右了情绪。
“哈哈,吃醋!我凭什么?又为什么?”
“凭你是男人!”水宝偏起头,一副天真的样子。
东方白心头又是一动,暗忖:“凭自己目前这副德行,难道会是她心目中喜欢的男人?这绝无可能,她是任性而非轻佻,从她的神情可以看得出来,但这种情况不能让它发展下去,撇开此行的目的不谈,单就自己本身的立场而言,也不可以牵扯儿女之情,目前最好应付办法是装浑。”
心念之间他又打了个哈哈,道:“难道我会是女人?”
“不,我是说你们男人在这种情形下都会吃醋。”
“你错了。”
“为什么?”
“真正会,真正喜欢吃醋的是女人。”
“也有道理,不过我还没吃过醋。”
“也许是你没碰到!”
“小黑哥,你要让我碰到么?”水汪江的大眼飘闪出一种异样的光影,说得通俗些,那是少女恩春的表征。
东方白心头一凛,不能再绕着话题了,要是她真有那么点意思,就此缠夹下去,那后果就很严重了,自己是准备装浑的,为什么还要退下去。
“水宝,别尽说笑话了我们吃完上路。”
“你认为这是笑话?”
“本来就是!”
“哼!”水宝白了东方白一眼,拿起水壶,拔牙塞子凑过去道:“小(读书论坛)黑哥,喝水,这水是老远汲来的岩浆水,我娘用来泡茶的,尝尝着,跟一般井水河水不一样。”
壶口已碰到他的嘴,她是要喂他。
东方白用手去接,却被她扒开,没奈何只好就着喝。
水是生水,没烧过,的确是芳甘冷冽。
“冷水还不就是冷水!”东方白故意装傻。
“哼!猪八戒吃人参果。”水宝噘了噘嘴。
东方白笑笑没开口。
水宝似乎兴味索然,冷冷地道:“我们走!”
两人起身,水宝把水壶挂回马背,正待上马……
就在此刻,两骑马遥遥驰来,速度快得惊人,顾盼之间便临切近,水宝扭头一看,一张脸突然拉了下来,急声道:“我们快上马走!”
东方白还来不及反应,两骑马已擦身而过,冲出数丈,唏津津一阵急嘶,勒了回头,双双下转,步了过来。
东方白一看,心头突地一沉,知道一定要出事,两人之一是昨晚在店里闹事的“野豹子”,另一个是面色姜黄的锦衣人,年纪在二十出头之间,想来便是昨晚野豹子口中的公子了,其貌不扬,加上那种脸色,一看就让人不舒服。
两人停步在八尺之外。
水宝的粉腮沉得像冰块。
野豹子锐利的目芒在东方白和水宝的脸上绕来绕去,脸上带着不怀善意的笑。
锦衣人黄蜡般的脸上也挂着笑,令人恶心的邪笑。
水宝大声道:“小黑哥,上马!”
锦衣人一抬手道:“慢着,一大清早便碰头,是幸会呀!”
不屑地瞟了东方白一眼又道:“水姑娘,这黑炭头是你什么人?听你刚才对他的称呼满亲热的。”
水宝气鼓鼓地道:“你管不着!”
野豹子接嘴道:“找跟班也得找个像人样的,水姑娘,这黑炭头以前没见过,他是的什么人?不会又是你的表哥吧?”
说完,嘻嘻一笑。
水宝瞪眼道:“他是这家店里的客人,怎么样?”
“哦!”了一声,野豹子仿佛带刺的目芒再次在东方白面上绕了绕,披着嘴道:“你究竟是看上他哪一点?”
水宝反唇相讥道:“我看上他是人不是畜生。”
野豹子的眉毛鉴了起来,眦牙曲指,像要噬人的样子。
东方白冷沉地站着一动不动,脸上什么反应也没有,似乎这档事根本与他无关,一副闲若无事的样子,实际上他心里已转了好几个念头,对方是地头蛇,说不定也是“乾坤教”的人,眼前只希望事情不闹大,能不干预就不干预,小不忍则乱大谋。
锦衣人抬抬手,示意野豹子不要动火。
“水姑娘,看样子你要入山打猎,对不对?”
“不错!”
“本公子陪你去。”
“不要你陪。”
“水姑娘!”锦衣人姜黄脸沉了下来,阴阴地道:“你可别打错了主意,本公子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既然喜欢上了你,就等于烙了印记,娶你过门是迟早的事。”
“作你的清秋大梦!”水宝的粉腮气得发了紫。
“你真要逼本公子使出颜色?”
“你敢?”
“那你就看看本公子敢是不是!”偏了偏头,向野豹子道:“把这黑炭头给撕了!”
野豹子立即弯臂曲指,眦起牙,举步朝东方白迫去,凶残之状,真的就像一头野豹迫向它的猎物。
东方白的心收紧了,他不知该如何应付才好。
水宝一转身从马鞍旁抽出了猎刀。
野豹子已经迫到了东方白身前伸手可及的距离。
东方白连退了好几步。
野豹子为什么要追杀东方白?锦衣人纠缠水姑娘,为的又是什么?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过节?请看《乾坤令》书中,有详尽明白的交代。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