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楼梧桐》
凤楼梧桐楔子
这是一个凄凉的夜晚,天上没有星星,只有一拱秋月,银白色的月光,掩饰着整个大地,使这一片松林显得更寂静、更沉默。偶而吹来的夜风,沐洗着这青城山上的寒林奇石。凄凉的秋虫,提高了它们的嗓子,交织成一片听来颇为断肠的夜曲。
青城山麓之下,由那片松林之后,徐徐驰出了一匹骏马,这马一身纯黑,四蹄如雪,鞍上扣擐挺坐着一个剑眉星目的中年人。
虽然他已是三十几岁的人了,然而,他那一双亮若晨星的眸子,斜飞出颊的长眉,令人乍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二十岁许的英俊青年。只是他紧锁着双眉,不时的吁叹着,令人一望即知,他深陷在苦闷和哀伤之中。
现在这匹骏马已驰上了山坡,他用右手勒住了缰绳,展目下视,可一窥无遗的瞧见那些松林、房舍,然而这些都不是他目光停滞的地方。
现在我们可看出,就在这片松林之后,蜿蜒里许的山畔,耸峙着一座极为雅致的别墅。月光之下,白石砌的墙上满爬着菝楔藤蔓。高墙之内,修竹苍松。夜风之下,花叶婆娑,隐隐地现出些画栋雕梁,好一所古雅巨大的宅院!
这中年人目视着这所巨宅,凄凉的面容之上,竟自挂了一丝笑容。
猝然间,只见他拉过了身后的佩剑,扳指按簧,呛的一声,已抽出了这口长剑,然后把这口晶莹四射的剑,交向左手,抽下了那个黑牛角也似的剑鞘,低头痴痴的玩弄了一会,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思潮。他感到手上湿湿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竟会哭了。
他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好蠢!”
于是他把那像黑玉似的剑匣,凑近了唇边,立时就由匣内传出了一阵凄凉低沉的笛声。原来这剑鞘的顶尖,竟原有一个小孔,莫怪乎那曲调是如此的凄婉动人了。
夜风之下,那哀伤的调子,随着风飘扬出去,宛若一个临终者的呼救之声,如泣如诉,令人闻之肝肠绕结,不克自己!
一曲终了,他颓然的止住,仰空长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自语道:“这事情太突然了……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发生?可怜的孩子!他还没有出世……我恐怕永远也见不着他了……”
正当喃喃自语着,哭泣着时候,突然,由远处传来一阵得得的蹄声。
他连忙拭干了脸上的泪痕,露出一丝期望的笑容,他似乎竟又像从哀伤中复活了过来。
他遥视着那匹雪白的名驹,由那巨宅内窜出,一路撒开四蹄,直往自己立处驰来,须臾,已在近前。
马上的人,竟是一个绮年玉貌的少女。她穿着一身黑绿的马裙,披了一件水绿色的披风。她是那么的喜悦,远远的笑着,招着手,就像一束被风舞动着的石榴花,那么活泼,那么甜!
一霎那,两匹马已迎在一起了。她娇柔无力的喘着,兴奋而又惊奇的问道:“如石,你……真想不到,怎么会今天来,日子还不到呢!为什么吹这么伤心的曲子?我差一点没哭……”
这少女说着,竟天真的笑了起来。如石含着笑,一展右臂,就像捉小鸡似的,把这少女隔马抱了过来,逗得她格格地笑作一团。
然后他抱着她下了马,轻声对她道:“幼梅!我太想你,实在等不到后天,而且……”
幼梅一皱那两弯小眉毛,娇笑着投入了他的怀抱。如石紧紧的拥着她,用他那微微发烫的唇,吻着她的额角,这少女只是闭着眼,让他享受着温馨。
渐渐两人都沉醉在腻爱里。她像梦呓般的说道:“甘哥!……什么时候你才能带我走呢?……这种日子偷偷摸摸的,我真怕……如石!我不能一天不见你,你知道我每天都在想你……有时候明知道你不会来在窗口,痴看着这片松林,等着你的笛声!……有时候明知道你不会来……”
“但是!……”说着她害羞的瞟了他一眼,低下了头,小声的又接道:“像今天……我真没想到,真开心死了!”
甘如石颇为感激的亲了她一下,打断了她的话,显得很冷静的说:“幼梅!我知道你的心,我何尝不是一样的想着你,……只是……”
这少女不由嫣然一笑,翻了一下那双大眼睛,俏皮的道:“只是什么呢?别卖关子了,快说呀!是不是要带我走了?”
甘如石苦笑了一下,低下了头,慢慢的答道:“幼梅!我……我马上就要走了!”
此言一出,幼梅大吃一惊,一挺娇躯,挣开了如石的双臂,她几乎要哭了,连连的问道:“什么?……你说什么?你要走?”
甘如石不由拉起她一只手,勉强笑道:“你呀!可真是一个小孩。你别急呀!我又不是一走就不回来了?……我会很快回来的!”
幼梅仍然悲伤惊惧的问道:“你到哪里去?要多久回来?你可不要抛下我不管,你知道我是不能离开你的。”
说着她竟嘤声的哭了起来。
甘如石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心中宛如刀扎,他连连的点头道:“我会回来的,最多两天!两天我就回来……”说着继续拉她入怀。
幼梅这才止住了哭声,甘如石看着她秀丽如花的面容,皎洁的月光之下,她已破涕为笑,苹果似的面颊上,现出了一对浅浅的梨涡儿。
甘如石此时心中不禁又爱又痛,他猜想着自己此去,恐怕很难再回来了,就许自己会血溅青锋,永别了这可爱的恋人,同时还有她肚内尚未出世的孩子。
想到此,他几乎流下眼泪来,他强忍着,咬着下唇,禁不住长吁了一口气。幼梅不由敏感的问道:“甘哥!你怎么了?我看你今天神色可不大对劲,你到底上哪去呀?”
甘如石笑道:“没什么!只是今天我有些奇怪的感觉罢了,平白生了些闲愁而已……哦……”
他说着像猛然想起了一事,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缎所扎的小包,递给少女道:“幼梅!我忘了送你一件礼物!”
幼梅笑接过问道:“什么东西?你怎么会好好地想起送我东西?”
甘如石笑叹道:“你真多心,我这就是为了爱你才送东西的……不过希望你现在先别打开,一直到明天晚上才许看。”
幼梅笑道:“那是为什么?”
甘如石笑道:“你别问!等你打开时,你一定会大吃一惊……这样不是更有意思吗?”
幼梅含笑着点点头,还在手上掂了两掂,觉得沉沉的,也不便多问,只羞道了声:“谢谢你——如石!”
于是二人又拥在了一起,尽情享受这也许是最后的片刻。
似这样差不多一直偎依了整整一个更次,轻怜蜜爱,软语温存,幼梅已经完全陶醉了!她不停的倾诉着、编织着未来的一些美景,包括她们的婚姻、事业,还有未出世的孩子。甘如石只是痛心的听着,很少答话。
又过了片刻,他估计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这才狠着心,对怀中的幼梅道:“幼梅!你该回去了吧!再晚了就不大方便了!”
幼梅闻言点了点头,哂然一笑道:“好!我回去。不过你要抱我上马,而且……”
甘如石应着,已把这可爱的少女抱上了马背,笑问道:“而且什么?”
幼梅脸一红道:“亲我一下……”
这句话,竟使这年青的侠士,陡然间流下了眼泪。他疯狂的拥着幼梅,吻着她脸上的每一个地方。幼梅带着无限的安慰和惊骇,接受了情人的别礼,她说道:“甘哥哥!让我走吧!你能再为我吹一次那剑匣儿么?一直等我到家。”
如石擦干了泪,只是点着头,遂即抽出了剑,举起那半截空空的剑鞘儿,凑近了唇边,幼梅也跟着带转了马,接着一阵悠凄的笛声,就像沙漠中的孤客吹弄着海螺似的凄凉。渐渐地她孤寡纤柔的倩影,在马上一瞬间已消逝在小林的那头了。
甘如石继续吹着空匣,直到他的眼泪已整个迷失了视线,才轻轻的放下手,插好剑。现在再也看不见那位天真明洁,曾使他销魂的可人儿了。
茫茫夜色里,他带转了马头,一迳向山上跑去。身后的长剑,击碰在鞍上,发出铿锵的声音,他是去赴那个可怕、残酷、死亡的约会去了……
流出的泪,被风吹干了;但吹干了却又有新的眼泪流下。
他看见了一颗大黄果树,于是就下了马,又抬头看了一看天,不由显得很急促。
微闻他自语道:“是时候了……”
突然身后一声冷笑道:“甘如石!你果然来了,你可知我兄弟找你三年了?”
如石连忙回身,月光之下,由林内踱出了两个不过二十上下的英俊少年,他们并排而出,带着仇恨的目光和冷冷的笑,慢慢地走了出来。
甘如石不由长笑道:“叶之文、叶之武,好兄弟……你们来了……你兄弟等了我三年,可怜的甘大哥不也等了你们三年么?今夜月明风轻,正是聊天的好时候……”
这二少年一行近,才看清,竟是一模一样的面容,方面大耳,螓首厚颔,气宇不凡,竟是一对孪生兄弟。所不同处,仅是前者叶之文唇下多了一颗豆大的红痣。
那叶之文未等甘如石把话说完,竟一声叱道:“姓甘的!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你还有脸跟我兄弟说话?……你今夜休想逃得活命,干脆说一句,准备怎么死吧?”
甘如石不由脸色一红,遂冷笑了一声道:“叶之文!不错,我做错了……要是我并不想逃,今夜如能死在你兄弟剑下,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
一旁的叶之武闻言,竟似显得不忍,微微冷笑一声道:“甘大哥!你抚心想一想,当初你本是一孤儿,我父是如何恩育你成人,不想你……竟勾引我母成奸……”
说到此,那甘如石不由以手抚面,狂叫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兄弟!我求求你!”
那叶之文冷笑道:“彼时我兄弟年幼,又当投师在外……三年前返家,你这狠心的东西,竟将老父……”
说到此,那甘如石已由地上猛一站起,膛目道:“你父亲怎么了?我可没有……”
叶之文已叱了声道:“怎么了?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告诉你,是你害死我父亲的!”
甘如石闻言,头一阵昏,差一点坐倒在地,他心中狂叫道:“天啊!这怎么可能?想不到叶老伯死了,我竟蒙上洗不清的罪名了!……我又怎么向他们解释?”
他脑中这么想着。叶之文竟似疯狂一样的扑了上来,掌中剑作势即将劈下,那叶之武却叫了声:“大哥且慢!”
他说着上前一步,用手中剑一指甘如石道:“甘大哥!你要明白,父母深仇,不共戴天!你诱我母,杀我父,凡为人子者,岂能不报此仇?否则岂不遭天下人耻笑?”
说着他低下了头抖声道:“但是,我们自小情同手足,我兄弟自幼又蒙你传授了不少功夫,虽然以后曾遇名师,但你总算对我兄弟有恩……总之,今夜我兄弟与你誓不两立……”
说到此顿了一顿又接道:“因此你不妨抽出剑来,如果你有本事,我兄弟死而无恨;如果你没本事,那也是你应得的报应,你看如何?”
甘如石此时心如刀割,他想着:这事情是冤枉的,但是他的嘴还未开,叶之文已挺剑而上,厉叱道:“就是这样,姓甘的看剑!”“白蛇吐信”,分胸就扎。
甘如石闪身让过,不由一跺脚,泪流满面的道:“之文!我今夜来此,本没存着偷生之念,但是事情绝非如此……”
说到此竟然苦笑的摇头又道:“不过,我说你也是不信,现在没有什么说的了,今夜我若死在你们手中,只怪我学艺不精,我孤身一人,你们尽可高枕无忧!”
他说着话,已反手按动佩剑哑簧,寒光闪处,那口“银河剑”已撒了出来,冷夜里青光闪烁,直如一泓秋水,照映着面色,可看出面色的苍白。
他此时已豁出一死,已无意再行分辩,冷然道:“你兄弟一齐上吧!”
那叶之文再也忍耐不住,一挫腰,已扑近了甘如石,掌中剑“长虹贯日”,带起一阵清啸,直往甘如石当胸“旋机穴”就点。
甘如石待其剑到,猛然凝神静志向外一滑右足,一翻右腕“火中取薪”,手中剑疾如电闪,直奔对方双足就削。
叶之文一剑走空。他兄弟因随南海一鹗萧次恭练了一身惊人的功夫,故此剑招上实有独到的功夫。这一剑走空,手中剑猛然一翻,剑转身滑,猝然抖出,这一式更险,竟用“金蜂戏蕊”的招法,荡起一片剑光,直向甘如石面前就劈。
甘如石初一接招,已觉出对方果然已功力大进,今夜想要逃出他剑下,可万难了!
想着,因见叶之文这一式,完全是进步欺身,他竟向后一仰身,手中剑就势向上一磕,“呛琅琅”一声大震,两刃相接,击起一片火星,两下各自一撤身。二次进身,那叶之文已杀上眉梢,他竟然向下一圈剑,向前一耸身,身剑合一,竟自向甘如右石肋上猛扎过来。
甘如石身形往左一晃,叶之文的剑,贴着右胁旁刺空递了出去,他竟向下挫腰,“挥手南国”,手中剑向外一挥,又是呛的一声,火星四溅,自己就觉这只右臂一阵酸麻,心想这叶之文好大的腕力。
就听得那叶之文一声厉喝道:“哪里跑!”
倏地腾身跃起,掌中剑就在身形一长之际,已猝然抖出“长虹贯日”分心便刺。
二人这一递上招,直同奔雷迅电,风卷残云,霎时之间,已是二十招上下,各人俱把一身功夫,全部展开。
那种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一对上手,可谓惊险万分。绝妙处,真有一羽不能驾,虫蝇不能落的地方,起如惊鸿一瞥,落似沉雪泻地。紧凑处,只见闪闪剑影,忽进忽退,倏起倏落。就连一旁的叶之武,也不禁为之栗然!
至此,那叶之文才知道这甘如石,竟然有此身手!方才轻视之心,一扫而净。正逢甘如石掌中“银河剑”施了一招“倒剪梅花”,全身侧仰,雪亮的剑锋,直向叶之文右腕上削来。
叶之文岂敢怠慢,猛一拧腕,剑随身转,已到了甘如石的身后。这突然的转身,实在是太快了,不容那甘如石掉过身来,他竟以“玉女投梭”的式子,向外猛一抖剑,寒光一闪,剑尖已临肋下。
甘如石吓得猛然抖臂,身才拔起尺许,那叶之文已容他不得,冷笑了声:“你还往哪里跑?”
猛然一分右腕,“大鹏单展翅”,向外一挥,甘如石可险到万分了!
好个甘如石!在这种情势之下,他依然斜着身子,仗着一身纯功,便窜出了七八尺。
叶之文的剑,由他的右侧肋面滑过,中衣尽开,甘如石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身才一落地,猛觉身侧疾风袭至,他想转身,但是可来不及了。
只见他一顿双足,“金鲤倒穿波”,反窜出三丈,身才站定,竟有人以“海燕掠波”的绝快身法,倏起倏落,已经捷如飞鸟似的,扑近到他身前。
看之下,竟是那叶之武,掌中一支玉箫,一落地已冷笑道:“家兄的厉害,你已尝过了,再试试我这把家伙!”
话一了,已腾身扑上,手中玉箫“拨风盘打”,直朝甘如石“曲池穴”就点。
甘如石惊魂未定,又来煞星,此时他神智已乱,大吼一声,“夜战八方”向外一挥剑,想逼退对方扑来的身势,但是这叶之武身法竟似较乃兄尤快,身躯在空一个盘旋,一带左掌,已兜到了甘如石的身后。二次抖箫,随着猛转之式,竟挟着一阵急啸,倏地向甘如石脑后“玉枕骨”上砸去。
式子是既疾又猛,甘如石至此,可真有些乱了手脚,尚怕那一旁的叶之文抽暇下毒手,更为此分了不少心。见叶之武这一招好快,只好缩顶藏头,右脚随着矮身之式,向后一探,刷的一声,已甩过身来,这口“银河剑”再不留情,“白鹤亮翅”,直向对方胁上劈划而去。
奈何这叶之武掌中玉箫,乃其师南海一鹗萧次恭的早年兵刃,展开了不但能打三十六处大穴,暗中可按着三十六路巧打施唤,按三十六天罡,一招分三式,共一百单八手,化南北武学为一脉。这一施展出来,确是捷如电闪,实虚不测,点、打、封、吞、吐、忽前忽后,或进或退,端的厉害。甘如石时候一久,不自主的气息喘喘,汗如雨下。
此时甘如石掌中剑“金针引线”,直穿叶之武右颈。叶之武一声冷笑,手中玉箫,竟用“倒提金炉”“烘云托月”连环二式,身躯猛一翻,这杆玉箫向上猛一挥,但听呛琅琅一串大震。
银光起处,甘如石虎口尽裂,鲜血泗滴,掌中剑竟被叶之武那种超人臂力振脱,直飞上半天。
他已吓得脸色苍白,就地一滚,已倚在树下。眼前一声厉叱,人影一闪,一口利剑,直往他前胸扎来。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间,猛听得那叶之武惊叫一声:“大哥!”
叶之文剑已出手,猛地拧臂盘身,怔视着自己弟弟道:“难道不杀他?”
叶之武此时眼都直了,他并不答哥哥的话,却直着眼走近了甘如石,用手抖指着甘如石的前胸,抖声道:“这……东西,你那来的?”
甘如石此时脸色苍白已极,他用着乞求的脸色,看着这对兄弟,抖声道:“我情愿死!这……东西给我吧!……”
说着他右手紧紧的抓着悬在颈上的一面玉锁,他双手抓着他,眼泪源源的流出,他想:“这是她送我的……如今我不能再失去它了……”
他的前衣尽开,那是叶之文剑削破的。
突然之间,这对兄弟,都像木人一样的怔住了。这面玉锁是母亲一向不离身的东西,记得他兄弟临走之时,母亲的话:“孩子!娘曾把那面玉锁送给了一个可怜的人,那人是娘永远爱的,你兄弟要遇见此人,不管他如何,你们千万不能杀他……”
想不到这人竟是甘如石!刹那之间,这兄弟二人,呆如木鸡,真个是又羞又愤!他们这才知道,并非全是他引诱自己的母亲,而母亲也同样爱着他……
这是多么令人想不到的事!想着想着他们竟悲愤的淌下泪来……目视着眼前的甘如石,见他紧抓着那面玉锁,那种从容等死的态度,这是何等深的爱力,促使他有此勇气啊!
看到此,叶之文、叶之武自觉再也没有勇气,挥剑去杀这么一个人……
叶之文目视着他,咬着下唇,良久才泣声道:“懦夫!我们不杀你,从今天起,我兄弟发誓,一辈子决不见你……”
叶之武补道:“一辈子也不见母亲……”
说着他兄弟一齐翻身,淡月疏星之下,这一双兄弟扬长而去,渐渐消失了。
甘如石像疯子似的长笑着,他抓散了束好的长发,狂叫道:“甘如石!甘如石!你的脸,你的脸到那去了?你还有脸活着?”
渐渐地由地上站起,踉跄走着,拾起了地上的剑,只听他嘴中喃喃的念道:“你们都骂吧!……我是该死的……”
说着他竟倒转剑尖,对着自己的前胸,他的手是那么抖,竟是无力扎下,终于他向地上一扒,一时鲜血四溅,那口长剑已贯胸而过……
他仍睁着那双明亮的眸子,闪着不可侵犯的神光,那两片殷红的嘴,颤抖着,谁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只是隐隐听到:“幼梅!……幼梅!可怜的……”
最后他垂下了眼皮,滑下了两粒晶莹如珠的眼泪——那是为一个他最爱的人流的。否则他会毫无声息的死去,即使连这两滴眼泪也不会流……。
仍然是同昨天一样的夜晚,冷府的阁楼中,有一个美艳如花的少女,孤独坐在昏灯之下,面对着窗外青城山麓的那片松林,她双手捧着一个锦缎的小包,她的心颤抖着,手也颤抖着。
似乎有一种预兆,显示出这包裹中的东西,将会带给她可怕的打击,她脑中细细回忆着昨夜的情景,如石交给她这包裹时的表情,不由更觉得害怕!
她想:“他会不会弃我而去?所留下的只不过是一份纪念的礼物呢?”
幼梅这么想着,芳心怦怦乱跳,越发不敢打开了。忽然她想到往日如石那种顽皮的情形,也许这其中是一件古怪的东西,故意来逗我,说不定他也许就在窗外偷看呢!
幼梅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向窗外瞟了一眼,空静静的没有一个人。
于是她打开了这个小包,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线装书,封面是“心原秘笈”四个大草,写得龙飞凤舞,十分苍劲。
她觉得诧异万分,心想:“我一点武也不懂,甘哥送我这个做什么呢?”
她想着,翻开来看看,其上满是朱文篆体,密密麻麻,像蝇头一样写满了每页,一点也不懂。偶见几幅图影,也都为坐功、出掌、行卧的姿态。
正在翻阅,却由书内滑出了两封信,幼梅的目光才一接触它们,不由一惊,连忙弯腰拾起,第一封上却写着:“冷幼梅亲展”五个字,并无落款。
当下先顾不得再看那一封信,连忙拆开,不由得一阵急抖,心中喊道:“天啊!……他真的是要走了么?”
她才看了几行,不禁花容失色,全身几乎都瘫了,珠泪滚滚夺眶而出。她不敢大声哭,因为怕惊动了家人。
似这么一字一泪的读着,信中大略是交待了一下赴约的经过,自忖今夜难逃活命,因怕她伤心,故不敢当时明言。仇人是一对孪生兄弟,只写了姓叶,并没说出名字。只略言此次赴约,完全是自己当初不慎,种下祸根,怪不得这一双兄弟,嘱令幼梅万不可记仇彼兄弟。孩子出世成人后,更不可告诉他父亲是为谁所杀。
并言自己一死,幼梅既有身孕,早晚定会被她家人发觉,便是死路一条,不如早早出走,故已另写好一信,请幼梅持访一故人隐士,可将出世之子交其抚养。至于幼梅,他说还年青,可另择佳士而嫁等语。
看到此,幼梅已泣不成声,扒在床上几乎痛心欲绝!泣了半天,再继续读下去,略见其书道:“生男取名子梧,生女取凤怡,必令学艺。所留心原秘笈,为早年得之青城山上二樵夫,虽知为世上奇珍秘本,可惜竟是参解不透,可留以赠余后人,或有巧合,也未可知。所托故人隐士,为一年长文士,惜满腹经文,不精武技,余已有函请吾爱面交,一切琐事,谅彼自会善于料理。余之儿女,可先随其研习经文,容日后渐长,可请该故人代为物色高人侠土,授彼等武功。然不可以余死因相告,以免复仇怨怨相报,何时可了!……余所痛心者吾爱也!生不能相期以共守,死必以忠魂常相依……命矣!晚矣……其又能奈何?……走笔至此,不胜悲怆,泫然泪下不知所云,吾妹忍能笑耶?……挥泪执笔,尚乞吾妹节哀自珍,则余鬼灵亦有所安,不负所乞矣……”
幼梅阅信至此,早已数度昏绝,珠泪不知竟染湿了绵被一大片。她万料不到,竟这么就永别如石——自己永生的爱人,而他所留给自己的竟是如此一个千斤的重担,她必须要孤痛一生,扶育,哺养……
虽然信中曾嘱意自己可择贤而嫁,但是我冷幼梅又岂是那种能移情别恋的女人?……她想着竟又昏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苏醒时,已是午夜了,桌上的残蜡,已燃到头了,流了一大滩红红的蜡泪。她才又翻身拾阅起那另一封信,只见封面上写着:
“幼梅妹面呈
尹老夫子一波亲启
愚乡晚甘如石拜上”
于是幼梅又哭了一阵,才把这几件东西一起包好。
她才想到如石的尸身,此时必已暴陈在青城山,她必需要去找到他……
片刻之后,在这个小松林内,出现了一匹孤独的马,载着一个断肠的人,如飞似的向青城山上驰去。
此时月亮已经隐没了,秋虫仍然在争鸣,不知道它们是在歌颂这萧瑟的秋夜,还是在为这个可怜的女人致哀?……
凤楼梧桐第一章一高尼缘证三生
在青城山以北,龙溪之南,有一个倚伴着岷江的小镇,名叫“玉盘”。因为这小镇中柳暗花明,湖溪众多,所以有当地文士合议,取了这个文雅的名字。它离青城山不过三数百里,而又紧偎着岷江,可以说得上是背山面水,风景更是秀丽异常。
这时已是初夏的时候了,太阳还没有升起,静荡荡直如匹练也似的岷江,被天上的皓月亲吻了一夜,它似乎还没有醒过来,懒洋洋的,一展百里,像一匹白布,又像一条玉龙。
突然,一颗石子投入江面,泛起了无限的涟漪,层层扩延,愈来愈大;一圈圈浑圆的水波,层层追逐,最后终于合而为一。
但是又有一颗石子投入,波纹又起。于是一颗颗的石子,继之而入,把朦胧的岷江惊醒了,江面上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在江边堤上的一颗杨树下,促膝坐着一个少年,他不过才十七八岁,一对洁亮的眸子,斜挑出颊的两道剑眉,确是称得上是一个英俊的少年。
这少年痴望着江面,就像弹琉璃球也似的,把一旁的小石子,一粒粒的弹向水面。而每粒石子落处竟是同一地方,手法奇准。于是这少年不由带着天真的笑容,似这样一粒粒没完的弹着。
过了一会,他停止了,却静静的望着江面,晨星也似的一对眸子,只是痴望着圈动的水面,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似的,偶而皱一下眉。
忽然一双玉手,由这少年身后兜过,抚住了他的双目,接着是一串娇笑道:“梧哥哥!你猜我是谁?”
这少年不由笑着怒道:“除了我那个宝贝妹妹还有谁?这么大了!唉!一点样也没有!……”
紧跟着这少女松开了手,抖笑道:“哎唷!有多神气嘛!你自己也不过现在才老实一点,小大人!最讨厌了!”
这少年不由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可真把你没办法?小凤!是娘叫我不是?”
说着回过头来。在他背后立着一个湘绸长裙的少女,她有着乌黑如云的秀发,用浅绿的带儿扎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是两波秋水,似乎比岷江的水波还要明静清澈。
微微上翘着的鼻子,代表着这少女是好强任性的。殷红的小嘴,薄薄的嘴唇,和她掀浮起的笑涡儿,以及睡意尚未全消的姿态,未散尽的红晕……散布出青春美丽的浓厚气息,可以使每一个人陶醉,这女孩太美了!
她弯腰笑道:“你倒蛮惬意的,一个人坐在这里弹石子玩,把鱼都给吓跑了!……”
这少年回身站起,边拍着身上的衣裳,笑道:“你怎么也起这么早?……娘呢?”
这少女以手抚着嘴,打了个哈欠道:“娘才没叫你,还没起呢!怎么我就不能起早了?”
待这少年一立起,才看出他们竟是一对同胞的孪生兄妹,也就是甘如石的遗孤,甘子梧和甘凤怡,如今他们都已经是十七岁了。
甘凤怡遂道:“我们快把船推到江里去玩,好不好?”
甘子梧摇头道:“娘和尹公公都在睡觉,莫把他们吵醒了……我看我们还是到前面林子里,把公公传的功夫练一练,要不然忘了又要挨骂了!”
凤怡闻言点头道好。当下二人一同沿着江边跑去,直跑出了二里,才双双停住了步,眼前是一片小竹林,林外有一方草坪,翠草如茵,约有里许见方,若在此练习技击,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二人一前一后,风驰而至,甘子梧猛然一招“怪蟒动身”将身形突然扭转,笑道:“妹妹!不是我吹,让你三招绝没问题!”
凤怡闻言啐了一口,笑嗔道:“谁要你让?看掌!”
说罢,倏地腾身而起,直如玉鸟穿林,在空中一勾莲足,已欺近子梧身侧,跟着一抖玉臂,骈食中二指,照准甘子梧眉心正中的“眉心穴”上,疾点而去。
甘子梧见其妹这一招来得好快,口中哈哈一笑,容凤怡指尖已到,蓦地向左一滑步,甩肩错脊,甘凤怡这一招点穴手已走空。
突见他绕步盘身,“野人抱影”,刷的一声,已转在凤怡背后,口中叫了声:“让了你一招了!”
凤怡笑嗔道:“别神气,还有哩!”
这姑娘话一完,猛然向后一仰身“寒江独钓”,一双玉掌就势一合,随着翻身之式,娇叱了一声:“打!”
竟然双掌向外一抖“云龙抖甲”,暗合着“小天星”的重掌力。
这一招可谓之又快又疾,掌到身到,劲风猛疾,确实是一绝招!
这一招,掌进身转,直往甘子梧两肩“肩井穴”上猛袭,捷如电闪,甘子梧身方一定,凤怡玉掌再到,掌未至已有两股劲风,侵肌而入。
子梧不由一惊,知道这一招虚实莫测,如向左右闪避,她定会以“桃开双枝”的手法,分双掌点自己“笑腰”,想着不住左右闪避,容凤怡双掌指尖已临肩下,蓦地一点右足尖,全身向后一塌,一平如板,仅离着地面不及四五寸,借着右足尖为支点,偌大的身体,噗噜噜一阵猛旋,就像风车也似的转了半周。
这种“铁板桥”“蜉蝣戏水”的绝技,练来惊人已极!由此也足见这甘子梧,虽然年少,这一身功夫,确实了得,不可轻视了。
甘子梧身形旋出,凤怡双掌抖空,子梧口中又喝了一声:“妹妹!第二招了!”
凤怡想不到,这么快的身手,一连双招,居然连哥哥的身边也挨不住,不由玉脸羞得通红,娇性大发的叱了声:“还有哩!”
向左一晃玉肩,侧目处,见哥哥身形尚未站定,不由暗喜,笑道:“梧哥!你别先高兴!”
随着莲足向外错开二尺,“斜身挂掌”向外一沉玉掌,娇躯已再度欺近,如影附形的向甘子梧身侧一偎,“侧身打虎掌”,倏地以掌缘直往甘子梧腿上骨臼处切了下来。
这一式真令人防不胜防!子梧身形未定,弯身欲立之际,想躲开她这一招,可不大容易了。
然而甘子梧身手毕竟不凡,身形尚未上翻,凤怡的一只玉掌已猝然切下,甘子梧口中笑喝了一声:“来的好!第三招了,妹妹!”
“金鲤倒穿波”,他那塌着地面尚未立起的身子,就像一支箭也似的,“嗖”的一声,倒穿出了四五丈,口中嘻叫了声:“好厉害!”
待身形立起,甘凤怡已用“海燕掠波”的绝快身法,跟纵而至,满面娇羞的不发一语,然而却向下一塌腰,出掌如电,以“剪梅指”的手法,直向甘子梧右胯上戳了去。
甘子梧身形猝然向后一拧,用回环献掌的身法,闪开了凤怡的剪梅指,已飘身一旁,满面春风的笑道:“妹妹!已经三招了,再来我可要不客气哩!……你那点鬼心眼,我一看就……”
话未完,凤怡脸已绯红,嗔道:“知道你聪明,神气个什么嘛!你也没有赢我,我非要打你几掌,煞煞你的威风不可!”
子梧哂然笑道:“你呀!试试看好啦!这一次我可不让你了!”
凤怡笑骂道:“不要脸!我也没叫你让!自己要称英雄,现在被我打怕了吧?”
说着身随掌走,再扬玉掌,“玉女投梭”,骈指如戟,直点甘子梧后背“灵台穴”,然而凤怡玉掌方才递出,轻风起处,竟失去了哥哥的踪影。
心中不由一惊,蓦觉身后冷风袭背,知道子梧已临背发招,当时倏地一个猛转,正逢其兄双指戳来,这甘凤怡面上娇笑道:“哟!好厉害!”
玉腕一翻,用“钢剪手”手法,向外一翻玉掌,一双掌缘直往甘子梧手腕子上绞去,甘子梧一笑,倏地收回手,绕步盘身,已欺近了凤怡的右侧,再出二指直往凤怡“臂儒穴”上点去。
凤怡一翻玉臂,“香妃卸衫”,向后挪出了三尺,一提左掌,自胸前向外一翻,“金豹现爪”,用蛇行式向前进步欺身,这一掌挟着疾劲之风,直往甘子梧前胸猛按了去,端的神速无比!
这时旭日东升,天边映出了片片红霞,真个是万紫千红,绮丽的彩云,和橘红色的日光,照射在清澈如镜的岷江水面之上,映出了瑞气千条。
就在这黎明的初晨,这两个浑金璞玉的少年,正在龙腾虎跃的过着招,他二人爽朗的笑声,划破了这静穆的气氛,就连那一群戏波的鱼儿,也不禁纷纷探头水面,向这一双少年点头微笑。
子梧功力原在凤怡之上,可是他知道妹妹素来好胜,自己又怎好折她的面子。片刻之后,二人已经过了二十余招,犹是不分胜负。
凤怡求胜心切,不觉有些着急起来,正逢其兄身形腾起,以足尖双点凤怡的双肩,凤怡缩顶下蹲,顿觉头上一阵劲风擦肩而过,遂听子梧哈哈大笑。
甘凤怡倏地回身,见哥哥双目注定自己,正自浅笑,以为有机可乘,一翻玉腕,已捞起了子梧左腕,骈食中二指向他脉门上微微一扣,娇笑道:“输了吧……?还吹不吹牛了?”
甘子梧挣脱了凤怡的手,面带浅笑的一伸双掌,笑了声道:“你先看看这是什么?”
凤怡不由仔细一看,顿时面红如火,一把抢过哥哥手上的东西,竟是一对翠玉耳环,不知何时竟到了哥哥的掌中,当时连哼带叫的道:“不行!……你欺侮人!这不算输!”
说着就往甘子梧身上扑去,甘子梧退后两步,皱眉笑道:“好呀!还会耍赖?……”
他话才一完,凤怡身已扑至,二人方闹作一团,突闻得一声佛号:“善哉!善哉!”
这一声起自远处江面,声如弄铮,极为悠柔,随继闻道:“小娃娃有如此功夫,真不容易……”
二人蓦地一惊,听这声音,起伏不定,竟不见人。再向那发声江面上一看,这一看,不禁把二人吓得脸上猛然变了色。
原来在上流江心处,有一老尼随波起伏而来,两下相隔甚远,看不清老尼面容,只见其一身灰色肥大僧衣,白袜芒鞋,被晨风吹逐得飘飘欲仙。
最奇是其双足仅点在一手掌大的木板之上,那木板被她偌大的身体压于其上,非但不沉,竟随波飘逐而下,一霎那,这老尼已临近二人四五丈。
凤怡此时不由一怔,遂拉着子梧一臂,惊问道:“哥哥!她……是谁?”
子梧见状,知道这老尼定是一位身怀绝技的异人,自己仅听闻轻功臻于极上顶点之时,可“一苇渡江”,但那也只是限于纵身点苇,借一点之力,就势渡水,似此老尼这么把整个身子都站在这么一小片木板之上,竟是不沉,这种轻功,真是骇人听闻了!
此时被妹妹一问,方欲作答,就见那江面老尼,蓦地一曲双膝,那方小木片微微向下一沉,她的人就像一头巨鸟似的腾身而起,在空中大袖后甩,就像一支灰箭也似的一闪,已落至二人身前。
凤怡不由惊得啊了一声,此时就近一打量这老尼,见其头如扁斗,齐左目一半,像是刀切的一般平削,一双秃眉,却是其白如雪,岁数已是七十开外,一身瘦骨,僧衣被江风一吹,愈显出瘦如鸡肋!插在颈后的一柄白丝拂尘,非金非麻,也看不出是何物所制。而她那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开合间神光外露,这老尼真是好一付怪相,直把二人看得毛骨耸然!
子梧此时因不明这老尼来历,见状心内虽惊吓十分,但到底有几分胆力,此时心神略定后,不禁勇气大增,一撒步,已把剑撒出了鞘,口中喝了声:“何方高人,请速报名,尹先生舍前,却不容你如此肆威!”
此言一了,那老尼平空一翻大袖,哈哈一阵大笑,声如鸣钟的道:“娃儿们莫惊,师太就是为着你兄妹练功夫来的,我可不管什么尹先生在不在此!……”
言到此又是一阵大笑,遂用一只瘦如鸟爪而其白如玉的手,一指子梧笑咪咪的道:“男娃娃到底没有女娃娃乖,动不动就拔剑,我试问你那两手,贫尼就怕了你不成?”
子梧一听老尼出言,居然连师父也不放在眼内,不禁大怒,此时再被老尼当面这一叫阵羞辱,不由脸红,当时也没考虑到其它,用眼瞟了妹妹一眼,意思是想叫凤怡也一同出手。
不想那甘凤怡自老尼一出现,双目就像磁石引针也似的瞪住老尼,目不少瞬,满面企冀之容,竟连哥哥的动作,也未看清。
甘子梧当时再不犹豫,冷笑一声道:“老尼姑欺人太甚!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惊人的功夫,敢如此目中无人。”
说着话揉步进身,掌中剑“玉女投梭”,直往老尼当胸扎来,其势若电,剑光一闪,已临老尼衣边。忽见这老尼面带微笑的向上一翻大袖,以那肥大的衣袖,直向甘子梧剑锋上卷来。
甘子梧就觉有一股极大的罡风,自老尼袖中传出,逼得自己掌中剑,差一点把持不住,不由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这老尼确实有不可思议的功力,吓得急速抽剑盘身,已临老尼左肋。
此时见这老尼大袖卷空,左肋全露,以为机会难得,当时一分左臂,“大鹏单展翅”,猛骈左手食、中二指,向老尼肋上“期门穴”上猛点了去。
老尼似无知觉一般。子梧方喜这一招施上了,不怕她不倒地昏厥。当时尚恐下手太重,不管如何,对方和自己总没有深仇大怨,故此中途减了三分劲。随着这一指已点上了,子梧口中方哼了一声:“躺下!”
不觉指上一软,就像点在了一块棉花上似的,当时不禁一惊,暗忖一声不好,遂觉有一丝极冰之气,自指尖传入,不禁打了个冷战。方施了一招“缩步移形”,身形一晃,斜纵出了两三丈之外。
这老尼见状,也不由暗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娃娃年纪轻轻,倒有这么一身好功夫!由是不由尘心大动,存心想显露几手功夫,将他败之手下。
方大笑一声,口中喊道:“娃儿莫跑,你还没有败呢!”
跟着竟施了一招“野鹤冲霄”的身法,一双大袖两下一分,全身就像脱弦强弩也似的,平空拔起了数丈高,在空中“饥鹰搏兔”,直往甘子梧身上扑来。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侧林后一阵大笑,一苍老口音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芬陀道长掌下留情!莫把我那男娃儿吓坏了……”
老尼身未落下,闻声就空一个倒转“倒赶云波”,身子倒翻了四五尺,就像一片枯叶也似的,轻飘飘的落身于地,忙扭颈向发声处望去。
只见由那槐树林内,踱出一人,年逾八旬,发白如霜,一披齐肩;颔下长髯也是其白如雪,随风飘扬;清癯的面颊,一双细目,神光外露;一望即知,这老人是一个世外高人。
这老尼仔细又看了这老人一眼,不由一展秃眉,呵呵大笑了起来,声停遂道:“我道这两个娃娃有此功夫,原来是你的传人,这就难怪了!”
遂单手朝老人打了个问讯,笑道:“一波道友,湘江一别,匆匆三十年,我们都老了……难得你竟有此一双传人,晚年授徒,好不清闲,真个羡煞贫尼了!……”
这时子梧及凤怡见老人一现身,俱扑近老人,各执起老人一手,各叫了一声公公。
只是甘子梧满面红晕,低头不语,生怕师父责骂自己。
那老尼见状又是一阵大笑。一面走近三人,看了甘子梧一眼,微带惊异的微笑道:“原来是你一双孙儿,这真是更可喜可贺了……”
老人长叹了一口气道:“大师休再打趣,请至舍下一谈如何?”
老尼一笑道:“正要打扰!”
此时甘凤怡仍拉住老人一手,娇笑道:“公公!今天怎么不打坐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呢?”
老人不顾答她的话,仅用手轻拍着她的背道:“你们这一双痴儿,差一点得罪了我的故人,还不快和哥哥见过大师!”
凤怡闻言,忙上前一拉子梧。甘子梧不由红着脸,低头随着妹妹双双行近老尼。
那老人此时又笑道:“大师法号芬陀,三十年前,以一柄铁拂尘,打遍大江南北,做过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绿林道上,提起大师来,无不望风披靡。就是公公我,也畏大师三分呢!”
此时二人已下跪老尼身前,芬陀大师一面合十还礼,挽起二人,一面笑对老人道:“尹兄好一张锐口!贫尼真是说你不过。你的清居何处?我们还是里面去谈吧!”
老人闻言抚髯大笑。芬陀大师一面随老人前行,一面扭脸对甘氏兄妹面泛笑容道:“好孩子!难为你们有这么一身好功夫,贫尼差一点连你们都斗不过了呢!”
说着用目看了子梧一眼,甘子梧不由面红如赤的道:“弟子先前无知,大师万勿再存介意才好……”
芬陀大师又是一阵呵呵大笑,连道:“好说!好说!”
说着一行人已穿出这片槐林,眼前现出精舍。
原来那老人,正是甘如石临终修书幼梅,嘱其投奔的老夫子尹一波。可惜甘如石仅知这尹一波是一介文士大儒,却不知这尹一波,是一个身怀绝技,轻不显露的风尘侠隐,否则早年定会拜他为师,而不致寄入叶宅,而酿成后日的一番血泪了。
这尹一波非但是文通四海,满腹经文的儒士,更于早年随钢冠叟练就一身绝顶的武功。内功已到了三元集顶,八步齐趋,五合三催的极点。(手与眼合、眼与心合、肩与腰合、身与步合、上与下合,谓之五合。手催、身催、步催,谓之三催。)自从三十年前,隐居岷江,一向鲜问外事,饮酒吟诗,自称岷江老人,渐渐地武林中已把这位不可一世的老人给淡忘了。而这玉盘地方都知老人为一醇儒,却不知他有一身惊人武技。
此时四人已行出槐林,眼前是一座平顶的白石精宅,被一丛茂密的修竹围绕着,清逸雅致,不着尘意。二老二小一路谈笑着,踏着和煦的晨曦,行近这座精舍的宅门,老人回身延臂对老尼道:“大师里边请!想不到在此能逢故人,老朽真是太高兴了!……”
芬陀大师微笑打着问讯,正要进内,却见入室小径内站着一个妇人,年约四旬。
这妇人一张清水脸,两弯细眉,显得很憔悴,但是这并掩不住她原有的美容。然而由于她过度的忧虑和哀伤,已经失去了她往日的光彩。她是消瘦的、孱弱的,但是她还是坚强的活下来,她并没有听甘如石的话而去改嫁。因为这妇人是有所期待,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她就是甘如石的遗孀冷幼梅。
子梧与凤怡一见,早已笑着跑了上去,甘凤怡拉起她的手笑道:“娘!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幼梅脸上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道:“傻丫头!太阳都这么高了,还早呢!”
子梧在一旁笑道:“娘身体不好,以后还是多睡一会才好!”
说着话,岷江老人和芬陀大师已行近,老人见状笑道:“幼梅!快来见过芬陀大师!”
幼梅忙趋前见礼,芬陀大师合十还礼,面上似有诧异之色,老人笑道:“大师不必诧异,少时容我再把详情告诉你。”
说话间众人一齐进了宅内,入门便是一间正堂,布置古雅简朴,一色红木家俱,四壁悬有不少书画,多为老人自己书画,落款俱为岷江老人。
芬陀大师笑指一付对联,对老人道:“一波道友好指力!多年不见,书法更有出尘之感了……”
那对联竟是两方青竹,分镶门沿两壁,色成黄蜡,华润异常。其上写着:
“日落倚杖柴门静
月出临风竹坞喧”
下款竟是“一波指书”四个草书,竟是老人以指力书写那枯竹之上,笔力苍劲,入竹分许。而老人偌长的指甲,竟有此指力,真是令人不可思议了!
老人闻言,不由哂然一笑道:“暇来运指,倒叫大师见笑了!”
说着,二人已各自落坐,甘凤怡此时已自后献上了茶,芬陀大师接过略一嗅,遂笑道:“尹胡子!想不到你仍留有如此上好的松果茶,真是好口福了!晚年更收这一双金童玉女,难怪你数十年来,不离岷江了……”
岷江老人闻言,苦笑了一下道:“大师!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之所以久恋岷江,不作他行之想,实有不得已之苦衷!……”
言罢不禁喟然长叹一声,看了一旁的子梧兄妹一眼,微微的摇了摇头。
芬陀大师一偏那像剑削的半边脸,面现惊奇,仍是笑着问道:“往昔江湖上一般同道,独你一人出落得最为干净,不料你竟也是有所待也!莫非那口‘屠牛剑’尚未收芒,而有所动么?”
老人哈哈一阵大笑,遂即改容,冷哼了一声道:“那倒不见得,我久居此不作他图,实有两桩心愿,此二事不了,我是死不瞑目!……”
芬陀大师一怔道:“什么事?可否见告?”
岷江老人闻言,回头看了子梧兄妹一眼,微笑道:“你二人出去练你们的功夫,少顷我还要考你们那套散花掌呢!”
子梧兄妹答应着,不由对视了一眼,相继出室。他们心知公公定有话要对这老尼说,而不便为自己兄妹听见,当时怀着奇异的心情,出室而去。
岷江老人待甘子梧兄妹出去后,遂长叹了一口气,对芬陀大师道:“大师今天来此,真是再巧也不过了!否则两月之内,老朽定也会去访你,也许大师是尘缘未了,天遣你来此助我一臂之力呢!”
芬陀大师连忙问故,岷江老人遂又扫视了室内一周,见子梧兄妹已出室,这才道:“我方才所言两件心愿,第一恕我暂不奉告,至于第二件……大师,你看凤怡这孩子如何?”
芬陀大师不由一怔道:“谁是凤怡?”
岷江老人一笑道:“就是方才那女孩子,大师看她尚称聪明伶俐么?”
芬陀大师此时已知他的用意,不由笑道:“你可是嫌我一人清闲,想要我收个徒儿么?”
岷江老人点头道:“大师所料不差,待我把详情告诉你吧,这一对孩子,遭遇实在太惨了!”
随着这岷江老人,慢慢把十八年前甘如石的一段遭遇,及冷幼梅持信拜访的一段往事道出,芬陀大师听得连连叹息,也不禁同情万分,当时叹道:“这真是一件令人动心的往事,太曲折不平凡了!尤其是那位冷姑娘,有此高尚贞节,真太难得了!尹兄却不可辜负她呢!”
此时一旁的幼梅,早已泣不成声,十八年前的旧事,不由在她眼前一幕幕掠过,青城山再没有吹笛声了,自己恋人的墓上,恐怕荒草已过人了。此时一闻老人之言,似有意要把自己女儿推介到那老尼门下,此时私窥老尼双目神光外射,再加上见连尹老夫子都对她敬重十分,知道定是一世外高尼,当时不由下位对老尼一跪,眼含痛泪的道:“大师就看在尹老伯的份上,成全凤怡这孩子吧!”
说着正要叩首,忽见老尼单掌向外一伸,冷幼梅顿觉有一股极强的劲风,逼得自己不能弯身。
此时老尼已下位双手搀起幼梅,正色道:“甘夫人!你太客气了!贫尼岂敢担受如此大礼?方才由尹兄口中,得悉你一番经历,就连贫尼一介出家人,也不禁感动十分。夫人请放心,甘凤怡这孩子,自贫尼一见她,就喜爱她十分,就是尹兄不言,似此美质,贫尼也不能轻易放过呢……”
岷江老人闻言,不禁大喜。连道:“这就好了!大师如肯成全这孩子,正是她的造化。老朽也了却一桩心事,真是大快人心了……”
芬陀大师此时扶冷幼梅落坐后,不由皱眉对幼梅道:“不是贫尼多事,方才尹兄所言,贫尼以为甘夫人还是不要把真情告知他兄妹才好,否则他兄妹定会操之过急,尤其……”
说至此,岷江老人不由点头道:“大师有言,但说不妨,幼梅也不是外人。”
老尼这才皱眉道:“方才由尹兄口中,听出那甘如石结仇之人,竟是一对孪生兄弟,又是姓叶,倒令贫尼突然想起两个人来了……”
此言一出,岷江老人和冷幼梅都不禁大吃一惊!
幼梅不由抖声道:“大师莫非知道这叶氏兄弟的下落?……”
芬陀大师不由长叹了一口气,看了岷江老人一眼道:“所以这事就令贫尼不解了……”
岷江老人急道:“你就快说罢!到底有什么令你吃惊不解至此?”
芬陀大师遂道:“尹兄,你是三十年不出岷江,如今武林中这般后起之秀,你是不知,就拿方才所言的叶氏昆仲,如贫尼所料不差,那正是如今名震武林的洛阳双英,叶之文、叶之武,这一双孪生兄弟,各有一身惊人之技,一剑一箫,这十年来,在江湖中真做了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而且……”
“而且这兄弟二人,一向是仁厚好施,颇有侠名,和贫尼亦有一面之交,却不失为一双正人君子,怎会……怎会做出那么狠心之事?……所以我以为,那甘如石之死,恐怕别有隐情,决非是叶氏兄弟下的毒手。故此依贫尼看,此事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尚要再事推究,以正真情,否则难免有所冤屈……甘夫人以为贫尼之见对么?”
冷幼梅闻言不由一怔,当时含泪点了点头道:“后辈正是对此揣摸不透,更以先夫临终留书,嘱后辈万不可将此事告知他兄妹。故此这十几年以来,未敢对他兄妹透露只字,唯恐他兄妹不明事情真相,冒失为父寻仇,恐怕报仇不成,反送性命……”
岷江老人闻言,也不由连连点头,遂抬头目视着芬陀大师有所感触道:“这事经大师一说,可真就对了,我夙日每思也是不解。那甘家贤侄,定是别有死因。”
遂扭脸向幼梅道:“你是否亲自收的尸?可看清如石的伤痕么?”
冷幼梅不禁泪流满面的道:“后辈确是亲手为先夫埋尸,只见其扒俯血泊中,一剑贯胸而过,那剑竟是先夫自己所带之物……所以后辈一直猜测他或许是自刎也不一定……只是……他为何要如此……真令人不解了……”
说至此又不禁泣出了声。岷江老人与芬陀大师,不禁都“哦”了一声。
良久,那芬陀大师才道:“这就不假了。我是想那叶氏兄弟一向为人正直,见义勇为,决不致妄杀好人。经贤契这么一说,此中就大有文章了。此事请放心,日后定有交待。你千万不要伤心,甘先生虽死,有此一双佳儿,承欢膝下,也可告慰了。此事依贫尼看来,在真象未明之前,万不可令两小兄妹知道,否则少年人气盛,难免会惹下大祸了。”
岷江老人不由连连称是。
冷幼梅此时闻言,也擦净了脸上的泪,强颜为笑道:“二位老人家,对后辈恩同再造,此事但听作主,但求这两个孩子各能学得一身功夫,后辈总算对先夫有所交待。至于报仇一事,既有先夫遗书,嘱令万不可报复,而且仇杀之事,怨怨相报,后辈实不愿令他兄妹再走上这条路上,不报也就算了……”
说话间,远远听到子梧、凤怡兄妹对言之声,三人各看了一眼。少顷,二人已推门进室,对三人恭行一礼,遂笑着走近。
岷江老人暗视二人,子梧面现微笑,凤怡却是满面红晕,一脸不悦,知道二小一定又比了功夫,想是甘凤怡一定又是吃败仗了。
二人一进室,都发现母亲双目红肿,不由大吃一惊,各上前问故。甘凤怡倒底是女孩子家,此时眼圈一红,拉起幼梅一手道:“娘!你又怎么啦?一定又是想起爸爸了……他老人家到底是怎么仙逝的?娘!今天你非说个明白不可!”
此言一出,岷江老人和芬陀大师俱是一惊,冷幼梅不由佯怒叱道:“不要胡说!娘只是想起从前的事伤心罢了,你爹好好的病故,有什么好问的?以后你要再瞎猜,娘就不理你了!”
凤怡碰了母亲一个钉子,感到面上讪讪,方要落泪,倒是岷江老人见状笑道:“小凤!你可别哭!有一个大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保险你高兴!”
甘凤怡不由转喜道:“公公又骗人了,有什么好消息嘛?”
岷江老人笑骂道:“你这丫头!公公几曾骗过你来?怎么又骗人了?告诉你,你的造化真不浅,大师竟肯破格收你为徒,日后你随大师,定有惊人成就,你说这难道不算是好消息?”
甘凤怡闻言不由又惊又喜,当时一睁秀目道:“公公!这是真的?那……”
言到此,她不由低下了头。她此时内心真是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蒙老尼垂青,日后定有惊人成就;而悲的却是:以为公公不要她了。多少年来,她和哥哥母亲及公公,几乎没一天分开过。既然自己随了老尼,定会远离他们,这是多么令人伤心的事!
然而使自己奇怪的是,自从一见芬陀大师,竟会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之感,好似和这老尼有无限的缘份似的,一颗芳心,竟是对她有极好之感!此时突闻此言,那能不喜?所以此时她内心真是又酸又甜,真非作者秃笔所能刻划形容。
芬陀大师此时不由口念了一声佛号,笑道:“姑娘!莫非不以贫尼为意么?”
甘凤怡闻言,不由早朝老尼下跪,泣道:“师父在上!受凤儿一拜,凤儿只是……”
说罢竟是泣出了声。岷江老人和老尼,都不由大为动容,相继搀起了凤怡。
芬陀大师不由面现慈容的叹了口气道:“好孩子!师父明白你的心意,难为你有此真情,其实你尹公公岂舍得你?只是你究为女生,还是随我习技,较为得体,否则有些武林绝学,你就不便练了。傻孩子!你明白么?”
此时岷江老人也抚着她头上秀发,连声叹息。
凤怡这才恍然大悟,忙收敛泪痕,笑对老人道:“公公!这是真的么?”
岷江老人笑道:“自然是真的了。好孩子!你放心!日后就是随了大师,顶多半年,一定要叫你回家住几天,否则我老头子还真不给她呢!”说罢连声大笑。
芬陀大师也不由笑道:“依你!依你!”遂对凤怡道:“好了,这总该笑了吧!”
凤怡早娇笑着扑近老尼,执起老尼一手道:“师父!你真好!”遂笑对子梧道:“哥哥!以后你还敢不敢欺负我了?哼!”说着皱着小鼻子,逗得全室哄然大笑。
子梧闻言,尚未答话,那芬陀大师却岔言笑道:“这倒好得很!你们兄妹这一调笑,倒令贫尼想起一件趣事来了,有此一约,不愁你们兄妹不下苦功夫习武!”
说着,不由目视着岷江老人微笑点首道:“尹胡子!咱们不妨一言为定,一年后我带凤儿至此,彼时可令两小兄妹一较身手,看看到底谁胜谁败?有此一约,不愁他兄妹不用心习武,也不愁我二人不用心相授,尹兄!你意如何?”
岷江老人闻言,不由哈哈大笑,连道:“好计!好计!老尼姑!我们就这么说了,一言为定,一年后看他兄妹为我二人吐气扬眉了……”
老尼遂笑对二兄妹道:“如此你二人,现可随我们同至院中,一较身手,定了高下差别,一年后再较,就可分出彼此长进了……”
甘凤怡不由脸一红。子梧却笑道:“妹妹走呀!”
话未完,凤怡已红着脸,羞视着老尼道:“师父不用看了……反正现在我是打不过他就是了……”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就连甘凤怡自己,也不由尴尬的笑了起来。
芬陀大师边笑道:“小凤,别气馁。打不过也要打呀!有师父给你助阵,你吃不了亏,走!到外边去!”
一旁的岷江老人,不由呵呵大笑道:“这么说,小梧子也不能泄气呀!走,外面去。我老头子跟大师较上了,就去给小凤比划比划,看看她一个长辈,敢在一旁施什么鬼计?”
一行人说着,俱出了门,来至院中——
此时一行四人来至院中,甘母也随后而出,芬陀大师边行边笑问凤怡道:“方才你比武,输在他手中么?”
甘凤怡羞涩的点了点头,老尼一笑又道:“你们比的是什么?”
甘凤怡红着脸瞟了哥哥一眼,见他正看着自己在笑,不由连哼带笑的道:“师父你老人家别问了嘛!是比的掌法……”
芬陀大师又是呵呵一阵大笑,遂扭脸对着岷江老人道:“我以为一个女孩子,不能光由内功掌力方面来衡量她的武学,尹兄以为如何?”
岷江老人闻言呵呵一阵大笑,遂拍了一旁的子梧一下道:“小梧子听到没有?大师的意思,是要你给小凤比一场轻功呢!你愿不愿意?”
甘子梧一笑道:“公公你问她呀!我是随她的便。”
甘凤怡此时明知轻功仍不是哥哥的对手,但大家都这么说了,她也莫可奈何的红着脸点了点头道:“比就比,有什么了不起嘛!”
说着众人都笑了起来。
此时一行人已走近江边,那里有一片颇为平坦的沙地,沙地上却满插了一色的青绿竹片,每根都有七尺来长,入土二丈许,晨风中这些竹片在不稳的沙地面上恍来恍去,作状欲倒。
芬陀大师遂含笑停步,一数那竹片,共为六十四根,占地仅一丈七尺五寸,不由笑道:“这梅花竹刀阵摆得太好了,你二人不如就在这上面较量一阵如何?不但可看出你二人的轻功,亦可分辨你们的掌法,真是再好不过了!”
此言一出,甘子梧和凤怡都不由互望了一眼。岷江老人见状笑道:“无妨!上去试试手!这和竹刀换掌差不多,只要凝神定气就不怕。这也不是考你二人,只是看看你二人身手如何。尤其是小凤,大师要看看你尚堪造就否?”
芬陀大师闻言,微笑不语。
此时甘母冷幼梅也走近,见一双娇儿要上阵较功,也不由面带微笑。场边有数方平石,岷江老人让大师和冷幼梅坐下。
此时子梧和凤怡,一个在竹桩之北,一个在竹桩之南。
甘凤怡见哥哥正含笑的望着自己,不由面带娇羞的道:“请吧!”
只见她一扭娇躯,已用“蜻蜓点水”的绝技,上了竹刀阵,偌大的身子,把那厚如小指的竹片,压得向下弯似一面弓也似的,一任她身子晃来晃去,却是足下不移分毫。
甘子梧此时也在同时一甩二臂,以“八步凌波”的身法,跃上竹刀。
脚尖一着竹尖,他竟毫不迟豫的身子向后猛一个倒翦,展动身形,兔起鹘落的往阵中点踏了去。
甘凤怡此时也是轻点莲足,倏起倏落,往阵中纵去,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各人全是活动步法,在竹刀阵上,眼光只能顾四方,却是不能看脚下。
二人这一展开身形,就使芬陀大师也不由暗暗吃惊,这兄妹小小年纪,竟有此轻身功夫,真是难以令人置信。
就在她尚未想完,两兄妹已围着走了一周,各自往中央凑来。
甘凤怡求胜心切,一开式就是自己最拿手的一招“金豹掌”,直向子梧两肋击去。
甘子梧用“抱虎归山”来拆妹妹这一招。这竹片上施展拳术,多一寸不能递,少一寸打不上,须一粘即吐,不粘不吐,忌打空招、施浊力,一个收式不住,对方不须打你,自己也会落下阵去。
这时二人发招后,递上手就是一招两式,只要一合,即须分开,挨好了步眼,再往一处凑。这就是打梅花桩和竹刀阵的诀窍。
两人一换式,甘子梧跃前一竹,猛出二指,虚点凤怡双目,甘凤怡明知这是虚式,可不敢不封,如要大意,这一式很可能就是实招。
她急忙往右一斜,伸左手,以“金剪手”猛切子梧的手腕。奈何这甘子梧确实有精纯的功夫,左脚往右一迈,出左臂疾如电闪,甘凤怡若不是撤招得快,腕上险些竟被哥哥捋住,不由急往旁一躲,一连晃过四五根竹片来,真气一散,就觉脚下竹片一软,方暗道了声:“不好!”
谁知猛觉那竹片本是微向一边倒下,此时竟似有一股大力,硬往回推了一下,由是甘凤怡竟借得这突来之力,将身形向前跃进二竹,方定住了身子,也不由得脸一阵红。
遂向一旁三人看了一眼,心中觉得奇怪,却见芬陀大师正自缩手入神,看着自己微笑道:“没掉下来不算输。小凤!你再打呀!”
说着旁视了岷江老人一眼,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倒是那甘子梧眼看妹妹真气一散,落阵已成定局,竟不料最后竹刀竟是未倒,也不由心里暗惊。当时尚不知竟是芬陀大师以“芬陀指”力,趁凤怡眼看掉下阵来之霎那,弹出了数粒沙。
这数粒沙,正打在凤怡足下的竹片上,由是这竹片本已要倒了,竟自反往回一挺,算助了她一臂之力。
甘凤怡本想下阵认输,由不得师父这么一说,只好重新翻回。正逢哥哥以“飞虎步”法向自己欺来,二人往内一合,这才各展所学,似飞龙又如凤舞,倏离骤合,时腾又落。看得一旁二老连连微笑点首,那冷幼梅却是惊得目瞪口呆。
此时甘凤怡见哥哥露了个空招,忙用“白鹤亮翅”直往子梧前胸打去,掌势如电。
子梧口中叫了声:“好厉害!”
向前一进步,遂用“搂膝海底针”的招数,右掌直击甘凤怡下膝。
甘凤怡不由一惊,右脚往梅花桩上一点,躲开一掌。两人这一错身的时候,忽听甘子梧口中笑道:“小凤!你输了!”
凤怡方自一惊,子梧已用“翻天掌”式,向凤怡臂上一推,凤怡方想回抗一下这掌力,可是脚下已用不上力了,急切间借势一点竹片,娇躯上拔起来了八九尺,直向阵外落去。
身方一定,确见哥哥也是刚刚落身在地,口中尚笑道:“妹妹好厉害!这一阵我们是平手。”
甘凤怡此时已知哥哥是知道自己爱面子,所以竟装着被自己回抗之力震下地,不由回眸又羞又笑的看了哥哥一眼,竟是没有说话。
此时芬陀大师已呵呵笑着走近二人,一面拍着凤怡背道:“好孩子!师父已很满意了!”
说着笑视着子梧道:“难得你哥哥如此厚道,年青人真难得!”
此时冷幼梅和岷江老人俱已行近,岷江老人边行边对大师笑道:“如何?我介绍的徒弟还可以吧?”
此时大师面视着凤怡正色道:“从今天起,我就算收你为徒了!”
话方一完,凤怡已笑着扑近,方道了声:“方才不是已经收过了么?……”
却不知老尼闻言一笑,却冷冷的道:“你先别慌,我收虽是收了你,可是在你尚未入我门中正式行礼之前,你却要为我做一件事情,你可愿意么?”
此时众人闻言,都不由一怔。
甘凤怡不由点了点头道:“师父有事请明言,小凤万死不辞!”
老尼呵呵大笑,笑完,拍着凤怡的背道:“师父怎会叫你去死?这事情做好了,不但对你无害,反而有益……”
说到此,看了一旁的岷江老人一眼,又向凤怡道:“不过是什么事,现在却不能告诉你,因为我怕你尹公公知道,又大惊小怪,不放你去。等会进室后,再告诉你。”
岷江老人见状不由笑道:“你这老尼姑花样可真多!我告诉你,磨练她到是可以,可不许害她受罪呢!……”
芬陀大师一瞪那双怪眼,似怒又笑的道:“这个我知道,现在徒弟是我的了,你还是少管点好!……”
岷江老人不由哈哈大笑连道:“依你!依你!反正是交给你了,只看你以后是如何教她吧……”
说着话,一行人又回至室中。才一进门,老尼却向凤怡招了招手,凤怡微笑行近,老尼遂与其耳语了一阵,凤怡连连点首。
最后那老尼却道了两声:“切记!切记!事成后可至黄山找我……”
说着由中指上取下一古铜色指环,交与她道:“此乃我在江湖上信物,必要时可出示,对方如是知名之士,定会对你有所方便……”
说着话竟自面对岷江老人一笑道:“我因有事,也不在此打扰你了,此行能晤故人,更收佳徒,真是大快人心!尹兄,我这就告辞了……”
说着又走近甘母,执起幼梅一手慨然道:“令嫒明日起,即出为我办一事,事成即访我,你大可放心,至多一年,定令她回此见你一次,你要好好珍重自己……”
冷幼梅闻言,不由感激落泪道:“小女年幼无知,今后大师要多担待她才好……”
子梧此时也上前欲留大师多住些时日,奈何这老尼姑生性怪异,说走就走,就是岷江老人也是留她不住。
无奈何,一行人送她至门外,老尼又叮嘱了爱徒一番,这才道了声:“诸位请回,贫尼去也!”
遂见她一双肥大僧袖向后一摔,整个身子,竟快如飞矢也似的直往江心落去。
双足在江面上一点浮物,身形而度腾起,如是这般几度起纵,已驰向上游,霎时无踪,看得诸人无不惊心。
岷江老人待老尼走远后,这才随着母女三人转回。就在老尼走后的第二日,甘凤怡就拜别了他们,开始取道鄂省而去。
在武林中当时极具势力的一共有五大派:一为嵩山的少林派;(分南北二派,一在河南,一在福建。)一为峨嵋派,居蜀;一为玄真派,居鄂省;另二派,一为先天无极派,一为金叶派,散布两江。
这五派都为武林中所推重,各派掌门人都是年长名高,各有一身独到惊人的功夫。而且五派弟子遍天下,已构成极大的势力范围。
年来相传,鄂省武陵山下的玄真派,因收徒不慎,而至收罗了不少江洋大盗,还有一部分为各派见弃的门人弟子。因此不但招致当时政府所不容,且为其余四大派掌门人所见怒,合力铲除之下,这玄真派大是不敌,前辈七子,竟死其四,余三人一伤二逃,整个道观,几为官兵焚踏为废墟焦土,弟子死的死,散的散。
由是这玄真派——往昔震撼武林,以七子二老称雄武林的一大派,竟在这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宣布闭坛封门,从此就烟消云散了。
掌门人,也就是所谓七子之一,外号人称玄真子,俗名司空晓,在受到这一次史无前例的惨祸之下,仅伤腿幸保残躯,在一片破瓦残砖的道观中,将养了半年多,总算伤已痊愈。
从此他雄心顿减,更因这一次浩劫之下,丧失了他门下历年所受藏的拳经图谱,先典章规。故使他不得不灰心失意之余,永绝复派之想。
他只随着几个香火道徒,就在那武陵山下废墟中,建立起一座小小的寺院。
这寺院取名“思悲寺”,那仅是一座拥有一堂六室的小寺院。比起往日碧瓦金砖,一展数里的“玄真观”来,真可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掌门人玄真子司空晓未死的消息,很快的传遍武林。但因各派鉴于这玄真子夙无大恶,而且年事已高,犯不着为他再开杀戒,同时对他封教遣众的那种痛心举动,也不由都生了钦敬同情之心。
司空晓就如此幸保残生,平安又恬静地在这座小寺院——思悲寺中,住了下来,再也不想别的一切了。即使有往日同门以及弟子,得悉他尚在人世,赶来投奔他,也都被他逐之门外,永不延接。他永远忘不了先人留下的这门门派,因而深深的恨着自己。
但是武林中,谁都知道这玄真子其人。
这位老道士,以掌中那口“龟纹剑”,和“痛掌十八式”,几可说是打遍大江南北,找不到第二个敌手。
最令人瞩目的,还是他那口龟纹剑,和一本“痛禅掌谱”。相传这两件东西,至今还在这玄真子的身边,并没有因为劫祸而焚失遗落。
非但如此,而且如今江湖上盛传着这玄真子竟因年岁太高,失望痛心之余,有意把这两件他最心爱的东西,悬赠于一人。
这人的条件很平凡,只要年岁在十六岁至三十岁之间,性别不拘,而且凡是爱好武功者,都可以前去应征,由玄真子亲自分别询视,而鉴察其中一人赐赠。
这一消息散出后,各派门户中,都遣出了他们最有希望,而武功最高的弟子,希望能得到这武林怪人,退休的掌门人垂青,能把这两件东西赠给他们的门下,那无异为他门户中增加了一份极大的势力。
但是奇怪的很,这些所谓高门年少有为之徒,从络绎不绝的四方,向思悲寺聚集以来,竟是无一人能合了这道人的意,而把这两件东西送给来人。
因此龟纹剑剑鞘上,布满了尘埃;痛禅掌谱,也束之高阁。和道人的皱纹,日渐增加……
人们真怕:这年已近百的玄真子,如果一旦撒手西归,这两件东西的结局,又如何呢?是随他入土?还是……
渐渐地去的人越多了,那思悲寺下的小镇“明恩”,竟以此而日渐繁华,客栈俱满,饭铺的生意,也因此大大增加,往昔冷清的市面,竟会因此而大为繁盛。这是事实,也确实不由你不信。
这一日,太阳还没有下山以前,有一匹火榴红的快马,由远处驿道,直向这明恩镇上驰来。
马上坐着一位绮年玉貌的佳人,她像是首次出门,镇市上的一景一物,都令她感到很新奇。
她在马上东张西望,脸上带着纯真的微笑,心里却在想着:“也不知到了那明恩镇没有?……看这地方,倒有几分像呢……”
她又想着师父令她去做的事,不由脸上感到热热的,她心里想:“那口剑不知是一把什么样的剑,居然会吸引了这么多的人?这么多有大本事的人,都没到手,我又有什么希望呢?要是得不到那口剑和那本书,我又有什么脸去见芬陀大师……”
想到此,这女孩在马上黛眉微蹙,确实感到此行战战兢兢,因此,她又那里还有心观赏这沿途景色?
正在一个人低头沉思,徐徐策马之际,忽听身后一声马嘶,这女孩吓得忙一把带过马头,却见身后驰出一匹白毛花斑的骏马,马上挺坐着一位年青的公子。
这公子长得好一付仪表,一身紫绸长衫,头戴一顶双翎分翅的紫缎小便帽,帽中心却镶着一颗孩儿红的宝石结子,再衬上他那挺高的个儿,一双光亮的眼睛,那么神光外露,那么黑白分明,确实好俊的一份仪表!
这公子像是猛然勒马,过于急促,马首竟然差一点闯在那少女的马上,因此使得少女跨上那匹胭脂马蓦然一惊。若非这女孩带缰的手法灵活,差一点竟由马上栽了下来。
这少女不由蛾眉,一竖,方叱了声:“你找死……么?”
不想当她目光一接触这年青人的身上,她的语音,竟变得低了。
倒不是那公子英俊的面貌使她如此,而是那少年人手上的一口黑鲨鱼皮鞘的长剑……。
虽然是在匆匆的目光里,她已明显的认出,这口剑是自己的……只是如何会到了他的手上?
正当她尚未开口,那公子已微笑道:“对不起!姑娘你的剑失落了……”
说着,隔马把剑递上,马上少女不由脸一阵红,方要伸手去接,这少年竟像想起一事,猛的又把剑收回,呐呐的道:“可否请教姑娘芳名如何称呼?……”
这少女本来羞涩的脸,被对方这一问,一双秀眉微微一扬,看了他一眼,显得微愠的道:“这口剑是我的,你还我就是了……何必……”
她本想说:“何必管我叫什么名字?……”
但是少年人那份真挚的表情,竟使他下面的话,无法出口,因此一时竟自没有答上话来。
这少年人闻言也是脸色一红的道:“因为我不知道这口剑是不是姑娘掉的,而剑上却有名字……”
这少女闻言,愈法显得不胜娇羞,只是对方竟这么问,却不容自己不答,只好红着脸道了声:“我姓甘!”
那少年遂双手将剑持上,面上讪讪的道:“如此说,姑娘确是这剑的主人甘凤怡了……尚请原谅小生的冒失!”
马上少女接过剑,感到十分羞涩,她并没有道一声谢,虽然她心中想这么说一句,然而却没有……只是匆匆的看了对方一眼,掉过马头,策马而去……
当她的马跑出一段路之后,她竟不由自主的又回过头看了一眼。
而这一眼只给她带来了失望,因为已失去了那年青人的踪影,她因此感到十分后悔。
她想着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她是从来未有过。她觉得自己太不对了,竟是连一声谢也未道……
看这人年纪轻轻,文皱皱的……不知他会武不会?
甘凤怡这么想着,那苹果也似的双颊,飞起了一阵红潮。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而那年青人的英俊影子,开始爬上了她的心谱……
晚上,她在那小客栈里翻来覆去,自从离开那岷江畔的小镇以后,她从未有过这种情形。而今夜她反复的念着那少年的影子,直到天快亮,她才入睡。
一觉醒来,日已偏西,甘凤怡翻身下床,唤来店伙,洗漱完毕后,也顾不得吃饭,就令那店伙为她备好了马,问清了去思悲寺的路,一路策马而去。
她策马如飞的一路疾驰,渐渐驰出了这繁华市面,费了不少时间,在武陵山下,果然找到了那思悲寺,那仅是一座普通的寺院。
乌黑色的大门敞开着,有一个小道士正在扫着地上的枯叶,不时的抬头看着天,因为天上刮着很大的风。
甘凤怡远远的下了马,把那匹马牵至寺前,对着那小道士笑道:“请问这里是不是思悲寺?”
那小道士仅看了她一眼,用手指了一下悬在堂前的一方黑匾,那匾上清清楚楚的三个金字“思悲寺”。
甘凤怡不由脸一红,心想这小道土真怪,问他话连说也懒得说一句。当时不由又笑道:“请问一声,有一位玄真子大师父可在寺中?麻烦你代我通禀一声,好不好?”
这小道士停帚又看了甘凤怡一会,好像无闻的又低下头,仍旧扫着地。
甘凤怡不由突然大怒,一扬秀眉,忽然她想到此行自己是客,求人尚且不及,哪里再敢得罪人家,想到此,只好强忍不快的叹了口气。心想这人也许是哑吧,要不然他为何一言不发呢?
想着不由又强作笑脸的道:“这位小师父,你是不是不懂我的话?还是没有听见,我问你:‘有位玄真子老前辈可在寺中?’”
这小道士又放下扫帚,看了甘凤怡一会,只是咧着嘴笑了笑,依旧扫他的地。
甘凤怡心想这人一定是聋子,只好我自己进去了,她想着,就拉马往寺内走进。
想不到那小道士一横扫帚,将正门拦住,口中冷冷的道:“谁叫你进去的?”
甘凤怡闻言脸一红,遂含笑又道:“我是去找你们主寺人玄真子,你去通禀一声可好?”
这小道士闻言冷哼道:“我们寺里,没这么个人……”
甘凤怡闻言一怔,心想你这人真奇怪,明明不是聋子,为何方才一直不回自己的话?当时不由强忍着气,同时感到十分奇怪,看了这小道士一眼,见他身穿着一件千疮百孔的杏黄色道袍,一双破芒鞋,脸上油泥少说也有一半铜钱厚,本想说他一句,回念一想,自己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既无此人,自己不妨再到别处找找去,也许另外还有一所思悲寺,也未可知。
她想着,强忍着怒火,尚对这小道士点了点头笑道:“既如此,我再到别处找找去,麻烦你了小师父!”
说着正欲返身而去,却听见那小道士冷冷的道:“你说的玄真子,如今已不叫玄真子了,已改名叫思悲子,你是不是想见此人?”
甘凤怡闻言,不由大喜,忙回身道:“正是此人,麻烦你代我通禀一声,就说黄山芬陀大师弟子甘凤怡,拜谒他老人家……”
话尚未完,这小道士冷冷的插言道:“今天天晚了,明天再来……”
说着又弯下腰,依旧扫他的地。
甘凤怡见状,真是气炸了肺!要不是看在自己此行是客,早就忍不住狠狠的将这小道土痛打一顿。
当时闻言,只好答应了声,反身正拉马走了几步,却听见那小道士口中笑唤着:“甘小姐,请回来!”
甘凤怡闻言一怔,奇怪的转过身,没有好气的道:“今天不是天晚了么?那我明天早点来好了……”
这小道士闻言,丢下扫帚,嘻着一张大口道:“方才是有意骗你的,我问你,你此来见师祖思悲子,是不是想得那两件东西?”
甘凤怡闻言,不由一怔,遂即不自然的点了点头道:“不瞒小师父……”
这小道士不待其说完,即笑道:“这就对了,你的涵养功夫很好,而且人也厚道,请等一下,我这就去为你通禀一声,看看你的运气如何。师祖是不是肯见你,就不知道了,不过第一关,你是通过了!”
说着,拖着两只破鞋,直向室内走进。
甘凤怡闻言,不由大喜。这才知道,那小道士所以如此,竟全系装作。所幸自己没有动怒开罪于他,否则略有简慢,定是先就通他不过,自己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想到此,方自又惊又喜,猛听到身边一丝异音,音同蝇鸣道:“你这小孩,人很好!不必再通禀,可入我室。一直走,最后一间……”
甘凤怡不由一怔,心说:“这分明是内功极上的一种秘功,名叫千里传音。能到此地步的人,如今天下,听公公说尚无几人。这玄真子老道士竟有此高奥玄功,真令人惊讶不置了!”
想着又惊又喜的忙跨足进内,果见正堂后有一列五间静室,各室门前都挂有青布门帘。那小道士方由最后一室中走出,远远的对凤怡招手道:“师祖叫你进去呢!”
凤楼梧桐第二章少女古庙吐真情
甘凤怡闻言含笑道了声:“谢谢你啦!小师父。”
遂一直向那禅室内走去。因久慕这玄真子大名,知道是一德高望重,而且武技震惊中原的老前辈,故此不敢太随便。
她先在门前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咳了一声道:“黄山芬陀大师俗家弟子甘凤怡,叩见老前辈,请赐接见!”
话方毕,室内一阵笑声应道:“不必多礼,请过来!贫道候你多时了!”
甘凤怡闻言始敢掀帘入内。眼望处,一道人跌坐蒲团之上,面黄如蜡,雪白的头发,挽了一个道髻,乍看起来,简直是其瘦无比。
最奇是这道人眉呈一字,当中并无空断处;一双细目,又窄又长,虽仅开一缝,却露出了令人不敢逼视的奇光;那双手却是其白如玉,十指尖都留着极长的指甲,更奇的是,那些指甲上,却都套着纯白的银套,闪闪生光。令人一望,即知这老道人,大有不凡之处。
凤怡方要下跪行礼参见,却见这老道人,把那双放在膝盖头上的玉手,手尖朝上一翘,仅露出一双掌心,微微向外一推。
甘凤怡就觉有一股极大的潜力逼过,自己身子,简直就别想向下再动一分一毫。至此,才知道这玄真子果然厉害,于是更加了几分敬仰之心,正不知如何开口说话,却闻那思悲子发出嗡嗡直如苍蝇振翅的声音道:“芬陀大师与老衲神交已久,你就不要多礼了,你名字叫甘凤怡么?”
甘凤怡点了点头道:“弟子正是。”
这老道人仍然嗡嗡的问道:“你来此为何?”
凤怡不由脸色一红,当时抬头看了这老道士一眼,害羞的道:“久闻老前辈夙以爱才散闻江湖……”
说至此,见那思悲子脸现微笑,只疑自己说错了话,方微一顿,那思悲子已笑点着头道:“小女孩子真会说话,你再说下去呀……”
凤怡本疑自己说错了话,此时见状不由胆力渐壮,闻言也不由微笑了一下,红着脸道:“而且,尤其是对于后辈非常爱护提携……”
说到此,那思悲子忍不住笑道:“女娃娃你别来这一套了,说!你到底为什么而来吧!”
凤怡闻言脸一红笑道:“老前辈真是……何必装嘛?”
惹得思悲子又是一阵大笑,笑毕叹道:“好!我不让你难为情了,我问你:“是不是为了我那口龟纹剑和痛禅掌谱?”
凤怡笑道:“弟子梦想以求之,但夙闻老前辈取才极严,只怕弟子是空负其心罢了!”
思悲子闻言微笑的点了点头道:“你的话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可是事在人为。孩子!你又怎么知道你一定没有希望呢?”
遂又点头笑道:“这些年来,我所以要收藏这两件东西如此之严,而且一直不肯轻易赠人,主要是这两件东西,关系着日后武林中的祸福太大了……我因此不能不特别小心的甄选人才……”
“这一年来,的确是有不少的少年侠土,论人品武功,其中不乏优秀,然而……”
这老道人随着微微摇了摇头道:“然而……却都不合我的理想……”
凤怡忍不住问道:“老前辈!要怎样才能合乎你老人家的理想呢?”
这思悲子微笑了一下道:“我的条件有四点,”
说着曲指算道:“第一,这个年青人,要有一付英俊和善的仪表外貌,女孩子更要长得素雅大方……”
说着,微笑的点着头加以补充道:“这条件乍听起来,似乎很没有道理,何能以貌取人呢?……”
“可是孩子!这是我有意要对这条件的限制,因为天下之大,要求十全十美的人,并非没有。所以我是有意要借此为由,发掘一个十全十美的人才……”
凤怡听后心中不由一个劲打鼓,心想:“这第一个条件是多么不容易啊!不知我是不是够资格……”
这思悲子见凤怡低头作思索状,当时一笑道:“女娃娃!你放心!这第一个条件,你是及格了!”
甘凤怡不由抬头嫣然一笑。
思悲子遂又点头道:“第二,这人必须是谦虚有礼,而且极具涵养耐性的人。这一点,我任命那看门的小僮儿来判定……”
说着他又一笑道:“你不要以为这一点很容易,事实上,只这一点,就不知淘汰了多少青年男女!”
他看了甘凤怡一眼,点头笑道:“不过,你也通过了……”
甘凤怡不由笑逐颜开的道:“真的呀?那么后面的两个条件呢?”
这思悲子一笑道:“这后面两个条件可就难了,你可别先高兴,因为这么久以来,仅有七人通过这第三个条件……”换句话说,依然是摒弃于第四个条件之外。
甘凤怡不由微微皱了皱眉笑道:“第三个条件是什么呢?这么难!”
这老道人忽然站起身来,直了直腰,一面冷冷的道:“俗谓宝剑与英雄……我这两件东西,为我一生最宝贵的物件,必需要选择一武功有相当根基的青年,这样他才能把持住这两件东西,不为外人所夺取,所以我这第三个条件是武功!”
甘凤怡闻言心中一惊,但她并不放在表面,却是含着微笑道:“那么老前辈要如何考呢?……”
思悲子略作思索,遂笑道:“首先要能在我掌下逃开十五招以上……然后还要和我比一阵轻功……”
甘凤怡不由失望道:“比轻功?……和老前辈您比轻功?……那谁有这种本事?”
思悲子一笑,遂面现悲容,忽然他用手拉起了身上的道袍,甘凤怡不由面上一惊!
原来道袍之内,那思悲子却只有一条独腿,另一条腿却齐膝盖全部失去。
思悲子遂呵呵一阵大笑,声调带着悲音道:“女娃娃!你看到没有?我只有一条腿,我不用拐杖,只凭我这秃秃的一条腿,要和你比轻功,并不算是欺侮你吧?”
甘凤怡一时神色黯然。思悲子见状,又是一阵大笑道:“女娃娃!你不要可怜我,不要以为我这一条腿好欺侮。这一年以来,还没有一个能在轻功上胜过我这一条腿的人,你就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说着,他又坐在蒲团之上,笑道:“女娃娃!第四件,恕我暂不奉告,等第三件你通过以后,我再告诉你第四件。”
甘凤怡当时想了想,从容道:“既如此,弟子斗胆请试这第三件……”
思悲子笑道:“你果然是一个难得的孩子……现在你可先回去,好好的休息一天。明天一大早,太阳出来以前,你在本山小波池等我,我们再比试。好孩子!我希望你能成功!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说着,他双目下垂,即刻不再多言。甘凤怡只好恭行了一礼,转身退出禅室,心中半喜半忧。待行过外室大殿时,却见那小道士正笑着向自己招手。
甘凤怡忙含笑走近道:“小师父何事?”
这小道士环顾了一下左右,遂低声道:“你怎么没有同师父比武?”
甘凤怡含笑点头道:“思悲子老前辈命我明天早晨到本山小波池来,那时才要考我的武艺呢!”
这小道士闻言点了点头,自语道:“原来如此……”
甘凤怡遂笑道:“小师父若没有别的事,我这就告辞了……”
这小道士闻言嘴巴似动了半天,想说什么,又似有所顾虑,最后叹了口气道:“姑娘!你要小心,师父最厉害的是‘回身三击……掌’……”
说着,他头也不回的,拖着两只破鞋就走了……
甘凤怡闻言,心中一喜,忙唤道:“喂!喂!小师父……你说的什么?”
这小道士只是回手摇着袍袖道:“姑娘!你很聪明,回去仔细想想吧!我已经说得太多了……”
说着,就转出弄道而去。甘凤怡心中好不惆怅,怔了半天,只好一个人出去,由树上解下了马缰,徐徐策马下山而去。
在路上,她脑中一直在想:“什么叫‘回身三击掌’呢?怎么我从来就没听过,有这么一套掌法呢?”
心中这么一想,愈发认为这是一套不寻常的掌法,思悲子既以此考试来人,可见这三掌定有不平凡之处,只是自己既知道这掌法名字,却不知其招式姿态,还不是同不知道一样么?
想着,她已行进了街区。因念着明日的考试,心想早些回房,运功调息一番,养精蓄锐,以备明日和那思悲子比武一番。
她草草在楼下食堂用着饭,正当她方放下筷箸欲离坐之际,猛然她无意间,却见隔坐一锦衣少年,正向自己痴望着。
她的脸不由霎时飞红了,不由自主的,对着这位英俊的少年嫣然一笑,跟着轻款莲步,就上楼去了。
含糊里,她也似乎觉得那少年对她笑了笑,于是她就更害羞了,关上了门,她*在门上,微微闭上了眼,她想:“这少年人到底是谁啊?怎么他也住在这旅馆里面呢?他为什么那么看着我?而且还笑?……”
想着她不由啐了一口,暗忖:“凤怡呀!明天你就要面临难关了,你却还有闲功夫想这些?……真是不知死活的傻丫头……要是这一阵比武不及格,我看你还有什么脸去见师父?”
想着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一番情念,全部冰释,自己把外面披风解下,方自往床上一放。
却听见室外门上有人敲门道:“甘小姐!请开开门好不好?……”
甘凤怡不由一怔,皱眉道:“你是谁呀?”
那人笑道:“我是店小二,小姐!你先开开门,我有话说。”
甘凤怡闻言,上前把门开了,却见店小二对着自己龇牙一笑道:“有位公子,请我交给小姐名帖,说是一会来拜访你。嘻……这位公子爷长得可真俊呢!”
甘凤怡闻言,脸色一红,当时接过那张红纸名帖,蛾眉向两下一竖道:“你乱说些什么?……”
那小二被姑娘那双眸子内射出的精光,逼得打了个哆嗦,顿时不敢再胡言乱语。
凤怡此时心中已多少有些明白,这位公子爷是谁。口中微道了声:“我知道了……”
说着,就把门给关上了,芳心一阵乱跳,也不知是喜是怕。
见那名帖剪制得颇为精致,微伸玉指,把它一揭,却见帖上工笔正楷,写着一行小字为“洛阳叶飞桐拜候侠安。”
她的脸由不得又红了,心更跳得厉害。她心想着:“难道那位公子的名字就叫做叶飞桐么?飞桐这名字倒取得不坏,树叶由梧桐树上飞下来,这是何等富有诗意的名字啊!不就像他那人一样么?……”
想着,这位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时不由怔怔的望着那名帖。她又不由想着:“也不知道这叶飞桐他会不会武,既然会骑马,似乎多少应该会一点才对!”
于是她不禁又叹了口气,把那名帖往桌上一丢,方想调运一番内功,忽听门外有人轻轻叩了三下门,甘凤怡不由一惊,忙问道:“谁?”
门外人轻咳了一下,低声道:“我……我……”
凤怡不待其说完,已把门开了,目光视处,一羽衣星冠的公子面门而立,正是那位和自己两度相遇的少年。她的脸就更红了,口中只道了声:“你……你……”
这可真好,一个是我、我、我,一个又是你、你、你,都成了哑巴了,情之弄人再妙不过了!
二人四日对望,一时都怔住了。最后那少年人拱手一笑道:“姑娘可容在下入室一谈么?”
甘凤怡低头道:“还是在外面说……吧!你、你,有什么事嘛?”
这年青人不由脸色一红,咳了一声道:“自从那天在路上匆匆见了姑娘一面……”
话尚未完,甘凤怡已满面娇羞,似羞又嗔的道:“我问你有什么事嘛?……光说这些废话,我可要进去了……”
这叶飞桐顿时止住了话,顿了顿才接道:“我知道姑娘是去思悲寺,是么?”
甘凤怡不由一惊,遂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含笑道:“你……你怎么知道?”
叶飞桐看了四面一下,窘道:“姑娘如不嫌在下唐突,请赐入室一谈如何?”
甘凤怡低头想了想,心念看这叶飞桐人倒似还正直,自己本属侠义道中人,只要立心纯洁,就让他到自己房子里谈谈,又有何妨?
想到此,微微把娇躯侧开了一些,羞道:“好吧!你就进来吧!”
那少年人大喜,这才举步入室,无意间胁下剑鞘碰在那门沿上,呛啷一声。
甘凤怡这才看见,暗忖道:“原来他也是个有功夫的人……”
想着,仅微微把门掩上,笑对叶飞桐道:“叶兄请坐!你我萍水相逢,不知突然来访,有何见教?尚请明告,否则你我男女有别,虽问心无愧,却难免遭人非议呢。……小妹直言,尚请叶兄三思。……”
叶飞桐闻言不由脸色红了一下,遂道:“愚兄因猜姑娘必是为一剑一书而来,实不瞒姑娘,愚兄因前月也曾去晋访过那思悲子老前辈,不想于比武时,糊里糊涂,却输在那思悲子三式怪招之下……”
凤怡不由惊笑道:“这么说,你是已通过了前三关了,由此证明你的人品尚不恶。不知叶兄所说的那三式怪招,可是回身三击掌么?”
这少年闻言一怔,惊奇的道:“咦?姑娘如何事先知道呢?”
凤怡不由微微一笑道:“你先别管我如何知道,只请问叶兄,这回身三击掌到底如何厉害?以致于连叶兄也不敌呢?”
这叶飞桐不由脸色一红,遂叹了口气道:“愚兄正是为此冒昧造访姑娘,本心想助姑娘一臂之力,既蒙垂询,就容愚兄将所知相告吧!”
凤怡不由大喜。这叶飞桐遂道:“这思悲子实是武林中极厉害的人物,愚兄自问再苦练十年,也难以从容逃开他老人家二十招以内,但其人心地极为仁厚,如你不自己先以绝手发招,他老人家决不会先下煞手……”
凤怡不由怔道:“既如此,他老人家又如何能取胜呢?”
这叶飞桐笑道:“所以愚兄今日来访,就是提醒姑娘一声,希望姑娘不致于和愚兄一样落败。”
凤怡此时面对这叶飞桐,近观其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一身紫缎儒衫,谈吐豪爽,笑态可掬,芳心不由无形中对他生了不少好感。
此时一闻他竟是专为指引自己明白对阵时关键奥妙,不由芳心暗喜,由不得离坐,倒了一杯热茶,双手捧上,哂然道:“叶兄请用茶,小妹与叶兄萍水相逢,两度受恩,真不知何以为报,真令小妹太惭愧了!”
这叶飞桐略欠身道:“姑娘请勿客气,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能为姑娘少效微劳,正是叶某求之不得的事。何况那一剑一书,理应归一才貌俱佳的少年人得去。愚兄既已无望,何妨助姑娘一臂之力,成人之事,何乐不为?一切尚待姑娘自行临招处理,愚兄也只不过略就经验,提供姑娘参考而已,胜败尚在两可之间,盼姑娘切莫大意,否则功亏一篑,岂不可惜?”
凤怡不由感动道:“叶兄金玉之言,小妹谨记心中。既如此,小妹洗耳恭听,尚请叶兄赐告其详!”
叶飞桐遂点头道:“以愚兄意思,明日姑娘与思悲子对掌时,先时可装作不敌态,令他老人家不致一出手即出绝招,这样可延至十三招以上,那时他老人家一定会在最后三式上取胜姑娘。”
“这最后三式,也就是姑娘方才所谓的回身三击掌,这回身三击掌,是思悲子最得意的三掌,愚兄只恨一时大意,竟在第三掌上落了败!”
凤怡不由摇头叹道:“叶兄真可惜!”
叶飞桐遂道:“是我回家后愈想愈气,当时默忆思悲子那三掌的打法,略就其姿态,画于一纸之上,日夜苦思这三掌的破法,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竟于三月后的一晚,被我悟出了这回身三击掌的破法。如思悲子无防之下,定能从容应付过他这三掌,那时即使他老人家再施煞手,却已超越了十五招之外……”
甘凤怡不由笑着,连连点头,这叶飞桐继续说道:“愚兄当时悟出了这三掌的破法,心内不由狂喜,即刻策马来此,本心想找到那思悲子,再求与他一对那回身三击掌,虽明知已失去得物资格,但望少去内心羞辱之心。”
说至此,他脸色不由又红了一下,抬头看了甘凤怡一眼,吞吞吐吐的道:“可是无意间,在半路上却遇见了姑娘,由姑娘穿戴仪表各方看来,知道姑娘定是一身负高技之人,愚兄因生倾慕之心……”
说到此不由脸色更是大红,遂看了凤怡一眼,正逢凤怡也在看他,四目相对,凤怡却不自然的笑了笑,竟把头慢慢低下来。
于是那少年继续道:“后来又发现姑娘竟也是欲去思悲寺,所以我决心成全姑娘。如姑娘不见弃,愚兄愿把这苦心所研究出来的三种招法,奉赠姑娘……”
说着,由身上取出一厚厚的信封,双手递上,凤怡脸色一红道:“这是什么?……”
叶飞桐正色道:“姑娘一看便知,因隔离明天时候已近,姑娘尚需费神领会其中运用,愚兄不便打扰,这就告辞了,明日再来听取佳音……”
说着,由位上站起,向凤怡一拱手,转身头也不回的出室而去。
凤怡当时忙追近门口,惭愧道:“叶兄不再多坐一会了么?”
叶飞桐人已远行,闻言侧身一笑道:“姑娘雅意,愚兄拜领。只是男女有别,虽问心无愧,却难免遭人非议呢!”
说着,俏皮的挤了一下右眼,扬长而去。
甘凤怡不由脸上一阵红,暗骂了一声:“好小子!竟用我的话,反损起我来了!”
想着,不由也笑了。
一个人进室后,心想这叶飞桐,真是难得的正人君子,自己竟是轻视了他。
虽然他内心对自己存何心意,不得而知,但此人举止行动,总不失君子之风。尤其是竟肯将自己苦心研讨出的招数,平白的赠送自己,这种侠义之举,真令人可敬可佩!
想着,那少年的俊秀英姿,又回到心中,忽然触目在桌上那信封,不由心中一动,暗忖:“他既对自己如此看重,如果明日自己再失败了,可真没脸见他!”
想着先不顾再去想别的,忙坐下将那信封拆开,却见是一卷绵纸手卷。
慢慢打开后,仔细一看,其上竟是画着六对人影,似在对掌,出掌投足,无不栩栩若生,维妙维肖。
再仔细一推敲,上三图中,有三人出掌,全是背后现掌,掌式之怪,身形之巧,自己毕生未曾见过。当时知道,这定是叶飞桐所画的思悲子,这三种掌法,也定是所谓之“回身三击掌”。
再看那与思悲子对掌之人,所用掌法,竟透着不适之态,落败处俱用红X标明。
凤怡一目了然,当时芳心暗赞这叶飞桐,竟是这么细心的青年。而且由画上对掌姿态来判断,可知他也一定是武林高手,自己万万不及。若以自己功力来讲,这思悲子回身三击掌中第一式,自己就已不是敌手,更别说余下二式了。
想着,不由又往下三图看去,这三对人形,其中思悲子依然同上图,三种回手献掌式依然如上,可是对敌之人,掌法却大大的不同了。
竟是弓背下腰,旋身翘首,左臂双分,三种极罕见的怪身法,却把思悲子那三击掌从容化解了。
当时心中狂喜,忍不住将房门关上,参照图谱,一招一式的练了起来。
初练时简直吃力十分,不知如何,竟是觉得蹩扭异常,而且动作极为迟缓。后来运气宁神,一次又一次的耐心苦练一直练到了晚上,总算把这三招怪式给练熟了,自己运用起来,也显得十分趁手。
当时她把这图谱重新装好,一个人怔怔的坐在床上。心想这掌法也许是不怕了,可是那思悲子尚有轻功一道难关,看来也非容易闯过去的。
想着叹了口气,暗忖:成败自有天定,自己也只有临阵随机应变,但盼此行成功,否则自己也真无颜见人了……
甘凤怡这么想着,自忖成败自有天定,自己也只有临阵随机应变了。想着,她就把灯灭了,上床睡好。
可是她脑中总是放心不下这些问题,自己想:要是掌法勉强通过了,轻功输给他了,不是依然没有用么?这真是令人头痛的事。那思悲子既敢以轻功来比试来人,他虽是独腿,看来也定是负有特殊的功夫。
因担心明日体力不佳,所以她不敢多想,勉强定下了神,不知觉间就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方透出一些曙色,她就醒了,唤来店伙洗漱完毕,唯恐去晚了,误了思悲子之约,连早饭也没敢吃,就驰马往武陵山奔去。
当她找到了小波池之时,天气还是阴阴地,东方透出了鱼肚白色,离着日出还远着呢。
这“小波池”只是一个地方名字,倒是名符其实的有一个水池,波平如镜,四周栽有垂柳。
池左为一片松林,却有一小道遥通对岭,林旁有草地一方,大有五丈见方。
甘凤怡心想:大概思悲子是想以此为比试之地了……。
因此时距着天大亮,还有一段时候,她显得很无聊。
一个人,把马先系好树边,正自望着那一泓湖水发楞,忽然她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童儿,正在那边树下捡拾着枯树枝儿。
此时看见了凤怡,不由抬头看了看,又低下了头,依旧在捡着。
甘凤怡不由在他看自己之时,不自主笑了笑道:“小弟弟,你起得真早啊!”
那小童闻言不由又抬起了头,对着凤怡也是一笑道:“你还不是也起得挺早吗?”
凤怡不由嫣然笑道:“我有事呀!你穿这么薄,不冷吗?”
这童子此时已走近了几步,看了看凤怡的马,不由奇问道:“你有什么事?这么早到山上来?”
凤怡微微露出一对酒涡儿道:“我等人呀!”
这童子闻言目光一亮,不由笑道:“我知道你等谁,一定是等一个老道士,是不是?”
甘凤怡不由惊奇地问道:“咦!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这小童儿当时笑说道:“我一猜就知道了!这一下,我可又有好戏看了!”
甘凤怡不由更奇的问道:“说真的,到底你怎么知道呢?有什么好戏看?”
这小童不由道:“我每天早上在这里捡柴,有三次都看见有人在这边等人,到后来来的都是一个老道人……”
说着他又走近了几步,甘凤怡不由哦了一声,这小童儿又接道:“这个老道人只有一条腿,来了以后,先是和等他的人谈谈,后来就打起来了,你说,这不是有好戏可以看了么?”
甘凤怡一听才恍然大悟,不由大感兴趣的又问道:“你看他们怎么打的?那个老道土厉害不厉害?”
这童子笑眯眯的道:“乖乖!那个断腿的道人真厉害!先前打得看起来谁也不赢,可是后来,那个老道人不知怎么一转,就把人家给摔出去了,后来就下山了……”
甘凤怡听得心里通通直跳,不由皱眉问道:“那个老道人真的这么厉害呀?难道就从来没有一个人跟他比轻功?”
这小童翻了一下白眼道:“什么叫轻功?”
凤怡不由站起道:“轻功就是赛跑,你难道就没看见,有人能跟那断腿老道人赛跑么?”
这捡柴的小孩忽然跳起了道:“有!有!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了,有一次,有一个年轻的人,和那老道人打完了以后,又赛跑。”
说着,他已走近凤怡,用手一指那条松径小道说:“他们就是在这一条小路上跑,看谁先到山那边,后来还是那个老道人跑赢了。”
甘凤怡不由眨了眨眼道:“那老道人不是一个腿吗?他怎么跑呢?”
这小孩挤着鼻子道:“你别看他一条腿,可是跑起来可真快!一跳老远,真是快极了!”
甘凤怡闻言心说:原来他是跳的,看来自己今天是输定了。要是输了,可真没脸回山去见师父去……
那小孩尚在一旁道:“你是不是也要跟那老道士比武?”
凤怡点了点头,她望着那童子,见他身穿一件千疮百孔的破衣服,腰扎一条黑绳。
忽然她脑子里电也似的转出了一个念头,不由狂喜,当时忍着欣喜,对那小童道:“小弟弟!你是喜欢我赢呢?还是希望那个老道士赢呢?”
这小孩怔怔的看了凤怡一会,眨了一下眼道:“我希望你赢……每一次都是那老道士赢,看得我都气死了……”
甘凤怡不由大喜,但她表面丝毫不现出,当时拉着那小孩一手道:“我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帮忙,不知道你肯不肯?”
小孩奇道:“请我帮忙?有什么事?”
凤怡不由笑道:“只要你肯帮我一个忙,今天我就会赢;要是你不肯帮,那我可要输了……”
这小孩眨了一下眼道:“真的呀?那你说说看,我一定帮你。不过要我打架,我可真不会,准被那道士把我打死!”
凤怡不由噗哧的一笑,遂哂然道:“才不叫你打架呢!只要你听我话,照着做一件事,那我就一定可以赢了。”
这小孩不由不解的看着凤怡。于是甘凤怡拍拍大石道:“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说,包险不会害你。”
这小孩闻言坐下了,甘凤怡不由慢慢的道:“我呀!要是先前打架,我倒不怕他,只是怕和他赛跑,所以要请你帮个小忙。”
小孩一晃头道:“我怎么帮你呢?”
甘凤怡不由想了想道:“不过你要胆子大一点才行,而且还要受一点苦。不过事后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送你一大锭金子,你以后就不要捡柴了!”
小孩马上喜形于面道:“你放心!我胆子可大着呢!你说说看,到底我怎么帮忙才好呢?”
凤怡不由望着这小孩一笑道:“你不是说,那老道人和人家赛跑,都是从这一条小路,往那边跑么?”
小孩点头道:“不错呀!”
凤怡遂又道:“我的意思,是想叫你装一下死!”
这小孩笑道:“好!这个容易,我一定会装,反正睡着不动就行了。”
凤怡摇头笑道:“可没有这么容易,所以我说你要吃点苦就是了!”
这小孩怔道:“怎么装死呢?装死还要吃苦呀?”
凤怡不由笑着慢慢的道:“你要假装上吊!”
那小孩吓得一怔道:“上吊?”
凤怡点头道:“我是说,等我和老道人比赛跑的时候,你就假装在这条小路边的树上上吊,老道人看见了一定会去救你,那么我不就可以趁机快跑,不就赢了吗?”
这小孩不由皱着眉道:“乖乖!上吊可不好受,绳子勒脖子……”
凤怡不由笑道:“如果你看见我在前面,你就别上吊;要是老道人在前面,你就往圈里吊。可是有一样,你要先吊好,别给老道人看见了才行。”
这小孩皱着眉半天不说话。凤怡见状不由急道:“你愿不愿意呀?”
这小童呐呐的道:“那要是老道人不救我,我不吊死了?”
凤怡不由一怔,遂笑道:“这点你放心,要是到时候老道真是见死不救,我一定救你就是了。不过他是出家人,心地一定慈善,一定会救你的……”
这小孩闻言想了想道:“这可不是玩的,你可得说话算数!到时候不救我,我可完了……”
凤怡笑道:“你放心好了,老道不救你,我一定救你。不管谁胜,只要你照我的话去做,我还是一样送你一块金子!”
小孩听见金子,不由笑了,最后往起一站道:“好!就这么着吧!你先陪我去看看地方,别到时候你们看不见我,我可惨了!”
凤怡忙站起身,单手一挟小孩腋下。提起一口丹田真气,一连几个纵身,已循着那条小道一直奔上。
待行至大半,才把这小孩放下,这小鬼眼都花了,口中连连叫道:“好家伙!真比飞还快!”
甘凤怡此时看清了一棵路边的小树,这树正是生得弯斜不堪。
凤怡讨过了小孩的裤带,在低处打了个绳结,露出一个绳圈,然后量了量小孩的身高,又找了一块石头放在树下,对小孩道:“等会你只要看清了老道比我跑得快,你就踩上石头上,用脚把石头一蹬,你就别管了!”
小孩哭丧着脸咧口道:“我的奶奶!一蹬石头就吊上了,我还管什么呀?”
甘凤怡不由也逗得笑了,当时有意嗔道:“只一小会苦嘛!你要是不愿,我再去另外找人。”
这小孩皱了皱眉道:“你别找别人了,就是我吧!反正是一小会,咱俩也没仇,你害我做什么?”
凤怡也不由笑了,心说这小鬼嘴真油,当时由身上掏出一块金子,正要给他,忽然收回笑容道:“本来我现在就把金子给你,可是又怕那老道人发现了不好。这样吧,我把它就放在这旁边,老道救下你以后,你就拿着走吧!”
说着,把那块金子正要放在一旁石下,这小孩叫了声道:“等一会!”
说着过来接过金子,在手里掂了掂,又用嘴咬了咬,点点头笑道:“不错。金子是甜的。”
凤怡不由心笑道,这小鬼还真精呢……遂见他把金子就藏在一旁一块石下,这才走回笑道:“好了!这事交给我吧!你只要记好了到时候救我下来就行了!”
说着双手摸着脖子,像是先自我安慰一番,凤怡不由又道:“你要记好,假使他把你救下以后,我还没有赶上他的话,你要想办法哭闹一番,有意多缠他一会才行!”
小孩脱口笑道:“行!这个我会。别的不行,装笨卖傻我可会。”
凤怡遂摸了摸他头道:“那么我走了,一会他就来了,你千万记好,别弄坏了事情!”
小孩连连点头。甘凤怡因见此时天已大亮,东方竟微微透出了红霞,知道那思悲子定是快到了。
她忙展出轻功提纵之术,一路往原处箭也似的奔去,所幸那老道人尚未来。
一个人在石头上坐了一会正嫌无聊,忽见一顶小玄轿为两个小道士抬着,直往这小波池走来。
凤怡不由心想,这是哪位雅士,居然在太阳尚未出山之前,有此兴趣,乘轿游山?正当她奇怪着,这顶小轿已行近身旁,竟自停住了。
随着小道士放下了轿,轿帘启处,竟由其内出来了一个羽衣星冠的老道士,凤怡一眼已看出了,就是那思悲子。不由上前一步,躬身道了声:“老前辈您早!”
这思悲子一下小轿,那顶小轿,竟又抬起往山下走去。老道人面含微笑的点了点头道:“姑娘早!你很守时间。”
凤怡不由上前一步,正想去搀着这位老道士,不想这思悲子,忽由大道袍内抽出一物,迎风一恍,铮然一声,墨光净亮。
凤怡一看,竟是一根粗如鸡卵,黑光闪亮的金属拐杖。随闻这思悲子哈哈大笑道:“小姑娘!你的心果然不错,可是我老道士,若是连走路都要人搀,我还敢跟你比轻功么?”
说完又是一阵大笑,跟着那根黑杖微微向地上一杵,那只独脚尖一点地,就像一朵红云也似的,只一闪已风掣电闪也似的临近了那片林地。
回头点手道:“姑娘!你这边来!我们要争取时间,早些比试完了,贫道尚有事一行呢。”
甘凤怡此时见这思悲子,只一点地,竟自纵出五丈以外,心中不由暗惊道:“好家伙!这种身法,难为他怎么练的,……看来这轻功一阵,即便是有那小孩暗助,也是胜败未卜了!”
想着,口中答道:“弟子遵命!”
娇躯一弯一挺,施了一式“苍龙出海”,莲足一点地面,竟像一支箭头子也似的,临近了道人。
思悲子不由暗中点了点头,但是他依然是漫不经心,自忖取胜对方,是不成问题的事情。
当时见凤怡身形站定,不由将那拐杖拿起,双掌各握一端,往中用劲一合,铮然一声,竟自收成尺许长短的一截短棍,向后腰上一掖,这才笑道:“姑娘!我们就在此比试比试掌法吧!你有什么意见没有?”
甘凤怡不由紧张的道:“弟子没有意见,是否仍如老前辈所说,十五招以内见胜负呢?”
思悲子呵呵一笑,声如洪钟,当时一面卷着那双大袖,一面点头道:“当然罗!我说过的话,自然要算数。姑娘你记好,只要十五招一到,你就跳出一旁,那时要是你仍未落败,这掌法一阵,就算你赢了。可是有一样,你却不能报慌账呢,我自己也有数的。”
凤怡不由面色微红道:“弟子岂敢!如此,就请老前辈赐教,手下留情了。”
那思悲子说完话,一双凤目,似开又合,由其中蕴吐着无比锋芒!
只见他身躯微矮,双掌向下无力的垂着。只是那双目光,却是丝毫不眨的,注定着凤怡,半天才微微的道了声:“姑娘!你先出招吧!”
甘凤怡此时想着那旅店少年的话,他嘱咐自己开头不可施出绝招,可是又怕一出手就败在这老道人的手下,那才更冤呢!
想着不由娇笑了声:“弟子不敢!还是老前辈先出招吧!”
这老道人呵呵一笑道:“好!我先出招。”
他话声甫毕,已施了一手“龙形乙式”进身之招,单腿向前一跃,双掌交错着,直往甘凤怡两肩抓去。
这种掌力,果然与众不同,带着一股凌厉劲风。凤怡那敢怠慢,急往右一侧身,伸右掌横往思悲子腕上一搭,却以“金丝剪腕”的手法,来刁对方的脉门。
思悲子不由一惊,暗忖这小女孩果不愧名门之徒,一伸手就是内家上乘功夫,自己急忙把右掌往下一沉,一横身,左掌由下,掌心向外,倒打了出去。
这一式名叫“金叉手”,为一式不常见的功夫,这一式带着十足的力量,直往甘凤怡腹侧打去,来式如电,令人躲不胜躲!
甘凤怡此时已悟出这思悲子手下,果然有惊人的功夫,不敢丝毫大意,见这一式金叉手来得好快,忙往后一退,“倒踩莲枝步”,右脚微微向上一抬,娇躯半侧,好娇的姿态!
一双玉掌在前胸一交错,猝然往两下一分,竟向思悲子的右臂“曲池穴”上切来。
思悲子一翻右腕,突骈食、中二指,以“痛指”功夫,向凤怡“肩井穴”上就截,用意竟是想卸姑娘这条胳膊。
甘凤怡往下一矮身,娇躯倒转,双臂从左往右猛往外一抖,一双纤纤玉掌,直向思悲子前胸就打。
甘凤怡期功过甚,竟自施出了岷江老人亲传的一手“云龙抖甲”,这一手可是出乎了思悲子意料之外,不由猝然一惊,当时闷哼了一声:“好厉害!”
他猛地向左一滑单足,全身就像平倒了下去,然而偌大的身躯,猝然向外一翻,噗噜噜一阵风响,已经转向了凤怡的身后,口中喝了声:“姑娘留神!”
猛见他出右掌向凤怡后背上切来,甘凤怡疾转侧身,可是思悲子这是连环双式,一晃肩头,独腿一挺,另掌以“云龙探爪”式递出,罡劲的掌风,逼得甘凤怡一阵心热,顿时面红气喘。
危急中,她仍不忘此阵万万是落败不得,千钧一发间,她忽地向下一卷腿,猛向外一个滚翻,“金鲤戏波”,刷刷刷三个滚身,出去了丈许。
思悲子这一式,竟差着分毫没有挨着甘凤怡,不由心中又是一惊,至此离着十五招之限,已不足八招了,这老道人也不由有些急了。
只见他向外一跳,已又近了凤怡身旁,但甘凤怡此时已窥出了道人对敌最忌后转,因是不容思悲子出招,已猛的一个急转,又至老道人身后。
思悲子此时被逗得气焰高张,猛见他向后一跳单足,竟展出了“八卦游丝掌”中“金豹露爪”,直往甘凤怡身上打到。
思悲子这种掌法,在当时武林中,很少有人知道此掌路数,所以此时这种身手,一施出来,实在是神妙莫测!看着像是以绵软取胜,实际上一招一式,全是沉实有力,招数尤其是连环变换,如长江大河,滔滔不断。
凤怡把满口银牙一咬,也展出了一身所学,顿时间这小林旁,人影闪闪,起落进退,快若飘风,捷如电闪,一霎时已对拆了十二招头上。
猛然那思悲子向外一纵,甘凤怡心说:“这回身三击掌大概要来了……”
果然她一念未完,老道人那一条独腿,忽地向下一蹲,竟自展开了“登萍踩波步”,向后猛然一窜。
凤怡知道这种功夫,完全仗着内练一口气,较之草上飞和登萍渡水轻功绝技,还要难些,不懂这种功夫的人,乍看起来,只因他身形下蹲,而足尖仿佛空悬着,定疑是一种邪术。
其实这完全是一种上乘的练气功夫,只要脚尖轻沾轻点踏着地面,决不往高处起。
现在这思悲子突然以这种轻功步法,来偎近凤怡身子,主要是怕凤怡再施故技,绕在他身后。
他向凤怡身前一偎,双肩向内一合,凤怡一看,果与叶飞桐所绘的图形,有几分相似,当时却不往后纵身,反而往左一个鹞子倒翻身,双臂一带,借着掌力外推之势,身随掌翻,竟自斜纵出去,横截着思悲子的走路。
这小丫头先得了窍门,故此身形一定,不容思悲子一式展出,只看其身形一扑,她猛的一双玉腕,由左往右斜着一翻,用横推掌,直向思悲子左肋上劈去。
思悲子不由大吃一惊,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小女孩竟擅先发制人,自己这“回身三击掌”是一连三招,只要一招空过,就不能再补。
当时恨得嘿了一声,糊涂间一招算是没出手,就叫对方破了。
思悲子身形,本是走势,为便于回身发掌。甘凤怡这一猝然扑到,双掌横截着递过来。
这老道人口中喝了声:“第十四招!”
突然脚尖向前一跃,把前进的身躯定住了,猛见他往后一缩身,肩头往右一晃,双臂往自己胸前一合,倏地向侧一翻身,顺势一抖双掌,如电而出。
看起来,他身子是像要往后倒下,那知他身躯猛然随着抖臂之力,往右平转,“白鹤抖翎”,如同电光石火一般的,直向甘凤怡的“脑户穴”上点去。
这是回身三击掌的第二式,果然是厉害绝顶,出式之疾,招式之妙,可说是任何人都防不胜防!
可是叶飞桐那个年青人,曾整整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来研究这三种怪式,果然他的用心没有白费。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已快临近到凤怡身上,甘凤怡仅把娇躯微微往左一偏。
不过这可躲不开,就让思悲子这一式点不到她“脑户穴”,也要点到她“天骢穴”或“太阳穴”上。
可是出人意料之外,凤怡此时右掌随着翻起,往上一抖腕子,噗噜一声,竟把那下垂的一截绸袖摔起。肥大的袖管,就像一条蛇也似的,直往思悲子脉门上挥卷了去!
可别小瞧了这小小的一截绸袖,这种内家真力,能够运用先天之力,发挥到一切没有力量的物件之上。
甘凤怡往日对敌,一向是疾装劲服,今日就是为了要施展那少年绘就的一式,故此专门选穿了一件宽袖的绸衫。须知这种招数,只要是一寸之差,也发挥不上威力。
她此时一扬绸袖,内力已全泄入神中,如同她四肢上亲自递到一样,这种发挥内力在掌式上名叫“拨云见日”。
她这么向外一摔绸袖,思悲子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要是敢不立刻往回收招,一旦为姑娘绸袖拂上,那这只手,他可就别想要了,他如何会不识得这一式的厉害?
他暗惊自己这“回身三掌”武林中能破的都没几人,这小女孩看她前面掌功,虽厉害,却并没有太出奇之处,怎么竟能从容敌过自己这三式掌法?顿时又急又气,满心想着要待这最后一式取胜!
所以他一声不哼的,身形猛然向下一矮,“平沙落雁”向外虚晃一掌,任何人要是见此,也定以为是实招,定会以重手法去伤他双肩。
可是甘凤怡因成竹在胸,却是不动。思悲子愤急之下,只好叹了口气,猛然双掌指尖向上一挑,成“寒鸡拜佛”式,“双阳沓手”向外递出。
这种力量,用的是金刚掌力,下盘在掌出时,固若盘石。双掌一出,凤怡猛然向后一仰,不待他吐出掌劲,已用脚跟之力,形同倒跌的向后一仰,“嗖”地一声,已倒窜两三丈以外。
无巧不巧的一式“鲤鱼倒窜波”,不算惊人的招式,正因为用得恰是妙处,却把思悲子认为极难化解的一式“双阳沓手”给破了。甘凤怡口中已笑喊着:“老前辈!十五招已到了……”
却见那老道人木鸡也似的立着,他脸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半天才转过念来。顿时向前跃了几步,望着娇丽如花的甘凤怡,点头笑道:“贫道真算是服了你了!姑娘!这一阵掌法,你是赢了,我们且来比比下一阵的轻功吧!”
甘凤怡不由娇笑道:“要不是老前辈让我,掌下留情,后辈早就输在你老人家手里了……”
思悲子闻言愈发汗颜,那张老脸不由红了一红,遂叹道:“别说了!别说了!我只是奇怪,你这最后几手功夫,是谁教你的,好像是专门为了破我这三招似的,真是奇怪!”
说着话,不由皱着眉毛看着甘凤怡。凤怡心说:好厉害的老道人,你算真聪明!可不是就是为了破你这“回身三击掌”,我才练的么?
可是她面上不显,只是摇头笑道:“我也不知怎么,见老前辈这最后三招,简直太怪了!我一急就乱施了一招,却不知如何,竟会凑巧的敌住了老前辈的招式……”
思悲子闻言上仰着头,口中连连啧道:“姑娘!你可真是天才!天才……”
遂又向前跃进了一步,侧身用手一指那林边小道,对凤怡道:“这一阵,我要和你比一阵轻功。我们从这边一起开步,然后到对面山上一棵大槐树之下停步,看看到底谁先到。这一阵要是你仍胜了,贫道才真佩服你。”
凤怡此时心中默想着那小孩,不知他走了没有?偶一偏首,却见那小孩正由一树后伸出头来,对着自己挤鼻子弄眼的直作怪相,见凤怡看见他了,才又收回头去,迳自往山上跑去。
凤怡脸上不敢带出一点形色,此时芳心略安,遂对思悲子道:“老前辈所说的轻功一阵,可是看谁先到那棵大槐树下么?”
思悲子点了点头道:“不错!”
凤怡有意问道:“要是我半路鞋松了呢?我再要紧鞋不就慢了么?”
思悲子一笑道:“那我就不管了,反正不管什么事,谁先到那边,谁就赢了,姑娘你知道了吧!”
凤怡心内不由大喜!她用意主要也是想引出思悲子这句话,现在他既亲口说出了,谅来他却不能言出不算,一时胜券在握,思来好不开心!
思悲子此时说着话,将腰上丝带系了系,对甘凤怡一笑道:“现在我们就开始比吧!时间可不早了,我还要早一点赶回去呢!”
凤怡此时转向思悲子左面,暗想那小孩是在右边侧道上吊,思悲子当无不见之理,这才提足一口真气,笑对思悲子道:“弟子脚程万万不及老前辈,尚请前辈留点情,稍微慢一点才好!”
思悲子只是微笑不言,遂点了点头道:“你既如此说,我就先让你五步好了!”
话方一毕,甘凤怡已答了声:“谢老前辈!”只见她身形猝然向下一矮,足尖点地,已展出了“八步凌波”的轻功绝技,一瞬间已扑出十余丈之外。
心方暗喜,忽听身后一阵疾风震衫之声,直往自己头顶之上掠来,不容凤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一黑影,竟由自己头上,就像是一片乌云也似的掠了过去。
隐闻思悲子在空中笑道:“姑娘!这么慢你可要输了!”
甘凤怡不由大吃了一惊,当时一咬银牙,双足在地面用劲一阵急点,直如脱弦强弩也似的紧追而上。
眼前思悲子,竟自凭其一只独腿,一跃数丈。
身形甫一临地,只一顿又复纵起,可谓奇快无比!
这思悲子此时后顾凤怡,少说还和自己相差着一箭之地,不由宽心大放。
而此时距离终点也不远了,方想自己不如略放慢些,反正是赢定了。
谁知足方一定,未容回身发话,忽见身前一棵小树上一物颤动不已,他不由一惊。
再仔细一看,不由吓得一声惊吼道:“可不得了!”
只见他身形猝向那小树扑去,见一童子,此时正悬身半空,想是为绳索勒得过久了,已经双目上翻,双足颤抖不已。
思悲子见状那再敢丝毫延迟,隔空一掌,那吊住小孩颈项的绳带,竟自一断为二,那童子始一交跌地,但他却因吊时过久,虽为思悲子救下,竟是一时犹转不过气来,直僵僵的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思悲子此时一心救人要紧,竟是忘了所来为何,故是忙上前扶起那小童,在他“心海穴”上,连连推着,一面却是皱着那双白眉,连声叹着。
好不容易这孩子才张开了眼,当他触目着眼前竟是那个断了一条腿的道人,顿时他忆起了自己的任务,不由一时真假混淆的咧口大哭起来了。
思悲子不由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为何在此上吊?小小年纪,还有什么事想不开的,你快说!”
这童子那双小眼,往山下一溜,当他看见凤怡此时正由那小道上,以极快极轻的身法上纵着,于是他有意挣开了思悲子的双手道:“老道你别管我,我非死不可!”
说完又要弯腰来拾那地上的绳子。
思悲子不由一把握住了这孩子的手,向后一带,把这小孩扯得向后一阵踉跄,一交跌坐于地,痛得雌牙咧嘴,他心说:“好家伙!这老道力可真大……”
但他犹自哭叫道:“老道!你别拉住我,我的牛丢了,反正回家也是死路一条,你还不如让我上吊算了!”
思悲子不由怒喝了一声道:“胡说八道!”
声如洪钟,把那小孩吓得一哆嗦,向后退了一步,直直的看着这道人。
此时思悲子猛然由袋内摸出一块银子,向石上一放道:“这个你先收下,就算是你的牛钱,总可以了吧?”
这孩子见又是一大块银子,不由笑着接过。
思悲子此时见这小孩面露喜色,不由心中略慰。
忽然他像中了魔也似的大叫了一声:“不好!”
猛然向后一个倒翻,已至那小道之上,目光视处,那凤怡竟以绝快的身法,在前疾驰着,距离那目标大树处,只不过尚有丈许。
思悲子见状惊叹了声:“小东西可把我害死了!”
说着话,只见他身形向下一躬,展出了“混元一气黑”的玄功,身形倏起倏落,似穿云野鹤似的直驰追上。
饶他身形再快,只差着那大树尚有数丈远时,凤怡已回身笑道:“老前辈!我先到了!”
思悲子身形甫定,不由长叹了一口气,一时面色大变,恨声道:“这……这怎么能算数?……我是半路救了一个人……这……”
凤怡不由露出了一对酒涡,嫣然一笑道:“老前辈不是自己说过,不管路上有什么事,只要谁先到就算赢么?怎么这次又不算数了呢?”
思悲子不由脸色一阵大红,当时苦笑了一下,呐呐道:“这……”
遂长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我老人家,一时好心,却吃了一场大亏!姑娘!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轻功一阵,也算你胜了就是了……”
“想不到,这一年来从未有人能通过的两阵比试,今日竟会败在你这女娃娃的手上,看起来,这真是天意如此了……”
他说着话,面色颇带失望,遂没精打彩的又点了点头道:“可是姑娘!……虽然这前三关你都通过了……然而这最后一阵,你却是不容易通过了,如此说来,仍然将是前功尽弃!”
甘凤怡不由微笑道:“这最后一阵,是比什么呢?”
思悲子回头望了一下,不由微顿了一下道:“你先随我去看看那上吊的孩子,然后我们再谈吧……”
说着话,面上犹是带着沮丧之色。
凤怡心内暗笑,当时跟着这老道士向山下慢慢行去,待近行小树时,却已失去了那上吊的孩子踪影,思悲子不由怔了一下。
甘凤怡有意惊问道:“那上吊的孩子呢?”
思悲子不由哭丧着脸,叹了口气道:“这小子把我害惨了,他倒走了……姑娘!我们别管他了,还是谈我们的吧!……”
说着,他闪着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注定着甘凤怡道:“我这最后一个条件,说来也很简单,只是做起来可并不容易!”
甘凤怡不由急问道:“老前辈!到底是什么?你老人家快说吧!”
思悲子冷冷一笑道:“老实告诉姑娘,我那口龟纹剑,和那本痛禅掌谱,本收藏于一极秘密的地方,可是自明日起,我将要把它们取出置于我禅房之内……”
说着他不由笑了两声,重新又显得很得意的道:“我的意思你应该知道了吧!姑娘!……”
自今日起,一直往后推三天,这三天的时间,我等着你,如果你能把这两件东西偷出思悲寺之外,贫道即便是眼见你持物逃出,也定必任你逃走!”
“可是姑娘!……嘿,嘿……”
他又笑了笑接道:“我要你知道,这三天的时间,我大多半的时间,仍是在禅室之内,你自问有什么办法能进我室,或是有何手段,能自我手中,将那两件东西抢走……”
他说着,双目几乎笑成了一条缝,分明是为着自己这最后一条,而感到极其自信和安慰。
甘凤怡不由惊得半天没说话,她低下了头,心想这老道士也太以狡猾了!自己虽费尽心机智力,还得到那叶飞桐从旁策助,才通过了这第三阵,却不料他竟尚有最后这么一着,以此情形判来,这一关是万难通过的了!
她想着,不由一阵心寒,但是她究是一有涵养的孩子,尽管是内心已失望万分,可是表面仍是丝毫不显,只是对着他一笑道:“老前辈这一关,可太难了!弟子万难通过……不过,弟子定必尽力一试,方不负此一行……”
思悲子此时由背后撤出那柄短杖,向外一抖,铮然一声脆响,长出有二尺许,向那山石上一杵,笑看着甘凤怡,不由点了点头赞道:“好孩子!我愿你能成功,你可记好了我的话……”
说着铁杖向地面一杵,击起一阵金星,迎着才出山的太阳,这思悲子活像一只鹏鸟也似的,几个起伏,已至那小波池处。
远远见他跨入那等候在池旁的黑色小轿,两个青衣小道士将轿抬起,一迳向山下如飞行去。
甘凤怡目送着这乘小轿下山后,这才轻锁着蛾眉,慢慢向山下行去。
她由树上解下了那匹马,轻轻跨上了马背,一任那马向山下行去,可是她脑中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虽然此行她成功了,然而却有更难的题目在后等着,因此她并不高兴。
渐渐她驰向了那小镇,忽然身后有一匹快马驰来,隐闻一人喊道:“姑娘请稍候!”
凤怡不由勒住马缰,回头一看,却见一少年策马飞驰而近,仔细一看,不由面色一红,由不得芳心一阵喜悦,原来来人竟是昨晚指示自己机宜的那位叶飞桐。
这少年待驰近凤怡处,猛然将缰绳勒住,在马上先朝着凤怡一抱拳道:“姑娘回来了?……”
甘凤怡不由微微启唇一笑道:“回来了!……”
不知如何,她竟觉得不大自然似的,只看了叶飞桐一眼,却又把头低下了。
叶飞桐不由窘得笑了笑,又顿了顿才道:“我们回店再谈如何?”
凤怡轻应了一声,于是二人掉转马头,一迳向居店行去,在路上他们虽互相交换了几次目光,但是却没有说话。
直待到了店中,小二接去了马,叶飞桐才对着甘凤怡一笑道:“恭喜姑娘此行成功了!”
凤怡不由娇羞的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赢了呢?”
叶飞桐不由脸一红道:“自姑娘一出店,愚兄因放心不下,所以远远一路就跟着姑娘……”
甘凤怡不由对着他笑了笑,芳心不胜受用,却用那双剪水双瞳注定着他。
叶飞桐于是又道:“后来姑娘到了那小波池后,愚兄不敢过于接近,只怕为那老道士发现,所以远远把马藏好,一个人偷躲在姑娘身边的山石之后……”
凤怡此时见这店内楼下食客众多,二人交谈,已自吸引了不少目光,不由臊得脸色大红,只看了叶飞桐一看,小声道:“我们上楼到房中再谈吧!这里人这么多……”说着话转身就走。
叶飞桐忙紧随其身后,待行至甘凤怡室前,容小二开了房门,凤怡进室后,见叶飞桐却在门外立足不进,不由看了他一眼,羞道:“你进来好了!”
叶飞桐答应了一声,待进得室后,凤怡才想起方才他说的话,不由笑瞟了他一眼道:“你躲在石头后面……以后又怎么样呢?”
叶飞桐不由接道:“后来见姑娘和那放羊的孩子说些什么,只是没听见……”
凤怡不由脸色一红,偷偷瞧了他一眼,叶飞桐那张俊脸,显出无比的兴奋,接着笑道:“后来思悲子现身,和姑娘对掌之时,愚兄真替姑娘暗捏一把冷汗,总算姑娘智高常人,那三式掌法竟能于昨夜短短时光,运用得如此之熟,即使愚兄自己运用,也恐怕没有如此顺意呢!”
甘凤怡不由羞笑道:“好了!你先别夸我吧!你可看见我同那思悲子比轻功呢?”
叶飞桐不由点头喜笑道:“真料不到姑娘竟会如此聪明,令那放羊的孩子假装上吊……思悲子即使满心不服,也无法言出不算了。愚兄看到此,知道姑娘是赢定了,所以这才先行下山……”
话还未完,凤怡却摇头笑道:“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现在真愁死了,你却还恭喜我呢!”
叶飞桐不由一扬剑眉,怔道:“怎么?难道这老道士又有难题?”
甘凤怡不由苦笑了笑道:“所以我现在愁死了!你还不知道,这最后一关有多难呢!”
说着蛾眉一皱,叶飞桐不由一怔,遂问道:“这最后一关是什么?姑娘不妨说出来,愚兄看看是否有法相助。”
甘凤怡不由叹了口气道:“叶兄盛意,小妹真是心领了,只是这一关,恐怕虽有叶兄从旁策略,也是无能为力了!”
遂眼圈一红,看了那一旁剑眉微皱的叶飞桐一眼,才又接道:“这最后一关,原来是那思悲子将剑和书都藏在他禅房之内,声言叫我在三天之内,设法要将此二物偷出寺外,否则我是前功尽弃……”
叶飞桐不由愤然由位上立起,义形于色的道:“这思悲子也难人太甚了……只是姑娘万不要伤心,只要临时小心谨慎些,也未必不能成功!至于愚兄定必暗助姑娘一臂之力就是了……”
凤怡闻言不由稍放宽心,面现羞愧的对着叶飞桐一笑道:“小妹怎敢劳动叶兄大驾?何况此事万一为那思悲子发现,更是不妙,还是让小妹自己处理吧!”
叶飞桐闻言不语,少顷才又笑道:“无论如何,姑娘今日总是通过了,我们还是谈些别的吧!”
于是他们就开始谈些题外之事,一时忧愁尽抛。
由这些话里,甘凤怡才知道这叶飞桐,竟是洛阳双英中叶之文的独子,平日随父练了一身颇为惊人的武功。他还有一个年岁和他相仿的堂妹,名叫叶凤钗,是其叔叶之武的唯一掌珠,也是自幼随父练了一身惊人的武功。
因此,他小兄妹俩,在洛阳远近一带,颇为驰名,提起叶氏兄妹来,也确实令人敬畏三分。
甘凤怡仿佛时常听母亲及尹公公说到这叶之文、叶之武的名字,脑中已留下印象,总想有机会,将来在江湖上要见识一下,看看这叶氏二老,到底是何如人也。
此时一听眼前这叶飞桐,竟是叶之文的儿子,心中不由又惊又喜,芳心无形中对这叶飞桐又生出了不少好感,一时也不禁尽去娇羞之态,和他畅谈了起来。
当叶飞桐获悉她竟蒙芬陀大师收为徒弟之后,不由面现惊喜的道:“姑娘竟蒙这位老前辈垂青,真是造化不浅了!听说这芬陀大师,幼受艺于一江秃尼,练有一种骇世的绝功,名唤‘芬陀指’,可隔空点人穴道,真是武林中一种独具的功夫,姑娘倘能学成,我辈可谓望尘莫及了……”
凤怡听得心中暗喜,当时还谦虚了几句,此时因天色已过了午,叶飞桐不便再在此打扰,遂起立告辞,甘凤怡把他送至门口。
叶飞桐又安慰了她几句,这才转身回室而去。
甘凤怡待其走后,一个人下楼,胡乱吃了些东西,此时脑中反倒不十分惦记着思悲寺盗宝之事了,却反复的想着那叶飞桐的影子。
自己所放心不下的,是这叶飞桐到底对自己如何呢?……为什么他一直也不和自己定下后约,难道还要叫我开口约他不成?
时间已经不多了,这三天之内,不管自己是成功或是失败,总要回山从师复命,那么,以后又如何呢?……
“难道我们就如此互相忘了对方不成么?……”
她想着芳心好不伤感!勉强吃了些东西,就回房去了。
下午她把自己锁在房子里,整个下午,都没有出门一步。
晚上,应该是夜行人出没的最好时候了,甘凤怡小心地把自己装束妥当。穿上一件紧身的紫缎夜行衣,用一块丝巾把头发扎好,然后插好了剑。
她推开窗看了看,此时也不过刚交二鼓,各处灯火犹自明亮着,现在出去,似乎是太早一些了。
于是她把窗又轻轻关上,一个人盘膝在榻上运起功来,差不多一盏茶时间,她已气返周天,渐渐觉得由丹田内生出一股暖气,缓缓通过了十二玄关,然后由命门而直下涌泉。
正自心喜功成,方一开目,隐闻房顶瓦面上,似有极轻的一声微响,极似夜行人足音。
甘凤怡不由一怔,当时轻挥玉掌,几上残灯应手而灭,少时已无声息,她这才轻轻推开了小窗,娇躯一躬一伸,直如一支飞箭也似的脱窗而出,在空中一挺纤腰,倏地上起丈许,直如一片枯叶似的,轻飘飘落在了房瓦之上,身形一定,即速下伏。
此时夜已很深了,灯火全熄,一片寂暗,凤怡运目向前仔细一看。果见一黑影,倏起倏落,以极快身法向前扑进。甘凤怡不由秀眉一皱,心道:“这是什么人?……深更半夜如此疾行着,所为何事?”
她想着,更不敢怠慢,当时强提真气,运出全身功力,直如脱弦强弩也似的,一路兔起鹤伏的紧随而下,一霎时已驰出数里之遥。
无奈身前那夜行人,身形简直是太快了,一任凤怡施出全身功力,竟是只能追成首尾相衔,要想越过,却是万万不能。
甘凤怡因不明了对方是谁,所以还不敢把身形太欺近了,以免为其发觉,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
此时一行一缀,不觉间已出了这中心街面,眼前已入了郊野之地。
甘凤怡不由大为失望,心中正自暗笑,自己真个是多疑了,看来此人只是一夜行赶路者而已……
思念之间,忽见那夜行人远远将身形停住,似乎四下观望着,正在观察路道,凤怡不由远远立定身影,正自不解。
忽见那夜行人,猛将腰身向下一弯,疾如电闪星掣也似的直往一山道路上奔去。
甘凤怡此时心中一动,暗忖这条路不是去武陵山的那条路么?
她这么一想,不由芳心略感好奇,暗道:“我既然也本拟去那思悲寺,不如就暗缀这夜行人一下,看看他到底是何路数?”
于是她足下一紧,一路紧缀而下,这一阵疾驰,由不得她香汗淋淋,前面那夜行人好快的脚程,依然是丝毫不停的向前一路疾窜。
甘凤怡这一紧缀,不由心中更奇,原来这夜行人此时拐向一处侧路,却一直往那思悲寺扑去。
渐渐愈驰愈近,甘凤怡心中不由大为紧张,不知这人去思悲寺做什么?
“莫非他也是为了那两件东西不成?”
这一想她那能不惊?由是愈发的舍他不下了,渐渐寺观在望。
那夜行人将身形定住,凤怡也定下身形,见他在墙外踱了一阵,并不稍歇,双掌向下一按,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陡然拔身观顶。
此时月光如霜,甘凤怡远远一打量这夜行人,只见其长身挺立,背系长剑,一身深黑夜行衣,迎着微风,愈发意态潇洒出尘。
那夜行人似无意的一偏脸,正好面向寺外,甘凤怡几乎惊出了声。
原来月光之下,这人方面大耳,剑眉星目,正是那同店而居的叶飞桐。
此时此地,这叶飞桐的突然出现,怎不令人惊异不置?甘凤怡不由心中暗道了声:“好啊……原来是你!难道说你竟想来此盗取那剑书不成?”
想到此,她不由突然对这叶飞桐,生出了一阵极大的反感,当时微微冷笑了笑,轻轻把身形偎近了些。暗中窥视那叶飞桐在围墙上下伏身形,仅一翻身,已入墙内,真是没有一点声音。
甘凤怡轻点莲足,以“燕子三抄水”的绝技,窜临墙下,仔细*墙向内听了听。
寺中是一片寂静,心忖那叶飞桐定是已进了大堂,这才向上一长身。
她可不敢向上纵起太高,只凭双掌,以食中无名三指一按墙沿,向上一拧身,已快似狸猫的上了墙头,侧目一望,院中无人。
凤怡看清落处,飘然而下,真是比四两棉花还轻。待她站定身形,细细地向院中一打量,却是静荡荡不见一人。
她心中不由奇怪十分,心想那叶飞桐到底上哪去了呢?秀目一转,已定下心意。
她想这叶飞桐此时定然是扑向禅房去盗宝去了,想到此,一阵心寒,到不是怕那剑与书为叶飞桐捷足先得,却是芳心深深为着他而感到失望!
她想像中的他,本是个志德品貌身手都极完整,不可一世的少年俊侠,却想不到他之内心,竟是如此自私的一个人,……怎不令她为之齿冷?
其实她只要再深想一层,只怕要想到:既然他是那么自私的小人,却又为何会把他自己苦心研讨出来的招术,赠与她呢?
只是她在一时痛心气愤之下,却未能想这么多,何况叶飞桐眼前举动,又能令谁不对他怀疑呢?
甘凤怡想着,心乱如麻!本想既然是这叶飞桐有意得这剑和书,自己又怎好意思与他相争,不如还是让给他好了。可是她转念一想,自己此行宗旨为何?
师父所留下的这件事,无非是借此来考验自己入门的资格和能力,倘使放弃半途而回,试问还有什么面目,再去见她老人家?
这么一想,不由又令她出了一身冷汗,顿时打消去念,重新向前掩伏着走进。
出乎意料之外,那道观正堂的门,竟是虚掩未关,被微风吹得吱吱哑哑地作响。
甘凤怡也是技高胆大,竟然侧身入内,只是觉得那扇观门又重又沉,仿佛为金属所制。
凤怡入门后,勉强定了定神,见堂前供案上,尚燃着两盏白瓷青灯,摇曳的灯光,尚自袅袅的冒着白烟,婆娑光影里,陪衬着大殿上那几尊道人的法相。
正中供的是吕祖洞宾,左右供有法相十七尊之多,如果此时甘凤怡只要略为细心的一观察,定会大吃一惊。原来这十七尊法相,竟是按七星北斗阵所排列而成。
只是凤怡却未注意到此,仅觉得这几尊法相,姿态各异,蹲挺起伏不一而已。
于是她小心地向前踏进两步,无意间,见足前地面,分黑白两色方砖所拚凑而成。
凤怡这一脚却正踩在白色方砖之上,顿时只觉得足下一软,不由一惊!忙跃过一砖,却听见身后沙沙一阵轻响,那两扇观门,竟自自行关闭了起来。
凤怡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这观中竟设有机关,一时不由反扑至门处,用劲向外一推,直如蜻蜓推石柱一般,休想推动丝毫。
甘凤怡惊恐之下,一打量对面尚有一门洞开着;一时向前疾驰而去。
那十七尊红木雕成的道人法体,星布在这大殿之内。甘凤怡急中向前方一跃进,无巧不巧正落身在一尊隆背分手的法相之前。
只听得吱叭的响了一声,那尊法相竟猛地向上一挺,二掌叭的向当中一合,“童子拜洞宾”势,直往凤怡顶门上劈了下来。
甘凤怡不由大吃了一惊,见这道人木掌,下势又疾又快,伧促之中,竟是后避不及,不由双掌向当中一并,各以虎口掌心向外,猛地向上一迎,身形骑马式向下微微一蹲,这一招“横架金梁”向外一展,只听得“崩!”的一声,直震得凤怡双臂发麻,总算是硬接住了那木像凌厉的一招。
此时那木像腹中一片沙沙之声,少停,“叭”的又这么响了一声,竟自收臂归位站好。
甘凤怡惊魂甫定,正自庆幸,其实她又哪里知道,这十七尊道人的木像,不发动则已,只要有一具发动,无形中已全部开了机簧,除非是容他自行收势,否则休想令他们中止。
凤怡此时方一转身,不由惊讶十分!只觉眼前似乎横七竖八,尽是些道人的木像,先前所进之门,竟似已无了踪影。
不由大吃了一惊,知道自己一时大意,竟是误入了这些木人所列的七星阵式之中,一时想轻易脱身,恐怕是不容易了。
盖此类阵式,不管是七星北斗阵,或八卦阵,或天罡,或两极,只要身未入阵,在阵外看来,清晰目爽,出进之路,了如指掌。
但是只要你一入阵中,非本身为此道老手,知道这阵破法者,你定会被困得晕头转向,但听阵式发动,任敌方宰割,别无良策。
甘凤怡此时不由暗自焦急,只恨自己往日为何不对这阵法多下些功夫,此番误踏阵中,只要被这些木人,误打上一掌,也定是不死必伤。
无奈何,她只好一掌护心,一掌迎敌,身躯半蹲着,小心往前行着。
方进二步,左侧沙沙一声响声,她一闻声,就知左侧那木人定是有了攻式,慌不迭的向右一晃,这一来,却是正对了阵中路数。
只听“叭!”的一声轻响,后心一股凌厉劲风,侵衫袭脊而来。
甘凤怡慌不迭向前一伏腰,急乱中施了一式“卧看巧云”式,分左足,以莲足之尖,向外一点,此时木人双掌,已以“金豹露爪”式抖了空招。
凤怡不由娇性大发,心中已恨透了这些木人,左足尖本已往那木人前心点出,一连跺出两脚。
这种踢法,名叫“连环鸳鸯跺子腿”,只要被这种足法踢上了身,不死必伤。
凤怡这一双莲足,踢出,“噗!噗!”,两声,把那木人踹得向后仰了个身,一片沙沙声里,又自归位。只是被凤怡这种大力,踹得它左摇右晃,半天不停。
甘凤怡此时蛾眉上挑,杏目圆睁,着实被这些木人给惹脑了,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她心想:我就见识一下这七星北斗阵,到底有多厉害?
想着揉身而进,迎面只听红木道人腹中沙沙声又起。这一次甘凤怡不敢怠慢,未容这木人施出身手,先行发动,只见她玉掌往前胸交错着向外一推,“小天星”掌力,“砰”的一声,正击在这木人侧肋之上。
一片嘎嘎之声,想是竟将内中机件震坏了,这木人只是疾动的左右晃着,却不再发招。
甘凤怡不由暗喜,自以如此得了窍门,方想以此对付其他木人一番,不想顶上劲风急劈而下,一仰脸始看清,不知何时一具长臂木人,正挥舞着一双木爪,没头盖顶的朝自己直抓而下。
甘凤怡不由大惊,未容闪躲,右肋顿觉疾风浸肌,偏视之,不知何时,左面木人竟自行下腰,一双木掌,以“顺倒七木”的凌厉掌法,向自己腰肋上斜劈而来。
此时甘凤怡危险已极,忽闻殿外一片警铃声,午夜之中,听来更是震人耳膜。
那双木人本已双双下招,突然自行收式,退回原位。沙沙之声,全殿俱闻。
惊魂未定之下,甘凤怡正不解何故木人自行收式,却见眼前火光一闪,现出这大殿另门。
正有一瘦长道人面门而立,手中油松火把,袅袅冒起黑烟,一双眸子,精光四射,正对着甘凤怡面带冷笑。乍看起来,这道人那付长相,真有几分惊人!
凤楼梧桐第三章谁将红泪湿青衫
甘凤怡正不知何故,那木人竟会突然停止,却见眼前火光闪处,照见一瘦长道人,面门而立,手中油松火把,袅袅上冒着黑烟。
这道人乍看起来,又黑又瘦,双目深陷,开合之间,神光四射。此时正对着甘凤怡冷笑。
甘凤怡不由一惊,退后了一步,一时不知如何向这道人解说。忽听这道人阴冷冷的口音道:“大胆的丫头!竟敢午夜侵入我思悲寺,非偷即盗,丫头!你外面来!”
说着话,这道人反臂拧身,纵出两三丈以外,一双怒目盯视着凤怡,连连招着手。
甘凤怡本疑那道人是思悲子,正还觉得不大好意思,谁知此时已看清竟是一面生的道人。
更因这道人出口不逊,一时不由动了娇性,暗忖:自己既已为他发现了身形,不如干脆斗他一斗。
此时再为这道人这么一激,哪里还忍耐得住,当时娇叱了声:“道人休走,姑娘来也!”
说着话一跺莲足,随着道人之后窜门而出。
这一走近,更看清了道人那份长相,鸠首鹤面,兔耳鹰腮,再加上他那一身黑袍,午夜里愈发显得狰狞吓人。
当时强壮了一下胆子,反手拧把,寒光闪处,已把背后长剑撤在了手中,一挺剑尖,冷笑道:“本姑娘此来,是奉思悲子老前辈之约而来,既为你发现,大不了我回去就是,道人何得口出不逊,难道你们三清教下对人,竟是如此无礼么?”
话未了,那道人竟发出声如夜枭的一阵冷笑,猛然一收笑容,斜挑着他那两弯吊客眉道:“好丫头!本真人没教训你,你反倒责怪起我来了……”
说着话,遂见他把手中油松火把向一边地上运劲一掷,那长有三尺许的松枝,“噗!”地一声,入土半尺,火星四溅,依然燃着。
凤怡不由暗自心惊,心说:这道人好纯的内力!
想着,就见那道人背手腰后,向外一抖,唰一声,竟自撤出了一柄黑光闪闪的佛尘,只需一望,即可判出那拂尘决非一般马尾所制,定是一种特有的金属所制。
那道人拂尘出手,目射凶光,阴阴的一笑道:“怪不得思悲子打发人找我来此暂住三日,说有人将不利于他,想不到竟会是你……”
说着,他怪笑了一声接道:“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却竟是你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思悲子也真是大惊小怪了……来、来、来!本人先教训教训你!”
说着话,左手一捞那肥大的黑色道袍,芒足点处,已扑近到凤怡的身边,右手拂尘向外一挥,飕然劲风里,这拂尘尾尖,竟像一杆铁笔也似的,直往甘凤怡面前上疾点而来。
甘凤怡此时闻言,暗骂了道:“好个阴毒的思悲子!竟自欲借外人之力,想来阻我!”
最毒的是:竟不将真情告之这道人,而至于让这道人怀疑自己是盗贼一流,其用心真可谓之奸猾已极!
因知一时向这道人解说也是无用,再加上恨这道人太轻狂,此时见他这一拂尘来得疾劲异常,不由娇叱了声:“来得好!”
娇躯半侧,掌中剑向上一提,左手领了个剑诀,这口寒森,森的青刃“长虹贯日”,直往那道人臂窝之下,猛扎了去!
道人向后一挫腰,口中喝了声:“你还敢动手?”
那柄拂尘借着后挫之势,竟自侧卷起了半截尾丝,倏地向凤怡剑刃之上卷去。
甘凤怡右划莲足,“大鹏单展翅”向外一挥剑,直往敌人面上劈去。
在这冷夜寒月之下,一霎时二人已打作一团,只见人影飘飘,寒光耀目,挟着嗖嗖劲风,一刹那已对拆了二十余招,道人身形恍若游龙,而凤怡却已鬓角见汗。
甘凤怡这时才知那道人竟有一身惊人之技,时候一久,难免要败在这道人铁拂尘之下。
由于她此时心中焦急十分,久战不胜,万一惊动了那禅房内的思悲子,自己是盗宝不成,反受其辱,想到此芳心更是火上添油。
奈何那道人此时愈战愈猛,那柄铁拂尘之上,真有鬼神不测之能,指东打西,扫南点北,只见前后左右满是这道人的身影,竟是一趟武林中不常见的“七十二式青萍剑”招。
而道人将这套剑法,化之于佛尘上,施展开来,更有令人难以想像的威力!
再过一会,甘凤怡已显着走了败招,频频娇喘,发束已开,她开始觉出不妙,闪避间杏目外扫,芳心已打算着逃走的念头。
此时那道人铁拂尘挟着无比劲风,正以“横扫千军”之势,向凤怡腰上横扫而来。
甘凤怡振臂上拔,道人铁拂尘走了空招。凤怡以为时机难得,不容对方铁拂尘收回,蓦地在空中“细腰巧翻云”,向外一个倒转,掌中趁势荡起一片霞光,以“玄鸟划沙”之式,直向道人侧肋上直劈了去。
那道人万没料到甘凤怡有这一手,只以为对方是情急拚命,一时倒也慌了手脚,他忙向外一闪,跟着“金鲤现肚”,一连急转了三个身,已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身形方定,怒叱了声:“丫头!你是找死!”
正想以“天魔八杖”制对方于死命,谁知甘凤怡这一式本是撤身救命招术,看来虽凌厉十分,其实旨在逼人后退身形。
那道人惊慌之下,竟是着了道儿,待回身抡起铁拂尘,再想击下之时,凤怡却已猛的纵身而出,莲足点处,竟展出极上乘的轻功提纵之术,一迳向寺外驰去。
道人尖吼了声:“哪里跑!”
跟着弓背拔身,竟展出了“八步赶蝉”的绝技,猛地向凤怡身后追去。
他身形一挫一提,疾同电闪星掣,眼看已到了凤怡身后,掌中铁拂尘“白蛇吐信”,倏地抖出,直往甘凤怡背后“灵台穴”上点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拂尘眼看已快扎在凤怡穴上,猛地由姑娘身后墙边,似怪鸟也似的扑出一条身影,这人影以着极快的身法,向那墙头上一落,无巧不巧,正落在道人与甘凤怡之间。
疾劲捷快的身形,竟没带出一点声音来。身形方一着实,“云龙抖甲”,一双铁掌,挟起无比劲风,运施着“排山运掌”的功夫,蓦地向外击出。
这种突如其来的身形,和那凌劲的掌力,蓦然间竟使道人大吃一惊!
惊魂之下,只疑来人欲夺取自己手中拂尘,慌不迭向后一拧臂收招。但他却忽视了这不速客凌劲的掌风,铁掌震处,以道人那么猛的身形,竟自被震得向后一仰,失魂之下,他猛的一踹双足,“金鲤倒窜波”,随着来人掌风,竟自反穿出四五丈以外,在空中“云里翻身”,身形才略为一顿。
落地后,兀自一连退后了三四步,心惊急愤之下,不禁惨笑尖叫了声:“何方狂徒!……”
目视处,那丈许秃墙之上,映月迎风而立的,竟是一介翩翩英俊儒生。那书生一扬剑眉道:“得放人处且放人,能容人时且容人,道人你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道人不由惊叫了声:“好……你是什么人?……”
那书生在围墙之上,弯腰打躬,满面春风道:“洛阳一寒儒,路见不平,乞求前辈手下留情,感激不尽!”
跟着这书生飘身而下,月光之下,这书生方面大耳,剑眉星目,好俊的一付长相!
道人发出似鬼魅般的一声长笑道:“好得很!好得很!年青人!你叫什么名字?”
这书生正色道:“晚生叶飞桐……”
话未完,道人已揉身而进,作势将手中拂尘向外一递,叶飞桐向后惊退了一步,道人却又将拂尘收回,桀喳喳的干笑了几声,午夜里听来直令人起鸡皮疙瘩。
叶飞桐心方一惊,道人却探首向凤怡逃处看了看,冥冥黑夜,哪里还有那女孩的踪影?
显然这女孩早已跑远了,她并不知自己身后,却另有一人为她挺身而出,冒死去敌一个他自己也怕的人!这是何等动人的一份感情啊!……
且说道人在顾盼之后,已知那女孩子是跑远了,而这半路杀出的年青人,为了救她,竟而险伤于他凌厉的掌下,这是何等可恶?可恨?
看着道人阴沉的脸上,立刻挂下了两道深纹,他用那双深陷在目眶内的闪闪眸子,注视着那惊吓参半的年青人道:“好得很……贫道玄机子,为玄真子之一……想不到今夜竟险丧在你这娃娃之手,你既敢替人挡身,自然是毫不把贫道看在眼内了……来、来、来!方才对那女娃娃一笔账,现在系在你的头上……”
叶飞桐乍闻对方这一报名,顿时心内凉了一半,他久闻玄真派夙日以七子二老,称雄江湖。而七子之中,更以玄真、玄机、玄化三子最为厉害。
而玄真子前文已交待,正是如今改名思悲子的掌门人,和玄机、玄化同为一师。但前者心性较仁厚,而后者却是险毒凶顽,为武林所不齿!
今日既遇见了这玄机子,看来自己真是凶多吉少了!
叶飞桐方才挺身而出,完全是为了暗救自己心上人甘凤怡,一时气血上撞,哪里曾顾到这老道是何许人也。
其实当时他一击之下,如趁那玄机子身形未定之际,要逃也并非不可。
只是他一心想多给凤怡一些时间,故此有意再多耽误道人一会。
此时既知凤怡已经逃远了,这才想到了自己眼前的问题。道人再一报名,他自然就有些怕了。
当时把牙一咬,猛然双足一顿,一言不发,反身就跑。不想身方纵起,尚未落下,已觉得头顶一阵疾风,似乌云也似的落下一人。
细一注目,竟又是那道人,却已落在自己身前,面现狞笑道:“小伙子!想跑可不行。你方才胆量哪里去了?”
说着话,那双吊客眉两下一分,面现杀机。
叶飞桐万料不到道人竟有如此轻功,事已至此,也只有和对方一拚了,当时一跺脚道:“玄机子!休得欺人太甚!公子莫非就怕了你不成?”
说着,手按剑柄,拇指轻按剑簧,“呛!”的一声龙吟,宝剑出鞘,直如一弯秋水,冷气逼人!
然而叶飞桐却借着拔剑之势,向后猛一仰身,平窜出五尺以外,一拧把剑尖朝下,对着玄机子抱拳,苦笑了一下道:“堂堂玄真七子之一,莫非竟欺侮我这一后辈?传扬出去,岂不令江湖上人耻笑?玄机子?你就快发招吧!……”
说完话,杖剑挺立,毫无畏惧之心。玄机子本已扑身而上,闻言一怔!
只见他嘿嘿冷笑了几声道:“小伙子!你既然说出这种话,本真人不妨手下留情一点……”
说着他稍顿了顿,又点了点头道!“这样好了……我若在二十五招以内,胜不了你,任你逃走如何?如果在二十五招之内胜了你,小伙子!你却不能再说我手下无情了……”
叶飞桐闻言,心中一喜,他想不到这玄机子竟为自己所激,当时暗忖:“玄机子呀!你也太自大了,我叶飞桐,虽不能说有如何了不起的武功,可是也不致于就敌不过你二十五招……”
想着,不由一挑剑眉,朗声道:“一言为定,道人!你且快赐招吧!”
话方毕,只见玄机子倏地把那柄拂尘向上一扬,只听就空“叭!”的一声轻爆,那尘尾就像开了一朵大花也似的万针四散。
道人的身形跟着向下一矮,那双深凹的双瞳,目不少瞬的注盯在叶飞桐身上,喉中发出一丝尖音道:“小伙子!本真人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能逃出真人这二十五招之内。”
话甫毕,他已揉身而进。叶飞桐当时心想先下手为强,见道人身才一近,一声不哼的向上一跨步,足下是“跨虎登山”式向前一迈。
掌中剑向后一领,猛的向外一展,好一式“金鸡乱点头”,荡起数点银星,直往道人前上胸“旋机”“膺窗”“期门”,三处要穴上点了出去。
这一招猝出不意,真个是又快又疾!那玄机子猝然无防,着实吃了一惊。
这一招名叫起剑风,用于开始第一式,实具有无上威力!
叶飞桐因心知道人武技惊人,故此一开始就未敢丝毫大意,剑身向外一抖,寒光耀目,冷气袭人。
玄机子凹腹吸胸向后猛一挫身,黑暗中只觉颔下一寒,像微微丝丝地响了一声,那一缕三菱羊须,竟吃叶飞桐锋利剑刃,将须尾给削下了不算短的一截。
道人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所幸这一招又疾又快,又当午夜,道人虽断须出丑,叶飞桐竟是未见,否则即可以此为借口胜负已定,道人虽心不服,谅也无话可言。
此时那玄机子惊魂乍定之下,对叶飞桐切齿痛恨,尖啸一声,揉身而进。
一起式,就是最厉害的“天魔八杖”首招“风卷残云”,铁拂尘挟着无比劲力,直往叶飞桐连胸带肋,猛扫了过来。
叶飞桐闪身抽剑,两般兵刃迎在了一块,只听见呛琅琅一声脆响,叶飞桐差一点宝剑撒手。
口中哼了一声,踉跄出了四五步之外,一时间那只持剑的手,齐根酸麻,连眼泪都痛得流出来了!
此时才真正体会到道人臂力之惊人,惊慌失措之下,反倒不知如何对敌才好。
不想身形尚未立定之际,玄机子第二式又以雷霆万钧之势递到,夜风之下,那玄机子就同一只夜枭也似的,自空而坠,掌中拂尘“分花拂柳”,向外一挑,猛地口中怪哼了一声:“哪里跑!”
第二式“沉雷泻地”,由上而下当头猛袭而至,叶飞桐顿时觉得有万钧重力,当顶压下,几乎令人窒息。
慌忙中将掌中剑向上一举,“举火烧天”,同时前身向下一俯,“犀牛望月”,想再抽剑侧削道人右肋,可是竟没容他将这一招递出,遂觉掌中剑再度一紧,虎口一阵火辣。
方道了声:“不好!”
却听得玄机子口中怒哼了声:“撒手!”
叶飞桐就觉有一股极大劲力,卷着剑身向上猛然一挣,自己虎口就像是要裂开了一般。
但他兀自死握着那剑柄不放,遂觉一股大力,自己连人带剑竟被玄机子带了起来,惊慌之下,却闻得道人一声狂笑道:“去吧!”
叶飞桐就觉侧胸一阵疾风猛袭,双目一阵昏眩,知道定是受了玄机子掌伤,再不松手缓气,有死无幸。
好个倔强的叶飞桐,竟在这种情况之下,仍然能提足真气,就空向后一仰,随着一个穿势,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也似的,反窜出了两丈三四。
身一落地,一连退后了三四步,竟自面色一阵苍白,再也挺立不住,一交坐地,头上汗珠一时如雨而下。
他用抖颤的手指着那玄机子,仅道了声:“你……”
遂觉口头一甜,不觉吓得他猛然一抖,忙闭目合口,强自提住真气,将那口欲涌而出的鲜血,强行压下。却闻得道人阴沉沉的笑道:“娃娃!……你知道本真人的厉害了吧?”
叶飞桐只是怒视着他不发一语,遂见玄机子身形慢慢向他走近。
叶飞桐不由一闭双目,心料此番休矣……
但却听得那道人叹息了一声道:“罢了!……小伙子!要按真人以前的脾气,此时早就饶你不得了……但是,今天我且饶了你吧!……”
叶飞桐此时已能勉强忍着身上的内伤,闻言不由开目挺身而起,冷笑道:“玄机子……你这可恶的……道人……”
遂见玄机子左手向前一摔,呛琅琅一阵响声,竟把叶飞桐那口剑抛在地上,哈哈狂笑了几声道:“小伙子!这是你的宝剑。要是你不服气,本真人随时随地都等着你……”
话声甫毕,月光之下,已见这道人拔身而起,随着几个起落,已失去了他的踪影。
叶飞桐惨然淌下了两行热泪,心中焚燃着仇恨与悲哀,他突然不明白自己。
“这是何苦?……”“为一个和自己相识不久,相交不深的女孩?……为了她竟使自己差一点丧失了宝贵的生命……这是为什么?那女孩是否知道呢?……是否该让她知道呢?”
然而他只是苦笑了一下,只这一霎那,他体会到,爱情不是一首诗歌,不是一杯甜酒,它是一汪泪!……一滩血!……
而能为自己所爱的,受上些痛苦,却是另一种方式的安慰……也许这种安慰表面上只是伤痛和流血,但内心都是甜而美的……这种享受,才真正是爱情升华!
因此我们这位年青人,想到此,那张惨白的脸上,竟自挂上了一丝笑容。
他慢慢地向前走了几步,拾起了地上的剑,却听他口中喃喃地道:“我不……告诉她……我不告诉……她……”
暗影中一个年青人,提着一口剑,痴痴地向前行着。
当走过一座小木桥的时候,这年青人忽然把手中的剑,丢向了那涧水之中。
他低着头,目视着那泛起的波纹,脸上是一丝凄苦的笑容,他心中想:“可恶的老道……再见面杀你的将是另一口宝剑……”
慢慢地朝着山下跚跚而去。
第二天,太阳已经出来很高了,这小店之中,乱哄哄的,客人都起来了,一时呼茶唤水之声,不绝于耳。
一扇小窗推开了,露出了一个貌相极美的少女,这女孩淡淡的素脸儿,两颗又大又亮的眼睛,只是带着些泪痕,还多少有些儿肿泡泡的……。
她是哭过了……
有谁知这大姑娘,昨晚上整整的哭了一夜呢……
她想着世上的男人,真是没有一个好人,为什么那叶飞桐,以他那份相貌,他那份武功,竟会是这么一个人呢?他利用自己去打通一切的关口,而自己却背后偷偷的去偷盗那书和剑!
“这是多么自私和卑鄙的一个人啊!为什么我竟会对这么一个人放在心里呢?”
只要一闭上眼,那挺俊的叶飞桐,就进入了她的眼帘,如此紧紧的缠了她一夜。
而使她自己奇怪的是:如今她对于那书和剑的得失,倒反而看得轻了,一颗心却是实实的系在了这年青人身上……
“这莫非就是爱么?……”
想着,她不由对着天空的朝阳长叹了一口气。
多少年来,这纯洁的女孩,从来都没有这样感慨过,而如今,这又是为什么呢?……
似这样发了半天楞,每当有脚步声,自门口走过,她的心都仿佛在紧张着,以为那人是叶飞桐,可是却不是的!
甘凤怡不由沉不住气了,她想:“怎么他会不来了呢?
忽然她面带冷笑的自位上站起,用一条丝帕将青丝扎紧了一下,心说:“我就去找他一下,看看他在干什么?……”
想着她就走出室外,把门带上,正逢一茶房迎面而来,甘凤怡把他叫住,笑问道:“有一位叶……叶公子他在哪一间房里?”
那茶房皱了一下眉道;“你问的是那位骑马的叶公子不是?”
凤怡红着脸点了点头,这茶房却皱着眉毛道:“小姐!你快去吧!他在东厢房二号,我这就是为他找大夫去的……”
说着正要转身而去,凤怡不由一怔,惊问道:“找大夫干什么?莫非他病了?”
这茶房一面向前行着,随口答道:“岂止病了?简直是大口吐血……”
甘凤怡闻言不由大惊,当时也顾不得再问这茶房什么话,三步并两步的赶向那茶房指处,找到了东厢房二号门牌。
却见那室门紧紧关着,甘凤怡在门上轻叩了两下,内中传出叶飞桐的呻吟之声,少停即道:“谁?……请进来好了……”
凤怡不由用手一推,那门自然就开了,瞩目处,那叶飞桐却是倚坐在床栏边上。
只一日未见,他脸色竟变得苍白了许多。
床前置着一具白盆,而盆中竟是鲜红的血!
甘凤怡不由双目一红,上前了好几步道:“你……你是怎么了?……”
叶飞桐见竟是甘凤怡,不由蓦然吃了一惊,竟自强作笑容道:“姑娘!竟是你!请恕愚兄身体不适,未能下地……姑……娘你请坐!”
甘凤怡不由苦笑了一下,道:“叶兄!你一定是受了内伤,要不怎么会吐血了呢?”
叶飞桐微笑连连摇首道:“姑娘!你说得太严重了……”
甘凤怡此时坐在他床边的*椅上,心中不由忽然猜想道:“莫非他是昨夜在思悲寺受的伤?……”
想到这里,不由微扬秀眉,以一双剪水双眸,注定在叶飞桐的脸上,想由他脸上,看出些自己所怀疑的……
然而这年青人,只是用那双光明痴情的双目,注视着她,令人不敢逼视。
他虽在受伤之下,神采依然是那么清朗动人。
甘凤怡满心想责问他的话,只是到了唇边,却又忍住了。只是又低下头,脸上泛起一片桃红,低声道:“那你是怎么了呢?……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叶飞桐往上坐了坐,叹道:“这不过是陈疾突发而已……姑娘你不要介意……过一会也就会好的……”
甘凤怡心中一阵难受,她装着背过脸去看看这屋子内的布置,却偷偷擦了一下流出的泪……
原因是自己和他,仅不过萍水相逢,论交情也只不过面对面的谈过两次话……如果仅此就为人家流泪,对一个少女来说,未免太那个了……
所以当这女孩再回过脸来的时候,她已换上了一付伪装的笑容。
她又往床边走近了几步,叶飞桐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你千万不要灰心,今夜再去一次,也许这一次你会成功……”
甘凤怡不由心中一阵极度的反感,但她仍不愿说破对方昨夜的行径。她内心不由想道:“叶飞桐你未免太卑鄙了,你绝没想到,你昨天的行径,我已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我不好意思当面说出,令你不好意思罢了……”
想着,她不由苦笑了笑,睁着那双脉脉含情的眸子,注定着叶飞桐道:“谢谢你的关怀……只怕小妹无此福缘,也许另外有人,较小妹更有福缘,得那东西也不一定……”
叶飞桐竟没听出那话中的含意,闻言只微微摇了摇头道:“姑娘!千万不要灰心失望,我想那思悲子既有意将那书与剑,赠与外人,姑娘实在是最理想的人选之一……”
说到此他微微顿了一顿,又喘道:“姑娘!你今夜再去之时,千万要避开正门而行,因为也许另有高手在前……你要小心了……”
凤怡心中一动,不由笑着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呢?……叶大哥?”
叶飞桐不由微微一怔,遂笑道:“我只不过是猜想而已……”
甘凤怡也笑了笑,她实在不愿再谈到昨夜的问题,这是她内心的一种逃避,同时也是她自认为对叶飞桐卑鄙行为的一种宽恕!……
当她再次将目光移向这位——她认为十分神秘的年青人,而对方那双痴情的目光,早已牢牢地盯向自己了。
她不由觉得脸一阵红,显得十分扭妮,因为她从来没有被人家这么看过,要是在路上有人这么看她,她早就由不得要发怒了。
然而此时她除了显得娇羞以外,竟是没有任何表情。
她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那年青人也笑了笑。
凤怡哼了一声道:“你怎么老看着人家嘛?……你这是还有病呢!”
叶飞桐被说得脸一阵红,忙将目光扫向一旁,却听得甘凤怡噗哧的笑了一声,吓得他忙又红着脸转过了头,却见凤怡临时又绷上了小脸,似春葱荑的一只玉手,轻轻抚在她那樱桃般的小口之上。叶飞桐这么一看她,她不由得又低下头了……
忽然门口一人猛敲了两下门,吓得甘凤怡忙离座而起,叶飞桐不由一笑道:“姑娘不要怕……一定是大夫来了……”
遂见门开处,果见那小二,随着一发须皆斑的老人入内,二人再向那老人一望,由不得相继都大吃了一惊!
原来这老人,那付样子太吓人,身高不满四尺,一颗头却是奇小无比,满头银发披散肩后,身着一袭灰布长衣,腰上系着麻绳。
这老人左肩挂着一串银铃,右臂却垂着一支虎掌,那付打扮看来颇似一走方郎中。
此时那店小二一进门,就向床上的叶飞桐道:“公子!大夫请来了,这是本地最有名的神医古如明……”
叶飞桐不由在床上弯腰先向那大夫笑了笑,遂又看了甘凤怡一眼,呐呐又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伤,只不过是陈疾陡发……”
那矮小的郎中古如明,此时慢慢走近床前,只是弯腰看着床前的瓷盆。
盆中尽是叶飞桐方才所吐的血,这郎中睁着一双小如杏仁似的眼睛,注视着那些血。此时闻叶飞桐言后,抬头以那双小目看着叶飞桐微微冷笑道:“相公!这就不对了,依小老儿我判来,相公分明是新近才受了人家的掌伤,伤中内腹,所以才会吐出这许多血,怎又会是旧疾复发呢?”
叶飞桐闻声不由脸一红,心中暗惊这郎中好厉害的眼力,果然不愧是名医。
此时闻言,不由飘目向甘凤怡一看,却见她那双明眸正以着一种另样的光彩看着自己,不由心中又是一惊,暗忖:“这事还是不要让她知道才好,否则难免令她见笑……”
想着,正要开口向凤怡说话,甘凤怡却主动地往起一站道:“叶兄请善自将养,小妹先行告辞了……”
说着话脸上带着一丝凄苦之色,启门而出,才一出门,她不由面现苦笑,心想果然自己所料不差,这叶飞桐竟真的是昨夜受了那道人的掌伤。
想着,她那双秀目中,竟滚动着欲出的泪痕,暗恨自己是以着一份如何真挚的感情来对他,但这叶飞桐却是如此一个人,自私、虚伪……看来自己芳心真是错投了人了……
于是她决心慧剑斩情丝,今夜不管成功与否,将离此而去……。
曾经和叶飞桐的这一点点感情,就让他随着别离而疏远和消失吧!
甘凤怡想着,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当她用力把房门震关上时,她的眼泪竟流出来了……。
午夜的朗星,照耀着武陵山上那一片庙宇,微微的山风吹得这四周山林刷刷作响。
在那山窝之下,思悲寺仍如往常的耸立着,道观之中,一片漆黑。
但是独有一线微微的灯光,自观主思悲子的禅房中透出。
那年已古稀,断了一条腿的老道人思悲子,此时正把一口乌黑鲨鱼皮鞘的古剑,小心的挂在身侧的墙上,又用手拂净了兀上放置的一卷书。
他面上带着一丝微微的笑容,又自盘膝坐回在蒲团之上,脑中不由想道:“这是第二夜了……看那女娃娃有什么通天的本领能闯进房中将此二物取出……”
想着这老道人面上微微带出得意之色,睁着那一双光亮的眸子,扫向室门之前,他想:“无论什么人,只要一跨进我这房门,我有足够的掌力,可以制其于死地……”
当然他立心并不想如此来对付甘凤怡,因为甘凤怡正是他理想的人选。
然而他想像中,却是任何人要想取得这二物之前,必需要通过他所列举的这些条件,他要那人受尽折磨,而最后更能运用智力或勇力,取得这两件东西,方是他认为最标准的人选。
其实他这些条件,只其中任何一条来说,都未免太苛了。
午夜的钟声方一打过,一条纤柔的身影,正以着一式“海燕掠空”的轻功绝招,拔身在那观道之上。
这一次她果然避开正门不行,而从另一侧山路而下,竟被她顺利的扑进了观内。
但是这女孩此时内心却是充满着紧张和战瑟,对于她所要去做的愿望,她实在不敢想,因为那成功的机会太微乎其微了。
她在屋脊上扒俯良久,直待观察清楚这道观之中,确实没有任何异态之后,才二次起身,由屋脊之上,飘身而下,真像一片老树之上飘下的枯叶,落地无声。
她略为辨别了一下这观内地形,轻车熟路的扑入了殿外的那条甬道,而思悲子的坐禅之处,也就是那甬道的另端出口之处!
甘凤怡可不敢冒然的进身甬道之内,因为她生怕那甬道之中有埋伏。
只是在外面端详了一会,最后她决定先由窗外向那禅房之中窥视一番,再定入内之策。
想到此她反身向上一窜,已上了这瓦面,身形猛然向下一俯,以手足之尖,在瓦面上一路潜行,不敢带出一点声音来。
似如此不一会,已可看出那禅室之内的灯光,忽然她觉得身侧人影一闪,惊得她向下连忙一伏身,良久再抬起头来,却不见一丝动静,甘凤怡不由心中暗惊,只当是自己眼看花了。
最后她仗着胆力,单足一找屋檐,试了试劲头,猛然娇躯向下一垂,好一招“珍珠倒卷帘”,已将目光凑近在窗口。
先垂首在窗外听了听窗内确实没有动静,才伸出舌尖,以唾液点开了纸窗,就着那月牙的小孔,向内凑目一看,不由心寒了一半。
原来目光及处,果见一柄形式极为古雅的长剑挂在墙上,剑下为一方几,几上置着一册厚厚的线钉装本,但那思悲子坐处顶多离着二物处不过五六尺远近,要想在如此情形之下,将此二物取到,真可谓之难比登天!
甘凤怡看着不由暗暗皱眉,心知自己武功,要是和这道人比起来,还差得远,要想从这思悲子手中,以武功硬将此二物夺下,决不可能。
“用偷嘛!这道人就在近前,自己只要略一走动,万无不被发觉之理……”
甘凤怡这么想着,忽地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心想这么晚了,竟还有人找这老道不成?
一念未完,陡见那思悲子双目张开,射出两道奇光,他仿佛也颇惊奇的开唇问道:“谁?”
却听到室口一声低沉的答道:“弟子献茶!”
那声音说得极其含糊,以至于思悲子听得双眉微皱。他上身略晃了一下,哼道:“这么晚,你才来?进来!”
话方一毕,那扇室门竟自微微打开,一青衣道士举盘而入。
盘中搁置着一付茶具,最奇是这道士似有意缩矮着身材,蹲俯前进。
甘凤怡乍看起来,只当是那守门的小道土,因为这身破烂的青色道衣,和他那头上的陈旧道冠,都是那小道士穿着之物……。
因为这小道士,举盘过高,所以那盘子已全部把他的脸已遮住了,思悲子并不能看见他的脸,但是他不由也觉得有些奇怪,正想喝问,那小道士已慢慢托盘而进,他借着那茶盘挡住前面,却有意无意的向窗口一偏脸。
甘凤怡不由吓得一阵战抖,暗叫了声:“天啊!竟是你!”
原来目光视处,那小道士,竟非昔日自己所见的小道土,却是新受掌伤的叶飞桐。
这一惊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差一点勾足不住,险从那房檐倒栽而下。
总算她强自定了定心,正自暗想这叶飞桐胆子也太大了,尚自不解他真实用意。
但叶飞桐却似对窗口微微使了一个眼色,他的脸色想是因为过份的紧张,已呈出灰白的颜色。
思悲子见这小道士,今夜献茶,竟似和往日不同,正要喝问,这小道士已走近到思悲子身前,他借着把茶盘向下一放之势,猛见他双掌合十向外一抖,排山运掌,这一双掌挟着无比的劲风,直向那思悲子全身猛击而去,同时口中暴喝了声:“姑娘!还不下手!”
这种出乎意料的动作,不由使思悲子大吃一惊。叶飞桐这一式排山运掌,可谓之又快又狠,别说叫他打实了,就算让这凌厉的掌风,沾上了身,以思悲子如今功力,也不敢说不带上伤!
这一惊,方知来人用意,但叶飞桐掌势如电,思悲子惊魂之下,口中狂喝了一声:“好孽障!”
只见他在那蒲团之上,双手一按,身形猝然侧拔而出丈余之外,尚未落地。
猛听窗口喀擦的一声暴响,一黑影跃窗而入,细一注目,竟是那位甘凤怡姑娘。
思悲子不由大惊,知道一时大意,竟自中了那假道士之计,不由低喝了声:“不好……”
身形起处,就像一只怪枭也似的,直向那剑和书飞扑而去,但是一旁的叶飞桐,又怎能令他如此施展?见思悲子身形方起,他竟侧腰拧身,二次运掌进身,“龙行乙式穿身掌”,一双铁掌,带着无比的疾劲之风,直往思悲子迎来的身形,就空猛击了过去。
思悲子就是有再高的功力,对于叶飞桐这种不要命的扑击之势,也有些顾虑。
见状在空中只得厉叱了声:“好畜牲……。”
只好将穿出之势,向后微挫,在空中“风卷残云”向后猛一个倒翻,方一落地。
甘凤怡此时却已取得那墙上古剑,和几上痛禅掌谱,以绝快的身法窜出窗外而去。
思悲子一时也顾不得再敌叶飞桐,单足顿处,就像一支箭也似的欲投窗而出。
眼看他已窜身而出,却听叶飞桐一声大吼道:“老道!你再看这个!”
这假道士上前一伏腰,双掌齐出,竟自打出满满的两掌暗器,午夜里这两掌暗器一出手,挟着满空清啸之音,就像数十蝗虫也似的,直向思悲子背后,全身上下,满身飞袭了去。
思悲子身方纵出,已和甘凤怡成了首尾之势,不想突闻身后万啸齐鸣,微辨风声,就知定是一掌金钱,这种打法劲猛力足,距离又近,一时想躲,可就不十分容易了!
思悲子在急怒攻心之下,已把身后的叶飞桐恨之入骨,只见他偌大的身子,猛然向前一折,一双大袖由前向后,随着后转的身形,带起一阵疾风,直往当空猛挥了去,只闻一片叮当之声。
那满空的金钱,吃思悲子这种“流云飞袖”的功夫,竟自全数扫落在地,哗啦啦落了一片。
然而当他再回身时,已失去了那甘凤怡的踪迹,思悲子不由一阵寒心,知道是追她不到了。
不由转身一阵狂笑,几乎都要笑出了泪,单手入袖,向外一抖,“铮”地一声微响,竟是一枝乌光净亮的铁杖。
只见他二话不说,身形向前一扑,掌中铁杖,搂头盖顶,直往叶飞桐当头击下?
叶飞桐见侥幸成功,不由快慰已极,此时身形方往上一拔,本想趁势逃走。
却不料思悲子此时已把他恨之入骨,已决心不容他再逃开自己手下。
叶飞桐身形方起,思悲子铁杖已自上而下猛砸了下来,不由大惊,忙在空中一挺腰身,“金鲤亮脊”向上一挺,就势一个“云里翻”,落于一旁,口中喝了声“道长且慢!”
思悲子此时已杀红了眼,哪里再听他解说一切,只听他一声闷吼道:“小贼!你纳命来吧!”
身形再度窜上,掌中铁杖“长虹贯日”,猛然向叶飞桐背脊之上,猛扫了过去。
叶飞桐此时见这思悲子竟自暴怒至此,暗想自己此番休矣!见思悲子杖来如风,忙向外一划步,足下跨虎登山式向外一迈足,猝出左掌,以“切手”直向思悲子持杖的脉门之上切去!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昨夜自己手中尚有兵刃,竟还不是那玄机子的对手,今夜更别说来对付这玄真派的掌门人思悲子了。
何况自己此时手中尚无兵刃,相形之下,简直就无法比了。
果然他这一式“切手”尚未切下,思悲子一声冷笑喝道:“好孽障!你是找死!”
猝然见他一拧单臂,杖头向下一沉,那只独腿,呼!好像旋风也似的,猛然转临在叶飞桐背后,掌中杖一收一吐,却往叶飞桐当头“百汇穴”上猛点了去。
这“百汇穴”为人体三十六处大穴之中,最为险要的一穴,盖因位当顶门正中,天灵盖骨交会处,只微受点击,定死无疑,故为死穴中之最重要穴道之一。
此时思悲子疾怒之下,竟不虑造下杀孽,狠心下此杀手!其势是又疾又快,旋身换式,只是在刹那之间,决不容叶飞桐再能少缓须臾。
叶飞桐闻声辨位,知道这一招,自己万难逃对方手下,心方一急,正预备拚着一死,也要以“回身弹足”,踢上这思悲子一腿,叫他也落个残废。
不想就空一声清叱道:“前辈手下留情!”
一纤影由那钟楼架顶,像流星泻野似的急坠而下,同时掌中剑闪起一道青光,直往思悲子那支铁杖之上,猛力一削。
耳听“呛!”的一声脆响,当空击出一片火星,思悲子不由蓦然一惊!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甘凤怡居然尚敢去而复返。乍惊之下,掌中铁杖,为凤怡凌空下坠猛力的这么一削,不由下沉了尺许。
但这思悲子,因恨叶飞桐过甚,铁杖被削得虽下沉了不少。但他依然向外用劲一抖,无巧不巧,这一杖却正点在了叶飞桐的“灵台穴”之上。
只听得叶飞桐吭了一声,向前一个急栽,已一交栽倒地上,顿时不省人事。
思悲子向前一迈步,右手铁杖再次抡起,从上而下,直往叶飞桐身上猛挥了下去。
但是一旁的甘凤怡姑娘,此时又岂能令他如此施展,因见叶飞桐负伤倒地,芳心早已片片碎了。此时见这思悲子居然想下毒手,不由急叱了声:“老道住手!”
她因对叶飞桐的爱,已失去了再对思悲子恭敬,所以出口自然无忌。
思悲子乍一闻言,确实是吃了一惊,略一惊异,甘凤怡已忘命也似的猛身而上,掌中剑向下一探,“拨草寻蛇”呛琅琅一阵脆响,已把思悲子的铁杖磕向一旁,余音荡然。
随见她向前一探身,这口剑“春柳拂腰”,直往思悲子腰上斩去。
思悲子做梦也未想到,这位一向恭顺的姑娘,此时竟也敢向自己动手,难免愕了一下,凤怡剑到,他不由向后一挫腰,掌中铁杖向外一磕,呛琅琅又是一声脆响,这一次甘凤怡几乎痛出了眼泪……
手中宝剑,竟是再也把持不住,当琅一声,落于就地,思悲子不由冷笑了声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莫非尚敢对我动手么?”
说着话,思悲子足下不停,一跃又近在那叶飞桐身前,手中铁杖“长虹贯日”,猛地向地上扒伏不动的少年人头上砸去。
忽然思悲子眼前一花,耳听得一声惊叫,一旁的甘凤怡竟忘命也似的扑在了叶飞桐的身上,思悲子眼看这一杖的下处,叶飞桐定必血溅骨碎,却不料竟会有此一着,杖已出手,口中哼了一声,向后猛然一挫肩,总算是把这一杖硬给解了。
他那瘦长的躯体,随着那只独腿向后猛力一旋,就像一阵风也似的闪出八尺以外,口中奇喝道:“闪开了姑娘!”
甘凤怡忽然嘤然而泣,多少年来,这位倔强的姑娘,就从来没有这么伤心的痛哭过,她从来也没有为自己这么痛哭过……而今夜竟是为人家……
她用着颤抖的语音,向思悲子泣道:“思悲子你千万不能伤他!他……他已经受了重伤了……”
说着话,这位哭得像带雨梨花也似的姑娘,由背上解下一口黑鲨鱼皮鞘的古剑,向前面地上一放,又由背后解下一个绸巾所包的书。
她勉强以手擦干了泪,向着思悲子乞求道:“这是你的剑和书,你收回去吧……就算我没有拿一样,我只求你饶了他……”
说到“他”时,这姑娘微伸玉指,朝地上的叶飞桐指了一下,她的脸霎时飞红了。
然而此时的心情之下,她已抛除了羞涩,她已明白了一切。
叶飞桐竟是一个如此赤诚、忠纯、热爱着自己的少年……两次为了自己,竟拚舍着性命不要,这是如何伟大的一份爱情而自己竟还误会了他……竟以为他是一个卑鄙自私的小人……这是多么残忍无情的一个想法啊!……
一刹那,这位姑娘泪如雨下,当她扑伏在叶飞桐那么冰冷的躯体之上时,她的心已碎了……她愿意为他领受一切,甚致于也像他付出自己一样的代价,愿为对方而牺牲一切!……
其实思悲子,自一开始就对甘凤怡不恶,他只是暴怒叶飞桐,这年青人太以可恶,恨不能一杖将其毙之杖下。
此时闻言见状,他已明白了一切,这孤僻的道人,远远的注视着二人,半天才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你站起来……”
甘凤怡不由流泪道;“老前辈!你就饶了他吧……他完全是为了我,如果你一定要杀他,还不如先杀了我好了,他……他是无辜的!”
思悲子顿了顿道:“我知道……”
甘凤怡此时见自己全身都抱在那叶飞桐身上,心情略一平静后,不由竟自又害起羞来,但她又怕离开了,叶飞桐会遭到思悲子的毒手,一时万念齐集,愈发举棋不定,抱又不是,不抱也不是,一张玉脸,已涨得通红,只是怔怔的看着思悲子,不知如何是好?
这思悲子早年亦是情场过来人,后因娇妻不淑,这才一怒从道。此时见状,早已洞悉一切,他的心忽然变得软了……”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猛见他那双眸子射出奇光,厉声叱道:“甘凤怡!”
凤怡不由吓得一抖,正不知这思悲子又为何转怒,却见那老道神色黯然的道:“我问你,听我师弟说,昨夜来了一个少女,可是你么?”
甘凤怡不由点了点头道:“正是弟子……”
思悲子不由苦笑了一下,自语道:“果然是一个痴念的孩子……”
甘凤怡正不解此语何意,思悲子却走前一步,目放异彩的道:“姑娘!你可知这年轻人,昨夜为了救你,竟受了我师弟的掌伤么?……”
甘凤怡不由心中一怔,她虽知昨夜叶飞桐,是想为自己去盗取那口龟纹剑和痛禅掌谱,中了掌伤,但她却不知叶飞桐竟是为了救自己而受的伤……。
此时闻言,不由一阵昏眩,差一点又扑抱在叶飞桐身上……一时泪如雨下,只是望着思悲子,摇了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思悲子不由长叹了口气道:“罢!罢!这口剑和这本书,既入你手,你还是拿去吧……”
甘凤怡不由泣道:“谢谢老前辈!”
思悲子却又接叹了声道:“姑娘!我这一辈子最羡慕的就是一对有真情的少年男女……但是!我最恨的却是负情的人……”
甘凤怡不由一时懔然,她不知道这老道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但是思悲子却以一种极为悲怆的语调,又接道:“我今天把这两件东西送给你,也不伤你二人一丝一毫,但是我只求你一件事。”
甘凤怡不由翻着泪眼,看着这老道人,心中充满了怀疑,心想:“你求我什么事呢?……”
道人以铁杖杵地,午夜的风,吹得他那一身肥大的玄色道袍,前飘后扬,他呐呐的说道:“我要姑娘你当我面发誓,声言你今生今世,只用情此一人,决不再移情第二人……你答应么?”
甘凤怡不由瞬即低下了头,她的脸更红了,同时心也跳得更厉害。她真没想到,思悲子竟会说出这种话,当时只略一迟缓。
思悲子已冷笑一声,目射奇光的道:“如何?你竟无此自信么?”
甘凤怡不由红着脸抬起了头,娇羞的看着思悲子,哼了声道:“弟子发誓就是……”
遂又把头低下了,思悲子闻言面色稍霁,略顿了顿首道:“你说!”
甘凤怡不由垂首呐呐道:“弟子甘凤怡今生誓……爱此人……若有三心二意……天诛地灭!”
说完此言,她已羞得抬不起头了,半天她也没听到那思悲子的回音。
最后偷偷的抬目一看,静静月夜,哪里还有那思悲子的踪影……
他竟在听完自己的誓言之后,默然而去。
甘凤怡遂叹了一口气,用手擦干了流在脸上的泪,再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叶飞桐。
只见这少年,面如金绽,牙关紧咬,手触处,全身冰凉。甘凤怡不由一咬下唇,眼泪又自点点而下。
她先在他周身穴道推拿了一番,已为叶飞桐解开了穴道,由这年青人口中发出阵阵的呻吟之声。
甘凤怡不由泣喊了声:“叶大哥!”
这少年仅翻了个身,痛苦的皱着那双剑眉。甘凤怡不敢在此久俟,生怕又有人来。
她忙从叶飞桐身上,解下腰上的束带,把他背在自己背上,由身后兜了个十字叉儿,紧系前胸。
这才走向前面,把那本“痛禅掌谱”放入囊中,把“龟纹剑”插好腰上,一切就绪,娇躯扭处,“嗖!”的一声,纵上了墙头,接连几个起落,已失去了她的踪影。午夜里这女孩带着一颗又辛又甜的心,背伏着她的小冤家,一路兔起鹤伏的往那店中赶去。
因路途太远,待快到那店门之时,甘凤怡不由累得香汗淋淋,娇喘不已。看星群已逝,明月半隐,不远处又传出三两声鸡鸣,敢情天已快亮了……。
甘凤怡不由略微驻足,*着一棵树,少歇了歇,身后的叶飞桐两条长臂,却不知何时已由肩后伸到了她的前肩,微微的搂住,那一种男性独有的气质,就像两股电流也似的,借着叶飞桐的双手,丝丝的透进甘凤怡体内,使她感到面红心跳。
她几次想把他搂着自己的双臂挣开,但因顾虑他是在伤中,不忍令他难受。再者她和一般初尝爱情滋味的少女一样,他们虽害怕,却存着好奇之心,这种既惊又怕,既羞又喜的心情,是少年男女初恋的深刻意味,非作者所能形容。
叶飞桐鼻中喘出的热气,就像两条小长虫也似的,钻进凤怡的衣领,热热地,痒痒地,要在平时,甘凤怡恐怕早就笑出声了。
但是此时她却只有极力的忍耐着,她背着叶飞桐纵身那店墙之内,不由一时发起愁来了。
她想:“我把他安置在那呢?……”
“如果把他放在他自己的屋里,我又不放心……如果放在我屋里……一个女孩子家,那有把男人带到自己床上的道理?……”
“可是他伤至此?这一夜自己总要陪着他呀?……”
她反复的思索着这些问题,一时倒真的举棋不定了,最后她红着脸,叹了口气,心想管他呢!反正只要自己立心纯洁也就是了。
“人家为了我,几乎连性命都不要了,而我呢……却还斤斤计较这些虚伪的名誉,这还算是什么人嘛……”
想着她再不犹豫,背着叶飞桐,展开轻功绝技,只一纵身,单掌微搭,已挂在了自己居室窗沿之上,再一用劲,已翻窗而人,虽背负一人,却未带出来一点声音,室内的灯光,依然明着,只是已被凤怡走时拨小了,一光如豆,依稀可辨室中情景。
甘凤怡小心地把叶飞桐由背上解下来,轻轻放置在床上,然后再去把灯光拨亮了些。
她此时心情万状,从来也没有处理过这种场面,尤其是对于自己心爱之人。
因此她感到有些手忙脚乱,床上传出一阵轻微的呻吟之声。
甘凤怡忙扑近床前,她以一双含满了泪的眸子,注视着这位自己心爱的人。
但见他只昨今两日,已折腾得气息奄然,尤其是脸色惨白得吓人,这位慈心的姑娘看到此处,不由一阵心酸,口中叫了声:“叶大哥……”
竟不由自主的扒在了他的身上,眼泪浸湿了叶飞桐的衣裳。
再一想到这些日来,叶飞桐对自己的关怀温馨之处,就不由得哭得更为伤心了……
叶飞桐本来是重伤之下,在拚斗思悲子之时,已大感体力不支。
因此思悲子只出手数招,他已感到不妙,所幸中途甘凤怡折回,由空发招,使思悲子一杖点错了地方,这一杖正点中他的“灵台穴”上。
这“灵台穴”,位于项上大椎下穴骨节之内,亦为人体死穴之一,如受拳指击伤,重则当时即可废命,大概启之,人身上之穴窍,凡与心脑接近者,受戟刺皆有制命之虑。
所以甘凤怡虽见叶飞桐方才已自呻吟,知道命是保住了,可是到底放心不下。
她扒在叶飞桐身上哭了一阵子,心想光哭也不是办法……还是先看看他伤是否要紧?
想着她就把叶飞桐上衣解开,才解开了两个扣子,她的脸不由又红了。
她咬了一下嘴唇,暗忖:“反正我已对天发过誓了……此生只爱此一人,就算为他看见,也没有什么关系……”
于是她大着胆子,替叶飞桐脱去了那件破烂道袍,又为他脱下了上衣马褂,露出了叶飞桐一身虬筋栗肉的上身,她红着脸把他翻了个身儿,只见他背后,齐着那“灵台穴”附近,整整的黑了一大片。
微微用手去一摸,入手火热,同时叶飞桐发出一阵微吟。
甘凤怡知道伤的不轻,正自皱眉想不出主意,忽听那叶飞桐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道:“甘……姑娘……”
凤怡只当他已醒转,忙答应了声道:“大哥……我在这里……”
但是叶飞桐却只翻了个身,又自沉沉昏睡了过去。甘凤怡不由握住他那微微颤动的手,忍不住又要哭了。
长夜漫漫,小室中只是一盏昏暗的豆油灯,闪着淡淡的光,甘凤怡顾视着床上的叶飞桐,只见他剑眉深锁,满面愁苦之色。
先前是周身发热,此时却是遍体汗下,不时辗转呻吟着,忽然他睁开了双眼,微弱的目光,无力的扫视着这室内的情景。甘凤怡不由泣叫了声:“大哥……”
叶飞桐睡在榻上的躯体,就像是触了电也似的动了一下,当他把目光移向到这位姑娘身上时,他那苍白的面颊上竟带起了一丝笑容。
同时那只无力的手,却又在凤怡掌上抓紧了一些。甘凤怡勉强擦干了眼泪笑道:“大哥!……你好一点没有?……”
叶飞桐只是苦笑了一下,但却瞬即改为笑脸,嘴唇微动了动,像是在说些什么。
甘凤怡忙把上身微微凑近了些,却听见叶飞桐断断续续的口气道:“那……口剑和书……你取到没有?”
甘凤怡忙回身由几上把那口龟纹剑和痛禅掌谱拿起,扑向床边一扬手中剑笑道:“大哥!你看,这两件东西,我都得到了……”
说到此鼻子一酸抖声道:“都是你帮忙,要不然,我怎么也不行……大哥……你……”
叶飞桐不由展眉一笑。
他突然感到口干舌燥,于是他向凤怡道:“姑娘……我要水……”
甘凤怡忙放下东西,倒了一杯水,先把叶飞桐扶坐了起来,再把杯子送到他口边,却不想叶飞桐只喝两口,突然感到一阵心翻,暗道了声不好,竟自一开口,吐出了一口鲜血。
甘凤怡不由大惊,一时竟吓得呆了,叶飞桐接着哇哇又连吐了两口,双目一阵发黑,两次向床内一翻,竟自人事不省。
这一下甘凤怡可吓坏了,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害不害羞了,忙把门开开,慌忙跑出室外,已惊吓得抖成了一片,她惊叫了声:“喂……有人没有?”
但是那般伙计,此时怕不都还在梦乡里才怪呢,于是这姑娘含着一泡眼泪,三脚两步的由楼上跟到楼下,却见后室厨房中尚燃着灯。
她忍不住又惊叫了声:“快来人呀……可不得了……”
这一声喊,果然有效,顿时就见由那厨房中跑出了个伙计,这伙计想是正在起炉发火,一脸煤灰,他看着甘凤怡奇道:“这位小姐!……你起得真早啊?”
凤怡不由急道:“麻烦你一下,快去请一个大夫来好不好?有人受了重伤了,大口吐血……”
这伙计闻言,不由吓了一跳,一面惊道:“吐血?是谁?我去看看去!”
凤怡不由急道:“唉呀!你就别看了吧!我求求你快点好不好,人命要紧!”
这伙计闻言尚还皱着眉道:“老天!这才什么时候呀?哪去找大夫去……”
但是他突然见面前这位姑娘蛾眉一紧,那双眸子内射出奇光,尤其是她背后还背着一把剑,不由吓得哆嗦,用手又摸了一下头道:“好吧!我就去跑一趟,可不一定大夫肯来,我先把话说在头里,别等会你又怪我……”
甘凤怡此时真急坏了,闻言只是连连催着这伙计快点,说着就回身又跑上楼去了。
她扶起一身都是血的叶飞桐,见他已奄奄一息,不由得竟哭出了声,偏又不识医术,一时竟是束手无策,那哭声愈来愈大,虽然她觉得哭并不是解决的办法,但是她却再也忍耐不住。
忽然一声阴沉的叹息声,发自身后,甘凤怡正哭得伤心,闻声惊得一怔!忙回过头来一看,惊得忙站起身来,原来不知何时就在这室门口,站着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人。
这人穿着一身黑色衣服,腰系杏黄色的垂带,手持折扇,一派斯文颜色,只是双目朦胧,像是才睡醒的样子。
甘凤怡不由脸色一红,忍着哭声道:“真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这人闻言摇了摇头叹道:“姑娘不必客气……这位兄弟是怎么了?”
甘凤怡不由又是鼻子一酸,勉强忍着泪叹道:“他受了重伤……”
嘴里这么说,心中却不由想着:“你这人真是无聊透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也不认识你,你管这闲事干什么?……”
谁知那人嘴里哦了一声,却往叶飞桐走去,他用手翻了叶飞桐的眼睛一下,甘凤怡正要说话,却见那人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姑娘!看他的情形像是被人伤及肝脾,点散了中气,可是?”甘凤怡本想喝叱他离开,此时闻言一怔,不由喜道:“莫非你会看病么?”
这人一笑道:“倒不敢说是会看病,但平日对于医道薄有研究,来!姑娘!你帮着我把这位兄弟给扶睡好了,我来给他好好看看!”
甘凤怡不由大喜,忙上前和那人将叶飞桐身体扶睡好了,这人伸右手把在叶飞桐脉门之上,过了一会,脸色猝然一变,甘凤怡不由大惊问道:“他要不要紧?”
这人微摇了头制止凤怡打岔,过了一会才叹道:“姑娘……这事可不是玩的……恕在下口直,说出来你别见怪……”
说着睁视着甘凤怡,满面愁苦之色。甘凤怡不由花容大变道:“你快说,他……他……怎么了?”
这人皱着眉答道:“如果我说得不错的话,此人性命保不过七天……”
言之未了,甘凤怡已娇躯颤抖,眼泪夺眶而出,这中年文士见状遂叹道:“姑娘!你先别过分伤心,事情并非尚无救……”
甘凤怡不由流泪道:“先生既如此说,想必能救他一命,尚请救他一救吧……”
说着深深向这文士福了一下。
这人一面惊慌还礼,一面苦笑道:“姑娘……你未必把我看得太高了,方才与这位哥儿把脉,分明是真气已虚,六神俱泄,定是为人点中了死穴,七日之内如不治,当发笑而亡……”
甘凤怡啊呀了一声,一交坐在椅上,顿时脸都白了,这人见状摇了摇头道:“但是——在下却认得一人,此人如肯对这位哥儿加以援手,非但可保其活命,也许因祸得福,都不一定……”
甘凤怡不由从位上往起一站,惊问道:“这人是谁?我这就去求他……”
文土慢条斯理的道:“按说我是不该管这闲事的,何况此老早已封剑闭门绝迹江湖,早已不问外事,只是我实在同情你兄妹这番遭遇……既如此,我就破例为你引见一番吧,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凡事都还在令兄的造化了……”
凤怡知道,由于方才自己哭喊大哥,他竟把自己和飞桐误会成兄妹了,这样也好,倒省了不少麻烦。
此时闻言感激得眩然泪下,那文土当时就走至案房,伏案挥毫,须臾书就一纸,叠好置于几上,对甘凤怡道:“我与此老,三十年不见了,往昔交情尚称不错,不知他此时尚买我的面子不买了……”
凤怡闻言,心中不由怀疑道:“你样子也不过三十几岁,却和那人有三十年的交情,这话怎么说呢!”
但是此时,她却无心再去想这些,只当这文士说话太已夸张,听过也就罢了,闻言忙问道:“如此就请先生把那位老人家住址赐知,小妹亦好即刻起程。”
这人听凤怡居然出口称自己小妹,不由呵呵一阵大笑,想是发觉这可不是笑的场合,顿时止声点头道:“对!对!事不宜迟,你们就快去吧……”
凤怡不由怔道:“他也去么?”
文士也是一愣道:“咦?他不去谁去?你还以为那位老人家肯随你来此?别说他不肯,就是能随你来,时间可也不许可呀……”
正说话间,一阵脚步声,敢情是那伙计随着位大夫来了,这大夫光着头,六十多岁的年纪,一进门想是看见满地都是血,已吓得喊了一声。
甘凤怡尚未说话,这大夫已走向床前,低头看了一下,连连摇头拱手道:“各位多多包涵,另请高明……另请高明!”
凤怡不由流泪挥手道:“你去吧!用不着你了……”
这光头大夫却想不到对方会说这种话,闻言犹豫了一下,又看了那店小二一眼道:“那你多的什么事?人家用不着我,你把我半夜三更给吵起来干什么?真是怪不怪?”
伙计闻言,看了凤怡和那文士一眼,文士当时冷笑了一声道:“你阁下,我看也是蒙古大夫,你自己先说另请高明,人家还留你干什么?”
光头闻言一怔,这小二看了他一眼道:“得!我把你老人家怎么接来的,再怎么把你老人家送回去,这样说好了吧!算我多事好不好?”
甘凤怡此时却取出一大锭银子,递于那伙计道:“这银子就算赏给你们跑腿的钱好了,还有你下楼,快叫一个伙计,给我和这位公子备好马,我们有急事,马上就得走!”
那伙计接过钱来,笑逐颜开,把它向那光头大夫脸上晃了一下道:“看见没有?你总算没有白来吧!走!”
说着转身而去,光头大夫也跟着一起下去了,那文士遂道:“出这‘明恩镇’向西行,约行三日,可到一处‘柳庄’的地方,到了柳庄再向西拐,约行一日,就到了一处叫‘三盒’的地方,那位老人家真实姓名我不便告诉你,但他在当地的化名却是‘雪老’,你只要一问当地这雪老住处,可说是无人不知……”
甘凤怡把文士的话,都详细的记在纸上,此时不由满面感激的问道:“还没请教先生您贵姓大名如何称呼呢?隆情厚谊,小妹将永存肺腑不忘!”
这人微微一笑道:“到时候,那位老人家一定会告诉你我是谁,四海之内皆兄弟,姑娘你也不要太客气了……”。
凤怡正自感激不尽,却见那文士由自己腰扎的丝带上,解下了一块墨绿色的牛头玉佩,含笑的递于凤怡道:“到时候,你找到那雪老,可将此物交与他,他定会破格与令兄医治,事后可将此物留于彼处,我自会去取回就是了!”
凤怡双手接过那牛头玉佩,入手颇为沉重,想来定是一块上好玉石,遂小心收放袋内。
此时那文士忽然起身道:“一切不容再迟,我这就告辞了……”
说着就往门口行去。
甘凤怡不由含泪送至门口道:“先生府居何处……容小妹……”
话尚未完,文士哂然一笑,用手一指隔室道:“我就住在姑娘隔壁,是听见哭声才过来的……”
凤怡不由脸色一红,遂见那文士面现伤感的道:“生平无定居,四海飘零,那里都是我的家,那里都有我的朋友……也许今后我们还会有见面的时候,姑娘!再见吧!祝你们此行成功!”
说完话,这文士头也不回的就进到他房间去了。甘凤怡默立了一会,心想这人真是古道热肠,难得还真有这么好的人!
想着,她可不敢再多耽误,先到叶飞桐房中,见房中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是一个极简单的随身革囊,内中只有几套随身换洗的衣服。
甘凤怡忽然心中一动,遂先把门关上,在叶飞桐随身衣服之中,找了一套较瘦小者,自己脱下裙钗,把叶凤桐的那套男装换上身,虽嫌肥大些,但略为掖折,倒还能将就着凑和穿。
于是一个姣姣玉女,一刹那却变成一个翩翩俊俏的公子,再把叶飞桐的帽子戴上一顶,对着镜子一照,几乎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于是她又匆匆跑回自己房中,叶飞桐此时已醒过来了,见凤怡一进室惊得一怔,凤怡红着眼叫了声:“大哥!”
叶飞桐仔细看了一下,这才认出是谁,不由微笑道:“我当是谁呢?……竟……是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甘凤怡见他居然还会说话,不由也笑着扑上他床前,持起他一手,不由触及伤心又要下泪,苦作笑道:“大哥!为了你的伤,我们不得不……现在就起程,晚了就……不行了。”
叶飞桐尚自微笑道:“没关系,我这伤过两天也就会好……,姑娘你千万可别担心……”
甘凤怡闻言眼圈一红道:“大哥!想不到你为了我受此重伤,要是真有个好歹,小妹真是终身饮恨……现在大哥伤重至此,幸有隔室一位好心的先生,代为推介一位异人,那位老人家定可救得大哥活命,否则……”
说到这里,甘凤怡不由抽搐得一句话也说不下去,泪如雨下。
叶飞桐闻言半天没有说话,他此时内心何尝不难受呢!不过当着自己心上人,不便显出来罢了,只是深深咬着下唇,面色黯然。
甘凤怡见状,知道他此时心情,当时凑近了些问道:“你还能骑马……”
说到此,想是知道这话问得太没理了,即刻改口道:“还是给你顾个车好了,我骑马!”
说着门外有人敲门道;“甘小姐,马可给您牵出来了,车也给你叫好了。”
凤怡忙开门,那店小二一怔道:“甘……小姐呢?”
凤怡脸一红道:“我就是。我换了装了,你别大惊小怪。”
这伙计才回脸笑道:“是!是!我不说!”
遂又看了床上的叶飞桐一眼道:“这位相公?……”
话未完,叶飞桐已挣扎着坐起来,要自己下床,吓得凤怡忙过去小心的把他扶起来,一面为他穿上靴子。叶飞桐见状含泪道:“这一来,可苦了贤妹你了……”
凤怡当着店伙,不便再说些什么,只是微微的向他笑了笑。
此时二人搀着叶飞桐已下了地,所幸二人都没带什么东西,凤怡只把那口龟纹剑用绸子裹上,紧系在背后,另外把那册痛禅掌谱放于囊中,搀着叶飞桐慢慢下了楼。
此时天才微微破晓,还不大看得清楚,客人都还熟睡未醒,门口有一辆架车,用一匹黑驴子拉着,车把式一个劲的打着哈欠。
凤怡把叶飞桐搀上了车,对赶车的道:“去柳庄!要快!”
赶车的一怔道:“好家伙!柳庄,五天也赶不到呀!”
凤怡皱眉道:“反正走一天算一天钱,一个也不会少你的!”
车把式闻言,这才含着笑,长鞭在空中舞了一转,“叭!”地响了一声,哗哗一阵铃响,这车子就向前跑去。
甘凤怡此时也跨上了马,另外还牵着一匹白毛黑点的马,这马原是叶飞桐的,现在只好带着它一块走了。
甘凤怡在马上,双腿一磕坐骑,拨辣辣的猛追那车子而去
在五云山下,偎着一处茶亭,另外还有一条小溪,弯弯的流水,也不知流向何处,水永远是那么清、那么绿,此时正有几个孩子在溪边嬉笑的玩着。
在那茶亭旁边,有一条碎石铺着的驿道,黄昏暮色之中,正有一个摇铃卖切糕的,推着车子过来,另外还有几个闲汉在路边,指着茶亭在谈着话,不时耸声大笑,口沫横飞。
而那茶亭,一连五间,内中乱烘烘坐满了人,有说书的,也有吆喝着卖东西的,热情洋溢,确实令人体会到这“三盒”弹丸之地,却蕴藏着浓厚的人情味儿,倒是一个居家的好地方。
忽然由远处官道上,响起了一片牲口脖子上的铃声,跟着弥起了一片黄尘,裹着一辆马车,在这暮色里如飞的驰来。
茶亭里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因为这小地方,有一点风惊草动的事,也会引起人们兴趣,更别说来了一辆陌生的马车了。
待这车子快行近了,始看清车后,尚随着一翩翩的公子哥儿,另外还有一匹空着鞍子的马。
车子如飞的行至这处茶亭,猛然车把式口中吁了一声,顿时用劲把疾跑着的牲口,给勒住了。
车后的那少年公子,此时却带马行过,冲着那茶亭内一抱拳,脸色微红,却充着久走江湖的气色,压低了嗓门道:“请问此处是三盒村不是?”
就有一个*栏杆的老者点头道:“不错!这地方是三盒,兄弟你找谁呀?”
凤怡闻言不由喜得回头,向车内叫了声:“大哥……到了,这就好了……”
说着这年青的哥儿,由马上翻身而下,恭敬的又对着那老人道:“请问此处有一位叫做雪老的老人家没有?”
老人闻言啊了一声,连连点着头道:“有!有!我知道……”
说着由位上站起,以手指着一旁的一条小路,皱眉道:“小兄弟!要找雪老,马车可不能走咧!恐怕连马都难行……”
凤怡不由含笑道:“没关系,我们就走路去!只请你老人家告诉我,那位老人家住在什么地方吧?”
老人闻言,遂转出茶亭,用手指着那条小路道:“先骑马从这小路下去,差不多走五里地,就到了山边上了,雪老就住在半山之上,那地方可难走得很,轻易不见他下山,小兄弟你可小心着点走!”
凤怡闻言道了谢,忙回身至小车前,把钱给了,这才搀着叶飞桐下车,只这几天,叶飞桐更落得愈发憔悴不堪,通体汗下,他依然挺着,其实全身软痪,连腿也直不起来了,一任甘凤怡把他扶上马背,她自己也坐上去,单手扶着他的腰,这位姑娘到了此时,也不禁羞得面红耳赤,只是救命要紧,也顾不得这些了。
于是,就照着老人所指之路,徐徐策马驰去,叶飞桐此时仅以那双无力的目光,注视着凤怡,实在是这连日来昼夜兼驰,他已差不多到了气若游丝的份了。
甘凤怡此时忧心似焚,玉腕紧搂着叶飞桐,真恨不能马上找着那位雪老。
怀前的叶飞桐,此时已不由得把全身都倚在了凤怡的怀中,他们可彼此觉察出对方的心跳,每人的心,都像有一个重重的担子在压着,因此他们谁也没向谁说话。
渐渐马已驰近了路头,眼前耸立的却是一高拔入云的大山,白云如带,轻系山腰,展目山上,奇石林立,峰外有峰,山外有山。
甘凤怡见状,不禁暗暗叫了声:“苦也!”
忙即下马,将叶飞桐背于身后,再以他随身的英雄巾,捆了个结实。
这才扭动娇躯,扑向山道,所谓山道,其实并不是一条正规的山路,仅不过是一处可着足的石夹弄而已。
凤怡提着一口气,展开“八步凌波”的绝技,身形展处,倏倏起落,直往这五云山上腾扑而去。
一阵疾驰而后,山道已尽,目视处尽是些奇石异卉,泉水淙淙,十分悦耳。
甘凤怡见眼前山势转坦,并不再像方才那么难行了,一阵紧行之后,口干舌燥,同时背后的叶飞桐,竟自连连呼水,语多含糊,神智已仿佛不清。
甘凤怡只好暂时驻足,六月的赤焰,炎热似乎要把人们身上的油都要榨出来似的,一任她甘凤怡是如何武功出众,定力高人,可是这么疾驰了一阵,背后尚背负一人,再加上焦急,口干……
这位可怜的姑娘,竟有些挺不住了,全身香汗淋淋,娇喘不已。
她背着叶飞桐,蹒跚的行近那泉水流处,弯下娇躯,水面上映出了自己的影子,那是一幅很狼狈的图画,青丝都由帽子里散出来了,再加上汗水,丝丝都贴在面颊之上,看来却是吓人。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无人,不由先解下了背后的叶飞桐,把他轻轻置睡在一方平石之上,用手在清可澈底的泉里,先捧了些,慢慢的喂着他喝。
触目着这位人事不省的小冤家,一世女侠甘凤怡,不由一阵心酸泪下如雨,她扒在他臂上喃喃的泣道:“天啊!……这可怎么好啊!……”
“万一你有个好歹……小妹也随你去了吧!……”
在这静寂无人的荒山,她的哭声,就像是一曲凄宛的笛音,山水为泪,泉声如咽,好不伤心动人。
只是山这么大,那雪老到底藏在何处呢?
想着她先就着泉水,把脸洗了洗,又喝了几口(水是流着的),再把头发理好,方把帽子往头上一戴,忽然,水面上映出了一个奇特的人影。
甘凤怡不由吃了一惊,娇躯向后猛然一转,却见不知何时,竟在自己和叶飞桐之间,站着一个身材枯瘦的老人。
这老人手中持着一支青细竹枝,银发如霜,背后背系着一个藤制的小篓,自那小藤篓之中,不时发出吱吱的怪啸之声,似有一活物在其中翻跳欲出,老人目光如电的视着二人,左手后翻,微拍着藤篓之顶,那怪啸之声,也就随拍而停。
甘凤怡因不知来者何人,见这枯瘦老人诸多奇处,生恐不利于自己二人,当时娇妪微挺,已跃身而起,一按背后剑柄,青光闪处已撤出了剑,当时蛾眉一挑,微愠道:“你这老人是谁?”
凤楼梧桐第四章佩挂牛头图报恩
那老人闻言,冷冷的不发一语,只是以着一双眸子注视着二人,手中竹枝又长又细,仿佛是一钓鱼竿,竿顶尚系有一小小银铃,微一抖动,发出一阵叮叮之声,半天才哼了一声道:“你这娃娃是干什么的?莫非不知此处是雪老的居处,一向禁止外人擅入么?”
凤怡闻言不由一怔,遂改容道:“弟子等正是来访雪老的……老先生可识雪老此人么?他住在哪里?”
那老人闻言冷笑了声,顺目瞧了地上的叶飞桐一眼,脸上毫无一丝表情,只哼了一声道:“你找他干什么?他是不见任何人的……”
说着转身就走,这老人身材高瘦,身着一身雪白的大肥单衣,甘凤怡忽然心中一动,猛想道:“此人恐怕就是雪老本人吧……”
想到此,不由在其身后叫了声:“老人家!喂!喂!”
但老人步履奇快,虽一步一步的向前行着,却是奇快无比!甘凤怡见状,愈发认定此老定是那雪老无疑,不由忙抱起叶飞桐,纵身追上,虽自己施出全身功力,起腾纵跃,但那老人只是步履蹒跚的向前行着,相差距离总是在两三步之间。
甘凤怡抱着叶飞桐,起落纵跳之间,眼看已上了一片乱石岗,眼前一片奇石错落,荆棘密布,但那老人,依然是这么慢慢的向前行着。
着足仅在一藤一苇之间,往往足尖一点即过,真个是比四两棉花还要轻些!
可是甘凤怡可就苦了,这种地势,就任她一个人行之,已感十分吃力,如今再加上一个垂死的叶飞桐,尚在怀抱中,行走起来,简直是难上加难!
有好几次,一步之差,险些葬身万丈深渊,不由吓得她冷汗直流。
但她既认定眼前此人就是雪老,好不容易千里迢迢找到了他,叶飞桐生命就操在此人手中,她又何肯轻易再容失之交臂?所以只好咬紧银牙,死追着身前老人不舍。
须知这种轻功提纵之术,最忌中途发声,一出声音,难免就走失了丹田之气。所以甘凤怡徒自心忧如焚,却是不敢再出声招呼前面的老人。
那白衣老人,一霎那已行过这片乱石山岗,前路虽一样崎岖,却不如先前那么难行了。
至此,甘凤怡方容喘过一口气,不由哭叫了声:“老前辈!”
只见她向前猛然一扑,却不知双腿已无丝毫力气,竟自一交栽倒,口中尚自呼道:“雪老前辈……你老人家救救他吧!”
但那老人家只是后顾了一下,又自回过头来,慢慢向山侧转去。
甘凤怡在地上不由泣喘成了一片,低头顾视着那叶飞桐,见他此时已面若金锭,牙关紧咬,不由一阵心酸,哭叫了声:“叶大哥……”
飞桐竟自不答,这才知道刚才一阵疾走,竟使他昏蹶过去,照此情形看来,他的生命,恐怕快要油干灯烬了!
一想到死,凤怡就像当头响了焦雷也似的,疲劳顿忘,抱着叶飞桐,由地上挺身而起,纤腰拧处,直往老人行处扑去。
不想方窜出这片山弯,竟见眼前有一山涧,水声淙淙,有一片瀑布自山尖垂挂而下,溅起一天水花,喷珠溅玉也似的洒了一林,四周山峰峭拔,一平如削,石面光滑可鉴,丝毫不着苔藓,虽飞鸟难登,走兽更无从着足。
甘凤怡方在惊愕之间,却见那老人面向涧水而立,此时似已发觉背后有人跟到。
只见他猛然回过脸来,向自己摆了摆手,凤怡方叫了声:“老……前辈……”
老人做了一个令她噤声的样子,竟自又回过了头去。
凤怡见状不由又急又惊,只好含泪抱着那叶飞桐偎了上去,这一走近,才令她发现诸多奇处,首先令她吃惊的是:老人身后竹篓中传出一阵吱吱的尖叫之声。
似有一物在篓中翻蹦欲出,老人不时以左手轻叩着那藤竹篓盖,奈何那怪物竟似愈发叫得厉害了。老人不由回首怒叱了声:“畜牲!你急什么?我这不是在给你捉么?惹火了我,剥了你的皮!”
经此一叱,那东西在篓中才静了下来。
凤怡此时已走近,见老人方才手中长竹,此时竟垂于涧泉之中,不时的在水面上点动着,发出叮叮之声。
最奇的是,那青竹又细又长,要说他是钓鱼吧,总该有钓鱼线呀。
但是这老人手中青竹,既无鱼线,又无鱼钩,只是一根秃秃的青竹,竿顶有一小铃,如此只一抖动,即发出叮叮的一片铃声,看得甘凤怡惊异不止。她心中虽焦急万状,但老人既不令自己出声,心中虽急,也只好暂时在一旁忍着。
说也奇怪,老人手中青竹,只是不住的抖动着,那小铃声密响着,却有无数的白色小鱼,由水面上露头而出,老人却是不理他们,依然转竿向涧边抖去。
似如此过了一会,竟又闻老人背后小篓中,发出一片吱吱之声,敢情那篓中小东西又忍不住了。
老人却不再理它,一双白眉深深的皱着,一双瞳子里射出精光,只是向那涧边鱼竿注视着。
忽听他口中叫了声;“起!”青竹抖出,金光一闪,竟拉上一条宛如水蛇的东西。
老人手法极快,青竹方自拉起,左手骈三指向那金蛇一剪,“呱!呱!”两声怪叫,已把那钩上之物,取在手中。
那怪蛇出水,已展舒怪体,将老人一条右臂缠了个结实,同时开唇露齿,发出儿啼也似的一片怪啸之声,一旁的甘凤怡不由吓得呆了。
这东西一出声,老人背后篓中的异物,更是忍不住了,不由又蹦又叫,吵成一片。
老人不由将背后篓盖,微微向上一开,就从内中陡然跃出一物。
甘凤怡不由吃了一惊!原来篓中所困,竟是一全身如墨的小猴子,身材似较常猴更为娇小,只是四足如雪,指甲极长,而且一张猴脸上竟也是生着白毛,全身油光黑亮,看来好玩已极!
只是这小墨猴双目如火,这一出笼,头上短发,竟自根根直竖了起来,只一纵身,直往老人手中所持的金鳝扑了过去。
但是它快,老人却是有意要气它似的,眼看这小墨猴已快扑近那条金鳝,老人忽然一翻手中长竹,竟将那小墨猴拨向了一旁。
只气得那小东西吱吱一片怪啸,口中唾液滴滴不已,同时头上短发,又自直立,竟自怒哼了起来。老人见状,不由笑骂了声道:“小畜牲!你还敢给我发狠?这条金鳝,可补得很!就这么给你吃,可没那么容易!”
话尚未完,那小墨猴,猛然纵身而起,竟乘老人说话之际,又自扬爪向那金鳝抓去。
但是老人早就料到有此一着,一翻手中青竹,又把那小墨猴子拨向一旁,想是这次下手较重,那小墨猴,竟被抽得厉啸了起来。
只见它那双红眼,竟自怒视着老人,同时身形下蹲,喉中连连低吼着,两只前掌,一上一下,那样子竟似要向老人蓄式待发。
老人不由哈哈一笑,手中竹竿向一旁峭壁上指道:“我也不难为你,你只要再给我爬上去,把那天摘的果子,给我摘下来几个,这条金鳝,我一定送给你吃,你看怎么样?”
那小墨猴像似懂得老人话似的,闻言转目向那高耸入云的峭壁望了去,面上现出愁苦之色,吱吱低鸣个不住。凤怡此时才恍然大悟。
明白这老人原来是计在于此,不由往那石峰上一望,不由得机伶伶的直打寒噤!
那石峰峭壁,一面是涧泉,一面却是万丈山谷,只要一失足,怕不跌为肉饼才怪。
最可怕处,是那石壁平滑如镜,其上没生着任何藤蔓之类,即便是轻功到了极上之境,也只可望而生叹,要想攀登而上,却是势比登天。
自己决不相信,这小墨猴居然有此本事,能攀登而上,无怪乎那小墨猴闻主人言后,只是低鸣好几声,转身看着那峭壁,迟迟不上,最后竟想往篓中回跳,连那条金鳝,也不想吃了。
但老人却有意把那条背现白纹的金鳝,故意送到那小墨猴的面前,晃来晃去。
金鳝禁不住又叫了几声,这一来那小墨猴确实感到忍不住,又吱吱的怪叫起来。
老人遂笑道:“上去呀!别怕!我知道这地方还是难不住你,小心一点也就是了……”
小墨猴被他逗得不禁有些忍不住,又偏首向那峭壁上望去,不时以手扣头,一会看看老人,一会又看看那条金鳝,一会又看看那峭壁,只是迟疑不前。
老人见状,叹了口气道:“既是你不肯上去,这鳝鱼我还是丢它入水吧!”
说着顺势就要往那涧泉中扔去,这一下,逗得那小墨猴怪叫连声,又跳又蹦,老人笑道:“那你就快去呀!”
这小墨猴才转过身来,吱吱低叫着走向涧边,上视着那高耸入云的峭壁,忍不住又回过头来看看它的主人,老人只是笑着挥手,小墨猴无奈,只见它那娇小的身子一弓一伸,就像一支短箭也似的,但听“嗖”的一声,已直射起有五六丈高下,四足平出,直往那峭壁上紧贴了过去。
甘凤怡此时虽在忧伤急虑之中,见状也不由暗暗为那墨猴捏了一把冷汗。
方想这老人简直太已心狠,似此情形,那小墨猴焉能还有命在?
心方惊忖之际,那小墨猴已贴上了绝石之面,一阵吱吱怪啸声中,手足并施,一霎那已爬上了十来丈高,有两三次都是贴掌不慎,差一点坠身而下,却被它就壁一滚贴向另一边。
看得石下二人,好不惊心!老人只是手捻银须,微笑着连连点头。
渐渐就失去了那小墨猴的踪影,老人把手中金鳝置于背后竹篓之中,这才转身冷冷的向凤怡道:“你这娃娃!找我何事?”
凤怡不由对着老人一躬到地道:“我兄弟是……”
话尚未完,老人忽然一皱眉道:“你不要装了,方才你脱下帽子时,我看见你了,明明是个女孩,却装什么男人?”
凤怡闻言,顿时臊得玉面通红,一时低下了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老人见状,叹了口气道:“姑娘!你弄错了!我不是雪老……”
甘凤怡闻言,不由大为失望,惊得猛然抬起了头道:“什么?你老人家不是雪老?”
一阵急怒、失望、伤心,甘凤怡一交跌坐于地,眼泪点点湿透衣襟。
她忽然抱紧了怀中的叶飞桐,哭道:“大哥!……非是小妹不肯救你,这真是天意如此!大哥既死,小妹焉能独生?这么吧!我们一起……”
她痴痴地又重新站起了身子,直往那峭壁极峰走去。
老人只是怔怔的看着她,不发一语。
凤怡此时已抱必死之心,反倒心胸泰然,忽地她想到了师父令自己去得到的那口剑和书,还有在店中文士交给自己的一件信物。
这些东西都似不该为自己殉情,而长埋深涧,不由含着泪,先自腰中解下了那面牛头黑玉小牌,一面向老人道了声:“这位前辈……后辈有一事,不知前辈……”
话尚未完,老人似乎大吃一惊,叫了声:“姑娘!你手中拿的什么?”
说着,竟向这边走来。
凤怡不由一怔,但她此时灰心已极,只把手中玉佩递向老人道:“此物乃一好心的相公交我,令我持此物去访那雪老,他说:只要把这东西交给雪老,雪老定会看其面子,为我这位大哥治伤……”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道,“唉!现在什么都别谈了!只求你老人家看在与弟子一面之缘的份上,将此物带呈与那雪老……”
老人听言至此,忽然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姑娘!既如此,我就告诉你实话吧!我就是雪老。”
凤怡不由一阵狂喜,直喜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老人长叹了口气,一面玩弄着手中那枚黑玉牛头道:“想不到他老人家尚在人间……”
说着,忽然抬头看着凤怡道:“姑娘!司空老人近况如何?我真想不到这位老人家如今还在人间。”
凤怡不由怔道:“谁是司空老人?”
老人闻言大惊,急问道:“难道你不认识此人?那么这面玉佩是谁给你的?”
凤怡愈发不解道:“这是一个中年文士相公……他……他……”
雪老不由摇头一笑道:“姑娘!你可受了他的骗了!那相公就是名满天下的独行隐侠司空老人呀!”
凤怡顿时惊得怔住了,她仿佛记得自己才懂事的时候,尹公公就对自己说过,这位司空老人,行动如风,身负神功奇技,江湖上从未遇过敌手,如今年岁,怕不已经接近百岁,却想不到,竟是这么年青的一个中年文士,看将起来,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雪老遂喟然叹了一口气道:“我与此老,已有三十年不见了,他是我的大恩人……姑娘既是他所差来,还有什么好说?”
说着,他还掉下两滴眼泪,仿佛忆起一段往事。
凤怡闻言不由大喜,一时喜极而泣,忙把叶飞桐平置于石面,老人此时已行近,只往叶飞桐面上看了看,竟自又叹了口气道:“伤中肝脾,中气已散……确实是危险万分了!”
凤怡不由往地上一跪,老人忙摇手道:“姑娘不必如此。还没有到了绝望的时候,只是此时不能再移动他分毫了,一待肝血外溢,就是华陀再世,也无可奈何了……”
说着,他把身子往下一蹲,骈指如戟,一连在叶飞桐“心坎”“天突”“气海”,以及背后“凤眼”“志堂”等穴上,各点了一指。
每一下指,叶飞桐都不由痛得张一下嘴,凤怡不由抖声道:“老前辈!轻点……”雪老闻言,回头看了凤怡一眼,甘凤怡不由红着脸,低下了头。听老人问道:“姑娘!他是你什么人?”
凤怡抖道:“他……他是我的义兄……”
老人忽然笑了笑,他像是为这少女的真情所感动,当时点头道:“姑娘你放心,我一定还你一个活人就是了……”
说着,扭颈一旁峭壁皱眉道:“这畜牲怎么还不回来?”
凤怡此时一听老人既肯负责救得飞桐一条活命,芳心大放。此时听老人这么一说,忽然忆起眼前异事,不由问道:“前辈所饲异兽,不知什么名字?”
雪老怡然笑道:“你问的是适才我叫它上山的小猴儿么?”
说着,老人眉飞色舞,双目笑成了一道缝,又接道:“这是一种极为稀有的异兽,名唤“神猴”,为我在长白山中收下的……此兽天赋一身奇骨,跃能十丈。四掌掌心,都有吸盘,便于附身任何石面,故此我收来为我到各处采摘果物,倒省却了我不少的麻烦……”
说着忽然一笑道:“啊!对了!这猴儿所摘天果,如能采到二枚,这个哥儿的伤,当可果到病除了,否则还真要费些事呢!”
谈话间,似已听得峰面那神猴一阵吱吱叫声,雪老忽然仰首笑道:“来了!来了!也真难为这畜牲了……”
说着,果见一小黑点,由光滑石面上垂挂而下,看来也确实是险到万分!
渐渐才看清那神猴口中咬着一根小枝,枝上仅结有两颗核桃大小的红色果子。
雪老睹状,似颇失望的叹了口气道:“这天果也真快绝迹了……想不到半天他只找到了两个,看来也仅够为令友治病的了……”
说着尚自连连的摇着头。凤怡不由感到一阵心喜,同时也不由暗暗有些心疚。
那小墨猴一路贴掌而下,差不多只有一盏茶的时间,才临近山面。
只见它回头看了主人一下,这才四足一弹,在空中猛然一个倒翻,已飘在老人身前,口中一片吱吱叫着,把那两枚小果子送到雪老手上。
想着自知成绩不佳,只把果子一递上,就吱吱叫着跑出老远。
凤怡此时见它全身,竟自水湿也似的涔涔汗下,可想知这一路劳累情形了。
雪老不由叹了口气道:“也真难为你了!我既说话焉能不算,这条金鳝鱼,背后已现白纹,别说你小小兽类,就是一个人食下,也定感大补了……”
说着,将那竹篓盖方一揭开,那条金鳝,本是此地天池一种独有特产,普通鳝中,千中难选出这么一条,背后白纹,可表示年历长短,鳝黄更是奇上补品,常人如食上这么一条,大是有益。
雪老因知这神猴夙日垂涎这金鳝,亦非一日,因知这绝峰之上,受云雾浸滋,定生有一种天果,这种天果,为医药上绝稀佳物,功能起死回生,易筋还阳,为世间难得一见之物。
因雪老自知要想攀摘这种天果,自问无此功力。又知这种神猴,凭其功力,或可爬上,只是这种神猴,平日惜命已极,绝不肯无酬冒此奇险。
所以第一次钓得一尾金鳝后,为这神猴服后,令其上峰,果然竟依言搜下了七八枚天果,不由大喜。以后每隔多日,定必强迫这墨猴上峰一次,每次终必以涧中金鳝飨之,其中竟有三次搜空。
雪老本已灰心,今偶思念之,觉得再去试一下机会,却不意遇见了凤怡和受伤的叶飞桐。
且说老人接果后,一开篓盖,篓中金鳝,正练也似的自篓中一窜而出,直往那石侧泉涧中窜去。
但一旁的小墨猴,眼看到口美食,岂能令它平空窜下潭去,只见它一声清啸,二足点处,已如脱弦强弩也似的窜空而上。
在空中迎着那金鳝上冲之势,只一伸臂,“咭呱!”的一声怪叫,二物已纠缠在一团,随即跌落在地,一时腾落扑翻,成了一团。
凤怡见那金鳝全身,已把那小小的墨猴缠绕了好几转,不由惊得叫了声:“老前辈!不好了!”
雪老闻言,只是一笑道:“无妨!你看吧!”
说话间,果见那小墨猴不知以何身法,竟自会由那金鳝软体中一挣而出。
那金鳝反口向着神猴咽下就咬,可是那小墨猴出手极快,只一把,已死死的抓向了金鳝的七寸三分之上,一时那金鳝被扣得怒目凹睛,口中腥液连连滴之不已。
似如此,那小墨猴一任那金鳝偌长的胴体,在地面上劈劈拍拍的拍打着,只是死抓紧了不放。
如此过了一盏茶时间之后,那条金鳝,竟自全身软瘫不动了,这时那墨猴才把手松开,一任金鳝瘫痪就地。
雪老笑看了凤怡一眼道:“你看如何?你再看它怎么吃它吧!”
说话间,忽见那小猴一声怪啸,二前掌向那金鳝两肋下一搭,“啦!”的一声,鲜血溅处,竟把那金鳝两肋,划开了两道尺许长的大口子。
随见它伸掌于内,一阵摸索,竟由这金鳝腹中,摸出一对血胆,紧跟着向口中一扔,一阵嚼声,竟吃得个津津有味。
甘凤怡不由得看了个毛骨悚然!
此时老人一声叱道:“吃完了还不回来!”
小墨猴又扒在那金鳝身上,吸了半天血,这才就空一甩,已把金鳝残尸丢下谷去。这才又吱吱叫了两声,纵身一跃,已自行回到老人身后竹篓之中。
老人遂将篓盖盖好,这才对凤怡道:“有此二果,令友命已无碍,来!姑娘!你帮我将他身子扶一扶,待我把这天果汁与他滴下几滴。”
凤怡忙依言而行,雪老这才手持一枚鲜红的天果,凤怡忙将飞桐下颏搬开,老人将天果对准其口用劲一捏,就有一种血红的汁液,白果中挤出。
那天果也真怪,只是一层果皮包着一包浓汁,汁尽即完,飞桐脸色依然如故。
老人看了一会,又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一果足矣,如今看来,非两枚不可了……”
说着,将第二枚天果依前状向其口中滴下,待两枚全部滴尽之后,老人运掌如飞的在其身上拍打了一周,直待叶飞桐脸色转红,这才含笑对着凤怡道:“无妨了!据我猜想,这位哥儿定是中了人家的掌伤,如今已为我将其周身各穴眼全数推开,又食了两枚天果,只需静养月余,定可痊愈,老朽这就告辞了!”
说着将地上藤篓往背上一背,凤怡不由感激得叫了声:“老前辈活命之恩,请受弟子一拜!”
说着娇躯一折,竟向老人拜下,雪老只笑道:“姑娘太谦虚了……等那位哥儿伤好了,再谢谢不迟!”
说到末句时,人已腾纵而起,起落之间,已在十数丈之处。
甘凤怡此时不由心喜异常,再回过头来,却见叶飞桐自被老人周身推穴和血之后,此时脸色竟较前大为转好,面上竟微,微见了汗。
凤怡不敢即刻就背他下山,似如此又在旁等了一会,才见叶飞桐剑眉一展,口中啊唷的叫了一声,随着张开双目,凤怡不由喜极而泣的执起其一手道:“大哥!你的伤已医……好了!”
叶飞桐不由皱了皱眉,方要说话,却为凤怡一只玉手将其嘴唇给抚住了。
她娇笑道:“你还不能说话,我问你你现在觉得好些了没有?”
叶飞桐此时近视甘凤怡,一张玉面已为汗水湿透,再沾上些沙土,状极狼藉,想到这姑娘为了自己的伤,竟不辞千辛万苦,千里迢迢,跑到此处来求医,这番真情,怎不令人深为感动?
想到此,这位少年侠土,由不住握紧了对方玉手,星目一酸,竟流下了泪来,他用着低沉的语音道:“姑娘!可苦……了你了……我叶飞桐有生之日,决不忘姑娘这番真……情……”
“你是怎么啦?……还给我客气呀?……要不是你三番两次救我,我也不会活到今天了,你的伤又完全是为了我受的,我只背你来此找找大夫,这又算什么呢?”
叶飞桐不由苦笑了笑道:“飞桐今生能蒙姑娘青睐,虽死……何憾?”
说着,那双俊目,死死的盯向凤怡的脸上,目光中透出无比的怜爱之意。甘凤怡不由玉面一红,娇嗔笑道:“又来啦!你伤才好一点,就说这些话,真气死人……”
叶飞桐眼前佳人在侧,玉手送温,面对玉人吹气如兰,一时竟忘了身在病中,忍不住手拉着凤怡向怀中一带,甘凤怡不由嘤然一声,投入怀中。
她把脸一下埋在了叶飞桐的前胸,小声的叫了声:“大哥……”
叶飞桐答应了声。凤怡不由又起身坐好,玉面一红道:“大哥!你家在哪里呢?我必须把你送回家去……”
叶飞桐闭上了眼,他想着如果眼前这少女,能成自己的妻室,那是多么幸福理想啊!想着,他竟不由自主的微笑了。
凤怡见状,不由脸一红道:“怎么?你是不愿我到你家去可是?”
叶飞桐微微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是想父亲见了姑娘,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凤怡哼了一声道:“大哥!你有妹妹没有?”
叶飞桐喘了一会,点了点头道:“我有一个妹妹……也和你一样大,一样美!”
凤怡不由心中一喜,笑道:“好吧!我们现在就走吧!”
说着,慢慢将叶飞桐背于身后,又用一根带子把他系结实了,这才扭动纤腰,轻登巧纵的一路向山下驰去。
这时心情,可大异来时了,宽心一放,二人竟自边行边谈了起来,凤怡笑问:“大哥!你家在哪里?我们怎么走呢?”
飞桐道:“在洛阳,先坐船,后骑马……”
凤怡哼了一声,忍不住又笑道:“你爸爸厉害不厉害?”
飞桐一笑道:“家父叶之文和家叔叶之武共居二处,人称洛阳双英,为人最是和蔼不过,你一见就知道了……”
凤怡忽然一惊,由不住心中一动,心说:“这洛阳双英叶氏兄弟,名字好熟呀!好像常听母亲和尹公公谈起过,偏是一时想他不起……”
想着没有出声,不知觉间,已翻下山来,那匹骏马远远的系在树上。
此时天已快黑了,这片山林之下暮色苍然,远远的,他们上了马,蹄声得得,载着这一对年青的恋人走了。
他们永远是年青的,因为爱情正滋润着他们……渐渐就看不见他们了……。
在洛阳城之西,地名“青砖寺”,其实此处并无这么一处寺院,只不过是一处地名而已。
这日夕阳西下,晚风吹飘着地面的梧桐叶子,那又方又大的石板路,正有几个清道的仆役在清扫着,忽然一阵得得蹄声,由远处市街上疾驰而来了两匹骏马,八只铁蹄在这石板道上翻踏的声音,听来却是十分惊人,惹得这些过路的人慌忙*向路边。
却见竟是一双少年公子,一前一后催骑而来,前面一马蹬鞍端坐着一年仅十八九岁的少年,只是这公子眉清目秀,显得十分娇嫩。
而身后那位公子,却是剑眉星目,有几分须眉气色,只是满脸病容,在马上强自镇定,却显得不胜风尘之苦,他微微抬头,看了看眼前地方,一领缰绳,口中吁了一声,那马人立前蹄,长嘶了一声。
前行公子闻听回顾,娇声道:“叶大哥……怎么不走了?”
这人微笑道:“姑娘!你回来!我家从这条胡同往里弯就到了……”
原来这二人并非别人,正是叶飞桐与甘凤怡,自蒙雪老赐以天果后,果然药到病除,只是因伤破元气,即使是有天果保了命,尚需数月修养,方能复元如初,所以思之再三,甘凤怡决心把他送回家之后,自己再去投师。
此时甘凤怡如言将马头拨转,二人并肩拐进了这条胡同,叶飞桐用手一指前面一所黑漆的大门道:“我家就在那……姑娘请下马吧……”
甘凤怡忽然觉得一阵面红心跳,只害羞的对着叶飞桐笑了笑,显得十分忸怩地道:“大哥!我看我不必进去了吧!”
叶飞桐闻言急道:“那怎么行?……姑娘对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要容我父母一见,我想他们一定会非常喜欢你的……”
凤怡笑了笑道:“你看我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怎么好意思见他们老人家呢?”
飞桐一笑道:“这个没关系,你就干脆装男的就是了……”
凤怡不由脸一红,不由得心中更是紧张,咽了口唾沫道:“大哥!那可使不得,要是给看出来了,可不是玩的呀?”
原来这叶飞桐一向家教素严,尽管是和甘凤怡可说是一片洁白友谊,但冒味带一个少女回家,难免会遭致二老见责。
更何况他一心敬重这甘凤怡过甚,只怕如此令老父误认她为一般江湖风尘之女,岂不有损凤怡清白身望?所以他一路令凤怡易钗而弁,其主要意思也就是在此,心想只要假以时日,先令父母对这位假兄弟有了好感,那时再将实情相告,也不为迟。
这是他一番用心,谁知世间事,往往奇得难测,即不知反而因此,生出了一些波障,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此时飞桐闻言后笑道:“没关系?你没看这一路上也没有一个人看出你是女扮男装,只要你说话时喉咙压低一点就行了……”
甘凤怡不由心中一阵跳,遂问道:“那我叫什么名字呢?”
叶飞桐低头想了想道:“你不是有个哥哥吗?他叫什么名字?”
甘凤怡不由含笑道:“好!我就叫我哥哥的名字好了,他叫甘子梧!”
叶飞桐点了点头道:“好得很!这名子太好了!那我现在起就喊你二弟了,你可要注意,别露出马脚来了!……”
凤怡本是一个孩子,童心极重,这一想反正只见见他父母,顶多住个两三天就走了也就没事了,当时好奇心一起,连连点头道好!
二人在路旁商量好了,这才各自拉马前行,叶飞桐在前,凤怡在后,行抵那门前,各自住足,飞桐笑道:“二弟!你可别害怕!”
凤怡挤了一下鼻子学着男音道:“行!你去敲门吧!”
飞桐这才拾级而上,手在门环上轻叩了几下,就听见里面问道:“谁呀?”
叶飞桐道:“是我!”
遂见门开处,走出一个年有五旬左右的老头儿,一面揉着眼,像是刚睡醒的样子,见了叶飞桐叫了声:“少爷回来了?……”
飞桐一笑道:“回来了。”遂一指身后凤怡道:“老钟!这位是甘公子,你把我们马给牵进去……”
老钟忙向凤怡打了个扦,凤怡笑点了点头。飞桐遂回头笑道:“二弟!我们进去!”
甘凤怡到了此时也只有硬着头皮拾级而上,进得门,眼前是一条花卉路,上有藤萝花架,下是红色水磨方砖通道,道旁列着两排各色的菊花,都用一色的白瓷花盆装植着。
花架下尚悬有两个画眉鸟笼子,夕阳之下,这院中好不雅致!由此更可看出,此居主人定非俗士了。
叶飞桐带着凤怡走完了这条甬道,来至一处院中,首先入目的是一方字黑匾,那黑匾端正悬挂在入厅的檐口,上写着“书剑千秋”四个大金字,并无上下款,可见这叶氏门中,想必数代均是文武传家了。
二人正穿行间,忽听一声娇呼道:“桐哥!你回来啦?”
声方停,一条红影,自空而下,那身法矫健已极,落地无声,身方一纵进,笑叱了声:“打!”
只见这姑娘一振玉腕,哧哧打出一对暗器,直向二人分胸打到。
叶飞桐方叫了声:“小凤不得无礼!”
眼前紫光一闪,却为这暗器打了个满怀,但听噗地一声,顿时汁溅液飞,那是什么暗器,竟是一枚熟透了的大葡萄。
凤怡还算眼尖,见这姑娘一扬手,一丸黑光奔自己打来,当时只以为是铁弹丸之类,不由顺手一捞,却溅了满掌,又湿又粘。
那姑娘见状格格一笑,一面又跳又笑的拉起飞桐一只手道:“哥哥!你跑到哪去了?这么久不回家,家里都急死了……”
一面笑着扬起手中一串葡萄道:“呶!要不要吃葡萄,真甜哩!”
叶飞桐不由带气道:“这么大的姑娘了,一点样子也没有,不用说又是去架子上偷葡萄吃了是不是?”
少女闻言,面现桃红的瞟了甘凤怡一眼,又哼又笑道:“你一回来就神气了……也不过比我大一岁……不吃算了,我自己吃!”
飞桐笑看了凤怡一眼道:“二弟不要见笑,舍妹无知,打着你没有?……”
凤怡忙笑道:“无妨!令妹手法还真准呢!”
少女噗哧一笑,目视别处道:“真准!还被你接着了……”
凤怡被说得一时无言以对,暗笑这丫头也真野得可以了
心中不知怎地,自一见这姑娘后,就对她生出不少好感,只可惜自己此时伪装男的,否则定上前亲热一番,此时以目看了飞桐一眼。
叶飞桐会意的一笑道:“噢!我都忘了,我给你二位介绍一下!”
说着用手一指甘凤怡道:“这是我路上结识的一位拜弟,姓甘名子……”
凤怡忙接上道:“甘子梧!”
叶飞桐忙接口又道了一遍,这才又指那少女道;“这是舍妹叶稚凤……”
凤怡忙抱拳一躬道:“小生何幸如哉!得识姑娘,真乃荣幸之至!”
叶稚凤当时玉面通红,连道:“不敢当!甘兄太客气了……”
她心中不由得一阵又喜又羞,暗忖:“哥哥在哪认识的这位朋友……说起话酸溜溜的……”
叶飞桐见凤怡那份伪装男人的样子,忍不住差一点笑了出来,凑巧稚凤此时正回过头来,想跟他说话,见状只以为哥哥是在笑自己,不由愈发娇羞不禁,脸一红就跑了,一面尚笑道:“我去告诉爸爸妈妈去……”
说着莲足点处,只几个起落,已窜向另一处院落中去了,凤怡不由奇道:“怎么令妹不住在此么?”
飞桐一笑道:“我们是堂兄妹,家父和家叔夙日感情极好,住处只一墙之隔,有侧门相通,平日任两家人自行出入,如果叔父知道我回来,少不得又是一番热闹。”
遂看了凤怡一眼,笑了笑道:“我们进去吧!”
甘凤怡这才整了一下帽子,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随着叶飞桐直接启开厅门而入。
大厅之内,修饰尤为精雅,图书字画,琴剑楸枰,罗列满堂。地下铺着细草软垫,另有四个坐卧两用的矮榻,那矮榻有的是整个树琢雕而成,有的是整块奇石装成,有的是用藤竹木石,零整镶嵌,形式大小,无一雷同。榻上铺有香草软席,和文锦丝绵*垫,扶手枕头,都是精奇华贵。
凤怡眼见这些摆饰,已猜知这叶氏主人,定非俗士,心中不由得生出不少敬重之心。
飞桐进室后小声道:“你先请坐,我去请家父出来……”
甘凤怡不由点了点头,整了一下衣服,正襟危坐。方坐下不久,似听得后室一阵笑语之声,猜知是他们父子团聚,一番亲热。
少停就见软帘轻启,叶飞桐含笑而入,笑叫了声:“二弟!请见过家父!”
凤怡忙由位上站起,遂见叶飞桐身后走出一中年儒士,生得白面剑眉,目若朗星,貌相颇为清奇,一出门口中笑道:“贤契不必多礼,请坐!”
飞桐忙介绍道:“这是家父叶之文。”
遂又一指甘凤怡道:“这是孩子沿途结拜兄弟,甘子梧。”
叶之文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遂笑道:“请坐!请坐!”
凤怡落座后,叶之文微笑道:“方才小儿禀告,始知贤契古道热肠,小儿多蒙援手,始保一命,无异我叶氏门中之大恩人,愚夫妇真不知如何报答契弟才好……”
凤怡不由玉面一红,偷目一瞧叶飞桐正看着自己发笑,不由白了他一眼,这才压低了嗓音道:“老伯说哪里话,小侄沿途蒙令郎照顾处更多哩!”
叶之文闻言笑了笑,遂又道:“贤契年少英俊,不知师承何人?府上何处?”
凤怡微微欠腰道:“家师芬陀大师……”
叶之文不由啊了一声,面上惊喜道:“原来是芬陀前辈,大师早年行侠江湖,与我尚有一面之识,贤契得师如此,莫怪技高一筹了……”
凤怡脸色不由一红道:“小侄虽已从师,尚未正式入门,此番正是前往投奔,所以武功尚差……”
叶之文笑道:“贤契不用谦虚,由你目光中看来,分明内功已有相当基础,桐儿较你差多了……”
甘凤怡侧目瞟了叶飞桐一眼,面上微带喜色,忽见叶之文双眉微微一皱,面对凤怡道:“贤契面貌,颇似我一故人……怎么一时竟会想他不起了……贤契!你府上哪里?”
凤怡不由一怔,遂笑道:“小侄原籍湘省,却在川省长大……”
叶之文脸色本是含笑发问,此时闻言突然一怔,脸色一阵苍白,口中哦了一声,自语道:“什么?……你是湖南人?”
甘凤怡含笑点了点头,一旁的叶飞桐不由一怔道:“爸爸!您老人家怎么了?莫非认识他么?”
叶之文此时面色稍转,方强自镇定的问了声:“请教令尊大名……”
话方及此,却听见后室一妇人笑道:“是桐儿回来了么?……你这孩子可想死娘了……”
说着软帘启处,一旗装妇人含笑而入,叶之文闻声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凤怡也忙由位上站起,叶飞桐笑着走近叫了声娘,这妇人执起飞桐一手笑道:“我在隔壁正在跟你婶子谈话,见你妹妹跑回来说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是她骗我呢,谁知竟是真的!孩子你可好?”
说着上下看着叶飞桐,一面皱眉道:“孩子!你可瘦多了……是害病了是不是?”
叶飞桐不由笑道:“没有!我好得很……”
说着看了甘凤怡一眼,叶之文此时叹了口气道:“别提了!要不是这位甘家贤侄一路照顾他,桐儿这命早就没有了……”
叶飞桐忙回身笑道:“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路上结识的一位小兄弟甘子梧,孩儿一路上身患重疾,都是这位兄弟救的……”
叶母闻言,口中叫了声:“阿弥陀佛”!说着,就走近了几步。
甘凤怡忙鞠了一躬叫了声:“伯母!”
叶母此时眼内含着眼泪道:“甘相公……可真是我叶氏门中的大恩人了!……”
说着竟要弯腰下拜,吓得甘凤怡双手连摇,玉面通红,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忽又听得室外娇呼道:“哥哥!”
又有人笑叫道:“小桐子回来啦?”
接着门开处,进了一帮人,为首之人,正是方才在门口所遇的那位叶稚凤,身后随一中年文士,和一中年美妇。
凤怡不由一惊,因眼前这文士竟和那叶之文的面貌一般无二,非但面貌酷似,即便是衣着打扮,身材高矮,竟也与那叶之文一般无二,当时只疑是眼睛看花了,忙侧身一看,叶之文竟仍坐原处面带笑容,此时见他们一进来,起身相迎。
叶飞桐不由笑呼了声:“叔叔!”
叔侄见面,又是一番热闹。
但那叶稚凤一双深情的眸子,却只是注定着凤怡不移分毫,甘凤怡被她看得心里怪不自然的,不由望着她笑了笑,稚凤粉面一红,却把头转向了一边去了。
凤怡心中一动,暗忖不好,她本是一情窦初开的少女,对于眼前这位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女的心,却猜得透澈得很?只由方才稚凤那双凝视自己的目光里,也可看出这少女竟对自己有了情了。
这么一想,不由得她心中一阵急跳,脸也禁不住红了,心想:“要是自己猜得不错,那可糟啦!……”
当时真后悔自己好好地装什么男人,这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清。
此时叶飞桐又忙着向他介绍了一番,凤怡才知后来那中年文士,竟和其父叶之文是孪生同胞兄弟,名唤叶之武,二人形貌完全相同,只不过叶之武面上多一粒黑痣而已,当时众人谈笑了一阵,当晚就备了一桌丰盛的筵席给二人接风。
席间叶氏昆仲对甘凤怡大大推赞了一番,凤怡本定次日告别,却为二老死拉着不放,并且说什么也要住上十天才可放行,凤怡再三推辞不下,也只好答应了。
这一日,已是凤怡来此第三天了,天光方微微有些透曙,凤怡已自醒转,忙起床将一头秀发挽了挺长的一根发辫,这才启门来至院中。
晨光中方觉神智一清,忽听脑后一阵破空之声,甘凤怡不由暗吃一惊,忙向前一伏首,“哧!”的一声,一枚黑紫的大葡萄擦顶而过。
甘凤怡此时已知是怎么回事了,心中暗叫了声:“好个小丫头,你还想来这一套!”
当时方一转身,却又听得一声娇笑道:“别能!还有哩!”
忽见五点黑丸,呈梅花状,直往自己环身之外尺许打来,而当中却紧接上一枚,直往自己当胸打来。
这种打法,在暗器手法之中,是别具一格的,名叫“五星伴月”,手法极为厉害,令你防不胜防!
甘凤怡此时见状,不由银牙一咬,心说:“好个刁蛮的小丫头,我要是被你打着,也不敢出来现眼了。”
想着猛然一仰身,好一式“铁板桥”功,只凭足下靴尖轻点地面,全身霍然直挺挺地离着地面不过半尺许,眼前嗖嗖一阵疾风之声,那六枚葡萄,齐由上空飞过。
甘凤怡顺手上捞,以食中大三指略略将最下一枚葡萄捻在了手中,同时一弓身,立定了身形,目视处那叶稚凤正笑咪咪的看着自己,只见她今晨穿了一袭水绿长裙,上着粉红小淡衫,用一块紫色丝巾,将秀发扎了个蝴蝶结儿,愈发显得这姑娘娇媚十分。
甘凤怡这一转身含笑道:“姑娘你早!”
双手向前一抱,就势以“弹指功”,将那枚葡萄弹了出去,只听“丝!”的一声,一点黑星,直奔那叶稚凤当胸弹到,去势甚疾,一闪即至。
叶稚凤正在得意之际,哪里料到会有此一着,当时见状不由一慌。
“啊呀!”的叫了一声,因距离太近,躲闪已自无及,急切间,只见她向前猛地劈出一掌,将那枚葡萄就空劈了个烂,浆汁四溅,同时这叶稚凤已闪身在侧,望着甘凤怡抿嘴一笑道:“甘大哥!好厉害的弹指功!小妹自愧不如!”
凤怡不由脸一红,也顺口笑道:“姑娘的五星伴月才厉害呢!”
要知女孩儿最是小心眼儿,死要强,谁也不肯向谁低头认输,眼前的甘凤怡和叶稚凤,又何尝不是一样?
实在说甘凤怡还比叶稚凤小几个月呢!她虽然易钗而弁,却仍然脱不了先天的少女个性。
此时二女这么一对面,表面上虽是一团和气,但暗地里却谁也不肯向谁服输。
叶稚凤此时望着凤怡哂然一笑道:“小妹久仰甘大哥有一身杰出的功夫,衷心不禁敬仰十分,如果大哥不见怪,是否可以赐教几招掌法,也叫小妹长长见识!”
凤怡闻言不由笑道:“姑娘说哪里话,愚兄又哪里会什么高深武功……”
不想话尚未完,忽然眼前人影一晃,那姑娘已闪至身前,口中娇笑道:“大哥别客气了,打!”
这“打!”字方一出口,一双玉掌已双双扑至,一开式就“排山运掌”,一双玉掌上,挟着无比的劲风,直往甘凤怡连臂带胸猛袭了来。
甘凤怡不由一惊,因对方掌势来得太猛,不容她不闪身而让,同时也不由微微动怒,暗忖:“好个刁蛮的丫头,难道我甘凤怡尚且怕你不成?”
想着向右一俯身,用“黑虎伏腰”式躲开了稚凤的一双玉掌,叶稚凤已扑身在近,甘凤怡当时不再犹豫,口中道了声:“愚兄放肆了!”
话说间猛然向后一仰,刷的一声,已绕向了叶稚凤的后腰,骈二指照稚凤的“气海穴”上就点。
叶稚凤口中哼了一声,纤腰微扭已闪开了尺许,沉玉掌“一剪梅”,照准凤怡玉腕上就切。
甘凤怡心中不由一惊,才知这少女稚凤,竟是有一身颇为惊人的功夫,轻视之心,不由去了个干净。叶稚凤这一招来得又疾又准,凤怡顿觉一股劲风,浸肌而入,心中暗忖:“这丫头原来还练有内家气黑的功夫,确也不可轻视她咧!”
想着猛然向后一抽玉臂,合双掌运内家真力,猛然向外一抖,“云龙抖甲”,双掌上挟着两股无比劲风,直往叶稚凤胯骨上打去,一霎时二人打作一团,窜高纵矮,掌风呼呼,到后来几乎不分彼此人影。
在这黎明的清晨,两个姑娘,谁也不肯轻易认败服输,拳来腿往,时上时下,顷刻之间,已对了二十余招。
二人心中不由暗暗着急,本来是一时好强,动上了手,却因彼此都要强过甚,谁也不肯甘心服输,自然愈打愈难罢手了。
此时叶稚凤凌空而下,以一双莲足,直往甘凤怡双目上点去,甘凤怡向下一杀腰,稚凤走空了招,自知露了破绽,方暗暗叫了声不好。
甘凤怡已笑叱道:“叶姑娘!这一次你可输了!”
话声一了,猝然出右臂“分云见日”,向上一拨,直往叶稚凤足上抓去。
这一次因出手疾快,稚凤想躲已自无及,但觉那只莲足猝然一紧,敢情那只水绿的小蛮靴,竟被对方给脱了下来,露出纤腻的脚面,不由把一张粉面羞了个通红,落地后蛾眉一挑,偏又硬不起心来,只是痴痴的看着凤怡,眼圈一红,几乎流下泪下。
凤怡侥幸取胜,心中不禁也觉快怏,侧目一看,四下无人,不由双手把那只小蛮靴递上道:“姑娘请勿伤心……都是我……”
却不知那叶稚凤,平日娇惯过甚,何曾受过这种委曲?对方不赔礼还好些,这一下她赔不是,却愈发令她感到伤心不禁,口中慢吟了声:“我不管……”
一面却嘤嘤的哭了起来,正巧他身侧就是一块假山石,这姑娘也不知那来这么伤心,往上一扒,就嘤嘤咽咽哭了起来。
这一下那甘凤怡可吓坏了,不由往前走了一步,口中叫了声,“姑娘……”
却不自主的弯下腰,一只手抚在稚凤背上,秀目微皱,一时反倒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叶稚凤正伤心间,忽觉背上热软软的,知道是凤怡的手,不觉玉面一红。
她是个心思非常细致的女孩,尤其知道如何去讨得对方的芳心,自从这陌生清秀的少年——甘凤怡来后,叶稚凤已在不知不觉之中,把一颗芳心系在了凤怡的身上,此时找凤怡比武,主要也是在探测这少年到底有如何一身功夫。
却不知竟在数十招之内,败在对方手中,真个是又羞又喜,羞的是:一个女孩子家被对方把鞋给脱了下来,岂不有些不好意思。
喜的是:对方果然是一身负奇技的少年,自己眼光不差,尚真能获得此人之爱,该有多好?这时虽觉得凤怡的手搭在背上,芳心非但不怒,却感到无比欣慰……
只见她泪目一转,有意一撇樱口,笑哼道:“你欺侮我……”
说着又自哭了起来。甘凤怡自身本是同她一样的女孩,一般女孩家的心性,她又何尝不明白?
此时表面在劝,心中不由暗笑道:“小鬼丫头,你还给我来这一套……你可真算白来啦!”
想着正要收手不管,任她假装伤心到底,忽然她转念一想,心中暗想道:“干脆,我也给你装到底,反正我同你一样也是女的,就是被人家看见了,也没什么……”
想着不由于脆坐下来,和稚凤并了个肩,玉手轻揽,搂在稚凤纤腰上,一面贴面附耳道:“好妹妹!都是哥哥不好……你别哭了好不好?等会给人家看见了,像什么样子嘛?”
叶稚凤扭了一下身子,但甘凤怡却更搂紧了一点,叶稚凤忽然抬起头,用那双流满了泪的跟,看了这少年一眼,欲言又止,不由得脸一阵红,又低下了头,一面嘴中尚自哼道:“你松手……你……”
凤怡一面松开了手,却由不住低笑道:“妹妹!你还生我的气不?”
叶稚凤羞得粉颊通红,偷目一瞧凤怡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也正笑咪咪的看着自己,不由羞极而笑的哼了声道:“我呀!我恨你一辈子……”
一面伸出玉掌笑嗔道:“还不拿来!”
凤怡有意怔道:“拿什么呀?”
稚凤一把将那只小蛮靴抢了过来,往起一点哼道:“你背过脸去!”
凤怡笑道:“好!好!”
稚凤这才把鞋重新穿好,回头瞟了凤怡一眼,甘凤怡只是笑望着纤柔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想笑。
正当二人卿卿我我之际,却谁也没注意到,就在二人身后不远的松树之下,背手微笑的站着一个中年文士,他一直注目着这对小儿女,嘴角泛起微笑,喃喃听他自语道:“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儿……”
这中年文土,并非别人,正是稚凤的父亲叶之武,这日清晨,至院中散步,无意之间,却发现了女儿和那新来的少年,正在院中打作一团。
初看之下,这叶之武不由大吃一惊,待后细观之,始知二人竟是比着玩的,由二人谈笑举动间,已猜知他们有了相当的感情了。
这叶之武,夙日正为着女儿日渐长大,尚无适当人选而发愁,此时暗里一打量这甘凤怡,虽觉身材似微微矮了些,但却是眉清目秀,武功也不凡,心中倒不由暗自动了一动,正看得心喜之时,忽觉肩上轻轻为人拍了一下,不由吓得急忙一个转身。
却见胞兄叶之文,不知何时竟站在自己身后,面上却是冷冷的一笑道:“二弟!你看这姓甘的孩子好么?”
叶之武微笑着点了点头。叶之文却冷笑了声道:“二弟!你看这孩子可曾像一个人么?”
叶之武不由一怔道:“像一个人?像谁?”
说着转过脸来,仔细的往凤怡脸上望去。叶之文低声道:“二弟,我们进屋里再谈!”
说着转身就走,叶之武忙跟着而入,进门落坐后,叶之武首先一笑道:“大哥!莫非你以为这姓甘的孩子不好么?”
叶之文闻言后不由深深的皱了一会眉道:“二弟!你还记得差不多十九年以前的一个人么?”
此言一出,那叶之武不由脸色猛然一变,抖声道:“你是说那甘如石?……”
叶之文苦笑了笑道:“正是此人。二弟!你还记得这个人么?”
叶之武不由冷笑了一声道:“自然是记得此人,怎么你好好的提起他作什么?”
叶之文哼了一声道:“二弟!你好糊涂!你莫非忘了眼前这人也姓甘么?”
叶之武不由猝然吃了一惊,侧目向凤怡望去,这一看不由惊得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眼前这位青年人,果然面目轮廓,无一不酷似那从前的甘如石一般,叶之武这么一看,怎不惊得机伶伶直打冷战。叶之文冷冷的道:“二弟!此人据我所想,定是那甘如石的后人无疑,我们且莫大意了……”
叶之武不由低下了头,心中感到一种不可忍受的沉闷,他想道:“果真这甘子梧要是那甘如石的儿子……万万却是叫他和自己女儿亲近不得……”
想到此,不由剑眉一挑,方一瞪目,欲向女儿出言喝叱,却被叶之文低叱了声:“二弟!”
叶之武扫目视道:“既是那甘如石后人,你我还同他客气些什么?不如说开了,叫那小子滚蛋……”
叶之文叹了口气道:“唉!二弟……事情都过了多少年了,孩子都已长这么大了,这些话又如何能向他们出口?……二弟!你却冒失不得,一切我自有分寸!”
叶之武不由目含痛泪的叹了口气道:“十八年了……这些年来也不知母亲如何了?……那甘如石又如何了?……想不到他儿子居然都长这么大了!”
忽然他打了个冷战,有一种不克自制的疾怒,上冲发指,因为他想到这眼前少年人,可能还是自己的同母兄弟呢?……想到此,他几乎感到双目发黑,几乎站立不住了,直向前踉跄了一步。
叶之文忙用手扶住了他,叹了口气道:“二弟!事情还不一定就是他……也许这孩子父亲不一定就是甘如石……总之,这事情要冷静的处理才好,总之,孩子是无辜的……”
说着叹了一口气,再视那甘凤怡和叶稚凤均已绕道行出,此时正和叶飞桐在一边谈笑着。叶之文拉了其弟手一下道:“我们到屋里去吧……这事情要好好研究一下。”
叶之武只好垂头丧气,跟进而入。
晚上叶宅大厅内备下了一桌丰盛的酒筵,明灯高悬,叶氏兄弟对面而坐,叶飞桐、叶稚凤兄妹并肩而坐,甘凤怡却独坐在叶之文的下首。
宾主看来,是已到了酒酣耳热的时候了,尤其是叶氏老兄弟,都已微微有些不胜酒力了。
凤怡不由起身抱拳道:“二位伯父!小侄实在不胜酒力,要请退席了……”
只见他玉面通红,粉颊汗下,这小妞在家一向是滴酒不沾,如今只为女扮男装,却不得不硬着牙根,喝下了好几杯,直喝得腹内如焚,双目发花,她知道不要多,再喝三杯,可非醉不可了。
因此不得不起身告退,忽见那叶之文双目一瞪,哈哈一笑道:“贤契!你太客气了……甘子梧!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却要实实在在的告诉我才好……”
说着剑眉微挑,虎目泛威,看来却也有一种不怒自威之色。凤怡不由一惊道:“老伯有话请讲,小侄只要知道,定无不告之理!”
叶之文点头冷冷一笑,道了声好,这才抬头正色道:“甘子梧!你母亲姓什么?……现在何处?”
凤怡一怔道:“家母冷幼梅,现居岷江,伯父……你问这干什么?”
叶之文闻言面色少霁,看了一旁的叶之武一眼,笑了笑道:“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贤契!令尊大名是?……”
凤怡不由脸色一红,低语道:“家父姓甘名如石……”
不想话方及此,那叶氏兄弟都不由霍然而立,惊得凤怡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叶之文、叶之武交目对视,只见二人一时面色铁青,凤怡吓得抖声道:“二位伯父莫非……家父他老人家早已过世十八年了……”
此言一出,叶氏兄弟更是吃了一惊,都不由哦了一声,遂见叶之武皱眉道:“甘如石他竟死了这么久了?……你可知他是怎么死的么?”
凤怡不由眼圈一红,不由得低下了头,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也似的洒了一地,闻言微微摇了摇头道:“我那时还没出生呢……后来听母亲说……他老人家是死在一双仇人之手……只是……”
说着已泣不成声。叶氏兄弟互相对望了一眼,一时也不禁有些黯然,闻言后叶之文追问道:“只是什么?……”
凤怡抬起头恨声道:“只是仇人姓什名谁……我却不知道……妈妈却不肯告诉我……”
此时叶飞桐和叶稚凤,见凤怡如此伤心,再耳闻他身世如此,都不由得相继泪下,稚凤不由得鼻子一酸,泣声道:“大哥“……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以后日子长着呢!总会知道杀害老伯的仇人为谁……我兄妹一定为大哥报仇……大哥!你可知道那仇人姓什么?”
叶之文叶之武闻言,都不由心中一惊,虽然他二人并未杀害甘如石,但他们却都已猜想到甘如石是如何死的。而那死一定与自己兄弟有关,此时闻言都不由吃了一惊,然而凤怡闻言后,却流着泪摇了摇头道:“娘不肯告诉我……”
忽然她觉得此时这种哭相,简直太像是一个女孩子,毫无男人气质,不由得立刻改泣为笑道:“事情都已过去了……莫非两位伯父还认得先父么?”
叶之武闻言看了叶之文一眼,苦笑的点了点头道:“孩子!……不错,我兄弟和你父亲认识……不过,他到底是如何死的,我们却真是不知道了……”
凤怡一听不由含泪往地上一跪道:“既如此,二位伯父请受小侄一拜……”
说着不由得又自流下泪来。
但是使她吃惊的是:那叶氏兄弟,见自己朝他们下跪时,竟不约而同的相继闪立一旁,面目之上,竟自带着一种愤怒之色,像又无法出口似的。甘凤怡不由心中暗吃一惊,惊愕间,那叶之文已甘笑道:“甘子梧你起来!我兄弟却是当受不起……”
凤怡心绪凌乱已极,再加上酒多喝了几杯,此时哪还会有心再在此停留,于是向二老一鞠躬道:“小侄想暂先告辞……”
叶之文一笑道:“贤契请便……”
说着用目一扫叶氏兄妹,冷然道:“你兄妹饭后来我处,我有话告诉你们。”
二兄妹齐答了声好。甘凤怡此时又看了叶飞桐一眼,飞桐不由剑眉微挑道:“二弟!你喝醉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却不料那叶稚凤此时早已一片芳心系在了凤怡身上,先前见自己父亲和伯伯对人家那么冷漠情形,芳心早已酸到了家,眼泪儿在双目中转了半天了。此时见状不由也上前一步岔言道:“大哥……我也送你回去吧……你又喝醉了……”
凤怡方道了声不必了,却见那叶之武剑眉一竖,厉叱了一声道:“你们两个滚开一边……”
叶飞桐不由一惊道:“大叔……你……你老人家是怎么了?……”
甘凤怡一向是娇嫩惯了,哪受得了这个委曲,虽是女扮男装,但终于她还是女的呀,当时见状内心一酸,转身就走了。
叶飞桐方一转身叫了声,“二弟!”
却觉肩背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父亲叶之文,不由一怔,叶之文叹了口气道:“孩子!这事你不明白,你同你妹妹都到我房间里来,我有话告诉你们……”
叶飞桐不由一时默然,看了泪流满面的稚凤一眼,二人随着叶氏兄弟二人,一同走向内室,进了内客厅后,叶之文叹道:“你二人坐下……”
飞桐稚凤二人如言落坐,心中不禁感到狐疑十分。叶之文这才叹了口气道:“孩子!你们可知道这甘子梧他父亲是谁?”
稚凤忍不住道:“方才甘大哥不是说过了么?”
叶之武点点头道:“不错!他说过了是甘如石……但是你们可知道,这甘如石是干什么的?……”
说着这叶之武剔眉瞪目,像是愤恨到了极点。叶飞桐与叶稚凤都不禁打了个冷战,一齐惊问道:“是做……什么的?……”
叶之武冷笑了一声道:“他是我们不共戴天的大……”
方道及此,一旁的叶之文咳了一声道:“之武……”
叶之武不禁把这句话半途打住,叶之文才又随后叹道:“事情早已过去了,兄弟就不必再提了……”
说着忽然面现秋霜的对叶飞桐兄妹道:“不过孩子……你们从今起是不能再跟这甘子梧来往了,你们要记住……”
叶飞桐闻言顿时双目一黑,泪流满面道:“爸爸……他是我的大恩人……这么做不太残忍了么?难道他父亲和您老人家有仇?……”
叶氏兄弟闻言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叶飞桐此时心如刀扎,竟自再也把持不住,一交坐到椅上,内心暗忖:“凤怡要果真是父亲仇人之女……那可怎么是好?……”
想到此不由强忍心酸,翻身坐起道;“爸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孩子与他是生死之交,情逾骨肉……”
叶之文长叹了口气道:“桐儿!那甘如石虽与我叶家并无什么血海深仇,也谈不到什么仇恨……只是……唉……”
他用手遮住了脸,沉默了半天,忽然摇了摇头道:“这是万万行不通的!孩子!我求求你不要问那是为什么,你们决对不能来往,明天就叫他走……”
此言一出,就连一旁的叶稚凤也不由低下了头,泪儿禁不住流了满面,叶飞桐闻言后齿咬下唇道:“但是爸爸……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叶之文冷笑了一声道:“不错。这一点我们应该感激他……否则,我又岂能容他活到现在?”
叶飞桐惊得打了个寒战,遂即低头不再言语。此时空气至为沉默,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这间内厅的窗根之下,立着那泪流满面的甘凤怡。
她已听清楚了室内的每一句话,她几乎忍不住要冲进内室,与叶之文叶之武理论一番,但是转念一想,她又忍住了。
有一个问题,令她深深地怀疑着,那就是眼前的叶之文叶之武,到底和自己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在未了解之前,自己还是早早的离开为妙……”
想着她偷偷的退身窗前,回到自己房中,此时天已大黑,冷冷的夜风,战瑟着满院中的花叶,发出刷刷的一阵响声,甘凤怡痴痴的凭窗望着。
她身后已归置好了一切,那些简单的随身衣物,只需往背上一背,就可随时走了,然而她又为何不马上走呢?她是多么矛盾啊!他想着也许那叶飞桐会来一次,自己只希望再看他一眼,再看他一次就够了……
就如此这小妞儿一直挨等到了三更天,却并不再见叶飞桐的影子,她想他是不会来了。
猝然见她立起身来,把归置好的衣物背好了,再把新得的那口龟纹剑系于背后,这才推开了窗,垫步拧腰,“嗖!”地一声,已窜出窗外。
此时万籁俱寂,天上繁星密陈,习习的冷风浸入了她的肌肤,微微感到有些冷嗖嗖的。
她于是又想,我还有匹马呢。
“算了!不要了!我还是走吧……”
只见她纤腰微扭,娇躯连耸,一路兔起鹘落的已翻腾出了这所宅院。
正当她那矫捷的身体,翻出这大宅院之后,一条纤小的人影,却轻飘飘的落在了凤怡原住的居室之前,皓洁的月光之下,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本宅的少主人叶稚凤,只见她微微蹙着一双蛾眉,远远的视着凤怡居住的那间房间,那扇窗门洞开着,而且隐隐由内中还泛出灯光。
稚凤不由暗想道:“这么晚了,他还没睡呀?……”
于是她心中不由又感到发愁了,她想:“我怎么才能把他叫出来呢?”
想了一会,环目一视,见四下无人,这才大胆的由地上捡起了一粒小石子,纤指微弹,“嗖!”一声,把这枚小石子弹入了窗中,微闻那枚石子叭地响了一声。
叶稚凤不由吓得一惊,生怕这声音太大了,惊动了别室之人,却不料停了半天,那房中依然丝毫没有声音,叶稚凤不由深感诧异,遂又弯腰再捡起了一枚小石子,抖手打出,依然是毫无动静。
这么一来,叶稚凤才想到不妙,只见她莲足一点,已轻如飞叶也似的,“嗖!”一声已纵在了窗前,尖足向窗内一看,室中空空如也!
叶稚凤这才发觉不妙,纵身而入,但只见几上残灯,一耸一暗的放着昏暗的灯光,哪里还有那少年人甘子梧的踪影。
看到此,这位叶姑娘不由感到一阵焦急,四下一望,果见室中各物俱都不在,这才想到对方果真是走了,顿时她感到一阵莫明的空虚……
眼望着这室中的一切,她低低的叫了声:“甘大哥!甘大哥!你竟真的走了!”
忽然她秀眉微微向两下一挑,那双美丽的眸子,就像星星也似的,射出了两道冷电……
这几天以来,她感到自己深深地爱上了这甘子梧,尤其是早上比武时那些温馨的感情……如今……如今面对着心上人睡过的床,坐过的椅……而室中人却已杳如黄鹤,他又上哪去了呢?……
叶稚凤这么想着,不由得又流下了两行热情的眼泪。她是一个心胸开阔的女孩,从来只知道任性去追求她自己所爱的一切,绝不愿受到任何人对她本身的拘束与限制。
她觉得晚宴间,自己父亲和伯伯,对甘子梧那种态度,太令人可恨了!甘子梧也定是为此才气走的。想到此,她不由挺了一下娇躯,冷笑了一声道:“甘大哥!你走了,但是我发誓要找到你,否则,我永远不回这个家!”
她用掌风震熄了室中的灯,带着满胸的伤怀,重新潜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一夜她把所要随身带的东西,整理就绪,这才伏枕小睡。
第二天,这所住宅里微微惹起了一番骚动,原来是他们发现叶稚凤继那姓甘的少年之后失踪了……
她没有留下任何纸件,诉明她的行踪,但是她哥哥知道她上那去了,叶氏老兄弟也猜知,她一定是追找那甘子梧去了……
叶飞桐到了此时,心绪不由大为凌乱,他知道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他更明白稚凤的个性,如果到后来发现自己所热恋的甘子梧,竟是女扮男装,很可能会令她于羞愤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
想到此,他不由深深地后悔了,同时在心境的另一方面,他又何尝能够忘记那位细柔娇宛的甘凤怡,这不算短的日子里,他们之间,早已深深的种下了“爱”。
“爱情不是一件衣服,穿上了是不能再脱下来的……”
然而他终究比较理智一点,要不是心中惦念着稚凤的出走,将导致后日的一番空情,他会严遵于父亲的约束,即便是失去了他衷心所爱的凤怡。
可是他现在不得不走了,就如此勉强的在家又呆了几天,他也偷偷的走了……
谁也不知他到何处去了……
叶之文叶之武,对他们兄妹的不告而别,深深感到无比的震怒,他们发誓,决不容许自己的儿女去和甘如石——这么一个曾经占有他母亲的人的儿子来往,当然要是叶稚凤如果爱上了那甘子梧的话,将更是令他们切齿痛恶的事,那是决对不能令老兄弟二人通融的一件事情。
洛阳双英叶之文叶之武,在一番雷霆震怒之后,双双将家事嘱咐了一番,就在叶飞桐出走的第三天,他们这一双老兄弟,竟连袂出门而去。
夏尽秋来,落叶缤纷,处处都带着微微的寒意,这是湘江下游的一处渡水,舟泊如云,来往行旅如同穿梭。时当午后黄昏,落日半江,红霞漫天,映照着流动的江水,反射出万道金蛇,闪闪放光。
这时由上游如箭的驰来一艘快舟,这小舟本就甚为小巧玲珑,再加上顺流而下,自然其快如矢,一闪即至眼前。
一汉子单手把橹,阵阵的江风,把他头上那顶马连波的大草帽,吹得直往后翻。
小舟上轩窗四启,舟内窗明几净,一公子面窗而坐,几上置有酒具,这公子把酒临风,其喜洋洋。
此时红日半江,映照着这位少年公子,只见他剑眉星目,挺鼻俊口,却是英俊异常。
他独自饮了几杯酒,推开酒具,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张大红的请帖,上书:“岷江老人尹一波亲展”
其侧是一行小字:“柳傲霜诚邀”
少年不禁深深的一剪剑眉,暗忖道:“这柳傲霜究竟是何许人也?居然连师父谈起她来,也似畏惧三分……”
想着又把这张红帖揣入了怀中,仰面向那汉子问道:“到了松口渡没有?”
那汉子弯腰笑道:“还没有咧!不过下流水疾,大概再有半个时辰,也差不多该到了!”
少年点了点头,心中反倒觉得有些害怕了,他脑中幻想这柳傲霜不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此次投函师父用意何在?
原来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在岷江随尹老夫子习技的甘子梧,自从凤怡离家后,匆匆已有半年多的时间了,这半年以来,甘子梧一心追随尹一波苦心习技,再加上他自幼从师,自然在武功方面有了极大的精进。
谁知忽然竟在上半月中,接到了一个具名柳傲霜的女人一封请帖。
帖上大意是,敬约岷江老人尹一波,于本月十五日至湘省蹄风岭一晤,其余的什么话也没有。
岷江老人接函后,不由深感惊疑,他脑中仿佛忆起,近年来江湖中盛传过有这么一个女人,一向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两三年以来,江湖中多少高手,都毁在了这个女人的手上,此次突然函约自己,到底又是为什么呢?
然而他仍是决定,至时定必往访之,八月十五日夜,正是中秋夜晚,蹄风岭是湘江下游松口渡的一处地名,那柳傲霜既诚言函约,此时此地,真难以令人猜测她用心何在了。
谁知事又凑巧,岷江老人竟在本月上旬,突然旧疾大发,病情颇似中了风,虽经其自出奇方食愈后,要想在一月之中下床,却是不可能的事了……
因此无奈,这尹一波才命其弟子,持老人名帖,再带上那柳傲霜的请帖,亲代师往访之,看看究为何事。甘子梧受命后,虽不愿别师而行,但老人秉性怪异,力言病已无妨,务令前往。
于是甘子梧这才暂时别师而去,首次行道江湖,不觉耳目一新,沿途风景,颇多佳处,不禁留连忘行,短短的路程,竟行了十天之久。
且说此时小船上扯起了风帆,小舟愈发的快捷,一刹那,已下去约有十数里,舟行放慢,船夫请示道:“相公!松口渡已到了……”
甘子梧哦了一声,这才整理了一下衣服,丢下了一块银子,看看小舟已将*岸,只见他双膝微微向下一弯,嗖的一声,已窜上了岸边,扬长而去。
甘子梧上得岸后,见天已黑了,这松口渡为一处僻静渡口,离着市街尚还有一段的路程,此时正有五六个牵着小黑驴的伙计,在岸边兜揽生意。
甘子梧不由一时兴起,心想今日天已晚了,不如先在客栈中住上一夜,明天白天去投帖不迟。
想着就唤驴夫,给了路钱,方往那小黑驴背上一跨,这头小黑驴不用操缰,已自行扒开四足,哗铃铃地如箭疾驰而去。
约摸有半个时辰之后,始来至一处集镇,那小驴四足放慢,行至一处叫“野鹤店”的客栈前停足不动,口中噗噜噜的直喷白气。
甘子梧方下了驴背,就由内跑出一个伙计,接过了那头小黑驴,一面向内喝道:“老二!招呼客人!”
说着就由内应声跑出一个伙计,一面笑向甘子梧道:“请问客人是几个人?”
甘子梧一笑道:“就我一个人,你给我找一间安静一点的房子……”
那店小二一面答应着,一双鼠目却不停的往子梧背后的那口剑溜着,面上微微带出奇异之色。
这小二带着甘子梧进了一间静室后,干笑了声:“客官是外乡人吧?……”
子梧哼了一声道:“不错!”
那小二闻声依然不去,遂搓着双手道:“如果小的所猜不错,客官定是欲去蹄风岭可是?”
甘子梧不由顿时一惊道:“咦?你怎么会知道?……”
那小二一笑道:“小的在这松口渡住了少说也有十年了……所以一看相公这种打扮,就知道定是去那蹄风岭无异了……”
说着竟自笑容突敛,满面伤感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甘子梧见状不由大奇,忙道了声:“喂!请你回来……”
那小二答应了声,遂转过身来苦笑道:“相公何事?”
甘子梧皱眉道:“我这种打扮,莫非有什么特别么?……”
那小二叹了一口气,用手往子梧背后的宝剑上指了一指道:“相公背后既带着这口剑,所以小的一看就知道了……”
说着又顿了顿,苦笑道:“相公!你可是要去找那位天魔女么?”
甘子梧不由一怔道:“谁是天魔女?我要找的是一位姓柳的……”
那小二顿时面如死灰道:“这就是了……相公!你要找的可是名叫柳傲霜的仙姑么?”
子梧点点头道:“正是!你可知她住在何处么?”
那小二退后了一步,注目着子梧道:“相公!……你千万去不得……”
说着满面惊恐之色,似欲言又止,子梧不由暗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
那小二抖声道:“相公……你千万去不得……这位柳仙姑简直是……唉!”
子梧不由大奇追问道:“你说实话不要紧!”
这小二才打了个冷战,用手一指对面客房道:“前两个月,这房子里来了两个背着剑的老头儿,说是去蹄风岭,谁知一去不回……到后来那知他们竟是死了……”
这小二继续又道:“上个月又有一个姓余的老武士,也是问去蹄风岭的路,谁知也是一去不回……后来才知道他也死了……这事情非但小店如此,这附近客栈之中,几乎全有这种事情发生……相公!你说这事奇不奇怪?……所以我说相公万万是去不得!”
甘子梧闻言不由顿时机伶伶打了个冷战,暗暗叫了声:“我的天!……”
凤楼梧桐第五章侠士寒夜逞其能
甘子梧听得这店小二之言后,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寒战,暗暗叫了声:“我的天!”看了那小二一眼道:“竟有这种事?光天化日之下,莫非他们还敢杀人不成?”
店小二傻笑了声道:“他们是谁也不怕,别说杀个人了,就是烧房子你看她敢不敢?”
甘子梧不由皱了皱眉道:“你怎么知道那几个人是被杀了呢?”
小二脸色一红,怔道:“他们一去不回,东西还在我店里呢,不是死了是怎么了?”
子梧低头想了想,着实心中被吓了个不轻,当时还面上装着镇定的笑了笑道:“好了!我知道了,我去蹄风岭的事,你可别对人说,以免大惊小怪,我自有办法。”
店小二诺诺连声的退下。甘子梧待其走后,不由剑眉微颦,他脑中不禁感到极度的困扰,实在想不通柳傲霜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想着把身上衣服宽了一下,剑也解下来,须臾店伙端上茶水。
甘子梧一个人在店房中喝着茶,霎时之间天已大黑,这松口渡一带,民风朴实,大半多已歇息,只有几处灯光还依然在燃着,阵阵的江风,由江面上向这山洼里吹来,他忽然站起了身子,齿咬下唇,脑中却不由在想着:“我一定要去看看,这蹄风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地方!”
虽然那店小二的话不能不令他有所惊惕,可是师命如山,就是刀山油锅,也不容许自己不退而去。这么想着,他果然就不再犹豫了,当时换了一套紧身夜行衣,外罩青绸长衫,将长剑系于背后,又在房中约莫候了一个更次,这才推开了窗,飘然而去。
甘子梧脑中回忆着方才从店小二口中套出去蹄风岭的地址,一路放开了脚步,紧行而下,渐渐愈行地方愈感荒僻,只是一片田舍,住家的人都很少。
眼前是一片竹林,有小径穿林而入,四面竹声窸窸,在静夜之中听来真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正行之间,忽听身后似有人嬉笑之声,仿佛是和自己同方向而行。
甘子梧忙向路边一闪,遮身于竹林之内,行目外视,不一会果见有两条人影,边言边走,由那小竹径向前行进,由二人语言外貌上判来,此二人竟是两个少女。
目光之下,但见二女一身白绸素衫,被夜风吹得飘飘欲仙,似闻前行那身材修长少女回头笑道:“师妹,快走吧,别只顾着闹,时候可不早了哩!”
语音带着一口川音,听来十分悦耳,身后那少女闻言格格一笑道,“你真是被师父给吓破了胆了,晚回去一会又有什么关系?”
那身材修长的少女停住了身形回头一剪双眉道:“好个小丫头,你胆子可愈来愈大了……难道你忘了上次被罚的事了?要不是我给你讲情,你呀……”
说着这少女不由噗嗤一笑。甘子梧不由心中怦然一动,暗暗叫了声:“好美的女孩……”,真想不到在此荒凉的野林之中,竟会有如此姿色的少女。如霜的月光之下,这少女那双明亮的眸子,和散在两肩上的秀发,再衬上她那一身素雅的绸衣,乍看起来,只疑是月里嫦娥,人间何能有此国色天香?
甘子梧一时顿觉目光一亮,那双迟豫的目光,竟是被这长身玉女绝代风姿,给牢牢的吸住了。
此时那身后少女也已行近,口中喘笑道:“得啦!别神气了,知道你是师父跟前的大红人……”
说着抿嘴一笑,看了看天,又皱了一下眉含笑道:“真个的!我真走不动了,好姊姊!就依着我歇一会吧!你看天上的月亮有多美呀!我们只坐一会就走好不好?”
前行少女叹了口气道:“我可真对你没有办法,好吧!就坐一会吧!可只许歇一会!”
说着竟转身往甘子梧身前走来,甘子梧不由大吃了一惊,方想别是自己露了身形了吧。心中正自焦急,却见二女一前一后,眼看已快行至自己身前,竟自突然停步,接着就见那长身少女,由身上取出一方丝巾,在一方的白石之上抚了抚灰,相继落坐,甘子梧这才放宽了心,于是更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喘了。
二女落坐之后,甘子梧这才把二女形貌看了个清清楚楚,愈法惊异不止。
只见那长身玉女,年约十八九岁,蛾眉淡扫,杏目流晶,偶一伸手掠发,纤手如玉,肤如凝脂,真个是直如水新荷,她身旁那少女,岁数也不过十六七岁,虽然也可说是眉清目秀,可是要是和那长身少女比起来,可就差得多了。
二女相继落坐后,甘子梧才看清,那身材略矮的少女身后,尚背着一个颇为细致的花篮,此时顺手取下,放于石上,笑了笑道:“别瞧这一段路,可真不近呢!我腿都走得酸死了……”
那长身玉女嫣然一笑道:“这位老太太可真没办法,每天光为了给她老人家采花,就要跑上二十里山路……真是吃不消!”
甘子梧心中一惊,心说这位老太太是谁?可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两个好徒弟,想着不由得却又着急起来,他倒不是急别的,只是暗恨自己好好躲个什么劲,现在可好,这两个少女就坐在自己前面,想动也不能动,本来也不认识她们,也用不着藏,现在要想出来,反而不便了,想着心中不由得大为后悔,正自自怨自恨的当儿,却听得那另一少女笑指着天空道:“师姊!你看今天的月亮真好,又圆又亮,我真想能到月亮里去玩才好呢!”
那长身玉女抬头看了看,忽然叹了口气道:“是啊!再过两天就到中秋节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说着她顿了顿,像想起了一件事似的哦了一声,遂问那另一少女道:“道凤!你还记得这个月十五,师父约的是谁么?”
甘子梧听得不由一惊,当时凝神屏息,连大气也不敢喘,倾耳听去,却见那被称道凤的少女,仰首想了想道:“好像是送到岷江的,请的是一位姓尹的……听师父说这个老家伙可厉害得很呢!”
长身玉女闻言低头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请的是岷江老人尹一波,这位尹老前辈本事可大着呢!我真奇怪,师父这两年来性情怎么会变得这么激厉……动不动就杀人!我真替她老人家担心!”
道凤皱了皱眉道:“师姊!你看这位姓尹的会不会来?唉!我真希望他不要来才好!”
长身少女微微冷笑了声道:“人家也是成了名的侠客,哪有怕死贪生的,只要接到了师父的请帖,我想一定是要来的!”
另一少女闻言后张大了双目道:“那不是又要糟了!”
长身少女叹了一口气道;“这尹一波与师父也不知早年有什么瓜葛,好像有一件事关系着师父似的,你忘了师父找了这尹一波好几年了……所以据我想,也许他们之间的事,并不是打所能够了结的,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甘子梧不由心中更是一动,正想细心倾听下去,却不料一时倾身过度,无意间,身子压了竹子一下,咯喳地响了一声,不由大吃一惊,身子前迈了一步,咯喳的又响了一声,这么一来,二女可都惊觉了。
就听那身材较矮的少女一声惊叱,跟着人影一晃,已纵至自己身前,寒光一闪,竟是一口利剑,直奔甘子梧当胸刺到。
甘子梧惊慌之下,自知身形已然败露,也不便再掩藏了,只急得口中唷了一声,慌忙之下向前一窜,闪开了身后少女的剑尖。
那少女一剑不中娇叱了声:“好大胆的小贼,我看你往哪里跑?”说着娇躯竟自腾起,赶紧往下一落,掌中剑“流星赶月”刷地带起一溜寒光,直往甘子梧右肋上猛扎了去。
甘子梧这一现身,本想与她们解说一番,却不料这少女,来势如此急猛,即使想开口也没时间,只好先顾眼前要紧。
这一剑来势如电,要是给它扎上,准是活不了,当时不由也动了怒,容得少女这口剑剑尖已点上了衣服,甘子梧猛然向上一举双臂,全身围着那锋利的剑尖滴溜溜一个急转,已至少女身旁,口中厉叱了声:“姑娘住手!”
那少女以为,定是那里跑出来一个江湖无赖,偷听自己姊妹说话,还不是手到擒来,却不知一连两剑,竟连对方衣边也没沾上,不由大惊,此时再听甘子梧这么一声大喝,不由一时倒怔住了。只是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这突然现身的怪客,不发一语。
甘子梧喝住了这少女后,不由得冷笑了声道:“我只是一个过路的人,又没招惹与你,何故出手就用剑伤人?”
这少女和甘子梧方才对手之时,那长身玉女,只是在一旁抱着一双玉臂,注视着二人,一言不发。
此时闻言款动了莲足,向前走了两步,依然是不发一语。那另一少女闻甘子梧言后,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这人好没来由,既是行路之人,如何在一旁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准不是好东西,你还想跑?”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娇躯向前一滑,又已到了子梧身前,掌中剑绕起了一片光墙,“秋风扫叶落”,直往甘子梧双腿上斩了去,甘子梧不由忙向上一拔身,纵向一旁,俊目一扫那长身少女,却是唇角带着微笑,大有幸灾乐祸之色,不由急道:“喂!你可管着点这位姑娘呀,宝剑不是玩的!”
长身少女见甘子梧那种狼狈的样子,不禁噗哧一笑,杏目瞟了他一眼。
甘子梧方才以为,她定会出声喝止眼前这少女,谁知她却格格一笑道:“道凤!狠狠地用剑砍,别怕,输了还有我呢!”
那持剑少女闻声哼道:“师姊你放心!他跑不了!”
说着话娇躯一弓一伸,已用“海燕掠波”的身法再次窜近,掌中剑“笑指天南”,点起一点寒星,直往甘子梧“志堂穴”上就点。
甘子梧本想那长身少女定会出言喝止,谁知她反倒变本加厉,当时不禁将牙一咬,少女剑到,他忙凹肚吸胸,向后退了一步,容得少女剑势已过,他口中哼了一声,猛出右手“顺手推舟”,直往那少女腕上就劈,这一式用得劲力十分充沛,那少女手中虽持有长剑,也不禁一连后退了五六步。才拿桩站稳。甘子梧身形已错开一旁,单手后背,“呛!”的响了一声。
午夜里闪出一道光华,甘子梧竟将长剑撤了出来,少女见状不由呆得一呆,甘子梧不由乘势冷笑了声道:“姑娘何故逼人太甚,莫非我甘某是好欺的么?”
说着俊目旁视,却瞟向那长身少女,微微带着冷笑。持剑少女本姓朱名道凤,长身少女姓谢名小莉,同为天魔女柳傲霜门下弟子,武功均已入门。
尤其是那长身少女谢小莉,外号人称罗刹女,掌中剑确已尽得乃师真传,此妹天生丽姿,可当之国色天香,只是个性奇特已极,而且心狠手辣,只要犯在她手中的敌人,简直可说是无一幸免。
因这谢小莉武功既得柳傲霜真传,且个性既又与乃师有几分相似,故此夙日极得乃师欢心,只是此女心底极为纯洁善良,尤其对于正邪之间,分得十分清楚,所杀敌人,除非是罪有应得,很少误杀好人,为人也极为正道,急公好义,只是易喜善怒,故此江湖上多以罗刹女称之。
她自己也不以这外号为意,此时随这朱道凤奉命往对山“小屏秋”去采一种叫“睡莲”的异花,却不知竟在归途上遇见了甘子梧。
起先她同朱道凤感觉完全一样,只以为是一江湖败类之流,谁知见他同朱道凤一动上手,才知道是一武林中难得的高手,不由轻视之心去了一半。
再一细看这年青人的那份俊姿,芳心中竟不由对他生出了不少好感,那一份轻视之心去了个净尽。
再由对方言语之间可判出,这少年果真是一无辜者,芳心本思喝止师妹,但转念一想,她却有意不令他们停止,只在一旁暗暗揣度子梧到底有什么惊人的功夫。
是故见甘子梧拔剑在手,却正好对了心意,看了朱道凤一眼道:“师妹,这可不能含糊,把这厮给抓下来!”
甘子梧心说:“好丫头,你专门在一旁施坏吧,等会我再跟你好好算算账。”
朱道凤闻言冷笑了声道:“看不出你还会施剑,好得很!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厉害!”
话一说完,莲足轻款,“绕步盘身”已行至子梧身前,掌中剑“白蛇吐信”,点起一点金星,直取子梧咽喉。
甘子梧容对方剑已快至,猛地一翻手中剑“冷带系腰”,“呛!”地这么响了一声,两口剑撞在了一起,击起了满天的金星,甘子梧是“黄龙卷首”,往内同时一凑,又打作一团。
一刹时但见寒光闪闪,人影憧憧,午夜里两道银虹上下翻飞,冷森森的剑光耀目难睁,一瞬间已对了二十余招。
这一番疾斗,直看得那一旁的罗刹女谢小莉暗自惊心!
因为她没想到这突然现身的少年,竟会有如此一身惊人的功夫,看来自己师妹万万不是他的对手了。
果然朱道凤此时剑走轻灵,直往甘子梧臂上削来。甘子梧长剑后撩击开了来剑,跟着向下一推剑“顺手推舟”,这一招施得极为轻灵,朱道凤若不抛剑,这只右手就别想要了,若是想抽剑回避,也是不可能了,不由吓得惊叱了声:“呀……”,惊魂之下,只觉对方剑气如虹,在眼前一闪,却听得那少年冷笑了声:“算了吧!”接着手中剑呛的震了一下,甘子梧竟退向一旁,冷然不发一语。
虽只是这么一震之感,可是朱道凤已差一点宝剑脱手,一只右手齐根酸疼,就连眼泪也差一点流了出来。
这才知眼前这少年人,竟是一身怀绝技的人物,自己决不是他的对手,由此一招看来,分明是对方手下留情,要不然自己这只手就别想要了。
如此一想,又怎能再和人家动手?只在一旁痴痴的看着甘子梧,也是一语不发。甘子梧虽手下留情,但本心想把她手中长剑震脱了手就算了,谁知暗运臂力一震之下,那少女宝剑竟是未被震脱,心中不由暗吃了一惊,暗惊这少女好大的臂力。
甘子梧此时尴尬的将长剑还入鞘中,对着痴痴而立的朱道凤一拱手道:“甘某一时无意过此,竟被姑娘误为贼盗之流……唉……这话真是该怎么说呢!”
他皱着眉看了谢小莉一眼,心中暗想那不是你这个丫头施坏……却见那谢小莉正抿嘴而笑,她笑着上前了一步,瞟了甘子梧一眼,再回目瞧了一下朱道凤道:“算了吧!我们饶他一命算了!”
朱道凤闻言红着脸将长剑收回匣里,冷笑着对甘子梧道:“你还不走等什么?……”
甘子梧闻言剑眉一挑,忽然他想就算了吧,跟两个女孩子家,还能斗出什么名堂来,只狠狠地瞪了二女一眼,掉头而去。
不想方一举步,却又听得那长身少女笑叱了声:“回来!”
甘子梧不知所以然忙回过了头,却见那长身少女欲笑又怒的嗔道:“你叫什么名字?”
甘子梧沉着脸道:“我姓甘!”
朱道凤在一旁岔言怒道:“我早知道你是姓甘,是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耳朵聋了是不是?”
甘子梧不由星目一转,强忍着一腔怒火对着那朱道凤道:“姑娘好一张利口,我偏不说,你又能奈何我?”
那少女被说得玉面一红,正要拧背拔剑,却被那长身少女拦臂阻道:“师妹算了……”
遂杏目一转甘子梧笑道:“我师妹年幼无知,望甘兄不要与她一般见识才好!”
甘子梧见这少女竟突然转了口风,也不由盛怒全消,当时低道了声:“那里!那里!”
谢小莉却接着笑道:“那么甘兄大名是?……”
说着一双星星也似的眸子,却笑视着子梧,似在倾听回话。
甘子梧不由心中一动,竟自情不由己的呐呐道:“在下姓甘名子梧……敢问姑娘……?”
谢小莉嫣然一笑道:“我姓谢,她姓朱!”
说着用手指了身旁的少女一下,却又接笑道:“名字嘛!暂时先不告诉你……”
甘子梧心说好狡猾的丫头,把人家的名字骗出了口,自己却是守口如瓶,想着气得哼了一声,却见那朱道凤正自抿嘴而笑,不由玉面一红,冲着二女一抱拳道:“既如此,在下告辞了!”
却闻那谢小莉叫了声:“甘兄请慢!”
子梧皱眉道:“姑娘莫非有事么?”
这罗刹女谢小莉启齿一笑道:“甘兄可知此处是什么地方?”
甘子梧陡然一惊道:“这里不是蹄风岭么?”
此言一出,猛见那长身少女蛾眉一竖,满面青霜的叱道:“不错!甘子梧你有几个脑袋竟敢擅入这蹄风岭,莫非你不知这是禁地么?”
甘子梧不由暗吃一惊,本想表明身份,出示那天魔女柳傲霜的请帖,可是转念一想,还觉得不到时候,当时闻言,佯作不知的怔道:“谢姑娘的关照,在下新来此地,竟是不知,我这就离开就是了!”
说着转身如飞而去,耳中仿佛听得那朱道凤叱道:“师姊!把他拿下来,这小子深更半夜的来此准没好事……”
那谢小莉只是哼了声道:“由他去吧!”
甘子梧听到此,身形已翻下了六七丈,正巧眼前是一处凸出的山岩,甘子梧忙将身形掩于石后,仰首上视,却见谢朱二女向岩下看了一会,转身而去。
甘子梧心中一动,暗忖:“我正想找这柳傲霜不着,眼前既放着她两个弟子在这里,我何不跟踪她们一程?”
想着身形猛然向上拔起,一路兔起鹤伏的又紧盯着二女跟了下去。
前行的二女边说边行,笑语如珠,似在诉说着方才的事,一路直往山前而去。甘子梧紧紧后随,没带出一点声音,似如此跟了挺长的一段路,眼前景致更较方才为佳,一轮皓月高悬天空,映照得这眼前山景一石一树直如图画一般。
远远山谷之中,用松枝搭起了一座大门,门侧插着两枝冒烟的油松火把,黑烟袅袅,火光炯炯,照得这所巨宅,好大的一番势派,甘子梧暗忖:“莫非这就是那柳傲霜的住处么?”
想着却见眼前二女,各自脚步加快,一路向那巨宅驰去,待行近那大门时,却不直接由大门进去,竟绕向一边,相继住足,甘子梧也忙掩身石后。
身方藏妥,却见那谢小莉回头顾视了一番,微见那另一少女伸手穿入树枝叶中,似微微拉了一下什么东西,跟着丝丝的一阵细声,那一面树墙,竟整整翻开了一扇,二女翩然而入,接着那扇树屏又自合好如初。
甘子梧心中不由吃了一惊,暗疑二女为何舍大门而不入,却走此暗门?
想着先静静的等了一会,见二女不再外出,这才仗着胆子向前窜近了些,这一走近,才暗自惊心,敢情这所大门的高度少说也有五丈,四周有两面背山,山高数十丈,还尽是峭壁,另两边也有五丈许的高墙,墙身上满生的都是些藤蔓,看过去直如是一丛树林一般。
甘子梧不敢冒然由墙上纵入,遂轻步行至方才二女探手之处,细心找了半天,果见有一乌黑铁环垂吊藤蔓之中,甘子梧不由用手轻轻往下一拉,但听丝丝一阵细声,那墙上突然如前翻开了一扇。
甘子梧不由飘身一旁,略等了一会不见有任何动静,这才大着胆子蹑足而入,待身行进后,那扇门又自行关上了,他勉强定了定心,略一打量这院中形势,不由暗叫了声:“好大的地方!”
目光望出,满是些奇花异草,白石星罗,最奇是各石座落井井有序,三五一堆,有青石小径穿到石中,甘子梧只一观已惊出一身冷汗,暗忖怪不得那谢朱二女不由大门而入呢,敢情这院中,竟列有如此阵式,自己幸未茫然探足,否则此刻怕不早已困入这石阵之中,听凭宰割矣!
想之真是不寒而栗,而眼前暗门所通为一曲暗小径,想之定为这屋中不明阵法之弟子所私行,甘子梧惊魂乍定,注目细观,见小径所通为一翠楼,楼之四周环种植着不少青竹,月光之下竹影婆娑。
楼上似微有灯光,丝丝透过竹枝,甘子梧技高胆大,暗忖:“我既然来了,总要探视一番,这柳傲霜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想着展开身形,倏起倏落,一霎那已掩近那所翠楼,忽见眼前人影一闪,甘子梧不由猛然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陡然拔空,轻轻的飘上了楼檐之尖,身方下伏,已看清了竟是一青衣少女由楼内外纵而出,一路向前飞纵而去。
甘子梧在瓦面上扒伏了一会,这才仗胆飘身回廊,耳中仿佛听得楼角偏室之中,微微有人谈话之声。
甘子梧不由蹑足窗前,隐身廊柱之后,凑目一扇雕拦格窗之前,由窗帘缝中向内一看,不由怦然心中一动。
目光观处,室中布置清雅已极,一色的浅绿装置,四壁为一色绿石镶嵌,打磨得光可鉴人,壁上悬有一剑一琴,另有一长几之上却置着笔砚尺管,无不形式古雅。
案前紫藤书架上缥湘千帙,另有一青玉木托上,置一三足小鼎,此时正袅袅地冒着白烟,传出阵阵檀木清香。看到底,甘子梧已知室中主人不俗,不由侧目旁观,竟见那室中*壁陈设一个极大的软垫蒲团。
在蒲团之上,此时正跌膝端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凤目半合,犹露出一线目光,隐隐散放出炯炯神光。
这妇人身着一袭黑纱便袍,双膝仅在长襟之下,体态轻盈,长眉樱口,头绾叠翠堆螺髻,面色红晕欲滴,虽是六旬左右的人了,望之犹如三十许,只是一张素脸,丝毫不染脂粉之色。
甘子梧心中方自惊吓,暗想:莫非此人竟是那震惊武林的天魔女柳傲霜不成?……怎么竟会是如此一个人物?……
甘子梧想像之中,这柳傲霜不是一鸡皮鹤发的怪老婆子,也定是一面目狰狞的老妇人,却不料竟是如此一个人物,心中不由惊异不止,尚还不敢相信这妇人就是那天魔女柳傲霜。
正自惊愕之间,忽见这中年妇人双瞳猛开,神光乍露,猛然扬起一双玉掌,平空慢慢抓去,甘子梧心中正自猜疑这是何故,却猛然觉得眼前灯光乍暗,那原置于室内长案两端的两盏青瓷古灯,一霎那竟自灯光如豆,耸耸欲熄。
甘子梧心方黯然,却见那妇人双掌徐徐传开,灯光竟随着她启指之势,又复大亮,光度竟更胜先前。
直把窗前偷窥的甘子梧看了个惊心动魄,他知道这是一种干天的阴黑功力,和至阳的太虚元劲同为内功中登峰造极的功力,非内功已至极上地步者所敢轻易问津,想不到这中年妇人,竟有此等功力,怎不令人望之栗然。
惊叹之间,那妇人已运指如初,室内灯光时明时暗,如此数十次之后,她才袖手膝上,凤目竟自微微又合上了。
甘子梧心中一阵悚然方欲转身离去,忽见那妇人凤目再开,却隐隐听见有人叩门之声,妇人启唇曼哼了一声:“进来……”室门开处,进来了两个少女,甘子梧不由一怔,认出了二女正是方才和自己途中相遇的两个少女。
此时二女各自躬腰对着那妇人行了大礼,由那谢小莉发言道:“睡莲已采得,弟子等已植于后山冰潭之中,请师父一观……”
妇人冷然的点了点头道:“已种好就算了,我明天白天再去看也不迟,只是你二人为何耽误到此时才回来?”
说着凤目轻瞥,神光四射,俨然冰姿,好一付不怒自威的风采,二女被看得打了个冷战,相继对视了一眼,呐呐不能出言。
天魔女柳傲霜不由长眉一挑,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不说呀?莫非有什么隐秘不成?”
朱谢二女对观了一眼,朱道凤不由抖声道:“弟子二人采得睡莲后,只在途中休息了一会,因贪赏月色……”
不想话尚未完,柳傲霜猛然一声叱道:“胡说!”吓得朱道凤打了一个寒噤,天魔女柳傲霜跟着微微冷笑道:“好一番谎言,赏月色?……莫非这冷云居中月色不好么?……”
说着凤目一扫那谢小莉道:“小莉你说!”
谢小莉玉面一红,看了一旁的朱道凤一眼呐呐的道:“弟子归家途中,遇见一少年,因师妹责其无故擅入师父禁地,一时不合打了起来……”
天魔女听到此面色一惊,冷笑了一声道:“那人你们捉住了没有?”
谢小莉不由脸色一红,忙躬腰道:“弟子无能,竟被那少年跑了……此人功力在我姊妹之上,致使被他跑了……”
不想话尚未完,蒲团上的天魔女一声厉叱道:“住口!”
吓得二女面无人色,各自后退了一步,天魔女冷冷的接道:“这人无故擅入,定有原由,你二人竟容他轻易离去,真是罪该万死……”
说着冷笑了几声道:“这少年叫什么名字?”
朱道凤呐呐的道:“他……他姓甘……”
此话一出,就见那天魔女,猛然双目发直的,由蒲团之上一站而起,满脸惊喜的叫了声:“什么?他……他姓甘?”
朱道凤话方出口,见师父竟自惊成这种样子,不由一怔,天魔女带着满面惊喜之色,叫道:“什么?他姓甘?……”
谢小莉在一旁不解的点了点头道:“不错。他姓甘,师父您……”,天魔女发着战抖的声音,急问道:“他是甘如石?是不是甘如石?”
窗外的甘子梧不由打了个冷战,差一点惊出了声,心说:他怎么会知道我父亲的名字?……却见谢小莉惊怔的摇了摇头道:“他不叫甘如石,是叫甘子梧!”天魔女忽然面色黯然的摇了摇头,一跤坐于蒲团之上。由不住流下了两行泪来,她像感触起一件极度伤心的往事,由不住轻挥了挥玉手道:“你们退下去吧……我知道了……”
二女相视默然,向师父行了一礼,各自退出室外。甘子梧此时不由惊疑万状,见二女退下,本想就此别去,谁知身方后退,却听见室内的柳傲霜用着断肠的声音悲呼道:“甘如石!甘如石……”
子梧本已离窗,闻言不由大吃一惊,忙又凑近目光,却见柳傲霜泪如雨下的痴望着室顶,口中断续的唤着自己父亲的名字,仿佛还在念着什么,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已被晶莹的泪水所填满,方才那种凌厉的神色,一霎那已化为乌有。
甘子梧心中不由猝然激动,心说:“莫非这魔女口中所唤的甘如石,就是自己去世的父亲不成?还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他想父亲已去世将过二十年了,又如何会和这柳傲霜发生什么感情?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由于天魔女这么一哭唤,甘子梧不由也感到一阵莫名的辛酸,想起了那他从未见过一面的父亲,由不住一阵抽搐,伏在窗前唏嘘不已,一时泪如雨下,他可忘了此时身处何地,竟自哭出了声。
室中天魔女柳傲霜,正在伤心之时,忽听窗外抽搐之声,不由一挑蛾眉,大吃一惊,猛然由那蒲团之上一跃而起,口中叱了声:“什么人?”
玉掌平推,就听“喀喳!”的响了这么一声,那扇雕空的格窗,轰然全开,震成了个粉碎。
窗外的甘子梧正在闻语伤心之际,忽见室中妇人猛然跃起,自知身形败露,慌不迭向后撤步拧身。
不想身方退出尺许,眼前窗扇一声大震,竟自粉碎,不由低道了声:“不好!”健躯方向上一窜,却听见身后一声娇叱道:“哪里走?”
跟着就有一股生平从未领受过的疾劲之风,袭脊而入。
甘子梧自然识得这种掌力的厉害,只要容得她这种力量推出,自己这命可就保不住了,想到此,哪还敢再图逃意?只好将腰向前一躬,乍看起来,像似为身后妇人的掌力逼得如此,事实上这却是一种逼攻双关的绝招,甘子梧运用得异常迅速。
他身形向前一扒,不待身后柳傲霜抽招换式,已一拧腰身,“斜打天门”,矫健的躯体,活似一条闹海惊龙,双掌一左一右,以“灌掌”的姿态,直往柳傲霜敞开的两处“气海俞穴”上打去。
这种突然的变招,施来非常惊人,就是天魔女柳傲霜,—猝然无防之下,也不由大吃了一惊,只见她玉掌猛然向后一收,双踵提劲向上一弹,整个躯体笔也似直的拔空而起,就如此,甘子梧的一双掌沿,却已擦着她的衣边而过。
柳傲霜身在空中,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同时更把这人恨之入骨,稀星明月之下,但见这天魔女柳傲霜活似一头大彩雁,猛然向上一踢莲足,头下脚上,就空发掌,带着无比的疾劲之风,直往甘子梧当头扑下。
这种凌厉的招式,足令当者惊心,甘子梧向前一迈步,那种凌空的罡劲,竟迫使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吓得忙向右转步,可是那种劲道,仿佛是一道钢匝,几乎连举足都是不能,这才知果然厉害,不由大吃了一惊,正自心想这可完了。
可是事情是如此的突然,就在天魔女双掌方要外发的霎那,一线月光正自下射着,眼前这人的脸,眉目之间,竟似一人,她几乎惊得呆了。
双掌本已击出,猛地向后一撤,“细胸巧翻云”在空中一个疾翻,已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口中急唤了声:“甘……你是甘……?”
子梧闻言不由一惊,一连后退了数步,吃惊地道:“咦?……你怎么知道我姓甘?……”
这中年美妇闻声几乎惊得呆了,她注目着子梧半天才连连后退道:“不……不……不可能……你决不可能是如石,你太年轻了……”
甘子梧猝然大吃了一惊,忽然他剑眉一挑,满面愤慨的道:“在下甘子梧乃是岷江老人弟子,今因家师患病,不克应前辈之约,是故由弟子代师往应,请前辈手下留情!”
这妇人闻言哦了一声,面色不减的点了点头道:“尹一波不敢来,我知道……”
子梧虎腰一挺,正要发话,这天魔女柳傲霜,却冷笑一声道:“很好,你来也是一样……”
说着话,那双瞳子里射出两道奇光,令人不敢逼视,娇躯也微微移动着往上凑来,甘子梧见状只以她定是要出手向自己发难,不由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双掌蓄式以待,却见那天魔女双眉微微一皱道:“我问你一人,你可认识?……”
甘子梧恨声应道:“前辈请讲!”
柳傲霜苦笑了一下道:“甘如石是你什么人?你说!”
子梧不由一怔,遂呐呐道:“那是先父!”说着猛一抬头,两道如电的目光,射向对面的妇人,抖声道:“你……你如何认识?”
天魔女在突一闻到那“先父”两字,面色忽然变得苍白,惊呼了声:“你说什么?……他……莫非已经死了?”
甘子梧一时泪如雨下的点了点头。忽然这妇人娇躯如箭也似的窜起,往下一落,倏出右掌直往子梧脉门上扣去。
这种突如其来的“伸云手”,正是武林中传不多见的一种功夫,和武当派的“分云爪”有异曲同功之妙。甘子梧惊愕之间,突觉右臂一麻,已被天魔女这种突然的手法,将穴道给拿了个死死的,竟是不能移动分毫。
然而他依然内心明白,只是不能再出口发音罢了。
天魔女此时全身抖成一片,瞪目欲裂的看着子梧道:“这是谎言……你实说!要不然我活劈了你……”说着话,她的泪已由不住像两条小长虫也似的,自她那双秀目中流出,那只扣着子梧脉门上的手,也跟着松开了……
甘子梧见状心中不由大是不解,天魔女手方一松,他已盘步绕身,转出一旁,口中惊呼道:“前辈你……”
话未完,已见天魔女娇躯如飞也似的,再窜而上,玉掌上举,五指箕开,带着一股极大的劲风,向甘子梧面上抓来。
甘子梧不敢迟豫,忙向外一塌身,闪开一旁,但此时天魔女柳傲霜直如厉魂附体,仿佛已完全丧失了理性似的,口中娇叱了声:“你还想跑?”
纤腰扭处如影附形,依然是出掌直往甘子梧后心上猛抓了去。
甘子梧此时不由也被激得火起,心忖:“你也未免欺人太甚了,难道我就怕了你不成?”
想着向前一抢步,容得天魔女玉掌已临后脊,倏地一个“怪蟒翻身”,“刷!”地一声已转了回来,轻舒铁掌“白猿献果”,向上猛的振臂托起,直往天魔女面上震去。
这种招式施得真是吓人,快同电闪一般。按理说,在如此情形之下,要想能接过甘子梧这一式“白猿献果”,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了。
可是眼前这天魔女柳傲霜,却是异同常人,二十年来遭逢奇遇,学得一身惊人的功力,再入中原,到目前为止,竟是举世无匹,她又如何败在像甘子梧如此一个尚未出道的少年呢?
诸君可曾知道,眼前这天魔女柳傲霜到底是谁呢?她又如何会认识甘如石?我想如果诸君只需细心的回思一下,本书的首页楔子之中所交代的一切,定会一切都明白了。
这妇人不是别人,正是甘子梧父亲甘如石的情妇,她也正是叶之文叶之武,洛阳双英的亲生母亲。
自从她和甘如石的奸情外泄之后,首先得不到叶氏兄弟谅解,当叶氏兄弟欲找甘如石寻仇之时,这可怜的妇人,仿佛已预料到甘如石的不幸了。
因此她不得不在伤心羞愧之余,唤来二子,暗示他二人,不可取甘如石性命,并声称发现了佩带自己玉佩之人,一定不可取他性命。
所以叶之文叶之武,能在即将杀害甘如石的一霎那,发现了母亲的玉佩,忍恨而退,饶了甘如石一条性命。
他兄弟含恨而回,柳傲霜尚在梦中未醒,当时就由叶之文给母亲一信,信中说明和甘如石对敌经过,并言自己兄弟看在母亲面上,已饶他不死,但自即日起,定不再希望见到母亲了。
留下信后,这一对倔强的兄弟,竟不告而别。
柳傲霜醒后见字,心如刀绞,但是她却为着心上人甘如石而庆幸,对于叶氏兄弟的背家而走,她虽然痛心,却远不如失去甘如石而甚,于是她稍清理家事之后,也就离家而去。
她离家的目的,依然是去寻找心上人甘如石,可是她哪里又知道,心上人虽没死在两子手中,却死在他自己的剑下了……
她只以为他定是含愧远走,因此她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踏遍了中原各省,可怜她一个武技并不十分精湛的女人,沿途受尽了人间凄苦,花容渐失,郎君何去?
就在一年初冬,这可怜的少妇,沦落到了青康边境,在一个雪飞的冬天,遇见了震慑武林的九指乞婆南叶焦,竟为其收之门下,携回大荒山文石峰,十年后,授给她一身罕世惊人的功夫。
柳傲霜学得这身绝技之后,起初只在塞外边地随师作些侠义之举,但九指乞婆并不是一个十分正直之人,时常也在一些驼帮马客身上取些不义之财,日久天长,这柳傲霜声名竟和乃师一样的响遍了整个的大荒边地,凡是大漠南北,川康青藏一带,只要是行路之人,提起柳傲霜,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其下手毒辣更甚乃师,故这些人就送了她一个外号,名叫“天魔女”。
这天魔女柳傲霜既得师父全身武功,更为武林道上器重,因此在短短的数年之内,名扬天下,声威较乃师不在以下,因此别立洞府,广收弟子,也颇有一番作为。
她自从一别中原十年,昔日之事多已不思,但衷心所不能忘者,唯独甘如石一人,此番学得绝艺之后,名扬天下,更思一会这故旧的情人。
因此这数年以来,她访遍了大江南北,只是丝毫也没有甘如石的下落,但是她始终并不灰心,她永远相信甘如石还在人间,因为当初叶之文叶之武并没有杀他,那么,他一定还活着。
在这期间,柳傲霜个性有着显明的变化,她变得几乎丧失了人性,除了她衷心思念着的心上人甘如石之外,她几乎愤恨任何人,就是她亲生的两子,在她心目中,现在并不使她有一丝思念牵挂之情。
因此这多年以来,她完全变了,死在她手上的黑白两道的武林高手,不知凡几,她依然不变初衷的在杀着,凶焰有增无减,只要是江湖上略有声色的人物,她总是与其一决高下,因此,提到这天魔女,人们已是谈虎色变。
岷江老人尹一波在这两湖一带,颇有侠名,在柳傲霜突一闻尹一波的侠名,她几乎惊得呆了。
她依稀记得当初甘如石,曾和自己说过,有一至友名叫尹一波,为一德高望重的文士,并屡言欲去投奔之意,此时突然闻得这尹一波之名后,不由脑中闪出了一个新的希望,她猜测甘如石定是投奔到他那里去了。
本想立刻赶至岷江,亲访一下真情,但回心一想,自己这数年以来,名气之大,武林中谁人不知,那甘如石万无不闻的道理,既不来找自己,可见他依然是不愿见自己。
那么,即便是自己再找去,恐怕反到画虎不成,反类其犬了。
再者如果自己真的见到那甘如石之后,当着那尹一波的面,他要是含愧不见自己,自己岂不是自讨无趣了,何况那尹一波的武功,也不是好惹的,事情既无一定把握,反倒落人笑柄了。
因此思前想后,还是想通了,仍用请帖名义邀这尹一波一晤,表面上以敬慕他的侠名为由,暗中却打听一下,看看那甘如石是否真在他那里?
要是真居住在岷江老人之处,自己再另设他法,否则以岷江老人如此一个声名显赫,而且侠义可风的武林高手,自己也犯不着对他下什么煞手,以免耻于江湖。
这是天魔女柳傲霜的一点私心,用心也不谓不精了。
想不到,这岷江老人竟会突然染病,却派了甘子梧来此。
由子梧的姓名和面貌上,使天魔女柳傲霜只一眼已看出了,他定是甘如石的亲人,再一追问之下,果然不错。
最使人痛心的是,甘如石竟有了儿子,那证明他已经另结新欢了……
这怎不使这位素心苦意期待的妇人痛心欲裂,由爱而恨,因此更牵连恨上了他的儿子甘子梧。
她并不相信甘子梧的话是真的,她仍以为甘如石还健在,却有意令其子告诉自己,说他已经死了,好让自己死了这条心,因此,她感到更是无法忍受了。
此时面对这甘子梧,她双目几乎都要喷出火来了,本想数招之内把甘子梧制伏,却不知一时大意,差一点伤在子梧的“白猿献果”一招之下。
甘子梧这一招白猿献果,本心有七八分把握可以伤着对方。却不知双掌方一捧上,就见那天魔女柳傲霜一声惊叱,娇躯猛地向后一个倒仰,乍看起来,只疑是被自己双掌所击中。
却不知,那柳傲霜向后一仰之霎那,一双玉手猛的撤回,随着身形后仰之势,左右作“金剪开帛”之式,直往甘子梧一双手腕上猛然切了下去。
甘子梧此时若敢不收回双腕,这双手可已别想要了,当时只急得向后猛一撤腕,可是天魔女柳傲霜,又岂能再容他如此施展?就在他方一收腕的霎那,忽见眼前之柳傲霜一个疾转,全身像一条闹海银龙也似的,已至甘子梧身后。
这本是一瞬间的事情,甘子梧顿觉后心志堂穴上一麻,当时一交栽倒,人事不省。
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觉得全身上下凉嗖嗖的,略一转动,百骸尽酸,痛楚不堪。
甘子梧不由大吃一声,忙翻了个身,却觉得手足一阵皮肉麻痛,开目一看,原来手脚都为粗绳给捆了个结实。
自己被搁置在一堆稻草之中,室内昏黑阴暗,只有一盏光华昏暗的豆油灯,一灭一明的闪着微弱的光芒。
甘子梧这一看可吓坏了,不由急得唷了一声。
不想方一出声,就听见身侧一阵窸簌之声,甘子梧回头惊视,却见昏暗灯光影中,一少女仗剑而立。
从她惊慌失措的动态之中,看出这少女像是也是才由梦中惊醒一般。
甘子梧再一注目,这少女不是别人,却正是自己在路上所遇见的那长身玉女谢小莉,她见子梧一出声,不由扬了一下手中宝剑道:“你可醒了……”
甘子梧不由皱了一下眉道:“怎么……怎么会在这?你们要干什么?”
长身少女见状,玉手轻掩着樱唇,噗嗤的笑了一声道:“要干什么,你可管不着,你胆子可真不小,居然敢和师父动手,那你不找倒霉,现在可好……”
说着又抿嘴笑了笑。甘子梧见状不由气得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好笑,要杀要剐任凭尊便,皱一下眉头就不算是汉子行为……”
这谢小莉闻言,秀眉一挑,冷笑道:“你还有什么好神气的?嘴巴倒蛮硬的,告诉你可有你的好日子过呢……”
甘子梧气得哼了一声,只因受制人手,多说无益,何况对方又是一介女流,真要把她说急了,给自己吃上一点苦头,那可真叫是气死人呢!
想着气得把脸向里面一转,干脆给她来个不理,看她能把自己怎么样?
不想方一转过身去,就觉得背上被人踢了一下,却又听那谢小莉的声音道:“喂!喂!才睡醒又睡可不行,天都什么时候了!”
甘子梧真被气得啼笑皆非,当时猛一回头,那少女惊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格格一阵娇笑道:“你这是干什么呀?……喂!你坐好了,我还有话要问你哩……”
甘子梧闻言转过身子,挺了一下腰,没坐起来。谢小莉不由欠腰一笑道:“坐好呀!”
昏灯之下,这少女长发垂肩,樱口贝齿,杏目桃腮,好一份娇姿美态,可是此时生命尚在人家手上,哪里还有心思去审度这少女姿色,闻言星目一睁道“我到底是犯了什么法?被你们这么处置?手脚都捆上了……”
谢小莉抿嘴一笑道:“你呀!你的罪可大了。我问你,深更半夜,你一个男的,跑到我们这里偷看些什么?这冷云居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你如此张狂,你说说看有罪没有?”
说着一双秀目注视着子梧,似笑又颦,甘子梧本是一肚子冤枉,如今听她这么一说,不由霎时羞了个面红耳赤,暗一思想,果真是自己太冒失了。
想着不由一时呐呐不能发一言,这长身少女见状点头笑道:“怎么样?没话说了吧?……”
说着环目四视,回眸笑道:“其实呀!你只要老实一点别想跑,脚上的绳子倒可以给你解开,你先说你跑不跑?”
娇躯前倾,皓齿吐芬,由她那晶莹流露的双目中,流露出无比的情意,甘子梧看在眼里不由心中砰然一动。
他仿佛觉得这少女那双眸子里,射出的光芒,就像是两条冷箭,深深的冷战着自己的心,几乎不敢对她平视。
不得已把目光移向四周,才发现自己此时竟被关在一间完全为花岗岩所砌成的石室,仅有人头大小的两个石洞,凿于石室的上端,权充窗户。
由那石洞上视,可见阴沉的天空,有几颗稀疏的小星,原来天已是深夜时分了,如此石室之中,孤男寡女相处一室,即使是自己立心纯正,也难免思来忐忑不安。
想着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突觉脚上绳索一松,遂见少女单手持剑正自收回,跟着笑咪咪的道:“现在你可坐好了,告诉你,你要是想跑,那可是你自找苦吃,你不要忘了,你手还捆着绳子呢!”
甘子梧不由叹了口气,遂活动了一下双足,坐好石上,撩了一下眼皮道:“姑娘有话请问,在下洗耳恭听!”
谢小莉闻言还剑于鞘,微颦双眉道:“甘子梧!你说实话,你父亲甘如石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甘子梧不由剑眉一挑,恨声道:“姑娘!你这么问可就不对了,人皆有父,你要再以我去世先人开玩笑,可恕不得我要口出不逊了……”
谢小莉被说得玉面一阵通红,当时低下了头,半天抬起了头道:“我也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可是师父她老人家,竟是一直不相信,总以为你父亲还活在人间,这事不是奇怪么?……”
甘子梧不由一皱剑眉道:“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非令师和先父曾有过……”
说到此不由俊面一红,才发现话可不是该这么说的,一时咄咄不得出言。那谢小莉见状也叹了口气道:“我也是一直怀疑……这多少年以来,师父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呼唤着令尊的名字,甚至于有时候在梦里也会抖出声音来,这真令人想像不通……”
甘子梧闻言不由一时也触动情怀,思念起自己未曾见得一面的父亲,心中黯然若失,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二人正自相视无言,忽听见石室之外,轰隆的一声巨响,启开了一扇石门,由外走进一个玄衣少女。
这少女甘子梧也曾认识,正是曾和自己交过手的朱道凤。
她手中举着一盏六角宫灯,一进门就叫一声师姊。
谢小莉答应了一声,忙即迎上。这朱道凤看了稻草堆上的甘子梧一眼道:“师父叫你带这姓甘的去,有话要当面问他!”甘子梧不由一惊。
谢小莉闻言皱了一下眉,回头对子梧道:“师父传你去,你可小心着点,一个对答不好,可就难说了……”
甘子梧由地上翻身站起,暗想此时天都快亮了,这时还有什么好说!
接着谢女在前,子梧在后,朱道凤在最后手持宫灯,一行三人走出石室。
这一走出石室,虽是深夜,但甘子梧依然可辨出,这冷云居好大的气派,目光望处但见花石参杂,假山耸峙。
谢女在前带路,穿过一道花径,眼前有极精致的雕角红楼一座,隐隐可见楼上房中,灯火迷离。
楼前有一波清池,池上有小亭一座,尚有数叶小舟,想是供人乘玩之用。
其他美景尚多,只是甘子梧却不及一一细观,只是随着二女转由池边弯径,取道那座红楼而去。
前行谢小莉忽然脚步放轻,回头看了朱道凤一眼道:“师父可在迷津楼中么?”
朱道凤点了点头道:“正在禅房。”
说着续往前进,待行至楼下,谢小莉却把脚步止住,微微脸上动容,全身恭侍不行不动。子梧正在暗奇,却见谢小莉回头对朱道凤道:“师父命我二人,把他送至禅室,不必进去了……”
朱道凤怔怔地点了点头。甘子梧心中不由吃了一惊,才知方才那长身少女恭侍竟是在聆天魔女的教言,自己就立身其侧,竟是不闻,可见这天魔女内功之高,已至登峰造极之地步了,居然能吐音至空,和本身真气运连一线,传之室外,这种“千里传音”的功夫,果真是惊人已极。
思念之间,已拾级上楼,方一登楼,耳中已听得一阵木鱼之声,初闻之尚不觉有何异状,谁知细一倾听,直如那木鱼像是在自己内心上敲打一样。
每一声,都像是黄钟大吕,震慑着自己的心房,霎时之间,甘子梧已惊得汗如雨下,几乎不能举步。
目中仿佛见二女相继返身下楼而去,不由一阵心急,正想反身而去,禁不住那木鱼之声突然转快,一声声都如当空焦雷,不由得一阵目眩,噗通一声摔倒就地,冷汗透体而下,耳中此时却听到柳傲霜声音道:“十年相思苦,情深恨亦深,青灯照红泪,竹签碎我心……”
声调凄苦已极,言到末尾,已抖泣成了一片。
甘子梧突然闻到这种凄冷的语音,不由打了个冷战,一时黯然如丧,正不知进退若何,耳中却又听得室中柳傲霜轻叹了口气道:“外面是甘子梧么?你进来!”
甘子梧不由应了一声,遂拾级而上,耳中又听到柳傲霜那种冷冰冰的口音道:“推门进来!”
甘子梧不由用手推开了眼前一扇红木厚门,首先闻到鼻中的是一股极为清芬的檀香味,方才那种纷乱的情绪,不由镇定了不少。
当他的目光四下观望之时,他发现那天魔女柳傲霜正跌膝在一方细草蒲团之上,身前置有一座大红木鱼,她手中的银签往旁边一放,抬起头看着甘子梧。
那双清波明澈的眼睛,就像两支冰箭也似的射入了子梧的内心,令他猜不透,这女人到底要问自己些什么?
他不得已口中呐呐的叫了声:“老……老前辈!”
不想柳傲霜双眉猛然一竖,面色一阵铁青,忽然她又回复了平静,她仍然用着冰冷的口音道:“我真的老了么?……孩子?……”
说到后来,语音带着一片颤抖。甘子梧不由心中一惊,他不明白柳傲霜突然问自己这话的理由,只是痴痴的看着这位可怕神秘的女人。
柳傲霜用手指了一下身旁不远的红木太师椅道:“你坐下,我有话问你!”
甘子梧此时不知如何,竟对这奇异的妇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敬佩之感,虽然自己并找不到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念的理由,可是,这女人似乎有某种威严存在着,不管是她的仪容,或是她的口音,甚至于是她那一双冷光炯炯的眸子……只要一看她,就不得不令人束然起敬。
甘子梧闻言依言坐下,天魔女忽然冷笑了一声道:“甘子梧!你说!你父亲确实是死了么?还是……他有意令你对我如此说的?……你说……”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抖,同时全身也在激动着,她的手紧紧的抓着座下的蒲团,目光流露着深沉的情意。
甘子梧不由定了定心,咬着下唇道:“先父果真是早已去世了……前辈为何突出此语?”
他已经把“老”字去掉了。
柳傲霜闻言后全身一阵急抖,一时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忽然她身形如飞也似的跃起,向甘子梧身前一落,突出双掌,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之下,甘子梧的一双脉门,竟为她双手扣了个死死地。
子梧顿时就觉得全身软绵欲瘫,但是仍可说话,耳中却听得这柳傲霜惨厉的声音道:“孩子!你这话是真的?……”
甘子梧只是望着她点了点头。柳傲霜顿时双目一阵昏暗,禁不住玉掌一松,“噗通”一声坐倒于地。
多少年,多少日子,她心中苦苦忆思的情人,她毕生深爱着的人……竟会死了……和自己永别了,怎不令他痛心欲裂?
一刹那,她感到万念俱恢,她用手硬把倒坐在地上的身子撑了起来,可是仍然她又坐下了。
眼泪再次的由这奇异的妇人双目中淌出。甘子梧不由大吃一惊,他反倒不觉得眼前这妇人是自己的敌人,只为着妇人这种突然的举动而惊异。
更因为这妇人,为着自己父亲的丧亡而流泪,使他一刹那,对这柳傲霜,生出了无比的好意。
他惊慌的扶起了她,用着惊奇的眼神看着她道:“前辈你……你怎么了?”
柳傲霜兀自不脱她那种冰寒的个性,这一生她都是这样的。
就在甘子梧方一扶她站起的刹那,她猛然一翻腕子,以着腕下那截宽大的翠袖,把甘子梧扫出了七八步,踉跄倒于就地。
她就像疯狂也似的扑进到他身前,方一举掌欲击而下,突然她又收回了手。
她用手遮住了脸,战抖道:“告诉我,你爸爸又娶的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甘子梧不由一怔,心说:“我父亲不早死了么?他老人家又何曾再娶过什么女人?”
想着不由微微带怒道:“我不知道。”
柳傲霜忽然冷目如电的扫了他一眼,恨声道:“我是说,你娘是谁?”
甘子梧哼了一声道:“这个你管不着!”
他开始对这对自己母亲不礼貌的女人,感到有一种不可忍受的愤怒,因此这句话说得斩铁削钉也似的干净俐落。
柳傲霜不由勃然大怒,举手过顶,方要击下,忽然地觉得身前这个少年人,简直太像甘如石了。
他那双明亮的瞳子,和那挺直的鼻子,正如同他父亲甘如石一模一样的!
柳傲霜虽满心的怨恨,可是当她目睹着这年青人时,她的心忽然狠不下去,她没有勇气下毒手去杀害一个如此酷似自己恋人的年青人。
“不管如何!这年青人总是无辜的……”
于是她那举起的手,慢慢又放下了,方才止住的眼泪禁不住又扑扑打打流了一脸,朦胧中,她看见自己二十年思念的恋人,就坐在自己眼前,他依然用那双真情的眸子看着自己。
天魔女柳傲霜竟再也矜持不住了,一扑而上,搂住了眼前的恋人,她紧紧的抱着他,喃喃的泣道:“如石!如石……你好狠的心……”
忽然那人把她狠命的一挣,用着吃惊的口音道:“前辈!是我!你……怎么了?”
柳傲霜心头一震,当她再仔细注目瞧时,眼前那有如石的踪迹,竟是那年青人,他不是甘如石,却是甘如石的儿子……
一时之间,她黯然的低下了头,双颊一阵发热,甘子梧心中起了一阵战栗,虽然柳傲霜这种举动,太显得轻浮和冒昧了,可是甘子梧却能深深体会出,她内心的凄苦,他想那一定是有非常的原因的。
天魔女柳傲霜苦笑的摇了摇头道:“孩子!你不知道……你也不必问……”
甘子梧不由皱了一下眉道:“老前辈,如果你能把痛苦说出来,也许会觉得好一点,也许我能帮你一点忙……”
柳傲霜看着这诚挚的年青人,心中忽然有一个突然的念头。
“我要把他留下来……因为他太像他父亲了……”
在她今后的生命里,她不相信,如果失去了甘如石,她仍能再继续的活下去。
她不停的再想着:“我要把他留下来,每当我思念如石的时候,我只要看看这孩子就够了……”
想着她不便明言,只望着子梧冷笑了一声道:“孩子!你师父本事大么?”
甘子梧突然听她问出这句话,不由一怔,遂点了点头。柳傲霜依然冷笑道:“那么!你随他练了几年的功夫?”
甘子梧顿了顿道:“已经有十五年了……”
天魔女忽然仰天冷叹了一声道:“可惜!”
甘如石不由不解的问:“可惜什么?”
天魔女柳傲霜继续道:“可惜你的一付好质禀子,十五年随师,却练成今天这样,那尹一波却真误人子弟了……”
甘子梧不由一惊,心中虽不服,然而口头却不便说,只是翻了一下眼皮,看了她一眼,心忖:“你又有多大本领,居然敢如此小视我师父?”
遂见她冷冷的动了一下嘴皮道:“你看那莉儿和凤儿二人武功如何?”
甘子梧心知她问的是她那二女弟子,当时点头道:“二位高足,武功均非等闲,弟子自愧不如!”
柳傲霜哼了一声道:“那是你客气,可是你要知道,她二人才随我练了四年的武功……”
甘子梧不由吓得一愣,重复道:“只有四……年?”
柳傲霜哂然一笑道:“这还是因限于她二人质禀,否则三年……哼!你今日之身法决不是她二人的对手!”
甘子梧面色一惊,可是心中却不由暗自怀疑,因为由二女身手上判来,那谢小莉尚未和自己动过手,动手者仅朱道凤,武功似仅差自己一筹,那谢女想必已和自己轩轾之间了。
以二女身手,少说起码也应有七八年的功夫了,却不知才仅有短短的四年,这真是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想着内心不由大为怀疑,可是他却又想不出这天魔女为何要夸大其词的理由。
柳傲霜此时已由位上立起,目视着离她身前丈许以外的那盏灯,只见她单手举起,五指张开,慢慢抓下,甘子梧心中暗想:“她是在做什么?……”
一念未完,却觉得室内灯光倏然转暗,随着柳傲霜这只手,那灯光渐渐暗成豆大的光头,此时柳傲霜右手已握成拳状。
遂见她拳指慢慢张开,室内灯光也竟跟着慢慢转亮,最后灯焰大亮,光明如初。
甘子梧看得目瞪口呆,知道这是内功中最难练到的一种功夫,名曰“无相神功”,自己曾听师父说过,内功中如能达到如此地步,可谓之登峰造极了,武林中仅三数人而已。
却料不到这柳傲霜竟是有此造诣,真令人吃惊了,天魔女柳傲霜此时冷冷的道:“甘子梧,你看,你看,我可作你师父么?”
甘子梧不由怔怔的点了点头道:“老前辈神功惊人,弟子拜服不禁!”
柳傲霜哂然一笑道:“那么,从今起,我就是你师父,你就不要再去跟着那尹老头子了,他也教不出你什么本事,白白把你大好的质禀都耽误了……”
甘子梧不由一惊,才突然明白,这柳傲霜显示功夫的用意,竟是在此。
他想虽然这柳傲霜武功不弱,似较师父犹有过之,可是自己又怎能抛弃尹公公十九年养育之恩,而见异思迁?
所以当时闻言,不由顿了顿,才抬起头看了眼前的天魔女一眼道:“老前辈对弟子一番仁心,使弟子终身不忘,无奈弟子自幼随尹公公,承其对弟子母子养育之恩,弟子又怎能再事他师?所以……”
“所以对你老人家一番盛情厚意,弟子只有心领有余了……”
此言一出,那柳傲霜杏目一睁,冷笑了几声,用着凌厉的目光视着甘子梧道:“甘子梧,我这一生,从不说空话,只要我出口的话,定要言行如一,此时我既有意收你为徒,你却不便不遵呢!”
说着那双眸子注定着甘子梧,似在等其答话。甘子梧闻言心说:“天下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哪有勉强令人家拜自己为师的人?”
当时不由气得挺了一下腰,忽然转念一想,对方也是一番好意,不便出言顶撞,只沉着脸道:“弟子情愿作一武技平凡的人,却不愿做出有辱师门的事,除了尹公公同意之外,弟子决不另事他师!”
说罢脸色一寒,转目一旁一语不发。天魔女柳傲霜冷笑一声道:“没有人能违背我的话,你也是一样!”
甘子梧此时往起一站,朝着天魔女柳傲霜一拜道:“如果老前辈发帖即为此事,弟子此时就告辞了!”
说着方一转身,就觉身后天魔女柳傲霜一声叱道:“不许走!回来!”
甘子梧回头冷笑道:“前辈莫非尚有事么?”
柳傲霜猛然向前一耸身,“金豹露爪”,直往甘子梧肩上猛抓了去,甘子梧不由向右一闪,已扑近门边,方要夺门而出,忽觉身上一紧,连晃了两下,竟是没有挣开,心中不由大吃一惊,侧首看时,却见那柳傲霜正出单掌,凌空紧扣着,这才知自己竟为这柳傲霜“无相神功”所制,眼前休想退出一步,心中不禁打了个寒噤。
这才知道这位柳傲霜果真是身负奇技,能够运用这种“无相神功”到如此地步之人,自己别说是见,真可谓连听也没有听到过。
遂见那柳傲霜举在空中的手腕子,只一翻动,甘子梧就觉一股极大的劲力,逼得自己几乎站不住脚,一连向前踉跄了好几步,才拿桩站稳。
不由顿时吓了个六神无主,暗中知道,自己这身武功,要比起眼前的这位柳傲霜来,那可真是相差得太远了,惊慌失魂之下,却见那天魔女柳傲霜寒着脸道:“甘子梧!你乖乖的给我留在这里,不管如何,一时片刻我是决不会放你的,拜师之事,你再好好的考虑一下。”说着玉指轻起,当空就听“哧!”的一声细响,甘子梧顿觉自己腰眼上一麻,连啊呀……二字都未叫出,顿时咕噜一声倒地不省人事。
当他悠悠醒转之时,又已是被困在一间斗室之内,这间房子令他感到很陌生,又高又厚的石墙,一面却是铁栅,活像是一个囚禁犯人的牢房。
只不过这室内光线和空气都很好,有一张床,和一张写字的桌子,尚有两间暗室,一为浴室,一为厕所,只是这一明两暗三间房子,却只有一扇铁门可通行外出,而这铁门却牢牢的锁住。
由室内可清晰的看见铁栅门外的一切,同样由室外也可看清室内的一切,甘子梧不由扑近了坚实的铁门,用手拚命的探震着,直如蜻蜓摇石柱一样的,休想能摇动其分毫,他不由感到失望了。
直到日上三竿,才有一个小厮,提着一个饭篓,走到这铁门边,把饭篓推了进来,甘子梧不由在内中叫了声:“喂……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回过头来,只是对他启齿笑了笑。甘子梧恨声大叫道:“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你说呀!”
这人回身走了几步,朝着甘子梧呲牙一笑,口中哑哑的叫了一阵,双手还一个劲的乱比划,甘子梧不由暗道一声:“老天!原来是个哑巴……”
当时只气得把手一阵连挥,那哑仆兀自哑哑叫个不停,比划了半天,意思是说你吃完的饭篓子放在门口,他好来拿,比划了半天才走。
甘子梧待他走后,没好气的一脚把那竹篓子踢得滚向一边,却听见叮当一阵乱响,竟把篓内碗摔了个粉碎,浆汁羹腴,流了一地。
他腹中虽饿,却是赌气连看也不看一眼,只气得往床上一倒,生了半天的闷气,肚子里咕咕的叫了两声,确实也是太饿了。
怒气一平,反倒感到有些后悔,忍不住瞟了那竹篓子一眼,慢慢翻身而起,把那小竹篓扶起,打开篓盖子一看,可惜篓中一色的青细瓷碗,全都摔得粉碎,汤汁流了满篮都是。
因恐破瓷片混淆其中,腹中虽饥,也只好忍着了,只在内中找了个包子,用手擦了擦吃下,只觉味美异常,不禁食欲大动,可是再想吃却没有了。
莫可奈何,只好把那竹篓放近门边,这才又倒身床上,心中不禁发起愁来,他想:“不知道柳傲霜把我关在这里面用意何在?就算是强迫收我为徒,也不是这么个收法呀!”
想着真是百思不解,忽然他听到房顶上丝丝一片细声,连忙抬起头向上一看,只见室角平推开了一个大约有盆面大小的石洞,洞口现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甘子梧仔细一看,这才看出,竟是那谢小莉,此时正面带微笑的向自己看着。
甘子梧不由面色一红道:“谢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把我关起来了?”
谢小莉嫣然一笑道:“如何?味道不错吧?”
甘子梧不由怒形于色道:“我到底是犯了什么法?……这种手段真太可恶了……”
谢小莉闻言微微冷笑了一声道:“可恶?……告诉你好的还在后头呢!你乖乖在里面等着吧……”
说罢单手一推石板,一片丝丝之声,那洞口又欲合拢了来。甘子梧不由急得在下叫道:“喂!喂!慢点关上,我还有话问你……”
谢小莉闻声住手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师父要收你做徒弟,这是你天大的造化,你居然还不肯,你还有什么话说?”
甘子梧不由叹了口气道:“这事情怎么行嘛……即使我有此意,起码也要禀明师父,要他老人家同意才行呀!要不然我还叫什么人?这怎么行嘛!”
谢小莉哼了一声,似嗔又笑的道:“我管你是什么人,反正你不答应,就乖乖地在里面住着,好在有吃有住,你住一年都没关系!”
说着玉手轻推,那石缝又合了拢来。甘子梧不由急着又叫了声:“喂!喂!你别关上呀?……”
房上传来格格一阵娇笑道:“你以后说话有规矩一点,什么喂喂!我名字也不叫喂呀,我看你呀!可真是有点欠揍,在里面好好反省反省吧!”
说着声音渐远,甘子梧知道她是走了,当时只气得长叹了一声,心想天下竟有这种事……
想着不由一赌气,暗忖:“我就偏不依从她,看她能把我怎么样?”
只气得又往床上一倒,一下午就如此过去了,这石室附近,几可说是静得可怜,竟连一点声音也没有,甘子梧在里面发了好几次脾气,可是没有一个人来理他,一直到了傍晚时分,那个哑巴又来了,他隔着门又推进了一个红木食盒,又把上午送来的那竹篓取了回去,还哑哑的对着甘子梧叫了半天,似乎怪他怎么把里面的碗都打破了。这一次甘子梧可不敢再发脾气不吃了。
因为他知道这可不是赌气的事,饿一顿倒无所谓,要是一直不吃,那可是给自己肚子过不去。
看来这石室附近,任何人都没有,真可说是哭天不应,呼地不响,而以眼前情势判来,自己还有几天好关,一时半刻想出去,恐怕是梦想了。
想着只好把那红木食盒,放至长案上,打开一看,内中是一碗鸡丝冬菇面,两盘小菜,一为凤鸡素腿,一为黄鱼片,另外尚有青瓷长盘,平托着两色点心,一为银丝卷儿,一为猪油玫瑰松糕,另有一小罐香米鸡丝稀粥,不要说了,只闻着那股香喷喷的味儿,甘子梧也不由得食欲大动。
当时再也顾不了许多,坐下身来,风卷残云也似的,把盘中各物吃了个精光,还吃了两碗稀饭,觉得是差不多了……
这才把碗盘收回盒内,提放至那铁栅之旁,天也就差不多黑了……
一个人在这石室之内,顿时觉得简直是太无聊,石案上有一古铜灯盘,甘子梧找到了火种,把灯点燃,昏暗的灯光,一闪一闪的映出了他的影子。
他不禁又长叹了一口气,这整整一天的时间,确实令他感觉到,失去了自由的滋味……
莫奈何,他再次倒身在床上,良久之后,他竟渐渐入了梦乡,半夜里,一阵极其轻微的丝丝之声,把他由梦中惊醒,他清澈的看见室顶上,那石洞又被人错开了,正有一个头罩面纱的女人,向自己窥视着。
甘子梧不由一惊,当他惊怔的坐起之时,那黑影却失踪了。
隐隐听到一声凄长吁叹之声。
于是,又开始静寂了,室内那盏古铜灯,尚在一伸一缩的吐着光焰,午夜里,这调调儿可真有几分吓人。
甘子梧勉强定了一下心,在床上做了一会吐纳功夫,这才探掌震灭了灯倒身就寝。
第二天,当他醒来时,铁栅内又已放着一份食篓,他到后室,洗漱一净,看了看这幢石质坚硬的石室,好似专门是关人用的,试探了几个地方,都是其硬如钢,休想移动分毫。
于是他不得不对逃走之心感到失望了,唯一的希望就是那天魔女柳傲霜能够放自己出去,否则凭自己的能力,要想能逃出去,可真是难比登天了。
一天又是这么过去了,这一整天,简直比昨天还更不如,整整的一天,除了那哑仆送饭之外,就连那谢小莉和朱道凤二女弟子,也没有见一个出现。
在这方圆不过三丈见方的斗室之内,甘子梧真感到是渡日如年了。
晚上,正当他点燃了灯光,一个人坐在书案上翻阅着桌上的书本之时,忽听得头上石板移动之声,跟着又露出一个人头来。
甘子梧抬头看时,却听见那人清脆的笑了一声,俏皮的问道:“怎么样?反省得如何了?师父可等着你的回话呢!”
甘子梧不由冷笑了一声道:“背师之举,我甘子梧宁可粉身碎骨,誓所不为,姑娘!你就免费唇舌了!”
谢小莉闻言少停又一笑道:“甘子梧!你的火气还不小吗?好!现在我不跟你说话,你再在里面好好想想吧!”
说着那石板一片丝丝之声,竟自又合拢了,甘子梧直气得隔空劈出几掌,震得室内砂石四溅,一面暴跳如雷,奈何依然无用,却又听得室顶,谢小莉格格娇笑之声和清楚的口音道:“好大的脾气!再磨练磨练吧!甘子梧,什么时候你没有一点火了,我再来跟你说话!”
甘子梧不由大喝了声:“你敢……”
谢小莉本已离开,闻声依然格格发声笑道:“乖乖好厉害……我赶快跑!”
说着似已真的走了,甘子梧不由在内又发了一阵脾气,一个人坐在床上直生闷气,愈想愈气,自己打定了主意,不管他们把自己关多久,都别想叫我拜那天魔女柳傲霜为师。
他感到迷惑了,为什么那天魔女柳傲霜一定要自己拜她为师呢?
还有从她和自己谈话里,使自己怀疑,这柳傲霜到底和父亲甘如石,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听到父亲已去世的消息,会感到如此悲伤?为什么母亲从来没有提到过,父亲曾和这么一个女人,有如此的交往呢?她和父亲莫非已有过相当深的感情了么?
这么多的问题,一直使甘子梧感到费解,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石几上的灯磐,时明时灭的吐着微弱的光焰,这恼人的长夜,确实令人感到难耐了。
忽然他又听到屋顶上发出一片极为细弱的丝丝之声,甘如石不由心中一怔,暗忖:“这又是谁来了……”
猛然他想到昨夜突然现影的人,他的心不由一动,本来欲将坐起的身子,忙即重又倒下,同时伪装出了一付熟睡未醒的姿态。
果然那洞门大开了,从暗影中又闪出了一个女人头,她依然是脸上罩着一块黑而且细的面纱,因光度太暗,这女人脸上又有纱,所以根本辨不清她的脸是什么样子,只略微辨出这人那一双光亮的眸子。
她纹丝不动的注视着自己,良久不发一语,忽然竟由她那双光亮而且大的眸子里,滴下了几滴泪来,就像是几颗珍珠也似的滴落在地。
甘子梧不由暗奇,心想:这女人到底是谁呢?
微微见她轻叹了口气道:“天啊!怎么这么像?……如石……狠心的甘……你到底竟是撇我而去了……。”
凤楼梧桐第六章魔女娇啼怀故友
甘子梧脑中思索着那些令人不解的问题,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忽然他听到屋顶上发出一片极为细弱的声响。
正当他疑怔之际,一片丝丝之声,室顶的石洞封石,又自慢慢启了开来,他不由心中一动,暗忖:“如此深夜,莫非还有人来不成?”
猛然他心中想到昨夜那面蒙黑纱的女人,使他即将坐起的身子,忙又即速倒了下来,同时尚故意装出一付熟睡的样子。
那石窗果然大开了,昏暗的灯光之下,隐隐现出了一个女人的头,依然是一个面罩着黑纱的女人,因为光度太暗,甘子梧又是迷着眼,所以看不清这女人是什么样子,只能略微辨别出,她有一双光亮的眸子,虽然在深夜,亦可令人体会到那是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
甘子梧初看时不由一惊,只疑这女人定是要向自己发话,谁知良久,却不见其发一语。
他心中不由暗忖:“奇怪!她到底是谁呀?如果自己所猜不错,这女人分明就是昨夜来暗看自己的那人,只是……她到底想如何来对付自己呢?”
他想着,在榻上几乎连身子都不敢翻,一动也不动,只是凝神的观察着她。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清楚的抽泣之声,尤其是在这么深沉的夜晚,听来更是令人毛发悚然!
虽然那女人尽量的把哭声压制得很低,但是甘子梧依然听了个满耳,这不由使他感到更疑惑了。
他可以看到,那双美丽发亮的大眼睛,忽然变得昏暗无光了,最后,竟自淌下了泪来。
那眼泪就像小珍珠也似,亮晶晶的由室顶滴了下来,正当甘子梧惊奇得欲开口发问之时,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叹息,他不由把说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颤抖的声音,传下断断续续的话声道:“太像了……如石!你死得好苦啊……”
“到底是谁杀了你,你告诉我吧……狠心的如石!你到底是撇开我而去了……”
她说着说着,那声音如婺妇之夜啼,在这午夜里,太凄凉,太动人了。
任何人,在此时此景,听到了这种断肠的语句,也会令你一洒同情之泪,更何况是甘子梧呢?
他初时听得心神为之一震,后来才渐渐平息了下来,他现在已经明白,这女人到底是谁了!
因此也更令他陷于痛苦与迷惑之中。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尤其是当他耳闻着人家呼唤着自己去世先人的名字,他更不禁感到忐忑不安了!
初时尚能勉抑悲绪,可是那女人的哭声,就像是一只啼血的杜鹃,她那婉转的娇啼之声,实在令人想不到,这种声音是发自一个年已古稀的女人之口,因为那种声音太凄凉太悲伤了!
甘子梧再也忍不住,竟跟着她莫明奇妙地抽搐起来,不想,他这一哭,犹如江河决堤,竟伤心的痛哭失声。
就在他悲从中来之时,他看到天魔女柳傲霜,全身忽地一震,随着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叹。
一片丝丝之声,那块封窗的大石,又自合了起来,甘子梧见状,知道自己不小心,透露了真相,慌不迭由床上翻身而起,急叫道:“老前辈!老前辈!”
沉沉静夜,只听见一声叹息之声,随着这声叹息之声,就像一道长虹似的,突然划空而起,余音拖曳荡漾着,在甘子梧心中历久不息。
他确实在这一霎那之间,感到孤独与惆怅了……。
石几上时明乍灭的灯檠,吐着微弱的光焰,这恼人的长夜,却是难以渡过了。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因为这种悲伤的情绪,在他来说,是从来也没有感觉过的……
他抱紧着床上的被子,用以遮闭着自己的口鼻,于是,断断续续的哭声,由他口中传了出来。
莫名其妙的来,莫名其妙的打斗,莫名其妙的又被关了起来……
这一切都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在他这短短二十年生命之中,可以说是太离奇古怪了。
灯檠之上的红烛,已燃到了尾节,淌下了一大滩红泪,终于光焰一吐,跟着往回一缩,顿时就熄灭了。
甘子梧哭了一阵子(与其说是“哭”还不如说是“发泄”来得妥当),把积聚在内心的种种愁绪,倾吐了一尽,慢慢才觉得好一些了。
忽然他听到一声轻笑道:“干嘛哭成这个样子呀?是谁欺侮你啦?”
甘子梧忙翻过身来一看,原来不知何时,那洞顶的石块,又错了开来,现出了一个美丽的倩影,此时正自含笑的向自己看着。
甘子梧认出了,那是谢小莉,不由忙把眼边泪痕擦干净,一时面红耳赤,只把头转向一边,不去理她,暗中忖道:“这丫头可真讨厌,偏偏这个时候来……”
想着连看也不再看她一眼,谢小莉见状,更是掩口噗哧的笑了一声,一时香肩连耸,甘子梧本来心中就够伤心的了,此时见她这么一笑,心中更感到不是味儿,忍不住回过头来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好笑的!深更半夜不去睡觉,你乱跑些什么?”
谢小莉眨了一下大眼睛道:“咦!可真奇怪,我不问你,你反倒问起我来了。我问你,你半夜三更不睡觉,一个人在这里,哭的是那门子呀?你倒是说说看!”
甘子梧不由被问得脸色一红,当时没有好气的回答道:“谁说我哭了?”
谢小莉笑道:“你没哭?我亲眼看见的,你还想赖。”
甘子梧哼了一声道:“就算我哭,又关你什么事。反正我现在是被你们关着,没有办法,可是你们也不要欺人太甚!”
谢小莉忍不住,又是格格一笑,眨着那双大眼睛道:“好!不关我的事,算我多事好不好?对不起,少爷!打扰你了,我这就走!”
说着一鼓小腮帮子,扭头就要走。甘子梧本是一时气话,他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来了,巴不得询问一个究竟,哪还能轻易放她走?
当时见状,不由急得在床上猛然一个翻身,爬了起来,惊叫道:“喂!别走!别走!”
谢小莉本把那块窗口封石已合上了,闻言慌忙又把它打了开来,笑咪咪的道:“对不起,我名字不是叫‘喂’!”
说着又把头缩了回去。
甘子梧不由急忙改口道:“啊!谢姑娘!谢姑娘!”
谢小莉才又把封石推了开,这次却是冰寒着脸,面颊上绷出一对小酒涡儿道:“相公有何吩咐?”
子梧不由叹了一口气道:“我……我……唉!其实你也不是不知道!”
谢小莉在他脸上瞟了一眼,“咦”了一声道:“奇怪?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会知道你要说的话?”
可是说完了这句话,她又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纤手微抬,拢了一下额边的秀发,明眸转了一转,笑问道:“好吧!你问吧!到底是什么事?”
甘子梧明知这小妞放刁,可是现在只有求人家的时候,也只好忍着,当时道:“姑娘!我只是问,你们到底把我关到什么时候,总不能让我在这里住一辈子吧?”
谢小莉撇着嘴笑了笑,一转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道:“那也不一定,这就完全看你自己了……”
甘子梧不由陡然剑眉一挑,正想发话,谢小莉却抢口道:“别发脾气,这可不是发脾气的事情,你还嫌关得不够么?”
甘子梧说到口边的话,不由又忍住了,当时叹了一口气道:“唉!姑娘……我……”
说着不由沮丧得低下了头,一时心中万感交集,他真想不再作声,可是又怕这谢小莉一走,自己还不知又要关到什么时候?
所以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谢小莉见状,不由也慢吟了一声道:“我看你也是怪可怜的,只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我师父本事那么大,难道你做她徒弟,还有什么委屈不成?”
甘子梧不由摇了摇头道:“唉!姑娘你哪里知道,尤其是身为侠义道中人,最忌的就是不忠不孝,我师父岷江老人尹一波,对我恩重如山,自幼抚养,我又岂能见异思迁?即便是我有心要拜令师为师,也应先返回禀告师父一番,他老人家如允许,我再来不迟,哪能就这么不声不哼的留在这里,我师父他老人家,如今尚卧病在榻……这……”
“如若传扬出去,我甘子梧岂不令天下人耻笑?唉!姑娘你要是我,你倒是想想看!”
在他说话之时,那谢小莉一双大眼睛,始终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子梧,待他说完这番话后,她才露出一双酒涡,嫣然一笑道:“话说完了没有?听来倒真是满有道理的,只是你对我说了半天却等于白说,因为我一点家也当不了!”
说着她眨了眨那双大眼睛道:“不过!我倒是满同情你……”她说着顿了顿,长叹一声,才又接道:“甘子梧!你不是一向挺聪明的么?怎么这么一点事,你就没办法了?”
甘子梧不由一怔,遂奇道:“就算聪明,在这里又有什么办法?”
谢小莉微微一笑,叹了一口气道:“怎么没办法,唉!你可真笨……”
甘子梧不由又是一怔,当时仰着脸仔细的看着谢小莉,呐呐道:“姑娘!你的意思是……”
谢小莉似乎左右顾盼了一下,才轻声道:“甘子梧!我问你,你只要出了这间房子,是不是就有办法逃了?”
甘子梧怔了一下,遂道:“那当然,只要我能出去,当然有办法逃走的!”
谢小莉笑了笑道:“那不就得了嘛!”
甘子梧摸了一下头,他实在还不明白谢小莉言中之意,当时依然痴痴地怔望着她。
谢小莉不由叹了一口气,秀眉微颦道:“哎唷!笨啊!我可真没见过世上有你这么笨的人!真是……”
甘子梧不由俊脸通红,窘笑道:“我实在不明姑娘言中之意,尚请指示迷津才好!”
谢小莉似笑又嗔的叹了一口气,遂把娇躯伏下了些,用着细弱的声音道:“呆子!我问你,你要怎么样才能出来呢?”
甘子梧毫不思索的道:“不是要我答应了拜她为师,才能出来么?”
谢小莉点了点头道:“是呀!你不会答应么?”
甘子梧一怔,心说:这不是废话,剑眉方自一挑,忽然他心中一动,不由喜形于色的道:“我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是叫我假装……”
才说到此,谢小莉突地用手指在唇上按了按,示意叫他不要再说下去,并以责怪的口吻说道:“我的老天爷,轻声点!你叫什么呀!要给人家听见了,咱们两个人,可都吃不消啦。”
甘子梧听了,不由俊脸一红,重重的在腿上拍了一下,尴尬的笑道:“唉!我真是笨,这种办法我为什么一直没想到,要不然早出去了!”
谢小莉微微一笑道:“我的老天!你总算明白过来了,不过我可告诉你,这也不是顶好的办法,只不过尚还可行而已,你自己可要小心,万一要是被师父看出来了,那你可就更惨啦,所以要特别小心才是!”
甘子梧连连点头道:“这个请放心,我自己知道!”
谢小莉哼了一声道:“你也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一切要小心,现在我走了,等一会我再来。”
甘子梧点了点头,遂道:“再来的时候,可要放我出来了!”
谢小莉听了只是格格一笑,娇躯微晃,人已无踪。甘子梧待她走后,心中不由略为开朗了一些,他脑中转念着这个问题,暗忖:“我要怎么假装呢?可千万不能叫柳傲霜看出破绽才行呀!”
想着便又倒床而睡,不想方一闭眼,但见铁栅门外,有一片灯光闪动,仿佛有数人直往自己这边穿行而来,为首之人,手持灯笼,闪闪灯光,照着三人婆娑的身影,须臾已行至近前。
甘子梧慌忙由床上翻身而下,扑至铁栅门前,向外引颈一看,见为首之人正是那欲图救自己出去的谢小莉,身后一人,身披墨绿披风,姿态雍容,却是那天魔女柳傲霜,最后一人,甘子梧也认得,是朱道凤。
三女步履如飞,一霎那已行至甘子梧被困的铁栅之前。
为首之谢小莉,对着甘子梧微微一笑,那种笑容,仿佛包含着无限的深情,更似含有些神秘之感,她只把那双星星也似的眸子,略微向甘子梧身上一转,遂即视向一旁,一面娇声道:“甘子梧!师父来啦!”
说着即速的眨了两下眼睛。甘子梧领会出谢小莉之意,口中啊了一声,慌忙向柳傲霜深深的打了一躬道:“不知老前辈此时驾到,弟子有失远迎,实在是……”
才说到此,那朱道凤却噗的笑了一声,一面扭脸向谢小莉道:“自己关在房子里,还说什么有失远迎,真是笑死人了!”
甘子梧不由俊脸一红,才发现说错了话,一时竟不知如何再说下去,星目旁扫,狠狠地盯了朱道凤一眼,不知如何,他自从看到朱道凤后就没有丝毫好感,而现在的厌恶之情更甚。
甘子梧这么一瞪她,朱道凤也不由玉脸一红,嘴角带出一丝冷笑。
天魔女柳傲霜,自刚到之时,那双闪闪发光的瞳子,就注定在甘子梧身上,此时见状,黛眉微轩,道:“甘子梧,你可想明白了,想做我的徒弟,可也不是太容易的啊!”
甘子梧不由心中一动,偷偷瞥了谢小莉一眼,正自盯视着自己,似有无限关怀。
甘子梧只求早日能够离开这间牢房,其它的问题,他几乎都没考虑到。
此时闻言,慌忙的点头道:“弟子想明白了,决心……”
说到决心两个字时,他可真有点口不应心,一抬头,只见天魔女柳傲霜,正自凝视着自己,她那两道目光,就像是两支冷箭似的,射进了自己的内心深处,使甘子梧机伶伶打了个冷战。
接着柳傲霜发出冷峻的口音道:“决心怎么样?”
甘子梧不由一咬牙,暗忖:“管她的,反正能出去了再说”。遂道:“决心拜你老人家为师,追随你老人家到底!”
天魔女柳傲霜,那付本来冷冰冰的面容,忽然展现了一丝微笑,就像是白云中,掩埋了已久的花芬,忽然开了蕾儿!
可是这女人似乎久已习惯了孤独与伤感,像此时这样的笑容,已经早在久远的岁月以前,不属于她了。
她突然又冷冰冰的收回了笑容,用像往常说话时同样的口音道:“甘子梧,你说的话可是真的?”
甘子梧几乎不敢和她那电也似的目光接触,更不敢听她说话时的这种口音。
然而他终于驱逐了这两种心灵上的威胁,慨然的点了点头道:“弟子说的话是真的,决无半句……虚言!”
说到最后,他声音都变得几乎有些发抖,他不由怀疑自己,居然能够由始而终的说出一句话,而这却是一句慌话。
他把目光凝视着地面,不让自己心内的虚言,由目光中呈现出来。
任何人,只要一说谎,他的眼睛,便会毫不保留的,把谎言揭穿。只要你是一个善于观察“人”的人,你定会看得出来。
天魔女柳傲霜冷冷一笑,用着冷峻的口音道:“甘子梧!你既如此说,那么我现在就放了你,可是,你既要入我门,即要遵我入门之规定,接受我天魔教三项入门大礼!”
说到此,她似见这个年轻人,全身跟着自己的话在发着抖,她不由顿了一下,问道:“你愿意接受么?”
甘子梧点了点头道:“弟子愿意!”
至此,那天魔女柳傲霜,才带出了一丝笑容,她深情流露地注视着这个年青人,目光之中,似嘉许又似有无比欣慰之色。
最后她点头道:“好的,那么你现在就随我到后室去吧!”
说着她扭脸对谢小莉道:“小莉!你把这铁门打开,叫他出来吧!”
谢小莉脸色微红,这一刹那,她似乎自己也觉得,这种诳骗师父的假计,也不甚高明了,反倒可能弄巧成拙。她一面答应着师父的话,娇躯前移,已行到了甘子梧被关的铁栅之前。
甘子梧此时满心大喜,他见谢小莉手中,拿着一支金光闪烁的锁匙,开了门前的大锁,却偷偷的向自己摇了摇手。
那意思,似乎是叫自己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甘子梧自然会意,本心想给他交换一下意见,可是那天魔女柳傲霜就在近前,甘子梧不得不把到口的话忍住。
铁门打开了,谢小莉回身请示道:“是不是放他出来?”
柳傲霜点了点头道:“现在去魔池受礼,凤儿,你先去布置一下!”
朱道凤答应了一声:“是!”
娇躯微拧,人已跃身而起。此时甘子梧由内中走出,向着天魔女柳傲霜行一礼道:“弟子参见老前辈,并谢开释鸿恩!”
柳傲霜微微一笑道:“甘子梧,你此时随我到魔池,接受我天魔教中三项拜师大礼,礼成之后,就是我天魔教下的弟子,从今以后,你却不可再回念以前种种了,你知道么?”
甘子梧此时不由心乱如麻,但对方既问,自己又不能不答,当时勉强镇定的答道:“弟子遵命!”
遂觉身子为一股强力劲风,硬生生的给扶了起来,知道是柳傲霜以内家真力扶自己站起。
当时心中更不由暗暗吃惊,偷偷一看谢小莉,这姑娘此时一双大眼睛,正自默默含情的注视着自己,蛾眉微颦,似锁着无限深愁。
甘子梧心中不由暗笑道:“你也太替我耽心了,我既然能出来,还怕跑不出去么?就算你们这教中,布置得再为严厉,如果我仅想脱逃,恐怕还难我不住吧!”
他想着,反倒放下了心,对着谢小莉微微一笑,略示胸有成竹之意。
谢小莉不由暗叹了一声,心忖:“呆子!你先别高兴,这入门之礼,要是你受了下来,看你如何不遵守下去?”
原来武林中人,最重誓言,一诺千金,决不似如今人,拿着发誓,不当一回事儿,只要誓言出口,哪怕是赴汤蹈火,也不会皱一下眉头。须知武林中人,最重信义,更重誓言,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假如有违誓言,非但是自己内心不许,即便是武林道中人,也会不耻。
甘子梧又何尝晓得,这入门三项大礼之中,每一项都牵涉到誓言,否则,他就不会如此放心了。
甘子梧此时恭敬侍立一旁,他脑中也不由想到,到底这魔池受礼,是什么名堂?怎么入个门,还如此麻烦?可是他脑中,此时却丝毫也不敢再动逃走的念头,他知道天魔女柳傲霜在身边,自己要想跑,那可是作梦。
此时谢小莉掌灯在前,甘子梧居中,天魔女柳傲霜在后,一行人,直往一条甬道上行去。
在这静静的深夜里,秋风震瑟着院中的树叶,发出阵阵寒瑟之声。
甘子梧仿佛感觉到,自己此时的心情,就像去赴一项死亡的约会一般沉重。
一行人步出了这条白石小甬道,眼前是一片平铺密茸茸的草地。
草地四周,虽有环列的房子,却是一片漆黑,如霜的月,虽是分洒着大地,可是这一片地方,却是因一排老树枝叶相交,以至于变成了更多的屏障和阴影。
谢小莉掌灯在前,步履如飞,须臾已穿过了这片平茸的草畦。
一箭之外,耸立着一所豪华的宏伟建筑,灯光就像是无数条火龙,由那些雕刻着各式不同花纹的窗洞中射了出来。
远远可看见一些雕梁画柱,碧瓦飞脊,一盏盏的琉璃灯,垂挂在屋角之下,亮晶晶光闪闪的,真个是气势万千。忽然——
一阵阵悦耳的管弦乐声,由那楼房之中传了出来,偶闻之,只疑是天乐梵唱,圣笛仙笙,甘子梧不由怔了一怔,遂把目光转向了柳傲霜。
柳傲霜仅看了他一眼,依然是不发一语的向前行着,谢小莉却对着甘子梧微微皱皱眉,甘子梧也不知她皱眉究系何意。
当下二人步履如飞的直向前行,这一走近,那乐声就更清楚了。
这所耸峙着,高贵华丽的大厦,屋角上垂挑着几十盏琉璃灯,仿佛是无数颗的明珠,一颗颗晶光流露,耀眼生辉。
甘子梧见正门入口处,铺着一条大红地毯,就像一条伏在地上的怪蟒似的曲曲伸伸,一直通入楼阁之内,正门口,却立着八个青衣妙女。
这八个少女,看年岁均不过二十上下,无不是明眸皓齿,亭亭玉立,所着钗裙,均是一致,尤其是背后所背系的那口长剑,飘拂着挺长的剑穗,在这初秋的凄凉之夜,愈发看来有些萧寒之意。
谢小莉扭过头来,对着天魔女柳傲霜道:“师父请看,坛下弟子都全已到齐了……”
她说着话,却把目光转向甘子梧,向他使了个眼色,可惜甘子梧此时竟不能体会出她的意思,谢小莉不由暗暗叫了声:“呆子!你此时不逃,待进入魔池之后,看你又能如何再跑啊?”
思念之间,三人已行至正门门首,那八个青衣弟子,各自向着天魔女柳傲霜,齐一弯腰,柳傲霜突然立住了身形,向着甘子梧道:“贤契请先行!”
甘子梧此时心中,可真谓之是万头攒动,有一种患得患失的心灵作崇着他,使他一直处于矛盾之中。
他站定身形,随着天魔女柳傲霜手示处,向门内一看,他的心不由跳得更厉害了。
尤其是门口那八个青衣少女,所交错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各自带着无比的奇异之色,几乎令甘子梧——如此一个弱冠不近女色的少年,感到一阵面红耳赤,大有不堪承受之意。
他强自压抑着,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嗓子跟上来,匆匆地向谢小莉交换了一个目光,而后者只是黛眉微蹙,满脸焦急凄苦之色。
甘子梧心中不由一怔,遂把目光转向天魔女柳傲霜,柳傲霜此时竟面色一寒,用着冷峻蚀骨的口音道:“甘子梧,你莫非尚心存顾虑么?……”
甘子梧至此,不由把心一狠,暗忖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是自己逃走之心已定,决不作出违心之举,想着不由微微欠身道:“弟子不敢,一切但听前辈指示才好!”
天魔女柳傲霜,脸上才微微带出一些喜慰之色,遂向身侧谢小莉道:“小莉,你先走,他不认识路!”
谢小莉不由欠腰曼应了一声:“弟子遵命!”
说着杏目旁瞟,微扫了甘子梧一眼,遂移动娇躯,款款向正门之内行去。
那侍立在门口的八名弟子,此时只留下两名弟子,其他的也全随后跟上,甘子梧此时紧跟着谢小莉身后,举步向这幢华厦巨阁中行去。
一行数人默默无声,鱼贯的向前行着,那若断若续的管弦丝竹之声,至此更清楚的传入甘子梧耳中。
他一声不响的跟着小莉,足下踩着血红柔软的地毯,脑中满是离奇的幻觉。
他不知道她们要把自己带到何处去,但他确知,自己此时确要是去面临一项考验!
正和一般普通的感觉一样,甘子梧也不能预料这项考验,自己是否能平安度过。
当然仅仅度过,也许并不是他所满意的……他要待机而逃。
这条走廊的尽头,是一面又圆又大的锦屏,那阵阵管弦丝竹之声,却是从锦屏之后传出,谢小莉忽然站定了身形。
她回过来,看了甘子梧一眼,黛眉微颦,遂对天魔女柳傲霜道:“师父,魔池已到。”
天魔女柳傲霜冷峭的面孔动了一动,跟着她那双寒电似的目光,却向甘子梧身上射了去,甘子梧心中不由动了一动,暗忖:“这魔池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她们把我带来有何企图呢?”
想着正欲开口询问,却见天魔女柳傲霜面色一寒,用着冷冷的口音道:“甘子梧!凡是进我门中之弟子,必需要接受三大入门之礼,这魔池受礼,乃是第一关,你还不跪下等待何时?”甘子梧此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时闻言忙向下一跪,天魔女玉手挥处,身后众女弟子,已分作两列,由甘子梧身后,分掠了过去。
甘子梧心正生疑,却见那两行女弟子,姗姗行至那锦屏之两侧,各自手扶屏沿,把那大有两丈见方的锦屏,给抬了起来。
她们抬着这面锦屏,偶过了屏沿,却直向甘子梧等身后绕去,待到了子梧身后,才慢慢把那面锦屏放了下来,甘子梧立刻为眼前的情景所迷惑。
原来那面屏风之后,是一个月亮形的拱门,在拱门之上,玉壁内深深的嵌着“魔池”两个篆字。
最奇是却有阵阵白烟,如云雾似的,由那月亮门内袅袅散飘了出来。
甘子梧心中不由一惊,暗想:“莫非还真的有个池子在里面不成?而可能还是一池热水?……”
他愈发感到迷惑不明,那阵阵的丝竹之声,此时却更听得清楚了。
天魔女微微一笑,回头向众女弟子中叫了声:“金敏!”
只见有一个长身玉立的女子,应声而出,她身穿一套深蓝色紧身裤袄,背系长剑,显得体态极为轻盈。
此时闻声而出,恭敬的向着天魔女行了一礼,娇声道:“弟子在!”
天魔女目光又转向谢小莉,叫了声:“谢小莉!”
谢小莉不知如何,突然间感到一阵羞涩,她低下了头,玉面现出了一片桃红,呐呐的应了声:“弟子在!”
天魔女柳傲霜不由微微一怔,遂用着冷竣的口音道:“你二人,可侍候着新来弟子甘子梧,入池受礼,不得有误!”
谢小莉不由抖了一下,她的脸更显得红了,那金敏闻言也是面色一红,一连后退了两步,她惊慌的抬起了头,叫了声:“师父……”
谢小莉也是红着脸叫了一声:“师父!”
虽然她早已预料到自己的使命,可是这任务,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众女弟子闻言,也不由都惊讶得互相对看了一眼。天魔女柳傲霜见状冷笑了一声道:“你二人难道还敢不遵我的命令么?”
二女本是惊讶的看着天魔女,此时闻言都不由低下了头,一时她们的脸色,更显得红了。
甘子梧此时心中也不由忐忑不已,他暗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受礼还要到池子里去不成?哪有这么受礼的?”
这一想到洗澡,就连他自己不由也是一阵面红心跳,当时忍不住抬起了头,看了天魔女柳傲霜一眼,抖声道:“老前辈……”
不想话尚未出口,柳傲霜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截住他的问话,沉声答道:“甘子梧,这是入我门的规矩,你必须老实的遵守,不得多问!”
甘子梧只好点头答应了一声。天魔女柳傲霜遂微微一笑道:“凡是入我门中弟子,都在这魔池中,受过沐浴之礼,你虽是男的,要想入我门中,亦不能例外!”
甘子梧闻言,暗想果然自己所猜不错,当时惊吓得面容变色道:“这……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不过,还是让我……让我自己一个人……”
这句话尚未说完,柳傲霜倏地一竖双眉,冷笑道:“我正是想借这魔池沐浴,考验你的定力如何,却不料你如此胆怯,既如此,怎配入我门中?还不快快随她姐妹进去!”
甘子梧此时就是再有定力,至此闻言也由不住面热心跳,暗暗叫苦不迭,他心中却在想:“这可如何是好?”
忽然他心中一动,暗忖早知如此,还不如关在那石屋中好些,自己堂堂七尺汉子,岂能任一个妇人如此摆布,在女人面前赤身露体,成何体统?
这么一想,他不由胆力一壮,当时剑眉一挑,正想乘机突施辣手脱逃,忽然见谢小莉向自己递了个眼色,同时玉手在裙边急摇了两下,满面焦急之色。
甘子梧不由心中一动,只以为小莉定有用意,当时把乍竖起的双眉又放了下来。
见天魔女柳傲霜,正以着一双不怒自威的眸子,盯视着自己,甘子梧不由把头低了下来,轻轻叹息了一声,遂举步向那月洞门中走去。
谢小莉与金敏二人也低着头随后跟了上去,三人方一入内,其他的弟子,又把那面锦屏抬回了原处,正把那月亮洞门堵住。
甘子梧心中可真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此时他耳中又听到那传来的阵阵丝竹之声。
这种乐声,也不知是由何处传来,闻之,就像在眼前一般,可是环目四顾,却又不见任何踪影,那乐声就像是从四壁之中传出一般。
至此,甘子梧才觉察出,这种乐声,和自己初来时所闻,已不大一样了。
自己方才所闻那些管弦乐声,入耳清圆悦耳已极,可是此时所闻,虽然音调之美,较初闻之更有过之,可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总之,使自己感到一阵心烦气燥,尤其是有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甘子梧心中不由动了一下,暗忖:“好厉害的天魔女,分明是想以这种极具诱惑力的慑魂之音,来考验我的定力,我倒真要特别小心!”
他想着不由强自镇定了一下。
可是这种扰人的丝竹之声,也正是天魔女得自师门中最厉害的一种慑魂大法,名曰:“吹竹散魂”,平日轻不施展,只用于临阵对敌,或在召收入门弟子之时,用以测验各弟子心性定力如何。
这种“吹竹散魂”之法,一共分七数,由五个得力弟子合奏,初奏之时,直如天乐降临,使人一闻之下,就不能不对其发生极为浓厚的兴趣。也就是说,你不忍不听下去,谁知你只要一听下去,可就慢慢入其声中了。
这种乐声,是可使你原形毕露,如果定力稍差之人,几乎可以说闻声而倒。
是以在谢小莉和金敏初闻师父之言后,会怕成那个样子,并非是她二人,没有自制的能力,而主要的还是畏惧这种“吹竹散魂”之法,生恐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做出遗恨终生之事。
天魔女就如此多女弟子之中,唯独挑出谢小莉和金敏二人,主要的也是她对这二人自信过高,她认为正好也借此机会,考验这一双女弟子的定力如何?
她这番安排,虽然大胆了一点,但其用心,主要是在考验三人对于“情”之一字之定力如何,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可是她却大大的忽略了一个主要的问题,二女之中,金敏倒不去说她,可是谢小莉芳心之中,早已私恋着甘子梧多日了。
只是她是一个遇事非常沉着的女孩子,虽然她发现自己,已对于这个初来的少年,有了感情上的困扰和牵连,但却丝毫也不敢表露出来。
甚而,她却不敢让甘子梧,洞悉出她的内心……
她知道师父的严厉,师父是绝不会容许一个女弟子,去对任何异性用情的,更何况甘子梧,这么一个特殊的人物!
因此她只是祈求希望着,能够令甘子梧早早的逃走,甚而必要时,自己情愿帮助他早日逃走。
无论如何,只有甘子梧能够离开自己眼前,自己才能够心安。
谢小莉做梦也没有想到,天魔女居然让自己和金敏二人,侍候甘子梧入池受礼。
她乍闻之下,自然吓了个魂飞九天,可是天魔女言出如山,不容她不遵从。
谢小莉虽然心旌摇摇,可是又怎能带出一丝神色,令师父起疑?
所以闻命之下,虽是满心惊恐,也只好硬着头皮随着甘子梧进了魔池洞内,此时再一近聆这种迷音荡谱,更不由六神无主,只觉得粉颊上阵阵发热,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所望处是甘子梧那种翩翩风度,起步落足之间,都似发出了一种自己平生从未领受过的诱慑之力,谢小莉直觉得遍体发热汗水涔涔而下。
她勉强定着心,几乎再也不敢用眼睛去看甘子梧一眼,她知道如果这种“吹竹散魂”的乐声再奏下去,自己的一切都不堪设想了!
甘子梧此时,虽也是心旌飘摇,有着一种奇妙的感觉,可是他到底是自幼随师,在“定”之一字上,下过相当的功夫,虽觉此时眼前幻像丛生,心摇神荡,倒还没有令自己感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尤其令甘子梧感到奇怪的是,自己一生中,只要所接触过的女人,此时竟然都一一出现在眼前,前后左右都是她们的影子。
如果这影子之中,曾经有一两个,使自己感到心动的话,那么眼前马上就会现出他们更动人更多的幻像,使他感到极度困扰。
短短的一条甬廊,三人却像是走了几十里路一样,而那恼人的丝竹之声,却紧紧的逼着他们的脚步,一步也不肯放松。
甘子梧见眼前是一层极为刺目的血红幔帘,而足下甬道,已到尽头,不由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朝着小莉道:“请问姑娘,那魔池到了也未?”
不想目光所及,竟见谢小莉竟全身战抖,通体上下香汗淋淋。
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凝视着自己,目光之中,竟自含露着一种无限的柔情密意。
甘子梧只一看她,顿觉心神为之一荡,不由暗暗喝了一声:“不好!”
慌不迭把目光转向了一边,可是那谢小莉竟是再也忍不住,只听她口中轻叫了声:“甘哥哥……”
忽然她玉臂启处,直往甘子梧身上扑来,甘子梧不由大吃了一惊,正不知如何是好,所幸那金敏此时正侍立身后。
虽然她此时也同样被那丝竹之声产生的幻像而困扰,可是到底不似小莉那么对子梧一往情深,固然尚能勉强克制着自己,此时见状,不由大吃一惊。
她知道这种“吹竹散魂”之法的厉害,一个把持不住,非但做出贻羞本门之事,最可怕的是师父定窥伺在侧,又岂能容自己和小莉活命?
此时见谢小莉竟自突然朝着甘子梧扑抱了过去,哪里还敢怠慢。
只见她猛然一窜身,已横身在小莉和子梧之间,突然一把拉住了小莉,花容失色的轻声道:“师妹!你想死么?”
谢小莉本已如醉如痴,此时被金敏这么一喝,不由怔了一下。
遂见金敏手起一掌,击在小莉背上,直把谢小莉打了一个踉跄。
谢小莉口中娇哼了一声,被金敏这一掌,只打得头上金星乱冒,原本那一番痴情,刹时去了个尽净,金敏还恐其不能自己,再次纵过身来,把谢小莉扶了起来,她一面皱眉道:“师妹……你……怎么啦?”
谢小莉此时心复平静,回思前情,不由羞了个玉面绯红,口中叫了声:“三师姐……”
忍不住一汪晶泪在目眶中滴溜溜直打着转儿,同时娇躯前倾,已扒在了金敏身上,一时伤心得香肩连耸,娇啼声声。
金敏因入门较久,武功定力,均较谢小莉为高,此时被她这么一哭,也不由一阵阵惊心,暗忖:“好厉害的吹竹散魂之法,看来如果再继续奏下去,我和那少年,恐怕也难以自持了!”
她想着一面轻轻拍着小莉的肩头,一面苦笑着对眼前的甘子梧道:“我师妹入门未久,定力尚浅,尚请勿要见笑才好……”
谁知这一抬头,对方那双星星也似的眸子,竟纹丝不动的正怔视着自己二人。
金敏只这么一对面看他,突然觉得心神为之一荡,一时只觉得眼前少年,仿佛潘安再世,宋玉重生,尤其那双剑眉,斜飞两颊,星目中隐隐透出无比情意,此时正自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金敏只一顾盼,只觉得双腿不由一阵发软,当时曼吟了一声,竟抱着谢小莉,一交跌坐了下来。
其实这都是金敏心中的幻影,她也渐渐地把持不住了。
甘子梧见金敏只对自己说了一句话,竟跌坐就地,不由心中怔了一下,他此时知道,千万不得开口说话,只要一分神,就难免为那恼人心神的乐声所乘。
当时见状,方感上前掺扶不好,不动也不好,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忽然一声钟响。
那声钟响,就仿佛是当头一个大霹雳,几乎都要把房顶震塌了似的。
一时余音袅袅,历久不绝。
那极具困惑的“吹竹散魂”乐声,竟随着这声钟鸣之后,突然停止。
二女只觉当头一声棒喝,一时都由地上翻身站起,顿时绮念全消,四目相视,只觉全身冰然,回思前情,方自面色绯红的对瞟了一眼,却听见呵呵一声大笑。
三人在这声大笑声中,都不由吃了一惊,甘子梧尚不知这人是谁。
可是二女都已听出,这笑声正是师父天魔女柳傲霜所发,一时都不由后退了一步,吓得花容失色。
甘子梧也不由吃惊的抬头,寻声望去,却见对面墙壁之上,忽然丝丝一片细声,竟自一裂为二,倏地向两下分了开来。
这壁面就像是两扇门也似的,突然打开,待全部敞开之后,才发现竟是一间悬空的阁室,此时那天魔女柳傲霜,正自盘膝坐于蒲团之上。
谢、金二女,见师父突然现身,都吓得慌不迭跪倒就地,甘子梧也不由惊得后退了一步。
天魔女柳傲霜此时满面春风的自蒲团之上站起,微微含笑点了头,对着二女道:“你二人真是好定力?……”
她说着脸上微微带了一丝冷笑,二女都不由打了个冷战,一时俱都低下了头。
遂见她娇躯微晃,人已如同一片落叶似的,自半空轻轻坠到了三人身前。
二女此时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只疑师父定会突然向自己猛下杀手,俱都连连颤抖不已。
甘子梧见状也不由骇然,方想出言为二女辩解,却见那天魔女柳傲霜冷冷地道:“我还以为你二人,是我弟子之中,定力最强的,却不想尚未入池,已出丑至此,真令我寒心已极!”
她说着那凌厉的目光,瞟了一旁的甘子梧一眼,冷声道:“既如此,这魔池之浴,你就免了吧!想不到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有此定力,真是难得!这入门第一关,你就算通过了。”
甘子梧闻言大喜,他本来也想到,如果真要是逼着自己赤身受浴,那自己也说不得,只好与她们一拚了,反正至死也不能受辱,却不料这天魔女,竟会自动说出了这话,一时自然宽心大放。
当时向天魔女一抱拳道:“尚请前辈赐示第二关,弟子遵命往试!”
天魔女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注视着甘子梧,良久才点了点头道:“好的!你随我来!”
她说着连看也不看谢、金二女弟子一眼,转身就走,甘子梧匆匆看了小莉一眼,谢小莉正微微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跟着师父去。
甘子梧到了此时,也只好硬着头皮,转身随着天魔女柳傲霜而去。
不想他方一起步,身后的谢、金二女,竟也跟随着他徐徐向前而行,只是二女都是粉颈低垂,不发一语。
天魔女柳傲霜在前,行走极为快速,须臾,已穿出了这所大厅,眼前是一条红毯甬道,直通着一间极为光亮的阁室。
那室门之前,另有十数女弟子,掌灯在门前站着,远远见师父行来,俱都垂手俯身肃立,态度恭敬已极!
甘子梧心中不由暗暗生疑,心想:“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何这么多人都在这里?”
想着不由偷偷回身,看了谢小莉一眼,谢小莉也似微微皱了一下眉。
她只用充满了焦急和同情的目光,看了子梧一眼,甘子梧不由心中一惊,方想同她说一句,可是谢小莉却急忙又把目光转向了一边。
甘子梧不由心中一阵紧张,由不住竟立住了脚步,方不知该如何,耳中却听那天魔女柳傲霜冷冷的声音道:“自此以后你就算正式是我门下弟子了!”
甘子梧心中虽万分惊疑,可是到了此时,也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遂见天魔女柳傲霜回身直往那门内行去,甘子梧也随后而入。
他此时心中已打好了主意,决不放过任何逃走的机会,且随她进去看看也没有什么大害。
这一进了门,只见室内灯火通明,满壁全是挂着各式的图谱,正中却有一个极大的香案,案上置有两具大的蜡烛,此时正燃烧着。
天魔女一进内,就回身对众女弟子道:“焚香侍候!”
就有二女应了一声,离队走出,须臾持来数十枝焚着的香,天魔女表情极为严肃的,由一女弟子手中,把香接过,回头正色对甘子梧道:“甘子梧,你还不接过来,随我至神案前明誓上香,莫非还有所犹豫么?”
甘子梧顿时脸色一阵苍白,心说:“我的天!这可如何是好?”
当时只略一迟豫,柳傲霜面上已有不悦之色,甘子梧不由一狠心,咬了一下牙,心说:“我且接过了香,看她如何支使我就是,反正要想叫我亲口发誓,那是万万办不到的!”
当时狠了狠心,上前一步,从一个女弟子手中接过了香,遂低声对柳傲霜道:“弟子初来不知此间规矩,尚请前辈不要责怪才好!”
天魔女柳傲霜微微点了点头,她那双光亮的眸子,在甘子梧面上转了一转,这一刻之间,她感觉到十分骄傲,因为眼前这个少年,即将就是她的徒弟了!
他那英俊的神采,轩昂的气宇,象征着此子的来日不凡,虽然这孩子的父亲甘如石已经不在了,可是……
“你瞧他那脸盘儿……两弯眉儿……不就是他父亲的化身么?”
一刹那,天魔女柳傲霜,竟陶醉在沉沉的思念之中,不知是喜是忧,她竟差一点流下了泪来!
甘子梧正在忧急焦虑的头上,忽见天魔女柳傲霜这种表情,不由顿时一怔。
柳傲霜才发觉自己的失常,当时苦笑了笑,遂转过了身子,双手接香,直往那神案前走去。
只见她面色极其兴奋的,把香高举过顶道:“列代的本门宗师,弟子柳傲霜有违遗训,欲收男弟子甘子梧一名,实有非得已之苦衷,然此子根骨质禀,均是上上之选,未来光大本门者,实此子也,柳傲霜定以有生之年,造就此子,倘有愿不应心者,天诛地灭!”
她这几句誓言,说得声调高亢,随着见她曲膝在地,面对神案前一连叩了三个头。
甘子梧此时真是六神无主,心中不由暗暗着急,暗忖这可是逼我不得不跑了。
武林中最重誓言,尤其是像这种庄严的场合里,自己只要在神案前一跪,无疑就是柳傲霜的弟子了,决不能再容自己反悔。
他想着一时连汗也急了出来,天魔女柳傲霜,说完了这番话,忽然含笑站起了身子,面对子梧道:“你且先慢行誓!”
甘子梧不由心中一松,只见天魔女柳傲霜倏地回头,对身后的朱道凤道:“凤儿!你传下话去,把本门火盆金烙取来,好为你甘师弟正印!”
朱道凤应了一声:“弟子遵命!”
遂转身疾行而去,甘子梧正不知这火盆金烙,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却见柳傲霜转身对自己道:“你还不知道这火盆金烙是,作什么用的吧?”
甘子梧此时真是心乱如麻,当时只默默地点了点头。柳傲霜遂微微一笑道:“凡是我门下之弟子,都有这本门独有的标志,你自然不能例外。”
她说着忽然含笑,对着那群女弟子之中,一点手,遂见姗姗走来一女,微含羞涩的站立一旁。
天魔女柳傲霜走到她身前,持起那少女一臂,将那肥大的绸袖向上挽起,露出少女欺霜赛雪的玉臂来。甘子梧心方惊异,却见柳傲霜朝他一笑道:“你过来!”
甘子梧只好走近,她遂见柳傲霜手指着那少女的玉臂道:“你看这里!”
子梧本着非礼不视的观念,本来只瞟了少女玉臂一眼,不敢多看,但此时却不得不向她那条玉臂上定神望去,谁知这一看,却令他吃了一惊。
原来在少女那条膀臂之上,竟有茶杯口大小的一个疤痕,颜色作朱红,深深陷于肤肉中分许深厚,正中却有明显的一个“柳”字。
甘子梧不由怔了一下,心说柳傲霜这么做,也未免太不人道了。
她竟把活生生的人,当成牲口一样的来处置,最气的是,还把自己的姓氏印在对方肌肤之上,无异视弟子为牛马牲畜,这种自私之心,实在令人发指!
甘子梧这么一看,顿时对柳傲霜的观念,较之先前降低了不少。
他不由气愤的看了她一眼,柳傲霜却微微一笑,放下那女弟子衣袖,一面道:“你去吧!”
那少女忙低头退下,柳傲霜这才含笑对着子梧道:“这规矩并非自我而始,乃是列代宗师所传下的,不信你看!”
她说着用手拉起自己翠袖,果然在她那粉搓玉揉的大臂之上,火炙炙的印着一个大印,正中却是一个“南”字,深入肌肤达半寸许。
甘子梧几乎“啊!”了一声。
他知道,这个“南”字,正是代表着武林中,那个行踪隐密的怪老婆子,九指乞婆南叶焦!
当时不由双目发直,一言不发,心想自己要是真叫她在身上烙了印,那可真是跳在黄河也洗不清了,就不是她的徒弟也算了,这可万万施不得!
想着不由面色显得焦虑十分。
天魔女柳傲霜放下衣袖,此时但见壁边红门开处,姗姗走进了四个青衣少女。
四个少女手中,抬着一具红光闪闪的铜炉,炉中犹自冒着火星。
须臾已行近在柳傲霜和甘子梧身前,弯身把那红炉放下,垂手侍立一边。
天魔女柳傲霜双手合十,对着那铜炉礼拜了一番,才恭敬的走近炉边。
只见她单手往那炉门上一挑,“叭!”的一声,已把炉门打了开来。
立刻就有尺许高的火焰,由炉中窜了出来,火焰色作纯青,可想温度之高了。
天魔女柳傲霜,顺手由炉边挂勾上摘下了二面纯钢镶有黑玉把柄的火烙大印来,就势往那火势熊熊的炉火中放下。
她一面回过头来,两弯柳眉倏地向两边一分,沉声道:“甘子梧,你还不下跪,等什么?”
甘子梧到了此时,可真有些沉不住气了,当时力贯双臂,只想乘天魔女柳傲霜不备之下,猛然用掌力震开一边窗棂,脱身而去。
可是,就在他方蓄势待发的一刹那,只听见前面大厅上,云板“当!当!当!”一连三声大响。
这三声云板一响,可不要紧,天魔女柳傲霜,不由倏地两弯柳眉一皱,猛然回身说道:“怎么?到了此时,还会有高手潜入此处不成?”
她说着话,花容突地为之变色,娇躯一伸,香肩水平着向外一晃,人已飘出两丈以外,正想扑身外出之际,只听见门外哈哈一声大笑道:“岷江野老,午夜造访,轩主不要多心!”
这声苍老的语音方一出口,那两扇本来关闭得颇为紧密的木门,倏地无风自开。
就在百盏灯光之下,众人往那敞开着的门口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发须皆白的老人,面门含笑而立。
他身着一袭灰色的肥大长衫,被风吹得前拂后贴,颔下长须,更是如千支银针似的,一根根都随风飘起,看来如同神仙一般。
甘子梧只看了这老人一眼,已由不住大叫了一声:“尹公公!”
身形纵处,已飞驰在老人近前,老人先不顾得和柳傲霜答话,竟含笑牵起了子梧一手道:“好孩子,这些日子里可苦了你了……你的事,我都知道,真难为你了……”
他说着摸了摸甘子梧的头发,遂又把目光转向天魔女柳傲霜道:“柳轩主前此函邀,老朽正逢夙疾复发,缠绵床席不克前来,只派这孩子代老夫一行……”
他说着用手指了子梧一下,又笑了笑。
天魔女柳傲霜此时不由脸色大变,但她也是一遇事沉着之人。
今日之势,分明已看得很清楚了,这老儿,既然敢在此时此刻现身,当然并不是三言两语所可打发的了。
自然她身怀奇技绝学,老实说,确也没有十分把岷江老人看在眼中。
所以当时闻声之后,蛾眉傲然的微向两下一分,格格一阵娇笑,款款移动了莲足,走至尹一波对面,含笑而立,上下看了对方几眼,才道:“原来阁下就是鼎鼎大名的岷江老人尹一波,真是久仰失敬了……”
她说着话同时回头对身侧的女弟子竖眉道:“尹老侠客来啦,还不看茶侍候!”
她遂笑了笑道:“尹大侠来,自然有一番教诲,来!我们到前厅去谈谈!”
说着率先移步而出,岷江老人哈哈大笑道:“多谢轩主上待,老夫既来了,少不得要打扰一番啦!”
他说着话,猛然回过了头,往门外看了看,口中“咦”了一声。
众人都不由一怔,就连天魔女也不由驻足道:“尹先生有何见教?”
岷江老人笑了笑道:“还有一个小姑娘,随我一块来的,她到哪里去了?”
他说着还笑着看了甘子梧一眼,点了点头道:“他是你的朋友,是找你来的,公公给你带来了,你看该怎么谢我吧!”
甘子梧顿时不由一愕,红着脸道:“找我的?我……我……不认识呀?”
说着话遂见门口人影一晃,走过一绿裙修长的少女,一进门就羞笑的叫道:“尹爷爷,我在门口呢!”
尹一波不由哈哈一笑道:“好孩子,你不是一路催着我快么?说要见甘子梧,现在你怎么又躲起来了呢?”
他说着用手指了子梧一下道:“你看,这不是么?”
那少女本是粉面绯红,但闻言却禁不住面色一喜,她那双又圆又大的眸子,不禁突地一亮,顿时随着尹一波的手指望去。
她不由惊喜得后退了一步,出现在她眼前的,果然是自己日夜相思的甘大哥。
只是……
只是……不知如何,这位甘大哥,比以前变了些样子,尤其是个子竟高了不少,人也似乎比两个月前,壮实多了……
但是,不管如何,眼前这人,正是自己心上人是不会错的了!
她想着不由喜得心里怦怦一跳,当时红着脸叫了声:“甘哥哥……”
甘子梧更是一愕,但不管认识与否,对方叫自己一声哥哥,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当时红着脸呐呐道:“姑娘是……”
这位姑娘见对方表情竟如此冷淡,一时不由一阵寒心,差一点流下了泪来。
她白了一下眼儿,方想说些什么,可是眼前情形,又不是他们说话的时候。
尤其是天魔女柳傲霜,已有不悦之色。岷江老人尹一波见状哈哈一笑,拉了那少女衣服一下道:“走吧小妞,有话等会再说,时间长着呢!”
那少女脸色不由更是一红,忸怩的叫了声:“爷爷!”
岷江老人此时一双如炬双目,在天魔女柳傲霜身上转了一转,遂用手指了那少女一下道:“这小姑娘姓叶叫稚凤,是我新近交的一个小朋友,也是我徒弟的好朋友,我把她也一起带来玩玩!”
天魔女柳傲霜微微点了点头,凤目从上到下把叶姑娘打量了一遍,同时并看了甘子梧一眼,甘子梧不由俊脸一红,心说:“我的老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么一位姓叶的姑娘呀!”
偶一偏首,那姑娘一双默默含情的大眼睛,正注视着自己,自己这么一看她,她不由掀动了一下嘴角,对着甘子梧甜甜地一笑,露出了一口又白又密的细齿,还有一对迷人的酒涡儿。
甘子梧不由又是一愣,心中不由暗想:“别是她真认识我吧!也许小时候跟他玩过,我忘了呢。”
不管怎么,人家对自己笑呢。
当时也不由傻傻的望着对方笑了笑,这一笑可好,那叶稚凤愈发是认定他不是外人了。
甘子梧真恨不能上前去,当面问她一个清楚,只是眼前人这么多,就是有话,满腹疑虑,也只好搁在心里,由于方才自己这么一回笑,那叶稚凤更是款款深情的注定了自己。
在她那双大眼睛里面,透露出的尽是无限痴情,尤其还有一汪晶莹的泪水,只是在里面转呀转的,就是差一点没有流出来。
甘子梧看了她一眼,心中吓了一跳,当时可再也不敢看她一眼了,当然更不敢再笑了。
此时他二人,一个是满腹伤心和痴情,恨不能投身到对方怀中,一诉别后相思。
一个却是满腹疑虑,根本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呢!只是脑中在拚命的追忆着。
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一边的那个长身玉立的谢小莉姑娘。
她自叶稚凤一出现之时,已全神注意到对方身上,她心中真有说不出的委曲,只是伤心欲绝的看着二人,他们的一颦一笑,无不都看在她的眼中,可是她又能如何呢?想想为了这个小冤家,弄得自己身败名裂,还不知师父将如何来处置自己呢?
自己的一片痴情,和半天的忙碌原来对方竟是已有心上人了,怪不得对自己正眼都不看一眼,只看那姓叶的小妞儿,她那份长相,又和子梧认识在先,自己还想个什么劲?
这么一想,真是愈想愈难过,由不住鼻子一酸,那泪珠儿已扑扑打打,滴了一身都是。
只是,谁又会注意到她呢?
女孩子最懂女孩子的心,正如同男孩子懂得男孩子的心事一样。
谢小莉在这个场所里,却把注意力,放在叶稚凤的身上,由对方那一颦一笑,无不是已到了热爱的份上了,她了解到,一个女孩子,只有全心全意的去喜欢一个男的,才会有这种独特的表情……
于是,她就更伤心了,更寒心了。
她站在金敏身旁,由于过度伤心,竟禁不住香肩连耸,低低地哭泣了起来。
金敏侧目一看,不由大感惊怔,忙用肘弯撞了她一下,皱着眉小声说道:“七妹!你……是怎么了?”
谢小莉不由脸上一红,忙止住哭声,装着笑脸道:“没什么……一粒沙……”
她说着就手往眼上揉了揉,真是欲笑还颦,那付娇怜的小样儿,却也是逗人怜爱,可惜!那糊里糊涂的甘子梧,这时却没有注意到这边,他只是在挖空了脑子想:“叶稚凤……叶稚凤……怎么对这么一个女孩,会一点影子也没有呢?”
这是初涉情场小儿女们的一笔风流账,我们暂且慢慢地去描述她们吧!
此时十数女弟子,各自掌着纱灯,鱼贯而出,叶稚凤和甘子梧紧紧跟在岷江老人尹一波之后,天魔女柳傲霜最后而出。
一行人俱是不发一言,只听见沙沙的鞋声。
待进入大厅之后,那天魔女柳傲霜的脸色,愈发显得难看了。
的确,这位翠云轩主柳傲霜,十年来纵横江湖,只知任性而为,就从来没有一人敢轻撄其锋者,却料不到,今日正在自己祖师案前,欲行收徒大典之时,突然闯进了这糟老头子。令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上无光。
要依着她以往一向的脾气,早就要给以颜色了,可是,主要是自己理屈。
这甘子梧本是对方弟子,自己根本没有理由,去强迫人家硬拜自己为师的。
再者岷江老人驰名武林数十年,声望非比等闲,自己也不能太轻视他了。
所以基于以上两点,这柳傲霜才只好勉强忍着心中的暴怒,与其应酬敷衍几句。
她不是一个正直讲理的人,多少年来,这女人只知道任性,那是顺己者生,逆己者死,怪脾气和她师父九指乞婆是一样的。
所以今日之事,她内心实已恨岷江老人入骨,就是对方无意与己为敌,她也不会善罢干休了。
一行人进入大厅之后,岷江老人尹一波的脸色,也不像方才那么轻松了。
只见他手将银须哈哈笑了几声,遂面对着天魔女柳傲霜道:“老朽不辞千里,仆仆风尘而来,不知轩主宠召,有何见教?”
他说着话,脸上笑容尽失,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注视着天魔女柳傲霜,大有一言不合,即要动手之慨。
柳傲霜闻言,先是脸色一红,但瞬即消失,只见她两弯蛾眉倏地向两边一分,冷笑了一声道:“见教倒不敢当,既是尹大侠亲自来了,这事情就好办了……”
岷江老人尹一波,早知这女魔头,是有名难缠的人物,自己此行既来,根本就没有抱着善罢干休的心意,心想反正早晚都免不了以武相会,还不如放亮点,和对方来个开门见山,不论事情胜败如何,也好有个定论,所以这才发言探询。
却不料那天魔女柳傲霜,闻言之后,回话中却是大有转机,不由心中一愣。
当时把两道白眉,往当中皱了皱,道:“轩主此意……恕在下尚不十分明白……”
天魔女柳傲霜闻言之后,凤目往一旁的甘子梧溜了一眼,意态显得十分不自在,她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才哼了一声道:“尹一波!其实你明知我此次相邀是何用意,只是不欲明说而已,这一点我知道……”
她冷笑了笑,又道:“只是!现在我却临时又改了主意……原因是……”
她说着微微沉吟了一下,似乎显得颇为难以启齿,但终于她咬了一下嘴唇,铁青着脸色,说道:“老实告诉你说吧,令徒甘子梧,为我一故人之子,既然那位故人……如今已仙逝多年……这孩子,在‘情’与‘谊’上,我都不能推去责任……”
“因此,我决心想把这孩子留在身边……”
她说着话,勉强压制着自己悲伤的情绪,那双冷冷的目光,虽然是蕴满了泪水,可是依然炯炯有神的凝视着尹一波。
似乎是以表明了自己的决心,迫令对方认可之意。
尹一波闻言,似突然怔了一下。
他眨了一下那双老眼,惊奇的道:“你……你认识甘如石?”
天魔女柳傲霜冷然的点了点头,顿了顿才道:“这些事,老人你就不要再问了,我意思是请你答应,从今以后,这甘子梧就算是我柳傲霜的门人,我相信这孩子从我之后,不出几年,我定可把他造就出来,我决不会亏待他!”
岷江老人尹一波,闻言之后,猛然仰头哈哈一声狂笑,那宏亮的笑声,上震屋瓦,发出隆隆之声,全座诸人,在他这种笑声里,都不由突然吃了一惊。遂见这位岷江老人笑声一停,目射精光道:“柳傲霜,你也欺人太甚了,我岷江老人,虽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可是在武林中,也非泛泛之辈,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竟敢对我如此狂傲?”
这位老人家,想是一时心火过高,这几句话,只说得发须皆张,他少压了一下心火,重新把面色放得较为和悦些,顿了顿才道:“柳轩主,这件事,我尹一波稍停再向你请教,我只告诉你,这甘子梧之父,和老夫有师生之谊,老夫所以收留其兄妹,全系其父临终遗书所托,在情在理,老夫都不能推去这些责任……
“再说,这二十年来,我已和他兄妹,立下了骨肉之情,又岂能轻易听你片面之词,而任你将此子领去?柳傲霜!你说你和甘如石是旧友,请问你有何为凭?再说这事情也不是你我二人所能解决得了的,孩子已这么大了,应该听其主见,如果这孩子真有心随你,那我尹一波此刻扭头就走,否则即使你有此心,也是罔然吧!”
他这一番话,真是说得义正辞严,举座震惊,尤其是天魔女柳傲霜那张玉脸上,竟是红一阵白一阵,好容易等到尹一波说完了话之后,天魔女柳傲霜倏地玉手一按椅,霍地站起了身形。
只见她脸色极为难看的笑了笑道:“尹一波!想不到你如此年岁,居然还这么气盛。本轩主既敢请你来此,自然还没有把你尹一波看在眼里,你先不要发急,等一会,我一定不会叫你失望……”
她说着又冷冷的笑了笑道:“还说什么出诸自愿,你方才分明已见,要不是你赶来打岔,此刻那甘子梧,早已受了我门下的火盆金烙,莫非这是假的么?……”
尹一波此刻更是按捺不住怒火,闻声哈哈一笑,答声道:“好!好!好!你不是自恃武功过人么?这么办好了,我二人不妨划下道儿,以三阵见输赢,看看这孩子该随那一个?我如输你,自然不配再为他师父,理当让你,可是要是你输给我了,又该如何?”
天魔女柳傲霜冷笑了一声道:“自然任你把此子带回。好!我们就这么一言为定了,尹一波!你就划下道儿来吧!”
华丽雅致的阁楼口,忽地吹来一阵冷风,吹得楼角上悬挂着的琉璃灯,在夜风中晃来晃去。
天魔女柳傲霜接受了尹一波的挑战后,美丽冷傲的脸上立刻如罩寒霜,看的甘子梧和叶稚凤心头一凉。
楼阁中的每一个人,都被一种紧张的气氛笼罩着。只有白发苍苍的尹一波从容不迫,手抚银须笑道:“好,好,柳傲霜你既然要老朽出题目作文章,老朽不想有却你的盛情,咱们都是活了一把年岁的人了,拿刀动杖,岂不让这些孩子们担惊受怕!”
他说着话双目精光湛湛,扫视了一眼立在四旁的少女,静等柳傲霜答话。
天魔女柳傲霜冷酷的脸上,泛起一丝奇诧的笑意,说道:“尹一波,有什么话干脆直截了当地说,不要在我面前卖关子,水里火里,我都接着你的!”
她的话虽然平和,但是语气中却透着冷傲和骄矜,使人听了引起一种莫明的颤栗。
岷江老人尹一波微微一笑道:“柳傲霜,老朽一介草野之人,今夜也来附庸风雅一番,咱们这第一阵就印证一下内功吧!你的高姓是一个‘柳’字,柳暗花明,你这居处一定栽植着柳树吧?”
柳傲霜闻言微微一怔,说道:“咱们这‘望柳轩’一带,敢说是紫姹红嫣,绿柳成荫。尹老头子,你问这些作什么?”
尹一波两道雪白的长眉一轩,说道:“有劳贵门那一位女弟子,到外面去折两根柳枝来,老朽想用一根柳枝,和你在火炉里印证一下功力!”
老人说着将目光注视在中央一座精光闪亮的铜炉,铜炉中正燃着熊熊的炭火,蓝色的火焰闪射出一片煦红红的光芒,十分好看。
柳傲霜原是冰雪聪明之人,当时就明白对方的意思,是要借两根柳条,在烈火之上较量内功。
她斗然柳眉一挑,扭头对谢小莉说道:“小莉,你到花园里折两根柳条来!”
谢小莉垂下了头,偷偷地瞟了甘子梧一眼,又扫视了一下俏立在尹一波身后,对那美丽天真的少女,芳心中泛起了一阵莫名的妒忌!
但是,当她将一双星眸,转到柳傲霜冷冰冰的脸上,立刻心头一凛,恭恭敬敬地说道:“弟子遵命!”
说着莲步轻移,扭转娇躯向楼下走去。一时,楼阁中的人都鸦鹊无声,只有铜炉中爆炸的火花,发出轻微的“毕剥”之声。
须臾,谢小莉手中拿着两根柳枝,从楼下跑进来。走到师父跟前,微微一屈膝,双手奉上两根柳枝,说:“师父,弟子把柳枝折来啦。”
柳傲霜冷傲的脸上毫无表情,藏在袖袍中的手指微微一动,冷冷地道:“好,你退下去吧!”
甘子梧和叶稚凤,见谢小莉纤手拿着的两根柳枝,突然如遇到了吸力似的,飞出了手指,一枝柳枝到了柳傲霜的衣袖之中。
另一枝却像长了翅膀似的,在空中飞了起来!甘子梧知道这正是柳傲霜以“无相神功”中“驭气引物”的武林奇学,暗中操纵着这根柳条。
天真无邪,不谙世故的小姑娘叶稚凤,看了这种罕见的武林绝学,一张宜嗔宜喜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暗暗地伸了一下舌头,忖道;“我的天!这女人还会魔法哩!”
她正在为尹公公担心,那根柳枝带着一股劲风,飕地一声疾向尹一波飞去。
岷江老人尹一波右手掠须呵呵一笑,左手轻轻一拂,那根劲道十足的柳枝,已被他吸入袍袖之中。
尹一波双目精光一闪,笑道:“老朽不履中原武林多年,不想今夜却亲见武林罕见的“驭气引物”绝技,有幸得很!有幸得很!”
柳傲霜闻言不禁脸色一变,原来尹一波借笑声之中,显出了惊人的内力,使她不觉减低了轻敌之心。
但她一生迭遭感情上的创痛,早已养成一种孤僻、高傲的性格,从来不肯对人屈服,当下冷笑道:“尹一波!你少在我面前卖狂,要比内功就快比吧!”
说罢缓缓走至铜炉之前,看了一下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低头若有所思……”
尹一波朗声说道:“好吧!老朽也懒得和你斗嘴。”
在众人惊悸目光投射之下,岷江老人尹一波缓缓迈步,也走到那座铜火炉之前。
甘子梧看着那铜炉,不免有些触目惊心!因为刚才差一点就要受火炙之刑,脑中忽然涌起阵阵疑云,想道:“这座火炉看着真可怕!不知尹公公要怎样跟她比较内功?”
正疑忖间,忽见岷江老人手中捏着的柳枝儿,向炉火一指,对柳傲霜说道:“咱们俩人各将柳枝放进火中去烧,预定为半个时辰,在这段时间中,谁的柳枝要是先烧着了,就算是输啦。柳傲霜,你有什么意见么?”
天魔女柳眉一挑,冷笑道:“尹老头,我早就知道你胡芦里卖的什么药,快些动手吧!”
说话之间,一伸纤手,已将那根青青柳枝放进狂炽的火中。
尹一波满布皱纹的脸容,立刻凝重起来,宽大的衣袖一拂,也将手中的柳枝伸入火中。
楼阁中站满了柳傲霜的女弟子,她们当然都知道师父一身高不可测的武功!
此刻,却不禁替乃师暗中捏着一把冷汗。
美丽纯洁的叶稚凤,一寸芳心却在替她尹公公担忧,脑子里不住的想:“啊呀!这简直不可能嘛!两根柳条儿放在烈火里,还会不烧起来呀?”
还是甘子梧比较沉稳,他背着手,静静地凝视着尹公公和柳傲霜两人脸部神情的变化。
开始时,但见岷江老人尹一波和天魔女柳傲霜脸色俱很平静,神态也十分从容,隔着一座铜炉对立着,谁也不看谁一眼,仿佛对方根本不存在一样。
说也奇怪,铜炉中的烈火那么狂炽,两人手中的细柔柳枝,不但没有被火烧着,连白烟都不冒。
这些人当中,只有谢小莉和甘子梧,特别注意尹一波和柳傲霜捏着柳枝的食中二指,因为他俩知道,尹公公和师父此刻正以本身数十年来修为的一口真气,透过食中二指,传道于一根柳枝之上,逼散烈火,不使柳枝燃烧。
灯烛辉煌,春意盎然的楼阁中,虽是一片平静,但是每个人的神情却特别紧张,甚至连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大约过了有两盏热茶的光景,只见岷江老人尹一波,和天魔女柳傲霜的额角之上,已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头顶上也不停地冒着白气。
此时,两人的神态已不像先前那样从容轻松了。尹一波双目紧闭,面如死灰,似乎已到了性命交关的关头。
柳傲霜则是星眸紧闭,一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显然也到了耗尽真气的时候。
蓦地,更楼传来哨、哨的钟声,不知不觉中,已是天交初更。
清脆响亮的钟声,惊醒了众人的恍惚和惊悸,不约而同地惊呼道:“呀!半个时辰到了哩!”
随着这阵惊呼之后,岷江老人尹一波和天魔女柳傲霜,同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睁开眼睛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对方手中的柳枝,脸上也同时露出几丝惊讶之色。
甘子梧凝神细看之下,不禁自内心泛起无比的敬佩,暗忖道:“我今夜算是看到了尹公公的真本领啦!他的内功不在柳傲霜之下哩!”
原来两根柳枝,经过半个时辰的烈火烧炙,不但没有一分枯焦,连白烟都没有冒,看来仍是那么青绿可爱,仿佛刚从树上折下来时一样。
尹一波手持柳枝目注柳傲霜,朗声说道:“承让,承让,咱们这第一阵不输不赢,和啦!”
话虽然这么说,岷江老人的心中,却再也压不下惊愕和钦佩,忖道:“这一阵比赛,是我自择长处和她比较内功的,明着是和啦!若是细想起来,我已经落了下风哩!”
天魔女柳傲霜苍白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恶毒的微笑,说道:“尹一波,你的内功果然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好吧,这么一阵就算和局,咱们再比第二阵。”
她这时已对尹一波微生敬佩之感,此时已不再让他先划道儿了。
尹一波见她迟迟不说话,不愿有失在江湖中的身份,朗声说道:“柳傲霜,第一阵承你让老朽在先,这第二阵该你出题目了。”
柳傲霜傲然地冷冷一笑,并没有立刻答话,似在沉思一件极为重要之事。
这一来,可把站在左边的叶姑娘急坏了。她暗地里一厥小嘴,心说:“尹公公是怎么搞的嘛?跟这种女人还讲什么客气!真气死人啦。”
这时谢小莉暗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瞟了甘子梧一眼,但他却正在全神贯注,听尹一波和柳傲霜谈话,竟一丝也没有发觉。
女孩子家总是心细。叶稚凤常常留神谢小莉的眼色,见她老是对甘子梧看,心底不禁泛起一阵妒意,啐了一口,暗道:“这个女孩子真不要脸,老是偷看甘哥哥!”
谁知谢小莉也狠狠回报了她一眼,想道:“哼!你神气什么!我又不想抢走你的……”
想到这里心头酸溜溜地,怪不是滋味,真恨不得上前问问甘子梧,到底和这个小姐儿是什么关系?
忽见柳傲霜晶莹的大眼睛中,射出两道逼人的光芒,冷峻地说道:“尹一波,这第二阵,咱们来比较一下轻功如何?”
岷江老人尹一波手挽银须,怔了一下神,道:“但不知如何比法?”
他流目四顾了一番精巧华丽的楼阁,心里开始起了一阵奇疑。
柳傲霜矜持地淡然一笑,说道:“尹一波,你自命雅人,柳傲霜也不能太俗气了!咱们各以手中柳枝烧成焦黑,就在这头顶大理石上,各写两句七言诗如何?”
她用纤美白腴得如象牙般的手指,对着平滑如镜的大理石阁顶指了一下,倏然脸色一沉。
甘子梧和叶稚凤,见她的脸色变幻莫测,喜怒无常,不觉深深为尹公公担心。
岷江老人朗声笑道:“好,好。柳傲霜,你既有此雅兴,老朽一定奉陪,只怕草野之人,一时想不出佳句,反倒惹人笑话!”
柳傲霜阴阴地一笑,说:“咱们又不是比赛作诗,用不到咬文嚼字。”
尹一波两道长眉一皱,忖道:“这女人好锋利的口齿!”
于是莞尔一笑,道:“那倒怪老朽多嘴了。你先请吧!”
柳傲霜也不谦让,立将手中柳枝放入火炉之中。这一次她不再运功逼火,眨眼之间,枝头燃烧起来。
尹一波也将柳枝放在火上燃烧。两人容那枝头烧了半寸,弄灭了火焰,枝头已烧成了焦黑。
柳傲霜轻轻移动脚步,走到红绒地毡中央,转头对尹一波说道:“你我就站在原地不动,同时纵起,在阁顶大理石上写完两句诗,就可以分出高下来了。”
尹一波迎面看去,但见一平如镜光可鉴人的大理石阁顶,离地约有三丈,施展轻功提纵术向上一纵,自是轻而易举之事。
但是,要想身悬半空,运笔在大理石上留下两句七言诗句,实在是一件困难之事。
他想柳傲霜一定擅长绝顶的轻功,才敢于以此挑战。自问本身的轻功虽然不弱,但对这种出乎意外的难题,心中却是毫无胜算的把握。
尹一波江湖上的风险,见识得多了。怔了一下神,立刻从容地说道:“可否请贵门那一位弟子,击掌为号,免得有抢先落后的事情。”
天魔女柳傲霜漠然说道:“这还不容易。”
于是扭头对谢小莉说:“小莉,你拍一下巴掌!”
谢小莉应了一声是,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两条人影,如飞地飘起。
站在楼阁的人,一个个睁大着眼睛,屏息静气地仰头向阁顶看去。
须知武林之中“轻功提纵术”,乃是凭着一口真气,一跃而起,但却极难身悬半空,不落实地。即使施展“登萍渡水”的绝技,也得借力换气。
像眼下尹一波和天魔女柳傲霜,要身悬半空在大理石上写两句七言诗,实是武林罕见罕闻之事。
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两条人影已在同时落下,两人落脚在地毡上之后,互相交换了一瞥惊愕的神色。然后抬头向阁顶望去。
柳傲霜写完了两句七言诗,一片芳心突然充满了迷惘的情绪,一时真情激荡,低吟回音,痴痴地凝视着甘子梧,苍白美丽的脸上,蒙着一片凄苦的神色。
尹一波怀着奇诧的心情,运目看完了柳傲霜写在大理石上的诗句,娟秀的草书,写得龙飞凤舞,铁钩银划,不禁暗呼了一声“惭愧”,再看那两句诗,却写的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看完,他将目光移至柳傲霜的脸上,只见这位纵横江湖,武功莫测的女人,呆呆地立在地毡上,像一具美丽的石像。
柳柳霜忽然像梦呓般地,自言自语念道:“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春蚕到死丝方尽,腊炬成灰泪始干……我的梦醒了么……。”
她一时忘记了一派掌门的身份,流露出一片凄苦迷惘的神色,深深打动了每一个人的心弦。
尹一波此时才体会到,柳傲霜对甘如石的用情之深。深悔先前的失礼,嗟叹了一声,说道:“柳轩主,人生不如意之事,十常八九,往事如烟,浮生若梦,想开了就不致困惑烦恼了。”
天魔女柳傲霜闻言倏然收起凄苦的神色。脸色一沉,说道:“尹一波,谁要你劝解于我,我还没有看清你写的两句七言诗哩。”
长久的孤僻,已经养成了她喜怒无常的性格。狠狠地盯了尹一波一眼,仰头去看尹一波写的诗句。
她轻启珠唇,冷傲地念道:“……壮士不言三尺剑,幽人闲读五车书……哼……你倒教训起我来了!”
尹一波两句七言诗,显露了一片劝诲之意,苦心孤诣,可说是语重心长。
但是世间的事,常常是“良言难劝异心人”,天魔女柳傲霜非但不为所动,反而加深了她对尹一波的憎恨。
当她明察秋毫的眸子,看清了尹一波在大理石上,写的那一笔草书,虽是笔力苍劲,但钩划之间,却不如自己写得那么潇洒、从容。
尹一波心有愧疚,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在这一阵轻功上面,分明是自己落了下风。
以事论事,换在往日,以尹一波在武林中的身份和地位,早就拂袖掉头而去。
但是今夜的情形不同,他不忍心让自己苦心教养的孩子,留在这样一个阴毒无情的女人身边,使他沾污上不良的习气,害了他一生。
尹一波脑中思潮起伏,举棋不定,一时实在不好意思说话。
甘子梧和叶稚凤提心吊胆地看着尹公公,冷汗湿透了衣衫,忽见柳傲霜淡淡一笑,说道:“尹一波,这阵轻功比赛,咱们事先说明,只要写完两句七言诗就算数,我也懒得和你计较,这一阵就算和局吧。”
岷江老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心头落下一块大石。尴尬地笑道:“承让,承让。三阵见输赢,老朽只要这最后一阵输了,我这个不成材的徒弟,就算是你的啦。”
老人此时已知自己的一身武功,不是柳傲霜的敌手。一时感慨万千,十分苦恼。
甘子梧眼见下一着棋,就将决定自己的一生命运,不禁患得患失,忧心忡忡起来,全神贯注地倾听两人的谈话,心想:“这最后一阵举足轻重,不知天魔女柳傲霜,要如何比法?”
楼阁中一时显得岑寂一片,柳傲霜的那些女弟子,一个个全是毕恭毕敬地垂首肃立,似乎十分畏惧柳傲霜的样子。
谢小莉这时最焦急了,她不知道自己该帮那一边。一个是自己恩重如山的授业恩师,另一个却是魂牵梦萦的心上人,真是矛盾已极。
忽见柳傲霜柳眉一挑,对谢小莉说道:“小莉,咱们‘松涛园’那片场子修整好了没有?”
谢小莉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秋水为神的一双明眸中,露出了惊悸的一瞥。忽然她一咬玉贝般的牙齿,嚅嚅地说道:“师父说的是哪片场子?……”
柳傲霜脸色一沉,说道:“你这丫头真是愈来愈糊涂了,我问你的是咱们“幽兰亭”前刚修葺的那片练功场子!”
谢小莉低垂着头,心情很慌乱地说:“哦,师父说的是那练功场子,前两天刚刚翻修,只怕如今还没全干哩!”
其实那片场子早就干了。此时说出这违心之言,谁也不知她心里在打的什么主意。
柳傲霜从鼻中冷哼了一声道:“那就罢了!”
然后转向尹一波说道:“尹一波,这最后一阵,我也懒得再跟你附庸风雅。咱们干脆在这里对掌,我要领教领教贵派的绝学。”
柳傲霜比了两阵,没有真章,似乎已经动了肝火,不愿再跟尹一波拖延时间。
尹一波此时的心情虽然异常复杂,但他到底是沉着、明智之人,当年在武林中的声望,使他在垂暮之年,仍然保持一份豪气,慨然说道:“好,好,只要你划下道来,老朽奉陪就是!”
柳傲霜冷冷一笑,说:“本来在此楼阁之中,动手过招,未免有些捉襟见肘,但是我那‘松涛图’中的广场尚未修复,只有仍在这里较量,好在只以三掌定输赢。”
说着话轻移脚步,转了一个方向,作出要和尹一波比试掌力的姿势。
尹一波眼见强敌当前,赶快把千头万绪收起,凝神定虑地,也转身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和柳傲霜采了一个对立的方向。说道:“请先发掌!”
寥寥的四个字,却震动了谢小莉、甘子梧和叶稚凤的心弦,因为眨眼之间,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大家沉默不久,间不容发之间,谢小莉的手指突然对着甘子梧轻轻一弹。这时天魔女柳傲霜,正在默运功力,蓄势待发,无暇留意这些小节。
甘子梧惊觉地用手一接,摸触之下,原来是一片布条。于是怀着奇诧的心理,偷偷地摊在掌心一看。只见白布上用眉笔写道:“快运掌遥击正中那尊神像!”
甘子梧还在犹疑着,场中的情势已发生变化,只见柳傲霜一声娇叱,双掌一扬,劈出一股阴柔的掌风,向尹一波直撞而去。
像惊涛骇浪,雷霆万钧的掌风起处,楼阁中的女弟子们纷纷地向四周退去。
尹一波双掌当胸平放,马步加桩,吐气开声,也推出一股刚猛无俦的劲风。
两股一阴柔,一阳刚的掌风遭遇在一起,立刻激气成流,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响声,震得杯盘,桌椅摇动作响,阁楼中悬挂着的琉璃灯,也被波及,荡来荡去,灯光忽明忽暗。
甘子梧正在苦思不出谢小莉白布上的暗示,忽见尹公公被柳傲霜的“无相神功”震得向后倒退两步,情急之下,双掌高举,对着正中那尊神像,遥击而去。
那尊神像被安置在神龛之中,供桌上放着一具古铜鼎炉,鼎炉之中正烧着香火,氤氲的青烟,袅袅上升,飘散在楼阁中。
甘子梧拚力而发的一股掌风,遥击一掌之后,噗通一声,那尊神像向前便倒。
突然神像的头颅裂开,一粒核桃大的明珠和一卷书册从里面滚了出来。
柳傲霜斗然惊叫一声,柳腰轻折,向那张供案扑去。
她惊恐的说道:“糟了,我的‘天魔秘笈’被火烧着了……。”
众人纵目望去,只见那卷书册正掉在鼎炉中熊熊燃烧。待她扑至供案,从鼎炉中抢出烧去一角的“天魔秘笈”时,鼎炉中突然“砰”地一声爆炸起来。
等她想到那颗镇教至宝“七彩烈火珠”时,红、黄、蓝、白、黑、青、紫七种烟雾,已随风飘散,一刹时七彩烟雾弥漫,使人气喘、咳嗽,再也睁不开眼睛。
凤楼梧桐第七章虽非彩凤也通犀
像雨后新晴时七彩霓虹似的烟雾,极快地飘散、弥漫。甘子梧被这突如其来的烟雾,熏得呼吸紧迫,干咳不止。陡然想到尹公公和那美丽天真的叶姑娘。
人在五里雾中是迷乱无助地,突然有一只细腻柔软,如柔荑一样的纤手,紧拉着自己,同时一个清脆得像银铃似的声音,在耳际低低说道:“快点跟我走!”
在慌乱迷惑之中,这甜美而惊悸的声音,似乎具有无比的力量,使得甘子梧乖乖地被她拉着,两人在烟雾中走了几步,那声音又道:“快纵!”
于是他们手拉着手向前跳去。甘子梧和那女孩都不禁有些手忙脚乱,而且还不住地干咳,等到落脚实地之后,周围的烟雾还是很浓,就是勉强睁着眼睛,仍然看不见周遭的事物。
甘子梧被拉着的手,忽然又被紧紧地握起,一股热流从手心传到手臂,又流到他的心底,有着难以形容的温暖和舒适!
此时此地,他三番两度想发问,但同行人匆忙的脚步,和微微的娇喘,使他意识到危机未去,不能随意说话的。
转了一个弯,烟雾渐渐淡了,眼睛也可以看清事物,冷清的寒夜,新月如钩,美丽的星星在眨着眼睛,带着几分寒意的夜风,吹动着苍郁的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甘子梧深长地吸了一口气,心里舒服多了。这时他迫不及待地扭头一看,朦胧的月色下,身边人蛾眉淡扫,一双晶亮的大眼睛,黑暗中像两颗星星。那柔美清丽的脸部轮廓,一看就能认出她是谁来。他不禁脱口惊呼道:“你是谢小莉!……”
谢小莉娇嗔地看了他一眼,好像生气似的,悄悄说:“我的好相公,眼前还危险得很哩!你不要叫好不好!”
她说着话,紧拉着甘子悟的手,不由松了下来,低低的说:“快些跟着我的脚步走,有话到了外面再说。”
谢小莉的脸色显得极为惊慌,一头如云的秀发此刻却是乱蓬蓬的,衣服上也是沾满了灰土。
甘子梧想到尹一波和叶稚凤的安危,脚步一停,忽然不走了。
谢小莉急得直顿脚,说道:“你是怎么搞的嘛,别人急都急死了,你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快走呀!”
甘子梧低头说道:“不。我不能走!”
话说得很坚决,谢小莉却露惊疑之色,急道:“想逃都来不及,怎么忽然又不想走了?”
甘子梧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谢姑娘,谢谢你的好意,尹老公公他们还留在阁楼里,我怎能掉头一走?”
他想到尹公公和那位叶姑娘,恨不得立刻就奔到“冷云轩”去一看究竟。
谢小莉翘了一下小嘴,说道:“你怎么这样死心眼儿嘛,尹老公公和你的那位……难道还会呆在阁楼上呀,恐怕这会子比咱们跑得更快,更远了哩!”
她这时真是急得厉害,就怕甘子梧钻牛角尖,因为眼前时机非常迫切,一等师父追来就惨啦!
甘子梧虽然被她说服了一半,但不见尹一波和叶稚凤的面,总有些不放心。说道:“你的话虽然不错,我还是想再赶回去看看。”
谢小莉急得眼圈一红,几乎哭了出来,脸上露出乞求的神情,幽幽的说道:“只要一回去就别想再逃走了。我求求你,赶紧跟我走好不好?”
这女孩一向是很冷傲、任性的,今夜不知怎的,她突然变得十分脆弱,觉得眼眶忽然潮湿了起来。
甘子梧迷惑地看到她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闪耀着晶莹的泪光,凄迷的月色,映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分外楚楚动人。
他的脑际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觉得从见面到如今,谢小莉从来没有此刻美丽,也从未像今夜那样,像一个真正的女孩子……。
立刻,甘子梧迷惑了。谢小莉又用哀怨的声音,悻悻地说道:“答应我走吧,好不好?”
甘子梧再也无法抗拒这种要求,一咬牙说道:“好吧!咱们先出去再说。”
谢小莉不觉破涕为笑,柔声道:“谢天谢地,总算把你说服了。”
她这时心里着实高兴,领着甘子梧钻过了一片草丛,曲曲折折向前走去。
甘子梧先前进来时走的是正门,他仿佛记得那是用松枝搭盖的,门上插着两只冒烟的松油火把,对其它一切,并未留意。
此刻,他紧紧随在谢小莉的身后,运目四顾,只见眼前尽是迂回曲折的小路,道路的两旁,都是这精巧古怪的楼台、亭阁。
围绕着这些建筑的,却是一丛一丛的修竹,其中间或矗立着一两座假山。在月色迷朦之中,夜风吹动,那些修竹和花树随风摇摆,仿佛是无数伸长的鬼臂,看得甘子梧心中顿生寒意。
心里不禁暗暗惊道:“这天魔女柳傲霜,不但武功高不可测,心思也灵巧周密得很,像这般迷宫似的园林,暗中似乎玄机莫测,要叫我一个人逃,还走不出去哩!”
想着不禁暗暗感激谢小莉,不顾生死利害地将自己救了出来。
走了约有一盏热茶的光景,谢小莉忽然在一道高墙之前停住身形。
甘子梧凝神一看,只见这道墙乃是*山建造的,约有五丈高,墙头上挂着无数从山上伸延而下的野藤,这种长藤的枝叶上,长满着利刺。
谢小莉喘了一口气,笑道:“好啦,咱们眼前总算脱离险地了,越过这道高墙,外面就是一座高山,我把你先送上山再说。”
她说罢一提真气,柳腰轻轻一折,用了一式“凤翔九天”的身法,一阵风似地跃上了墙头。
谢小莉立在墙上,对甘子梧招手说:“快上来吧!”
甘子梧双肩一晃,“飞鸟出林”,纵上了墙头,和谢小莉并排站在一起。
谢小莉手指着耸立在面前的高山,笑道:“越过了这座山,才有道路,你会不会爬山?”
甘子梧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座险峻的峭壁,光滑如镜,似乎毫无可作攀援借力之处。
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剑眉一蹙,说道:“小时候和妹妹爬山玩,只是没有这么高,也没有这么险峻,让我试试看吧!”
谢小莉回眸一笑,道:“你不必跟我客气,我知道你的功夫很了得,小小一座山岭,还难不倒你。”
她说着娇躯如灵鸟一般,已纵上了那片峭壁。甘子梧不愿在女孩子面前示弱,于是一提真气,也揉身而上。
两人在悬崖峭壁之上,展开轻身功夫,忽而揉行,忽而纵跳如飞,看着使人惊心动魄。不久,两人已越过了山头。
谢小莉直累得娇喘吁吁,脸色也似乎比先前苍白了些,额角上渗出几点汗珠。她深情地看着甘子梧,见他面不改色,笑道:“你骗人,我不来了……。”
甘子梧见她忽嗔忽喜,不由心神一荡,嚅嚅地说:“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的爬山本领比我强得多。”
谢小莉听了虽没说话,心里却很舒服,这才回嗔作喜,用手指着山下一条怪石嶙峋的山路,说道:“你看,只要下了山,从这条石子路走去,不远就是官道了,我不能送你啦……。”
说到最后,她的话声有点哽咽,眼圈一红,流下两行清泪。
甘子梧看得心头一凉,说道:“谢姑娘,你这一番相救之恩,甘子梧永远不敢相忘。令师如果发觉了,岂不累你受罪?”
谢小莉仰首痴痴地凝望着挂在天空的明月,似有无限心事,半晌不发一言。
一阵清冷的夜风,吹乱了她的秀发,也吹醒了她迷乱的神智,她抬起纤纤玉手理了一下发丝,神情凄苦地说道:“只要你能平安的逃出来,我已经心满意足啦,至于我自己,受什么苦难,都不会怨恨你的。”
甘子梧原是感情丰富的少年,深深地感到这美丽的女孩,对自己用情很深,想了一阵,诚恳地说道:“谢姑娘,不是我甘子梧劝你背叛师门,令师虽然武功冠绝武林,但为人似乎不大正派,以你目下的一身武功,天下那里去不得,何苦要留恋此地呢?”
他想到谢小莉可能因此受罚,随动了劝她逃走的念头。
谢小莉一双明眸中,透出无比的感激之色,幽幽地说道:“难得你有这片用心,谢小莉纵死何憾?你不知我们天魔教中的严刑重罚,和师父无情冷酷的手段,凡是门下弟子,只要一入天魔教,这个身子就算不能自主了。”
甘子梧似乎不大明白她的话,脱口说道:“天下那么大,你逃出去躲藏起来,柳傲霜也无法找到你呀?”
谢小莉苦笑着说:“你想得太天真了。任凭我跑到天涯海角,上穷碧空,下落黄泉,都逃不过师父的掌握。因此你的用心虽好,可是我却绝不敢心存此想。”
甘子梧凝视着她那黯然凄迷的美靥,废然长叹了一口气,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便也低头不再作声。
两人让冷风吹动着衣襟,沐浴在银白的月光下,心头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向对方倾诉,但是一个字却也吐露不出。
谢小莉一阵幽长的叹息,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她忽地凄然一笑,说道:“有一句话我闷在心里不舒服,若是说出来,不许你笑我……。”
甘子梧望着她羞红了的双颊,怔怔地问道:“谢姑娘有什么话请尽管说,甘子梧绝不敢存任何耻笑之念。”
谢小莉低垂螓首,羞涩地说道:“你告诉我,和尹大侠在一起的那位姑娘,是你什么人?”
甘子梧“哦”了一声,心忖:“原来她误会了。”
于是朗声一笑说道:“不敢相瞒,我事前实在不认识那位叶姑娘,当她和我招呼之时,我心里一直在想,也许是她认错人啦,或是小时见过面的。你问这些作甚?”
他哪里懂得女孩子的心里,一句话把谢小莉问得双颊绯红,幽怨地睨了他一眼,嗔道:“你不认识她就算了……。”
一瞬间,谢小莉芳心里充满了喜悦,情不自尽地破涕为笑,笑得像怒放的百合花。
甘子梧仰天一看,天际的月儿渐渐向下移动,知道夜已经深了,脸色变得格外凝重起来,低声说道:“夜已经深啦,你该回去了,咱们就此分手吧……。”
谢小莉刚刚展露的笑容,像昙花一现,脸上又罩上了一片惨雾愁云。默默叹道:“我知道你归心似箭,而且也知今夜一别,不知那年那月再见。以前我常听人说‘生离死别’,但没有体会出真正的意思来,可是如今……。”
甘子梧不忍听她那比啼哭更悲伤的倾诉,说道:“你体会到什么啦?”
谢小莉幽幽一叹,接道:“别人都说‘生离’总比‘死别’要好些,但是据我看来,再见无期的‘生离’,还不是和‘死别’一样吗?……”
说到这里,她已是泣不成声,哭得仿佛一株带雨的梨花,使人心碎。
甘子梧不由鼻中一酸,也差点流下泪来,但当他想到男儿之泪,岂可轻弹,于是强装做笑脸说道:“谢姑娘不可说这种不祥之语,天下虽大,人总是要碰头的,甘子梧自问不是薄情之人,你的一片好意,只要我一息尚存,绝不会忘记就是。”
谢小莉忽然止住哭泣,掏出一方手帕,擦着眼泪,勉强笑道:“瞧我多傻,尽说些痴言痴语,你走吧!只要你不变心,日后我会去找你的……。”
甘子梧双足一顿,低说了一声“珍重!”立如一道轻烟似的,向山下直奔而去。
谢小莉痴痴地立在山顶,一动也不动,像一尊美丽的石像,目送着甘子梧的身影,消失在月华如水的山谷之间。
沅江下游的黄昏,暮色苍茫中,有一个洒脱、俊美的少年,沿着蜿蜒而下的堤岸,踽踽而行。
他那美玉般的脸上,罩着一层雾一样的轻愁,踯躅在沙石铺成的长堤上。江面上闪映着落日余晖,碧绿的江水,一刹那闪出绚丽的红晕,微风吹动了波浪,江水起伏不定的浪花,宛如万条金蛇在舞动。
沅江的薄暮,真是美极了!美得可以入诗入画。这孤独的少年,正是离家出走的叶飞桐。他的心情是沉重的,因为他要找的两位姑娘,至今沓如黄鹤……
妹妹突然随着甘凤怡出走,这真是一个迷,多么复杂的一个迷!而且听父亲和叔父说,甘、叶两家的仇恨比海还深,要结合是万万办不到的……。
叶飞桐想到伤感困惑之处,不觉停足不走。心底泛上了一片无涯的寂寞。
他怔立堤上,远望着江上落日的余晖,和迷朦的烟雾,不禁触景生情,脱口吟道:“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不料他正在被复杂、微妙的感情困扰之际,突然自江面上驶来一艘渡船。
由于风不大,那艘渡船行走得不算太快,船上挂着几盏灯笼,倒有江上渔火的情调。
他痴呆呆地注视着那只船,不知这种情调给他带来的是悲伤,还是美感。陡然那渡船上有人在咆哮,一个异常熟悉而阴沉的声音骂道:“你这该死的畜生,要死不活地摇浆,照这样子走要几时才到‘松竹观’,耽误了真人的大事,我不宰了你才怪哩!”
叶飞桐入耳惊心,急忙运目向船上看去,不料他触目之下,顿时脸色大变。
只见一个瘦长老道,羽衣星冠,苍茫的暮色中,距离虽远,仍能看出那种阴鸷凶恶的脸孔。
叶飞桐脱口说道;“这厮不是玄真派余孽玄机子吗?一掌之仇,至今未报,今日冤家路窄,我岂能放过这个良机?”
想至此处热血一阵沸腾,伸手撩起衣襟,取出长剑。
长剑在手,叶飞桐忽地转念一想:“这个恶道武功高强,上次我败在他的手下,今夜如果他再有帮手,我这个亏又算吃定啦!”
想念之下,不由有些泄气,他在闪电之前,心情矛盾交战。突然豪气一振,放声叫道:“恶道玄机子,你还认得我叶飞桐吗?”
清朗的声音,划入长空,荡至江面,一瞬间引起几阵奔雷般的回响:
“恶道玄机子……”
“恶道玄机子……”
“你还认得我叶飞桐么……”
“你还认得我叶飞桐么……”
回声四起,江上荡然,惊得几只水鸟振翼直飞……。
蓦地,微波荡漾的江上,飞起了一条人影,宽大的道袍迎风一涨,宛如一头大鸟,直冲天际。
叶飞桐惊悸地仰头一看,只见那条人影用的乃是一式“海燕掠波”的身法,凌空旋转如轮,直向岸上扑来。
闪电般的一瞬间,那条人影已飘落在地,朝叶飞桐阴笑着看了看,不屑地说道:“真人以为是谁哩?原来是你这小子!那夜在思悲寺中,不是我一念之慈,你的小命早就送掉啦!你的胆子真大,遇到我不知回避,居然敢于向真人挑战,大约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道人果然是玄机子,他自从离开“思悲寺”,一直想死灰复燃,重振玄真派。此番驾舟急行,正在酝酿一场阴谋,掀起一场武林大乱。
叶飞桐血气方刚,被他出言讥讽,怒气难平,一按剑鞘绷簧呛的一声,长剑脱鞘而出。昏黯中宛如一泓寒水,泛人肌肤,刺人眼目。
他手持宝剑冷笑道:“玄机子,你一个玄真余孽,江湖上的漏网之鱼,那夜相公一时失手,落了下风,今夜你休想再占便宜!”
说着话足踩七星,蓄势待动,玄机子阴森森地一笑,伸手打肩头撤下铁拂尘,说道:“好吧!你既然想死,那还不容易,贫道一定让你称心如愿!”
话方说完,只见玄机子倏地把手中铁拂尘向上一抖,但听“叭”的一声,尘丝散开,黑暗中火花乱溅,宛如火树开花。
玄机子身形向下一矮,一双深陷的双瞳,目不转睛地盯在叶飞桐身上,阴森森地说道:“小伙子,上次我答应你二十五招之内不败,就让你逃生,今晚还是老法子,只要你能够接得下本真人二十五招,仍然免你一死,快出招吧!”
叶飞桐见他让自己先发招,很是高兴。一声不响地足踩七星步,用的是“移星换斗”之式,向前欺身直进。
跟着掌中剑向后一领,陡然振腕一甩,剑尖化成无数银虹,改用一招“落英缤纷”,向玄机子“志堂”、“气海”、“乳根”三大要穴刺去。
这一招乃是由“金鸡点头”,演化而成,威力大为增强,又快又狠。
叶飞桐上次在“思悲寺”吃过恶道的大亏,这次有了前车之鉴,一起手就用家传绝学“落英剑法”。
玄机子见他一领剑,还以为叶飞桐又要用老招,鼻中冷哼一声,猛然凹腹吸胸向后一挫身。
老道上次退得慢了,颔上被叶飞桐的剑刃,削去了一截不算短的山羊胡须,到如今还没有长全。
有了这个教训,恶道这次运足真气,往后闪得更快,不料黑暗中寒光乱闪,耀眼生辉,颔下一寒,丝的一声,又吃叶飞桐锋利的剑刃,削去了一截须尾。
顷刻,玄机子既惊又怒,对叶飞桐更加恨之入骨,怒啸一声,一抖铁拂尘,欺身直进。
他在盛怒之下,再不留情,出手就用震慑江湖的“天魔八杖”中第三招“风云乍动”,铁拂尘挟着一股奇大的劲力,直向叶飞桐胸腹扫来。
叶飞桐闪身撤剑,慢了一步,两般兵刃撞在一起,铁拂尘刚柔并济,卷住了叶飞桐的剑身。
玄机子功行右掌,直透尘柄,陡然振腕一甩,大声喝道:“撒手!”
叶飞桐临危不乱,一提真气,马步加桩,吐气开声地猛力往回抽剑,沉声说道:“未必!”
两般兵刃立时又呛啷一声脆响,分了开来。叶飞桐功力不及道人深厚,剑虽然抽了出来,口中却闷哼一声,踉跄向前冲出三步,一时右腕酸麻,疼痛难当。
他再度体会到玄机子惊人的臂力,不禁心神一惊,不知如
何发招。
不料他正在发怔,道人厉害无比的“天魔八杖”又到,昏沉的暮色中,玄机子宽大的黑色道袍,迎风飘舞,似佛一只恐怖的怪鸟,自空飞坠。
但见铁拂尘化作万只利针,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举火烧天”,向叶飞桐咽喉、锁骨、左、右肩诸穴密攻而来,口中怪声哼道:“这是你找死!”
叶飞桐挫步仰身,惊险万状地躲过这一招之后,“天魔八杖”第五式“雷动九天”,又像一波巨大的狂浪,横扫而到。
玄机子震慑江湖黑白两道的“天魔八杖”,招中套招,式式隐含玄机,都是难防难守的绝学。
叶飞桐惊魂甫定之下,心中暗暗焦急:“我是何苦哩?看来今夜性命难保了!”
心里虽然害怕,可不敢慌张,赶紧将掌中剑直立一转“斗转星移”,同时前身向下一俯,“挑帘望月”,想中途抽剑斜刺玄机子的“俞肾穴”。
不想道人嘿嘿冷笑道:“来得好!”
铁拂尘一抖,又向叶飞桐掌中长剑缠来,这一次叶飞桐已有经验,不敢再和他硬拼臂力,慌忙用一招“游鱼出水”,抽回了长剑。
两人眨眼之间,在江边拼斗了将近十五招,叶飞桐鉴于上次在“思悲寺”中失败的经验,不敢冒险抢攻,只是紧紧封住门户,以退为进。
道人斗得久了,深凹的眼瞳射出两道凶光,怒哼一声道:“你再接我这一招!”
只见他脸色铁青,须眉俱张,振臂一抖铁拂尘,用出“天魔八杖”中最后一式,也是最厉害的一式,“无孔不入”,向叶飞桐全身罩下。
这一招同时刺穴、戮穴,乃是无可防备的毒招。叶飞桐左闪右挪,仍被点中“筑宾”、“曲池”二处要害,手脚一软,掌中长剑叮哨一声脆响,跌在地上。
玄机子恶毒地一声怪笑,用铁拂尘对准叶飞桐脚上轻轻一拂,竟替他解了穴道,然后笑道:“我先不杀你,让你再攻三招!”
老道心思阴毒,起了折磨叶飞桐的念头,故此替他解去“筑宾”、“曲池”二穴。
叶飞桐杀红了眼睛,心里存了必死之念,反而不怕了。穴道一解也不拾起兵刃,双臂一圈,左掌“抽万断水”横砍玄机子肋骨,右手握拳“敲山震虎”向道人胸口击去。
他这一式二招,直击横打,用出两种不同的力道,又是拼命发招,居然将玄机子骇退了两步。
叶飞桐震退了道人,口中怒声骂道,“恶道,贼道,公子今夜跟你拼命了……。”
说着握拳虎扑而上,玄机子倒吸一口凉气,暗中一皱眉,忖道:“我还是见好就收吧!别让这小子倒打一耙!”
走念及此,待叶飞桐身形扑到之时,猛然侧身一转,闪至他的背后。
道人阴鸷的脸上,倏然掠过一丝恶毒的冷笑,掌举在叶飞桐背上一拍一按。
叶飞桐忽觉背后压力重逾千钧,震动了五脏内腑,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一时天旋地转,血气翻涌,两眼一翻扑倒在地。
道人阴沉沉的脸上,浮现一丝胜利的微笑,对着昏死在地的少年说道:“小伙子,真人上次手下留情,饶你不死,今夜你又自寻死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他说着似乎微生婉惜之心,插起铁拂尘,向江畔走去。此时,黑夜已在不知不觉中,笼罩着整个江岸,夜风由缓变疾,吹得江水汹涌起伏,发出清脆的拍岸之声。
玄机子凝目向江中一看,只见那只渡船停泊在江心。他忽然双眉微蹙,叹道:“唉……让这小子一闹,险些误了真人的大事!”
一顿脚,双臂一张,用“一鹤冲天”的身法,像一只夜枭般地纵向渡船而去。
一叶轻舟顺风疾荡而下,一瞬间,烟波浩瀚的江面,又恢复了原状。
在黑夜的帐幕下,死寂的江岸上,一个垂死的年轻人,匍伏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在静静地等待死神的降临……。
黑夜悄悄地移动着蹒跚的脚步,渐渐地夜深人静,天上没有星星和月亮,大地呈现出一片昏黑。
蓦地,江岸上游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蹄声,轧轧的车轮声,辗压着江岸上的沙石,发出沙沙的声响。一辆华丽的马车,风驰电掣,绝尘而来。
车座上坐着一个身着直缀长衫的汉子,睡眼惺忪地拉着缰绳,任马狂奔。
突然,驷马齐声引颈长嘶,车身猛烈地一阵颠波,几乎向左倾倒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醒了睡意阑珊的车夫,惊愕地尖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拼命用力拉紧马缰。
间不容发的一刹那,密遮着丝绒窗帘的车厢里,有一个充满惊悸的女声,说道:“赵二,辗着了什么啦?快停下来……。”
随着这一惊呼,车夫仗着是驾车老手,经过一阵翻腾,总算把马车给停了下来。
车夫疾快地从车座上跳下来,嘴里却不停地唠叨着:“真见鬼,是那个冒失鬼,把大石头往路当中放……。”
车夫呵欠连天,瞥见前面蜷曲着一团黑影,不由啐了一口道:“真晦气,那来的一条死狗……。”
底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忽然地上的物体蠕动了一下,车夫的胆子也真大,连忙弯下腰来仔细一看,不禁失声惊叫起来:“可了不得啦……车子辗着人了……。”
他惊慌地直起腰,忙不迭地朝车厢里叫唤:“小姐……小姐……咱们快走吧……再迟了要打人命官司啦……。”
说着就拔腿往车座上爬,这时忽听“砰”地一声,车厢的门开了一条缝,黑暗中露出一张美丽的脸来,惊奇地对赵二说:“咱们的马车撞倒人了么?快些把灯点起来瞧瞧这人伤得重不重,还有救没有?”
车夫赵二心里很不愿意,心说:“自己的事还险着哩,出了事还不快溜,倒要自找麻烦……。”
嘴上可不敢违拗,急忙应道:“是,是,小姐,我这就点灯!”
车座两边原本就装着两盏活动的孔明灯,赵二取出火刀火石,打着了火将一盏孔明灯点着了,又取下来,提在手里,说道:“小姐……我有点害怕,你也下来看吧,好歹有个伴儿。”
车夫心里没好气,有意刁难车里的少女,车厢门砰的一响,一个纤美婀娜的少女,莲足伶仃地,姗姗走下车来,埋怨地说道:“赵二,你是怎么搞的嘛?今夜胆子忽然变小了……。”
说着话,这少女一看四周乌黑,江水呜咽,不免有些胆怯,说了一声:“好阴沉的天呀!”
车夫赵二提着灯,走到叶飞桐匍卧之处,壮着胆子将他推了一把,又用手试了一下叶飞桐的鼻息,却觉得手上湿漉漉的。
他不禁大吃一惊,凑在灯前一看,脱口惊呼道:“血……血……”
少女跟着骇了一跳,脑中突然浮起一个念头,沉着脸对赵二说:“赵二,你闯了祸,怎么连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咱们不当心,车子撞着人家,岂可一走了之!”
这身长玉立的少女,穿着一件紫色的丝缎罗衫,肩上披着一件厚绒披风,刚刚从车厢里出来,被夜风一吹,似乎有些衣不胜寒。
她情不自禁地走到叶飞桐的身旁,微微一折柳腰,壮着胆子凑近一看,不觉脱口惊道;“呀……这人还有没有救?……。”
借着赵二手里提着的灯光,紫衣少女微颦着黛眉,看到了叶飞桐俊美铁青的脸,他的双眼紧紧闭着,口角沾满了血迹,脸上肌肉抽搐出一片痛苦的表情。
车夫赵二又一次弯下腰来,伸手抚摸了一下叶飞桐的胸口,感觉他胸口尚能微微跳动。
赵二两道毛刷般的浓眉一皱,叹道:“小姐,依赵二看来,他只剩了一口游气啦,随时都会伸腿一死……咱们趁早别找麻烦,免得打人命官司……。”
紫衣少女不信地摇摇头,颦着黛眉细细地端详着地上垂死的年青人。
虽然在伤重垂危之中,但那英俊秀逸的五官和脸部轮廓,已使得这亭亭玉立的紫衣少女,流波一般明亭的眸子中,闪出了一片奇异的光芒……。
她似乎陷入了困惑之境,怔怔地将一只柔荑似的纤手,放在玉颈上,任劲厉的夜风吹乱她满头的青丝。
车夫赵二憨厚的头脑,被搅得昏头转向,如坠五里雾中,发急地催促道:“快上车吧,咱们还有大事要办理!”
少女脸色一沉,坚决地说;“赵二,你赶快将他抬进我的车厢去,快马加鞭,切记要在半个时辰之内,赶回‘金叶庄’,不得有误!”
车夫赵二睨了一下大小姐冷若冰霜的脸色,哪敢再辩,嚅嚅说:“是,是,赵二遵命……”
紫衣少女凛然不可侵犯地,转身姗姗向车厢走去。
赵二万分不愿意,将孔明灯扣在腰带上,俯身抱起叶飞桐。一面说道:“小姐,你不怕呀?”
紫衣少女薄怒道:“赵二,少废话!”
车夫赵二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将叶飞桐的躯体,放进车厢,紫衣少女娇柔无力地,在座上用力一拉,才将叶飞桐移上对面车座。
她娇喘吁吁地关上车门,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赵二,咱们走!”
车夫哪敢怠慢,跳上车座,拿起长鞭在马背上狠狠一抽,哗啦一声,四匹健马放蹄向沅江下游狂奔而去。
夜风劲厉,吹得波浪起伏不定,江水发出一片凄凉的呜咽之声……。
夜阑人静之际,一片匆促的车马声,荡破了“金叶庄”周遭的沉寂!
当马车将要驶进灰色巨堡之时,车厢中的少女,惊慌地低声说道:“赵二,咱们不走大门,绕到后墙直接回‘三叶园’。”
车夫赵二脸露慌张之色,压低着嗓子,说:“小姐,将来庄主回庄怪罪下来,小的可是担当不起……。”
他缩头看了一眼,矗立在夜幕下的灰色巨堡,黑夜中像只虎视眈眈的怪兽,不禁由心底直冒凉气。
车中少女黛眉微颦,悄声冷冷说道:“你不要多管姑娘的闲事,天塌下来都有我承当!”
赵二深知这位大小姐任性的脾气,一声不响地轻轻牵动缰绳,缓缓策马从一片环植着树林中绕了进去,不久便来到一道高墙之前。
车厢中传出冷冷的声音,说道:“就在这儿停车吧,赵二,你帮我把人背着。”
紫衣少女说着话,推开车门从车中走了下来,车夫赵二闷声不响地钻进车门,从座上抱下昏迷不省的叶飞桐,心里想道:“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人都要死了,还被咱们这位冷如冰霜的丫头看上眼了哩!”
眼见紫衣少女,已姗姗走至一道月形的圆门之前,当她举目一望高墙,不由面露忧色,心想:“咱们‘金叶教’的规矩,武功不传女弟子,我要有爹爹一半的功夫,这点子墙还难得住么?”
这时,赵二已背起了叶飞桐走了过来,傻傻地望着这少女苦笑道:“大小姐,门一定上锁啦!咱们从哪儿进呀?”
少女忽然天真地说道:“赵二,你不是常下场子练功夫么?”
车夫赵二尴尬地一笑,说:“大小姐,说得倒真轻巧,就凭我赵二那两手庄稼把式,这辈子也别想跳过这道高墙呀!”
少女眼望着高约五丈的围墙,蹙紧黛眉苦苦思索。突然脸上浮起一片惊喜之色,说道:“我想起来啦,记得有一次我和爹爹郊游回来,天黑了叫门不便,爹爹不知按了一下什么,后门就开了,赵二,你拿着灯让我找找看。”
赵二摇头叹气,放下叶飞桐,跑到车上取来一盏孔明灯,照着紫衣少女,她聚精会神地顺着石墙一阵寻找,果然被她看出机关来。
原来她在门旁边一条石缝中,发现一个暗钮。少女惊喜地用指头一按,但听一阵轧轧轻响,两扇铁门缓缓向两旁移动,露出一尺宽的一条空隙。少女悄声说道:“赵二,快背起他进去!”
说着一闪身,跨进门去。赵二不敢怠慢,背起叶飞桐,也从空间中钻入。紫衣少女轻移莲步,悄悄地在前领路,车夫赵二背着叶飞桐紧紧跟随。
像穿迷魂阵似的,走了约半盏热茶光景,少女在一座精巧幽雅的小楼前,停住脚步,转身对赵二正色说道:“赵二,你就把他放在这里吧!我先警告你,今夜之事,千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知道了没有?”
她说得声色俱厉,赵二心头一凛,急忙说道:“是,是,大小姐,小的一定不说。”
少女脸色稍霁,哼了一声说:“去吧!”
车夫赵二堆着笑应了一声:“是。”转身向来路走去。等赵二的身影看不见了,少女自言自语地说:“小红这丫头不知睡了没有?”
说毕匆匆走上石阶,这座“扫叶楼”,乃是建在“金叶庄”后院“三叶园”之中,此楼一共有三层,紫衣少女的闺房却设在三楼之上。
楼下住的是她一个贴身侍婢,名叫小红。少女走至一扇朱红木门前,一按暗钮,红门轻轻移动起来。
少女急急走进,轻声喊道:“小红,小红,快醒醒……。”
婢女小红因为近日来庄中有事,小姐又连夜外出,一直在家等候,等到深夜还不见小姐回来,实在困极了,便在一张*椅上朦胧睡去。
这丫头恍惚中听到有人叫喊,惊醒过来才听出是小姐的声音。
室中一根红烛烧了一半,烛光摇曳,小红一眼看到小姐神色慌张地站在客厅门口,急忙说道:“小姐,你才回来呀?把我都急死啦!”
少女玉容略微有些苍白,低声说:“鬼丫头,说话小声些,快随我到门口去……。”
小红见她说话慌慌张张,不知她因何要自己到门外去,惊问道:“我的大小姐,倒底出了什么事?”
少女只说了一声:“你先别问,快跟我来……”
掉头向楼外走去。小红迷迷糊糊地随她走出门外,只见石阶上赫然躺着一个男人,不觉惊叫了一声:“哎呀!他是谁嘛……”
少女脸色一沉,说道:“咱们的车子把人家撞伤了……快帮我把他抬进屋去。”
小红听了这话,也不敢多嘴了。两人七手八脚地,将叶飞桐抬进屋来,小红一眼看见叶飞桐脸色怕人,口角流血,不禁吓得发抖。
少女心里何尝不害怕,只因叶飞桐此时昏迷不省,奄奄一息。她一心想早些救人,便对小红说:“上楼抬不动了,先抬到你房间里再说吧!”
两人将叶飞桐放在床上,少女急声说道:“小红,你快打一盆温水来,我上楼去取爹爹的‘千叶丹’,不知咱们‘金叶教’这镇教至宝,能不能治好他?”
说着匆匆上楼而去,这少女正是当今武林五大宗派之一,“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沧海的掌上明珠苏白丽姑娘。
“金叶教”势力遍布西南各省,教中弟子广布,只是有一条令人费解的教规,武功不传女性,是以千手金苏沧海,也不便将一身惊人武功,传授给自己的掌珠、兰心慧质的苏姑娘。
苏白丽姑娘娇喘吁吁地爬上三楼,走进她的闺房,匆匆打开百宝箱,取出一个青色葫芦。
这葫芦之中,装着乃父交她保管的“千叶丹”,此种传教之宝,功能起死回生,共只得五粒,千手金叶苏沧海从不轻用。
苏白丽拼着受父亲的责罚,拿起青葫芦向楼下便跑。下得楼来,奔入小红的卧房,只见小红已打好了满满一盆温水,站在床前发急。
小红一见苏白丽来到,愁眉苦脸的说道:“小姐,这人伤得真重,只剩下一口气啦!”
苏白丽锁着眉尖,抢步走至床前说道:“小红,这里没你的事啦,你替我在门口看着点,有什么动静先喊我一声。”
小红神秘地一笑,端详了一下叶飞桐俊美的脸庞,“哦”了一声,笑道:“是,是,我站在这里也插不上手……。”
说毕嫣然一笑,扭转身躯向外走去。苏白丽见铜盆中浸着一条毛巾,先绞干了替叶飞桐擦去口角上的血迹,然后又浸湿了水,放在他的前额上。
忙乱了一阵,叶飞桐仍是昏睡不醒,鼻息十分沉浊,脸色愈变苍白,白得像一张白纸。
苏白丽倒了一杯茶水,倒出二粒“千叶丹”,便想往叶飞桐嘴里送。
无奈此时叶飞桐牙关紧咬,哪里还撬得开。苏白丽急得花容失色,捧着茶水发怔。嘴里不住喃喃地道:“叫我怎么办呢?真是急死人啦!”
最后总算让她想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法子,但却羞红了一张苍白的娇靥。心想:“真是羞死人了……只是事到如今,为了救人,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苏白丽伸出颤抖的手,一捏叶飞桐的下颔,他的牙齿果然开了一条缝。
苏姑娘红着脸将“千叶丹”先放在自己的丁香小舌尖上,伏下身去,口对口将二粒“千叶丹”送入叶飞桐的口中,然后用水灌下。
叶飞桐喉中咕噜一声,那二粒有起死回生神效的“千叶丹”,立刻由咽喉流入腹中而去。
苏白丽第一次和男子亲近,又是檀口相对。一个未出闺的大姑娘,怎不羞得抬不起头来,她这时芳心不住地鹿撞,血脉也加速地循环。
过了约有一盏热茶光景,只见叶飞桐微微张开嘴来,发出一阵微弱痛苦的呻吟,惨白如纸的俊脸,也渐渐转红了。
这“千叶丹”不仅是“金叶教”的传教之宝,放眼当今武林,也算得上是一种难得难求的万验灵丹。
也是叶飞桐命不该绝,在伤及内腑奄奄一息之际,获得了此种千载难逢的奇遇。
苏白丽见他脸色好转,已经能发出了呻吟的声音,顿时放下心来。将茶杯凑在叶飞桐的唇边,又给他喝下一口水。
“千叶丹”果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内腑受了震伤,又被马车辗过的叶飞桐,忽感腹中一阵温暖,阻塞的经脉也开始畅流。
一个练武的人,有一种潜在的本能,叶飞桐虽在伤患之中,仍能强运一口真气,让已经活动的血脉,借着药力流至四肢百骸。
又经过一盏热茶的时光,叶飞桐睁开眼睛,幽幽醒来。他第一眼就看见床前俏立着一位紫衣少女,恍惚惊愕之中,突感眼前一亮。
绯红的烛光照射之下,可清晰地看见她秀发如云,眸似秋水,琼鼻、樱唇,更是娇美可爱。
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露出迷惑惊奇的神采,苏白丽娇羞地垂下头,幽幽地说:“你好得真快,身上的伤不碍事了吧?……”
她忽然想到不该对一个陌生的男人,如此关切,不由自主地将眸中流露出的一片似水柔情,移转开去。
叶飞桐想要挣扎着坐起来,又感到四肢无力,期期艾艾地说道:“这位姑娘……是你救了在下……这是什么地方?”
苏白丽娇怯地一笑,美丽的大眼睛,突然露出一片歉意,说:“都是赵二不好,一不小心,车子把你辗伤了……还请相公不要怪罪……”
她因不懂武功,不知叶飞桐内腑重伤,还以为是自己的马车闯的大祸哩。
叶飞桐长叹一声,苦笑道:“姑娘请千万不要代人受过,叶飞桐被人震伤内腑,如果不是芳驾经过堤岸,就要曝骨荒郊了……请教姑娘尊姓……芳名……。”
苏白丽掉开头,不敢正面接触他的目光,羞涩地说:“原来是叶相公,我叫苏白丽,这儿是‘金叶庄’,我的屋子在楼上,你睡的床是小红丫头的。”
叶飞桐不觉惊哦一声,“金叶庄”三字像三朵跳动的火花,在脑中闪动起来。
他陡然脸泛惊愕之色,脱口说道:“那么‘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老前辈,是姑娘的什么人?”
苏白丽秀美的脸上,突然泛起一片轻愁,紧颦秀眉说道:“那是家父,他老人家数月之前,突然因事外出,咱们‘金叶教’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可叹爹爹还不知道哩……。”
叶飞桐听到这纤弱美丽的姑娘,就是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沧海的掌珠,不禁自心底生出一片敬意。忽见她脸上时现忧色,并说家中出了变故,说道:“失敬,失敬,在下常听家父谈起苏老前辈的侠名,可惜令尊不在府上,失去一瞻风采的机会,在下有一不当之言……不知该不该说?”
叶飞桐受人救命大恩,听到了人家门中出了变故,不由泛生报答之心。
苏白丽大眼睛一眨,滚下两颗晶亮的珠泪,幽幽长叹了一声,凄苦地说:“叶相公,有什么见教么?……”
叶飞桐满脸的诚恳之色,这时他已得“千叶丹”的药力,仗着本身良好的内功基础,使他的元气极快复原,一翻身站了起来。
苏白丽投过一片怜惜的目光,羞赧地一笑:“你的体力还没复原哩……。”
说着又觉得太过份了,双颊上陡然飞起两片红云。退到一张梳妆台前,将娇躯倚着,显出无限的娇柔无力。
叶飞桐这时已从她所表现的举动,看出此女不会武功,脸一红问道:“苏姑娘大约没练过武吧?”
苏白丽黛眉微颦幽幽说道:“不瞒叶相公,咱们‘金叶教’中有一种规矩,武功不传女性,眼前爹爹不在家,哥哥又在三年前失踪了,我真恨自己不是男儿之身。”
叶飞桐听得奇疑不止,不假思索地道:“贵教倒底出了什么变故,姑娘能不能赐告一二,只要在下力能所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白丽美眸中闪出两道感激的光芒,摇头叹息道:“相公的好意,苏白丽心领了。这件事来得既意外,又危险,但是事关‘金叶教’的存亡荣辱,爹爹养了我这么大,拼着一死我也要代爹爹出头……。”
叶飞桐越听越觉得奇兀,脱口问道:“苏姑娘纤纤弱质,能当得了这种重任么?”
苏白丽凄然地苦笑道:“本来我以为自己可以勉力一试的,不料当我白天驱车赶到那儿一看,才知道太难了……但我还是要去,虽然明明知道去了也是白送一条命……。”
这纤弱柔美的女孩子,在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中,透露出一片坚毅、凄然的神色。
叶飞桐原是聪明绝顶之人,虽然苏白丽不肯透露事实的真象,但他已猜料此事一定关系着一场江湖上的恩怨。
事实上,叶飞桐却只猜对了一半……。
苏白丽见他脸色严肃,知道他一定在思索,在怀疑,正想启口,叶飞桐语气略带着激动,说:“这件事难道不能由贵教中弟子,代苏老前辈出头么?”
苏白丽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这件事如能由本教中的弟子代办,也用不着我来犯愁啦!”
叶飞桐被她说得莫测高深,一时如坠五里雾中。焦急地在室中走来走去。
苏白丽心中既感激,又不忍,恬和地笑道:“叶相公,你我萍水相逢,请千万不要为咱们‘金叶教’的事烦神,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好歹总会解决的。”
叶飞桐苦思不出苏白丽说的话,在室中踱了几遍,突然灵机一动,脱口说道:“苏姑娘,这件事非令尊莫办么?”
苏白丽被他一说,忽然想起了一件伤心之事,幽幽叹道:“唉!如果哥哥不失踪多好,有他在家事情就好办多啦!”
叶飞桐陡然精神一振,问道:“令兄今年贵庚多大了?”
苏白丽默想了一阵,凄然的说:“哥哥大我两岁,今年该是二十了。”
说着不住将目光移在叶飞桐的身上,心想:“他长得好高呀!恐怕比杰哥还要高出半个头哩!”
叶飞桐缓缓走到苏白丽的面前,说道:“在下和令兄的年纪差不多,说一句不怕姑娘见怪的话,这件事我能否权充令兄出头呢?”
他心里非常焦急,恐怕又碰了苏白丽的钉子,眼中竟然露出一片期求的神色来。
也不知是被感动了还是被说服了,苏白丽忽然不再那么愁苦,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话很有道理,哥哥失踪的事,外面很少有人知道……由他代爹爹出面,很合情理……只是这种危险的事,怎能让你去冒险呢?”
说毕不住地摇头叹息,脸色又由开朗转为忧郁了。叶飞桐脸色凝重地忖道:“这女孩子真使人作难,我好心好意地要帮她忙,她老是令人莫测高深!”
想着心里微觉有气,说道:“贵教的事,在下原不该苦苦追问,只是苏姑娘这么一说,不是将叶飞桐当作贪生怕死之辈了么?再说我这条命还是姑娘所赐的哩!”
天下的事,常常应着一句俗话:“敬酒不吃,吃罚酒”。苏白丽见人家生气了,觉得再不能辜负对方一片好意,于是转悲为喜地说:“好,好,那我先谢谢叶相公。这件事的内幕,恕我暂时不能奉告。明夜初更时分,离这里约有二十多里路,有一个小镇名叫‘落星镇’,镇东有一道峡谷,叫作‘魔女峡’,地势十分险恶,峡中一棵巨大的槐树顶上的一个鸟巢中,长着一样东西,你能将这样东西拿到手,不但救了我,也就算是咱们‘金叶教’的大恩人啦!”
她说得扑朔迷离,听得叶飞桐惊疑不定,猜不出这件事的内幕。本想追问,但对方有言在先,自是不便启齿。
叶飞桐惊诧地说道:“到时候还有些什么人参与,姑娘能不能奉告一二?”
苏白丽忽然脸泛一片惊悸之色,说道:“据我的判断,明夜在这‘魔女峡’出现的人物,大都是江湖一派掌门,或是他们的得意弟子,所以你要十分小心,到时候太危险、太困难了,千万不要勉强,不管成不成功,我都是一样感激你的,有一点必须记住,不到初更时分不可出手。”
她又含羞带怯地垂下了头,一时两人默默相对着,谁也不知该怎么说。
突然室外传来一阵细微弓鞋声,叶飞桐陡然一惊,一扬左掌,惊视着门外,蓄势待动。
苏白丽见他这样如临大敌的举动,不觉噗嗤一笑,秋波一转,说道:“不要紧,是我贴身丫环小红。”
这时小红已像一阵风似的,蹦蹦跳跳地闯了进来。一见叶飞桐好好的站在那里,格格一笑,伸了一下舌头,说道:“小姐的药那么灵呀!刚才还昏迷不醒哩,这会已像没事人儿一样啦……”
苏白丽怕小红还要多嘴,说道:“小红不要胡说八道,快来见见这位叶相公。”
小红偷眼瞟了一下叶飞桐,故意拉长了嗓子,说道:“小红拜见叶相公。”
叶飞桐被这鬼灵精的小女孩,弄得有些啼笑皆非,嚅嚅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苏白丽看看已将夜尽天明,急对小红说道:“小红,你带叶相公上楼到我屋子里安歇,今夜咱们两人挤一挤。”
叶飞桐还想推辞,小红已在催促他快上楼了。只得无可奈何地一笑。
次日,初更将近,叶飞桐收拾好了兵刃暗器,问明了去“落星镇”的方向,展开身法落荒飞奔而去。
奔行了约有半个时辰,眼前已可看见一座房屋稀落的小镇,入夜以后,荒村小镇呈现出一片死寂,街道上连一盏灯都没有,显然居民早已入了梦乡。
叶飞桐放慢了身法,穿过“落星镇”,直向镇东奔去,出了镇口,所经过的路更加崎岖难行。
触目尽是阡陌田舍,和长可及膝的野草。叶飞桐一提真气,展开“草上飞”的轻功,改在草上飞纵。走了约有一盏热茶光景,便来到一片山谷之前。
叶飞桐将近山谷之际,陡然收住脚步,凝神望去,黑夜中只见四野沉寂,怪石嶙峋,在月黑风高的静夜中,仿佛无数蹲立着的魔鬼。
他立在夜风中,不禁生出一阵惊悸之感,剑眉一蹙,忖道:“好一派险恶的山势,怪不得叫做‘魔女峡’哩!但不知苏姑娘所说的那棵大槐树在何处?”
想至此处,暗算初更已近,一伏身又展开轻功身法,向前奔去。
眨眼之间,已奔抵一座十分险恶的峡谷,叶飞桐运足目力向上凝视,果然看见峡口一片峭壁上,刻着三个苍劲怪异的大字:
“魔女峡”
三个古怪、奇大的黑字,深深镌刻在山石之中,看来确实有些鬼气。叶飞桐不禁出口低低说道:“哦!这里就是‘魔女峡’了。”
此时,他再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一拧身,向那座凸出的山峡飞纵而上。
他落脚在一条崎岖的窄道上,一路悄悄地向前掩去,找寻那棵巨大的槐树。
转过了峡口,再往下走山谷更是险恶,怪石削立,宛若根根利剑。
突然柳暗花明,嵯峨的山路中,现出了一片平地,虽说是平地,仍然是遍地荆棘,乱石成堆,一阵劲厉的夜风,吹得山间树木,沙沙作响,一时鬼影森森,风声鹤唳,大有草木皆兵之感。
在这片盆地的尽头,果然耸立着一棵巨树,叶飞桐略一默算,看出这棵巨大的槐树,约有两人合抱粗细,高约十丈。
叶飞桐望着这棵高大苍郁的巨树,不由暗暗吃惊,心想:“我的老天!苏姑娘说那鸟巢在树顶上,这棵槐树枝繁叶茂,高有十丈,就算上得去,也难以找到那个鸟巢呀?我何不先纵上去找找看。”
想念及此,大踏步朝槐树走去。将近树前,他突然心中一动,忖道:“不可,我还是不可冒昧行事,苏姑娘不是要我等初更才动手么?如果任何时间都可以取,她又何必那么紧张、慎重,看来不等初更还不能动手哩!”
叶飞桐走念及此,再也不敢存下侥幸之想,当下一闪身隐在一堆乱石堆之后。
他隐在乱石后面,好奇地仰头注视着那巨大的槐树,风吹树梢,时而发出枝叶相碰的响声,更增加了这氛围的凄怖。
叶飞桐算算初更已近,不见有人现身,心中已感到有些不耐烦,正想从乱石中走出来,突然听到一阵衣袂带风之声,起自附近。
他不禁心神一震,运目向前看去,但见峡谷之中,飞起一条黑影,快如流星赶月,闪电一般地,向这片盆地奔来。
天上无星无月,即是在月明星稀之夜,被这群山遮掩,星月之光也照不进来。
昏黑中,只见那条人影,身材出奇地瘦长,背上插着一柄长剑,柄上的丝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叶飞桐等此人临近,细看之下,发现他脸上套着一付人皮面具。
这瘦长怪人来到树下,两只露在面具外的眼睛,精光闪闪,一看树顶,轻轻叹了一口气,双肩一晃,也闪入一堆乱石之中。
叶飞桐心中暗暗焦急,怕他冒冒失失地藏到自己这边来,见他闪入对面一堆乱石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转瞬之间,峡谷中又飞起一条人影,飘然来到树下,叶飞桐凝神一看,差一点惊叫了出来,因为来人长得身躯奇矮,两只手臂早巳断了,只剩下两只虚飘飘的长袖,脸上更是残缺不全,令人看了,汗毛直竖。
这残臂怪人像肉球似地滚到树前,看了一眼大树顶,口中发出一声冷笑,也闪入一堆乱石中去。
片刻之后,峡谷中又飞来一条黑影,美妙的身法,恍如仙子凌波,十分好看。
叶飞桐不禁一吐舌头,暗道:“乖乖,怎么全来啦……。”
想念未了,对面峡中又有一条人影,疾扑而来,一时山风大作,吹得槐树上的枝叶振声大响,正是疑云诡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景。
凤楼梧桐第八章魔女峡叱咤风云
魔女峡之夜呈现出昏黑和恐怖,巨大槐树上的浓密枝叶,恍如千万只骇人的鬼手。
叶飞桐比这个行踪诡异的黑影先来一步,他选择那藏身的地方,最是隐密适当,也离那槐树最近,在地利上便占了优势。
这时那两条人影,已像电射般的先后现身槐树之前,两人仰首注视,各自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咦。
叶飞桐摒息静气地凝神细看,只见那身长玉立的黑影,体态窈窕,步履轻盈,像是一位女子,因为她脸上罩着一幅黑纱,无法看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因此就无从分别此女的芳龄。
再看最后到的那条人影,羽衣星冠,身材高大魁伟,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巨塔。
这个高大的道人仍是本来面目,脸如满月,隆鼻,嘴阔,两眼神光湛湛,颔下飘着三绺长须,堂堂一表人材。背上斜插着一对长剑,劲厉的山风,吹得两把剑柄上的长穗摇晃不已。
叶飞桐见这道人相貌惊人,气度不凡,不由心中一动,忖道:“这道人偌大的气派,看来似乎是一派掌门吧?”
动念之间,那道人掀须一声长笑,朗声说道:“不想诸位早到了,贫道来迟一步!”
他的声如洪钟,转头看了一眼那脸罩黑纱的神秘女子,接道:“这位姑娘一定是代令师出面,贫道眼拙,就是姑娘揭掉蒙面黑纱,恐怕也认识不出,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贫道玄虚子在江湖中早被除了名啦!”
道人的话语中,透着几分狂傲,那神秘女子似乎心中不满,轻轻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咱们今夜各凭本领得东西,用不着自报名号!”
叶飞桐听她说话的声音,如同黄莺出谷,娇嫩柔美,悦耳之至,不由心中奇疑不止,想道:“江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这女的恐怕也不是等闲之辈哩!”
忽见道人双目射出两道电火似的神光,扫了一眼槐树下的几堆乱石,冷冷一笑,说道:“初更已到,难道还等贫道躬请几位的大驾么?”
叶飞桐闻言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暗呼:“糟糕,这道人好厉害的眼力,居然知道树底下有人藏着哩!看样子不出去也不行啦!”
他虽然想挺身而出,心里却存着一个念头:“那两个人不出来,我也不现身,且看一看动静再说。”
想着,只见乱石堆中人影一闪,同时跃出一高一矮两个怪人。
这两个怪人的形状,叶飞桐已经看过了,此时并不觉得奇怪,但那神秘少女,和那自称玄虚子的道人,都不觉略感惊诧地向后移动了一步。
那脸戴人皮面具的瘦长怪人,一抖长臂,两只肥大的衣袖发出呼的一响,一双露在面具外的眼睛,骨碌碌地乱转,看了其余三人一眼,怪笑道:“玄虚子,想不到今夜在此遇见你,老夫听说你们玄真七子,被当今武林自命不凡的五大宗派,合手联攻,伤亡惨重,杀诩而归,不想你依然别来无恙,实在大出老夫意料之外。”
叶飞桐听说道人也是玄真派的余孽,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惊怒之感,想到和思悲寺玄机子的深仇大怨,直恨得咬牙切齿。
此时,玄虚子被那瘦长怪人挖苦了一顿,似乎已微露愤怒之色,道人的涵养很深,略一沉思,又恢复了原状,淡然笑道:“好说,好说,贫道一个漏网之鱼,总算没死掉,今夜有幸在此遇到廖兄,又承蒙阁下如此关怀,可见廖兄还把贫道当朋友看待。”
玄虚子说话之时,眼色时而移转在那形如肉球,四肢残缺不全的怪人,脸上微微露出一片惊愕之色,显然对此人存着一份顾忌。
那肉球一样,缺了两只手臂的怪人,似乎对两人的冷嘲热讽毫无兴趣,一双白多黑少的怪眼,除了看槐树,就是盯在那脸蒙黑纱的女子身上。
突见他嘴角微微一动,要死不活的哼道:“有废话不要在这里说,初更已到,你们不动手,老夫可要不客气了!”
这两句话果然力量奇大,那瘦长怪人和玄虚子,似乎都被他说的毛发悚然,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射在他身上,那神秘女子亭亭玉立的娇躯,也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玄虚子心中一寒,脸色凝重地向缺臂怪人说:“失敬得很,阁下就是人称阴狱双缺,地缺闵兄么?今夜驾临魔女峡,莫非也是想取那树顶的鸟巢?”
这缺臂怪人正是震慑黑白道的阴狱双缺,缺臂的老二,地缺闵灵。老大闵奇缺腿,虽是一对老残废,武功却是惊人。
那瘦长怪人虽然戴着一付人皮面具,却瞒不了老奸巨滑的地缺闵灵。
忽见地缺闵灵两只大袖一甩,荡起两股潜风,卷起了满地的沙石和落叶。
玄虚子和瘦长怪人和他站得最近,立感激风过处,胸前一阵窒息,慌忙默运功力,蓄势待冲。
地缺闵灵阴侧侧地一笑,转脸向瘦长怪人和神秘女子说道:“廖村人,你何苦同这牛鼻子斗嘴,还有你这女娃儿,咱们都是来者不善。初更已过,难道还要等正主儿千手金叶苏老鬼出头,才动手抢东西么?”
瘦长怪人正是峨嵋一邪,七步拘魂廖村人,峨嵋派在武林中乃是一大正派,只有这廖村人怙恶不悛,不为所容。
但他生性狡猾,东逃西避,使掌门人也拿他没办法,因此廖村人逍遥法外,自称峨嵋一邪,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叶飞桐除了还摸不清那神秘女子的来历,眼见这江湖三大恶人,聚在一起,勾心斗角,不觉暗中捏了一把汗,心想:“这三个魔头,我哪会是他们的对手,就是这女的,只怕也不是好对付的,苏姑娘巴巴的叫我来此夺那鸟巢,看情形我也同她一样没办法。”
不过终究还有一件事使他颇感安慰,就是这些人似乎都还没发觉他。
树下的情势十分紧迫,大有箭拔弩张之势,忽听那瘦长怪人奇诧地说道:“这就奇了,今夜之事和‘金叶教’关系不小,那千手金叶苏老匹夫,为何到这时还不出现,莫非其中有了变化么?”
峨嵋一邪廖村人说话时不住地流目四顾,像是在注视四周的可疑之处。
这一来直把叶飞桐弄得提心吊胆,嘴里不住地默默念道:“乖乖,千万别让他发现乱石堆后,还藏着一个人哩!”
叶飞桐正在心事重重之际,地缺闵灵大嘴一咧,阴森森地说道:“苏老鬼不来最好,你是嫌咱们几个打得不够热闹,还要再添两个人?”
说着,向前跨了两步,往中间一站,大有对三人发号施令之概。
叶飞桐又觉得好笑,忖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怎样抢,怎样打?”
忽见一条纤细的人影,趁三人虎视眈眈,唇枪舌剑的你讥我讽之际,悄悄地向槐树移去。叶飞桐看出是那蒙着黑纱的女子,不由灵机一动,暗喜道:“对了,我就是这个主意……。”
不料他想都没想完,陡闻一声怪喝:“女娃儿找死!”
那神秘女子好像胆子特别大,未听见大叫,动作还似乎慢些,经阴狱地缺这一喝止,行动反而更快了。
倏见她柳腰一折,像一只轻巧的飞燕,用了一招“飞燕投林”的身法,电掣般地纵高三丈,凌空一探左臂,用纤纤玉手攀上树枝。
叶飞桐心中哦了一声,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闪电似的一刹那,一团黑影,看不清他用的什么身法,一跃三丈,已凌空而上,一面怒声喝道:“好个狡猾的女娃儿,敢在老夫面前班门弄斧!”
阴狱地缺愤怒之下,人在半空中两只大袖一抖,甩出两股奇大的内家力道,向那神秘女子击去。
叶飞桐不觉替她捏了一把汗,心想:“唉!你这不是弄巧成拙嘛!”
谁知那神秘女子临危不乱,娇叱一声,手攀树枝,柳腰轻折之下,用了一式“回风排柳”的身法,娇躯像车轮般急转。阴狱地缺一击不中,由于身悬半空,用力太猛,一时收势不住,几乎失足掉了下来。
老魔气的哇哇怪叫,慌忙一提真气,大袖一甩,也搭住了一条树枝,才算没掉下树来。
那神秘女子格格一笑,半空中一伸玉臂,又用“黄莺穿柳”的身法,上了另一根树枝,冲着老魔一招手,笑道:“不服气是不是?”
叶飞桐在下面暗暗发笑,心说:“这女的轻功真好,人也刁钻得紧,可笑我还替她白担心事哩!”
地缺闵灵这一下动了真火,怪声说道:“好女娃儿,竟敢戏弄老夫!”
卷在树枝上的一只大袖,轻轻一抖,又从树上松了下来。老魔借那一抖之势,又向神秘少女追去。
那神秘少女仗着身躯轻巧,轻功绝佳,和地缺闵灵在树上追逐着。
叶飞桐在底下仰着头向上望,只见两条人影在大树枝叶间,飞来飞去,就像两只大鸟一般,煞是好看。
半晌,他收回视线,又看了地上的两个人一眼,只见玄真派的玄虚子和峨嵋一邪廖村人仍是气闲神定地各据一角,像是对树上的追逐毫无知觉一般。
叶飞桐心想:“不要这两个魔头都和我存着一般心思,全想以逸待劳,等别人累乏了,再坐收渔人之利。”
动念刚了,果然两条人影,各自疾向大树飞纵而去。
玄虚子和峨嵋一邪廖村人各怀心思,两人等了一阵,似乎看出了便宜,才都同时揉身上树。
这两人主意打得很好,可惜树身太高,枝叶又浓,即使轻功再高,一次最多也只能跃到三丈,先攀着枝头,再借力换气,才可登临树顶。
就当玄虚子和峨嵋一邪廖村人分头跃上槐树之后,已被地缺闵灵发觉,他在树上直气得哇哇怪叫,却苦于分身不得。怒喝道:“好个刁滑的牛鼻子和廖老鬼,你们在老夫面前,也敢耍这一套坐收渔人之利的把戏!”
此时,他心里反而更恨玄虚子和廖村人,当下一抖大袖,像一头怪鸟似的,反向玄虚子和峨嵋一邪廖村人扑去。
叶飞桐悄悄地探出身子,从乱石堆中走了出来,他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眼见玄虚子和廖村人计划失败,心里不住地在盘算,不知不觉已走到大树底下。
这时,四人全在槐树上追逐,谁都不能分神,因此叶飞桐从从容容地绕着大树走了一圈,四人中竟没有一个发觉他。
阴狱地缺武功再高,也不会分身之术,故此他大怒之下,虽想向玄虚子和廖村人同时扑去,但树上不是地下,等他扑到玄虚子之时,那峨嵋一邪廖村人却一溜烟地上了另一根树枝。
峨嵋一邪廖村人,脱出了老魔的追逐,一眼看到那神秘女子竟已趁机攀升了二丈。
廖村人心想:“这丫头是什么派来的?居然有如此高的机智和身手。”
他脑中陡然泛起一丝疑念,一提真气,又纵上二丈高的一处树枝。
神秘少女见峨嵋一邪廖村人紧紧追来,急忙又向另一根树枝纵去。
叶飞桐见四人冒着生命危险,提着一口真气,在枝叶上,像捉迷藏似地追来追去。由于功力相若,相互牵制,因此虽闹了足足有一盏茶工夫,仍然只上了六七丈高,距树顶的鸟巢还有二三丈距离。
他悄悄地绕到那棵槐树的北方,那边树的枝叶特别茂盛,且有峭壁矗立其下。
于是,这个聪明绝顶的少年,立刻想到了一个极妙的主意。
叶飞桐俯身在地上捡了一堆残败的枝叶,用山藤将之捆成一个圆球,然后揣在怀中,一提真气,展开家门轻功绝技“宿鸟归林”,往峭壁之上纵去。
他一口气爬上峭壁之后,又纵上伸展至低垂其上的树枝,此时他眼见就可以攀上树顶,寻觅苏姑娘所说的那个鸟巢,但视线全被浓密的枝叶遮住了。
他正想腾身再上,突见一条纤美的人影,像飞鸟般的飞到身后而来。
那神秘女子发出一声轻笑,闪电似的一刹那,阴狱地缺已发现了他的身形,大喝一声,双袖一抖,夜空中宛如一头愤怒的夜枭,身如脱弦之矢的疾向叶飞桐扑去。
此时,玄虚子也已发觉,心想四个人忙乱了一阵,可能已被人坐收渔利。
峨嵋一邪廖村人犹自未觉,遥空向玄虚子劈出一掌,玄虚子一飘身上了另一根树枝,冷笑道:“廖兄别动火啦,咱们三个人加起来两三百岁,今夜却被一个后生小辈给玩弄了。”
峨嵋一邪一记劈空掌,震断了一大片枝叶,闻言高声叫道:“牛鼻子,你此话当真?”
玄虚子哪里还有心情和他多缠,展开轻功,向叶飞桐扑去。
叶飞桐在枝上朗声说道:“对不起诸位,在下要先走一步啦!”
单足一点枝叶,用“燕子穿云”的身法,凌空往下直泻。
地缺闵灵、玄虚子、峨嵋一邪廖村人,听此人说出这句话,不约而同地心头一凉,以为鸟巢已被叶飞桐趁机夺去。
地缺闵灵双袖一抖,在夜空中发出呼地一声大响,头下脚上,一式“苍鹰搏兔”,如影随形地急起直追。
玄虚子和峨嵋一邪廖村人吃了哑巴亏,一怒之下也各展开身法,双双向下坠去。
只有那脸蒙黑纱的神秘女子,似乎胸有成竹,眼看三个魔头手忙脚乱的情形,不禁格格一笑,心想:“这样最好,让你们打完了再说!”
想罢柳腰轻轻一折,用“黄莺出林”的身法,从从容容地飘身下树。
她刚刚落脚在地,只见峡口人影闪动,那阴狱老魔的怪叫,像郁雷似的在谷中嗡嗡大响。
神秘女子款摆柳腰,轻移莲步,缓缓地向峡口走去,一点也不惊慌,好像对叶飞桐怀中的物件,一点也不感到兴趣,只是想做壁上观似的。
叶飞桐下得树来,怀中揣着用枝叶做的假鸟巢,一路跑着一路心里直发笑,心想:“等你们追上了,我就接你们几招!”
想着已奔临峡口,此时地缺闵灵、峨嵋一邪廖村人、玄虚子三人已如惊雷奔电般地追到。
地缺闵灵有心破坏“金叶教”,打击千手金叶苏沧海,故此对槐树顶上的鸟巢,虎视眈眈,早存志在必得之心。
老魔以为叶飞桐已趁机把树顶上鸟巢取走了,气得怪叫连天,声震山谷,他抢至峡口,陡然大喝一声道:“止步!”
随着两只大袖一拂,甩出一股威猛无俦的内家力道,直向叶飞桐背后撞去。
这股内家力道,乃是他盛怒之下聚劲所发,力道奇大,直有雷霆万钧之势。
叶飞桐方自震惊于老魔的怪叫,陡然身后迫来一股劲风,带着一股阴冷的吸力,迫得不能移步。
须知阴狱双缺,虽是一对六根不全之人,但都擅长一种“阴风罡”的功夫,不但歹毒厉害无比,且都是由残缺的肢体内运劲发出。
叶飞桐当下勉提一口真气,身如风车般地一转,然后马步加桩,和三人正面相对。
地缺闵灵、峨嵋一邪廖村人以及玄虚子三人,黑暗中运足目力看去,一见叶飞桐竟是一个少年白面书生,文质彬彬中,隐隐透出一股勃勃英气,不禁心中大奇。
老魔一翻眼,说道:“娃娃,是何人派你来此窃盗鸟巢?”
叶飞桐记起在金叶庄中苏白丽的暗示,于是淡淡一笑,说道:“好说,好说,在下代家父千手金叶来的,三位有什么指教么?”
玄虚子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说道:“哦!原来你就是苏沧海之子,怎么你爹爹今夜不敢亲自出面,难道有所畏惧不成?”
江湖之中,都不知千手金叶苏沧海之子失踪的事,故此玄虚子有此一问。
叶飞桐剑眉一掀,昂然说道:“家父因故外出,有事弟子服其劳,即使是三头六臂的人物,又何惧之有!”
玄虚子浓眉一皱,暗道:“此子年纪轻轻,能有这种机智胆识,确是难得!”
他正想发话,峨嵋一邪廖村人在旁不住冷笑,说道:“你们‘金叶教’自称武林名门正派,却以歹毒霸道的金叶镖,伤害黑白同道。今夜又想得这千年灵鸟百年难产的一枚灵草,使那金叶镖的独门解药,永远成为武林的秘密。苏沧海老鬼今夜不来,是他的天大造化,你趁早将鸟巢取出,咱们不跟你这后生晚辈一般见识,决不为难你就是。”
叶飞桐被苏白丽那种碍难启齿的举止,弄得莫测高深,一直如坠五里雾中,此刻,经峨嵋一邪廖村人一说,不觉恍然大悟,忖道:“原来这只鸟巢之内有着一只百年不遇的灵草,难怪苏白丽要我在初更才可出手,大概这枝灵草不到今夜初更不成熟,因此他们才等初更。”
想到此处,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冷冷说道:“江湖中施用独门暗器,并不是咱们‘金叶教’为始,金叶镖虽然霸道,却也不伤无辜之人,独门解药的药方,岂能让人得去,三位如无赐教,恕在下失陪了!”
地缺闵灵见叶飞桐振振有词,怕他怀着鸟巢一走了之,岂不白费心血。
老魔越想越有气,怪声喝道:“你们少跟他废话,娃娃,你快将那鸟巢取出,免得老夫费事。”
说毕,身如幽灵般地一跳,已飘到叶飞桐之前,一拂左袖,扫出一股阴寒劲厉的“阴风罡”,向叶飞桐胸前击去。
叶飞桐识得这种“阴风罡”的厉害,疾向左侧横跨五步,才避开了老魔的攻击。
此时,峨嵋一邪廖村人怕鸟巢被地缺闵灵夺去,一闪身向前抢进两步,阴森森地笑道:“小伙子,你也不必害怕,今夜这鸟巢既已让你捷足先得,咱们也不能联手合攻你一个后辈。”
他残眉一皱,想出了一个抵制地缺闵灵和玄虚子的对策。
不料地缺闵灵人最老,也最是沉不住气,恶毒地瞪了峨嵋一邪一眼,怒道:“姓廖的,难道你要老夫罢手不成?”
玄虚子为人最是深沉、阴险,冷冷一笑,说:“闵兄不必心急,只怕阁下愿意罢手,廖兄本人还不愿意哩!”
峨嵋一邪廖村人鼻中轻哼一声,暗暗骂道:“好个狡猾的牛鼻子,你居然敢损我!”
他想到这里,假装听不懂玄虚子的讥笑,说道:“咱们不妨打开窗子说亮话,今夜大家老远的跑来,谁不想要那鸟巢中所长之物……不过……”
突然,他的话声被一阵冷笑打断,接着响起了一个柔美的声音:“那也不见得吧!”
众人不由一惊,不约而同地转身向后看去,只见那脸罩黑纱的神秘女子,俏生生地站在一丈以外,笑得像微风中的杨柳。
地缺闵灵翻起白眼,怒声说道:“女娃儿,你笑什么?是否要想找死!”
神秘女子一摆柳腰,格格一笑,道:“咦!我笑我的,关你什么事嘛?”
叶飞桐见她似乎一点也不怕这些魔头,不由忖道:“这女的胆子真大,鬼鬼祟祟的,令人不可思议……”
老魔本来火气就大,被她这么一说,直气得挑眉瞪眼,咆哮如雷,但却也无可奈何。
峨嵋一邪廖村人奇诧地说道:“丫头,你今夜来此的目的何在?难道不想要那鸟巢中之物了么?”
神秘女子移动了一下脚步,冷笑道:“谁说我不想要?不过东西既然叫人家先拿去了,就算是他的啦!我又怎能从别人手里去抢东西呢?”
玄虚子浓眉一轩,笑道:“好,好,算你光明正大,咱道也少一层麻烦。”
峨嵋一邪廖村人听这神秘女子愿意置身度外,心里十分高兴,笑道:“这样最好,那么闵兄和牛鼻子,就只有咱们三人管这事啦!”
叶飞桐知道这瘦长怪人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故意气冲冲地说道:“你们到底搞的什么鬼,再不快说,公子要失陪了!”
廖村人险恶地一笑,说道:“小伙子,想走么?那是做梦!咱们现在也不愿欺侮你,你只要接咱们三人每人三掌,然后就放了你!”
地缺闵灵怪眼一翻,说道:“廖村人,你要他接咱们每人三掌,有何打算?”
峨嵋一邪笑道:“闵兄不必紧张,姓廖的并不自私,完全是最公平的办法,这小子只要被那一位三掌击败,那鸟巢中的灵草,就归他得,这样很公平吧?”
地缺闵灵的头脑较为简单,想了一阵,说道:“好,好,就依你的主张。”
突闻玄虚子一声冷笑,说道:“廖兄好高明的主意,只怕这小子接不下第一阵,就受不了啦,为示公平起见,贫道建议,咱们三人以抽签方式,决定先后如何?”
廖村人残眉一皱,暗恨玄虚子狡猾得厉害,那地缺闵灵呵呵大笑,说道:“对,对,还是牛鼻子的主意好!”
峨嵋一邪本想抢先和叶飞桐对掌,被玄虚子识破了诡计,寒着脸不再说话。
玄虚子也不管廖村人高不高兴,捡起一段树枝,折成三段,往手中一搓,一握,说道:“两位请先抽一段,咱们就以长短来决定先后吧!”
地缺闵灵走过来抽了一段,廖村人虽恨玄虚子狡猾,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也抽了一根。
玄虚子等两人抽完了,将手一张,剩下一根最短的树枝,不禁废然一叹。
地缺闵灵抽了一根最长的树枝,一时兴高采烈,掀着阔嘴大笑,说道:“对不住两位,老夫要先动手啦!”
峨嵋一邪暗暗得意,心里咀咒玄虚子道:“牛鼻子,你这才是作法自缚哩!”
玄虚子此时心里比谁都难过,一言不发地静立不动,因为地缺闵灵武功高不可测,比峨嵋一邪更要高出一筹,说不定他连出掌的机会都没有了。
地缺闵灵顺手抛去枯枝,一抖大袖,甩出一股强劲的“阴风罡”,喝道:“娃娃接掌!”
“阴风罡”拂出之后,激气成流,直向叶飞桐撞来,叶飞桐好胜心强,抖然一提真气,双掌一扬,也劈出一股掌风。
两股潜风接在一起,引起了闷雷般的巨响,叶飞桐那及地缺功深力厚,被震得拿桩不住,蹬、蹬、蹬向后连退了三步,顿感胸口一阵剧痛,几乎站不住脚。
阴狱地缺呵呵大笑,单袖一拂,又攻出一股“阴风罡”,一时掌风激荡,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呼啸而出。
叶飞桐脑中闪电般地一想,猛咬钢牙,暗道:“算了吧!我别再找苦头吃了。”
眼见“阴风罡”直迫而来,那强劲无比的力道,正好撞在叶飞桐怀内那团枝叶之上,立刻从长衫中掉了下来。
地缺闵灵一见叶飞桐长衫下摆中掉出一物,以为定是他从那树顶得来的鸟巢了,一时得意忘形,飞身向那枝团纵去。
不料,此时峨嵋一邪和玄虚子不遵约定,竟也双双抢纵而来。
三人乱成一团,你争我夺,大打出手,引得站在一丈开外的神秘女子,格格地笑个不停。
正当地缺闵灵、峨嵋一邪和玄虚子三人,为了抢夺那假鸟巢,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叶飞桐又悄悄地从后山攀上。
他在隐身乱石堆中时,已发现一条秘路,可以不经过峡口再潜进谷来。
叶飞桐展开身法,一路跳纵攀援,渐渐已上了山巅,这片峭壁正面对着那十丈高的槐树,不但隐密,而且下临树顶,更可以省去一番上树的麻烦。
他站在山顶,运目向谷口望去,只见三个小黑点,在峡口蠕动,知道是阴狱地缺等人,还在为抢那个假鸟巢,而拼死拼活哩!
这种间不容发的良机,可说是稍纵即逝,叶飞桐不敢怠慢,一提真气,飘身落在树顶。
攀上树顶之后,他不禁暗暗叫苦,但见树顶枝叶浓密,黑压压的一大片,想找那鸟巢,真如海底捞针一般困难。
他又不敢用力劈动枝叶,只是轻手轻脚耐心地找寻那个鸟巢。
他正在焦急之际,忽听一阵吱、吱、喳、喳的鸟啼,从树叶中传出。
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叶飞桐循鸟声探手过去,只听噗的一声,惊动了巢中的灵鸟,振翼冲出枝叶,向天际飞去。
叶飞桐在枝上一侧身,竟伸手触着了鸟巢,大喜之下,轻轻将鸟巢取下,黑暗中隐约看见鸟巢中,长着一株奇形怪草,闪闪发光,他不禁悄声惊呼道:“大约就是这株灵草了吧!”
于是连忙小心翼翼地,将鸟巢揣入怀中,爬上树顶仰头一看,离那峭壁还有三丈,他不禁剑眉一皱,暗想:“在树顶上借力不易,不知能不能纵得上去?”
眼下时机紧迫,再也不能顾虑了,只得丹田聚气,双臂一伸,展开“一鹤冲天”的身法,险险地纵上那片峭壁的顶上。
脚落实地之后,不由松了一口气,当下又纵跳如飞地从这片峭壁上直泻而下。
叶飞桐下得山来,流目一看,天际虽然无星无月,默算了一下时辰,大约已是天近三更了。
他不禁嗟叹时光消逝得太快,猛然想起在“金叶庄”中,和苏白丽所订的五更之约,算算去“金叶庄”的路程和时间,已是刻不容缓了。
当下辨明了方向,展开轻功身法,循着崎岖险峻的山路直奔而去。
奔了约有一个多更次,眼前出现了一片密林,一路上尽力的奔跑,不免有些累乏。叶飞桐算算离五更还有一段时间,眼见大树下有一块平滑的大石头,心中不由一动,忖道:“此处离‘金叶庄’已近,我何不先在这块大石上歇歇脚再走。”
想毕,不假思索地走至大石之前,坐了下来,眼看夜色深沉,四野寂然,不觉闭上眼睛,运功调息起来。
叶飞桐一时大意,恍恍惚惚地由虚入混,一个练武的人,一旦闭目调息,就是无知无觉,万念驰于度外,纵有强敌近身,也是毫无觉察的。
不知不觉之间,仿佛有人在他耳边轻叫了一声:“喂,喂……”
叶飞桐虽是运功调息,也不禁被惊醒过来,直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睁开双目一看,只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笑眯眯地俏立在大石之前。
叶飞桐警觉之下,挺身站了起来,一阵拂晓的冷风,吹醒了他的神智,不觉脱口说道:“苏姑娘……你怎么到这儿来啦?”
他惊呼出口之后,不由暗呼“惭愧”,心想:“我真糊涂,这幸亏是苏姑娘,要是换了一个敌人,那才死得冤枉哩!”
那少女一张似嗔似喜的脸庞,突然微微一变,随即淡淡一笑,说道:“天都快亮啦;你的戏法也变了,觉也睡够啦,快把东西拿出来吧!”
说着一只纤纤玉手,向叶飞桐伸来。
叶飞桐见她脸上毫无感激之色,伸手就要东西,不觉心中有气,暗想:“我冒了生命之险,侥幸把鸟巢弄来,你连谢也不谢一声,伸手就要,未免太不近情理了!”
他一时十分气恨,不觉向后退了一步,那细长纤美的少女,以为他要想逃走,倏地一扬玉掌,一式“探骊取珠”,迳向他肩头直抓而来。
叶飞桐一时既惊又怒,一侧身,闪开了对方的一抓之势,脸色一沉,冷笑道:“咦!你不是不会武功吗?是不是故意作弄我,让我去为你卖命?”
他此时心中充满了复杂而痛苦的感觉,因为他以为是被人愚弄了,被人利用了。
少女美丽的大眼睛,透出一片惊奇的神色,俏立原地一动也不动,黛眉微颦地想道:“今夜真是太离奇了!此人不但极像那个姓叶的小姑娘,似乎还把我认作另一个女人哩!”
这身长玉立的少女,正是天魔女柳傲霜的得意弟子谢小莉。
她自挥泪送别了甘子梧之后,怀着沉痛恐惧的心情,返回“望柳轩”,那时才知尹一波和叶稚凤,也都乘烟雾迷乱之间走了。
柳傲霜一怒之下,不免有些怀疑谢小莉,亏得她伶牙俐齿地一阵辨白,柳傲霜才暂时不再追问。
过了几天,柳傲霜获知魔女峡槐树顶上,在一个千年灵鸟的鸟巢中,将于本月五日初更有一株灵草成熟,不由灵机一动。
她一直对千手金叶苏沧海的“金叶镖”存有顾忌,得信之后立命谢小莉带罪立功,一定得将鸟巢夺回来。
叶飞桐上树后的一举一动,都看在谢小莉的眼里,等他取了鸟巢,她就一路紧追而来。
如要依谢小莉以往的个性,早就趁叶飞桐运功之际,下手将他杀死,只因她自从爱上了甘子梧,性情改变了不少,又因叶飞桐太像叶稚凤了,因此,她一直没有下手。
谢小莉见叶飞桐认错了人,机警地一想,格格笑道:“是不是要我先道谢一番,你才肯把那鸟巢给我。”
她为了怕叶飞桐再对自己怀疑,是以将错就错,冒充另一个少女到底了。
叶飞桐做梦也想不到,方今之世,还有一个和苏白丽长得一模一样之人。
他见谢小莉态度不再那么无礼了,低头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对我有救命的大恩,鸟巢也替你取到手了,本来我不该计较什么小节的,不过从此咱们得把话讲明了……”
叶飞桐心底深深刻印着美丽情深的甘凤怡的倩影,不愿再惹起情感上的烦恼,因此存了将恩报德,两相抵销的念头。
谢小莉还以为他又改变了主意,慌忙道:“有什么话请快点说吧!”
叶飞桐沉默了一下,冷冷地说道:“其实这种话不说也罢……但是大丈夫恩怨分明,咱们还是把话讲明了比较好,你昨夜救了我一命,今夜我冒死替你把鸟巢取来,从此两相抵消,谁也不欠谁的情了,以后再见面,就是陌路人啦……。”
说这句话时,他不由想到昨夜对方那一番相救之情,不觉有些心软了。
谢小莉蹙着一双黛眉,想像着昨夜一定有一位和自己长得极像的美丽女孩,跟此人发生了一幕奇离妙微的情景,芳心不觉泛起了一片迷惑的感觉。
但是,当她想到此行的任务,不禁心头一凉,装起若无其事的样子,淡然笑道:“好吧!陌路人就陌路人,以后咱们再遇到了,谁也别理谁就是。”
叶飞桐听得周身发冷,暗想:“常听人说,女人无情善变,今夜这苏白丽就是一个好例子,想来真叫人寒心!”
想到痛心之处,内心忽然痛起一阵空虚、落寞之感,怔怔地从怀中把鸟巢取出来,递给谢小莉,说道:“就是这鸟巢,你拿去吧!”
说毕,头也不回的转身向前走去。谢小莉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芳心中仿佛失落了什么似的,感到无比的难受。
她痴痴地伤感了一阵,脑中不觉浮现出甘子梧英俊的面容,低头陷入了惆怅之中……最后她终于伤感地走了。
就当叶飞桐和谢小莉先后离开那片密林之时,在“金叶庄”前一条小溪的石桥上,有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正在焦急地向远方眺望着。
她,自然是“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沧海的唯一掌珠,苏白丽姑娘了。从五更初她就焦急地望着天色,渐渐天色变得更黑暗了,苏白丽知道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只要这光景一过,即将夜尽天明,她不觉低低地自言自语地说:“唉!黎明前的黑暗,好怕人啊!他不是说好不管成不成功,一定在五更前后,到这小桥上和我相见……难道是遭遇不幸了么?……”
越想越觉得可怕,于是她不敢再往下想了,渐渐东方已吐露出一片鱼肚白色,远近树林中,传来阵阵出林的鸟噪声,显然天已快亮了。
拂晓的晨风,分外寒冷。吹得苏白丽有些衣不胜寒,她焦灼地,开始在小桥上徘徊着,藉以驱除身上的寒冷。
等待一个自己所关爱的人,是最忧急、最难受的,但是时间无情,一刹那,东方天际升起了一轮旭日,登时射出万道光芒,照彻大地。
苏白丽怅然若失,痴痴地凝视着向远方无尽伸展的道路,但都是空旷、静寂,没有一个人影,于是她绝望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暗忖:“他定是遭遇不测了……苏白丽,苏白丽呀!你从此将要遗恨终身了!……”
想到悲伤之处,明眸中的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地沿着面颊流落。
最后,她只有怀着破碎的心灵,失魂落魄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返回“金叶庄”。
叶飞桐将鸟巢给了谢小莉,一直以为她就是苏白丽,心里不免郁郁不乐。
他深恨苏白丽的薄情寡义,心中又牵念着甘凤怡和妹妹的下落,一时百感交集,忘了行路的方向。
于黎明前的黑暗中,走在荒凉难行的小路上,叶飞桐对“金叶庄”一带的地理本不熟悉,即使是久居此处之人,在这种黑暗笼罩之下,也不易辨别方向路程,因此他迷失了。
奔行了约有两盏热茶光景,渐渐已深入山区,四周的田园茅舍渐少,触目尽是悬崖峭壁,崇山峻岭。
叶飞桐越奔越急,越急就越深入山区,终于他放慢了脚步,暗想:“糟了,我怎么这么糊涂,跑到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了!”
这时天已大亮,一轮初升红日,将漫山遍野,照成一片金黄,几只飞鸟在天际悠闲的飞翔着,山野景色虽有些荒凉,但却有一种幽静出世之美。
但此时,叶飞桐却无心情来领略这大自然的景色,他只是无可奈何地漫步着,突然,隐隐传来山洪怒啸之声,急忙循声奔去,原来是一道涧口,仰头一看,只见涧中的泉水,来自两座山头直泻而下的瀑布,挂在山上,就像两条翻动的水龙,煞是壮观。
那道涧口约有一丈多宽,叶飞桐毫不犹豫地,当下一飘身纵至对面。
到了对面转过了一道山谷之后,竟是一片平地,那里绿草如茵,到处都是漫生着奇花异草,风景绝佳,美不胜收,真不啻是世外桃园。
叶飞桐此时心里虽然仍很着急,但却被眼前绝美的景色,吸引得精神为之一振。
他边走边四下寻望着,希冀地暗想:“这里的景色真美,不知可有人居住没有?”
走了一段陡斜的小坡,突然发现半空散着一缕青烟,不禁心头一动:“此处既有烟火,必有人迹!”
惊奇之下,大踏步向那有青烟的所在走去。
当他走近那冒出青烟之处时,却不禁怔住了!
只见一个衣着破旧的老人,闭目盘坐在地上,在他的周围,堆着一圈碧绿的树叶,算起来怕不有千张以上,安放的位置似乎合五形八卦之数,密密层层地,似乎将那老人围拢在其中。
叶飞桐惊得举足不前,眼前的小坡到此更为倾斜,当时就伏在坡上,运目凝神注视,以观其变。
那老人盘膝而坐,紧闭双目,但腹中却不时发出阵阵雷鸣,老人腹中响了一阵,又张开嘴来,仰天吐气,吐完了气又开始吸气,吞吐之间,激气成流,煞是骇人听闻!
叶飞桐看得暗暗惊奇,知道这老人正在吐纳练气,那种惊人的内力,武林中实在不多见。
于是不禁想道:“这老者内力如此惊人,不知周围堆了这些树叶,作为何用?”
他正在怀疑那些树叶的用途,忽见老者睁开眼来,秋月般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随即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叶飞桐陡然一惊,以为已被他发觉了藏身之处,正想抽身退后,却见那老者站起来之后,仍然停在原处未动。
他空受了一场虚惊,于是伏下身形,摒息静气地凝神注视。
半晌,老者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丝笑容,似乎对适才所练的吐纳之术,相当满意。
只见他一撩衣襟,露出一把古怪而又雅致的剑鞘,然后一按绷簧,呛的一声,宝剑脱鞘而出,嗡嗡一阵龙吟,在日光下耀眼生辉。
叶飞桐不觉暗呼了一句:“好一口宝剑!”
长剑在手之后,老人一领剑柄,银虹暴射之下,他周围的树叶,突然随着剑势飘飞起来,立刻蔚为一幕奇观。
老人就在不满一丈的中心,运剑舞动起来,半空的片片树叶,纷纷绕着剑影,上下飘舞,发出一阵阵沙沙的轻响。
开始时,老人的剑法很慢,渐渐地,剑气如虹,半空的翠叶,突然像遭到了旋风的吹扫,猛烈地飞舞起来。
叶飞桐看得暗暗惊奇,心想:“我的天,这些叶子真有点邪门,怎么一片也不落下来呀?”
刚刚想得出奇,但见老人的剑法又变,于是漫天飞舞的树叶,也跟着转变起来。
叶飞桐看了一阵,不觉有些领悟,暗忖:“哦!我明白啦!他是在驭气练剑哩!”
老人的身形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剑法也愈演愈神奇,只见漫空的树叶,迅疾的飞扬,就像是齐向老人全身要穴攻击一般。
叶飞桐此时更进一步的了解,老人必为当今冠绝武林的一大剑术名家,不禁惊叹道:“以前我总以为咱们叶家的‘落英剑’法,乃是武林的一大绝学,今日见了这老人的剑术,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他正在叹为观止之际,老人剑法倏然又变,此刻只见到千百片树叶飞舞,人与剑俱都隐藏在树叶之中了。但见漫天落叶缤纷,随风起舞,宛如一棵暴风中的大树,千片以上的绿叶,苍翠欲滴,蔚为奇观。
虽然此刻叶飞桐看不到剑身,但却仍可随着树叶的飞舞看出剑法的痕迹,他不住地惊奇之下,暗想:“这套剑法比咱们家‘落英剑’,又不知高明了多少了,如能学会这种震慑武林的驭气剑法,今后不但能报了玄机子的二番大仇,即使扬威江湖,光大门楣,也似乎不是一件难事哩!”
一个练武的人,犹如读书人寻到一部绝版的奇书一样,一旦遇见这种惊人的绝学,他怎不欣喜欲狂!
他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陡闻老人一声长啸,划入长空,使人入耳惊心。
随着这声长啸之后,身形即冲天拔起,老人腾身半空,运剑一划,忽见漫空树叶,一瞬间似乎失去了气流的吸力,纷纷地飘落而下,转瞬,便散乱的落了一地。
叶飞桐低哦了一声,想道:“原来他剑法练完啦!”
此时,那老人已飘落在地,将宝剑还鞘之后,双眼开合之间,精光四射,朗声说道:“坡下是哪位高人?老朽献丑已毕,何不出来相见?”
虽然话声十分平和、友善,却也把叶飞桐骇了一跳,暗想:“糟了,这老头真厉害,既然给他发觉了,只好硬着头皮出去吧!”
拍拍衣服上的灰土,从容地走上坡去,老人见了,脸上似是微露奇诧之色。
叶飞桐见此老虽然久居荒山,衣衫破旧,风尘满面,却是一脸正气,心里宽了许多,向老人躬身一揖,尴尬地一笑,说:“晚辈叶飞桐,一时迷了路,无意间走进此谷,当时老人家正闭目用功,晚辈不敢惊扰,后来又被老人家惊人的剑法吸引住了,竟忘了上前拜谒,还请不要怪罪,老人家高姓大名,一定是武林前辈吧?”
这老人的神色举止之间,仿佛具有一种慑人的威仪,使得叶飞桐说话之时,不由自主地十分谦虚、尊敬。
老人见叶飞桐年少英俊,气度不凡,谈吐又极是谦虚有礼,在荒山待得久了,一旦有这种倜傥不群的不速之客到来,心里不但不气,反而觉得很亲切、高兴。
当下呵呵一笑,说道:“小兄弟不必多礼,老朽姓苏,一月之前因事滞留此处,闲得无聊,锻炼锻炼筋骨,那点微未之技,只怕要贻笑方家啦!”
叶飞桐听说此老姓苏,猛然想起他适才以千片树叶,展练剑法,不由心头一动,脱口说道:“老人家莫非就是‘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老前辈么?”
老人脸色微微一变,说道:“老朽正是千手金叶苏沧海,小兄弟何以得知贱名?”
叶飞桐想起了苏白丽的相救之恩,和她突然转变的冷酷和无情,如今面对乃父,心中充满了复杂微妙的情绪,嚅嚅说道:“前辈膝下有一位千金苏白丽么?”
千手金叶苏沧海月前因事突地悄然离家,僻居荒山,无时无刻不想念自己唯一的掌珠,闻言不由脸色大变,惊奇地说道:“你怎会认识小女白丽的?”
叶飞桐本想不说,又觉得此事和“金叶教”关系甚大,苏白丽虽然无情,终算对自己有一番救命之恩,于是只得将以往之事,约略地对千手金叶说了。
他因恐苏沧海误会自己和其爱女发生了儿女的私情,因此将谢小莉取去鸟巢时的态度,略而不提,仅说:“晚辈侥幸从槐树顶上取下鸟巢,就在贵庄附近,交给令嫒,不想一时糊涂,迷失路途,误入此谷,遇见了前辈。”
千手金叶苏沧海听说教中出了此等大事,难得此人一片侠心,在群魔虎视眈眈之下,替“金叶教”取来配制独门解药的灵草,不由大为感激,当下面容肃穆地向叶飞桐躬身一揖,说道:“叶小哥真是我‘金叶教’中的恩人,请受老朽一拜!”
叶飞桐慌忙躬身还了一揖,急道:“前辈切勿如此!晚辈侥幸取得鸟巢,不足挂齿,令嫒的救命大恩,万难报答,前辈再要如此,真使我叶飞桐无地自容了。”
千手金叶苏沧海猛然想起一件紧急之事,脸上泛满焦急之色,说:“不想老朽在此采集药草,几乎误了大事,那鸟巢中长成灵草之事,老朽事先虽有耳闻,却不曾料到灵草成熟得如此之速,更不料那些魔头也闻风而至,只是……。”
他说至此处,一双长眉紧蹙,显出心中忧虑重重,叶飞桐知老人此时十分忧急,问道:“那灵草已交由令嫒收藏了,前辈还有什么忧虑之事么?”
千手金叶苏沧海道:“唉!叶小哥,你初出江湖,哪知武林中的阴险机诈,阴狱双缺、峨嵋一邪和玄机子那些魔头,既没有夺得灵草,岂肯罢手,如果不是老朽杞人忧天,眼下旬日之内,我金叶庄中,就要发生剧变!”
叶飞桐闻言,觉得甚是有理,不由脱口说道:“依晚辈浅见,既然贵庄有此忧虑,前辈何不立刻就回‘金叶庄’,亲自处理此事,以免日久生变。”
千手金叶摇头嗟叹道:“叶小哥,老朽此时心中,比你更为焦急,只是虽然忧心如焚,三日之内,出不了‘怒瀑涧’,还不是枉然!”
叶飞桐听说三日之内,出不了荒山,心中十分惊奇,说道:“前辈说三日之内,难出荒山,莫非还有什么阻碍不成?”
千手金叶苏沧海皱着眉说道:“你是不明此处的地势,先前你所经过的那片山涧,名叫“怒瀑涧”,一月之中,倒有十五日山洪暴发,每隔三日山顶飞瀑泛滥成灾,山间的洪水即将淹没那道涧口,在这三日之内,山洪怒滚,白浪滔天,武功再高之人,不等三日山洪退去之后,无法出山,因此这三天,叶小哥也只好在此处栖息了。”
叶飞桐此时反倒替千手金叶担心起来,他生怕苏白丽姑娘遭遇不幸,不觉叹道:“原来那道山涧口,还有这种变化,晚辈有缘能和前辈在一起盘恒三天,自是求之不得之事,只是替苏姑娘担忧,不知三日之后,贵庄将会发生什么变故?”
千手金叶苏沧海不胜唏嘘地说道:“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朽做梦也想不到,为了来此山采集一些药草,家中祸起萧墙,倒教叶小哥费神,心里实在不安。”
叶飞桐见此老临危不乱,胸襟坦然,心中十分敬佩,说道:“吉人自有天相,晚辈但愿贵庄平安无事。”
千手金叶苏沧海,见叶飞桐谈吐不俗,进退得体,不由心中一动,暗想:“这年轻人长得确是一表人材,武功怕也不凡,不知他是哪一门派的传人?白丽那孩子看来对他甚有好感,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能有这个乘龙快婿,也可了却我心中一件大事,我何不问问他的出身?”
老人想到此处,笑道:“叶小哥,令师是哪一位高人?”
叶飞桐不便隐瞒,说道:“家父叶之文,家叔叶之武,晚辈的武功,都是两位老人家教的。”
千手金叶双眉一轩,说道:“怪不得叶小哥有如此气度,原来是‘叶家’的后人,令尊和令叔的侠名,老朽久已仰慕,只可惜无缘一见,叶家的‘落英剑法’冠绝天下,小哥的剑术,一定得了令尊的全部真传了。”
叶飞桐看过对方惊世骇俗的剑法,不由俊脸一红,期期艾艾地说:“晚辈资质愚拙,家父的‘落英剑法’,仅学了一点皮毛,不及前辈的万分之一,实是惭愧!”
千手金叶苏沧海呵呵一笑,说:“你不必和我如此谦虚,今日老朽托大,请小哥将家传‘落英剑法’展露一番,让我开开眼界。”
千手金叶既爱叶飞桐的品貌,便存下了传授本门绝艺“千叶剑法”之心。
叶飞桐不知老人要传授他的剑法,心想:“这老头真厉害,还没谈几句话,便要考考我的武功,我又不想做你的女婿。”
想着淡然笑道:“晚辈不敢班门弄斧,空自献丑。”
千手金叶脸色一沉,说道:“叶飞桐,我叫你演一套剑法,自然有我的用意,你又何必推三阻四?”
老人的话微含着怒意,叶飞桐不敢再迟疑,只得说了一声:“晚辈献丑了。”
说毕一撩衣襟,取出长剑,一领剑诀,将“落英剑法”中起手式“金鸡乱点头”,演化为“善才拜观音”,向千手金叶苏沧海行了一礼。
千手金叶脸色一展,心想:“这孩子真懂事。”
叶飞桐当下一口气将十式“落英剑法”施展完毕,仍是气定神闲,使完之后,将长剑还鞘,躬身向千手金叶苏沧海行了一礼,说道:“请前辈指点!”
苏沧海低头沉吟了半晌,正色说道:“本来咱们‘金叶教’的武功,非但不传女子,教外之人更难学得老朽成名的‘千叶剑法’,但是你的情形不同,老朽因你对本教有功,准备破例传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叶飞桐不禁惊喜交集,做梦也想不到,误入荒山,竟然获得这种千载难逢的良机。
但他转念一想,又恐父亲怪罪,于是诚惶诚恐地说道:“晚辈能得到前辈指导剑法,自是求之不得之事,只是此事不禀明家父,晚辈不便接纳。”
千手金叶苏沧海笑道:“叶飞桐,你不必为此事担心,我又不收你做徒弟,传你一两套剑术,你父亲绝不会责怪你的。”
叶飞桐恐怕失掉这千载难逢的良机,胆子一壮,想道:“就是拼了受父亲的责罚,也要学那套神鬼难测的‘千叶剑法’。”
主意打定了,眉开眼笑的说:“晚辈敬遵前辈之命!”
千手金叶微微一笑,说道:“我这‘千叶剑法’和你们叶家的‘落英剑法’虽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仔细推敲起来,却又截然不同,你要学‘千叶剑法’,必须依照八卦方向,按步就班地学习,可说是十分艰困难学,但眼下又只有三日之限,能不能学会,全看你的资质和造化了。”
叶飞桐听老人一说,心里不禁一寒,连忙脸色虔诚地道:“晚辈一定尽力学习,以期不负前辈的栽培。”
千手金叶微微一笑,说道:“好,好,现在老朽先教你吐纳运气之法,我看你的内功基础甚佳,练起来当不会太难,然后再教你‘驭气导叶’,学习‘千叶剑法’。”
当下就教叶飞桐如何静坐吐纳运功,并不惜消耗本身真气,助他增加功力。
三天过得很快,叶飞桐天资敏悟,又肯用心学习,到了第四天的早晨,已将那套鬼神莫测,冠绝武林的“千叶剑法”学会,内功也在不知不觉中增进了许多。
两人都是归心似箭,千手金叶收拾好了采得的药草,和叶飞桐一道出山而去。
湘江的夜渡显得异常凄清,几点渔火,点缀着平静无波的江面,两岸也是静悄悄地,仿佛入睡一般。
远处传来微弱的船行之声,江上驶来一艘渡船,一个船夫默默地摇着橹,船行的速度很慢,原来是乘船的人,关照船夫轻舟慢行,想借此浏览一下湘江的夜景。
船舱中高烧着一支红烛,照亮了一切,那只是几张简陋的桌椅和一张木床。
一个心事重重的少年,用手支着下颚,沉默地临窗静坐,遥望着岸上的夜景,眉头锁得紧紧的,似乎想借此抒发一下内心的积郁。
这少年正是甘子梧,自从那夜在啼风岭别了谢小莉,在江湖上遍寻不着尹一波的踪迹,失望之余,只得买舟而下。
一路上,他归心似箭,脑子里时时在想:“尹公公一定带着那位叶姑娘回家了,也许当我返家时,他们早就到了。”
他自我安慰着,立刻便放心不少,但谢小莉明朗的笑貌,和临别时的凄切,却时刻占据着他的心底,怎么也驱除不去。
他甚至将谢小莉比作一个出身不正的女孩,强迫自己把她忘掉,但是却毫无效果,因此一来,反而更增加了内心的痛苦,最后干脆不这样想了。
这时湘江两岸在夜幕低垂下异常静寂,连一些声息都没有,甘子梧正想得入神,忽见岸上有一盏灯光,忽明忽灭,不禁觉得很有诗意。
不料那点灯光突然不停地摇晃,上下左右,似乎暗合规律,时间久了,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不由心中一动,想道:“这盏灯太奇怪了,莫非有江湖人物在此做怪不成?”
闪电似的意念,在他脑中掠过,随将头伸出窗外,流目向江中观望。
原来平静的江面上正泊着一艘大船,船头上立着一条人影,手中也抱着一盏小灯,正在上下左右的摇动。
甘子梧此时已被岸上和江面两盏灯光的摇动,引起了强烈的奇疑。
当他集中注意力细看之下,立刻发现两盏灯光的摇动,正相吻合。
甘子梧不由一皱眉头,猜忖道:“这两盏灯一种暗号,不知是那一路江湖人物在此兴风作浪?反正我也闲得无聊,何不叫船夫暗暗跟踪一阵,看看这只船上到底弄什么鬼?”
主意打定了,正想抽身出外,忽然岸上的灯光消失了,船上的人影,也在同时走入舱中。
甘子梧当下从船舱中走了出来,到得船头,只见那老船夫,正在慢条斯理地埋头摇橹。
他一见是舱里的少年客人,连忙堆下笑脸,说:“公子爷,您不在舱中歇着,出来作甚,外面的风可真冷哩!”
他见甘子梧文质彬彬的一个富家公子,以为他娇生惯养,禁不起风寒,心想:“舱里有多舒服嘛,何苦跑出来受冷哩!”
江上春寒料峭,冷风拂面吹来,吹动了平静的江水,荡起了粼粼的波纹。
甘子梧暗暗好笑,说道:“船家,你看到泊在前面的那只大船没有?”
老船夫睁大眼睛向江边看去,果然那儿停泊着一艘大船,奇异地说道:“看见啦,公子爷有什么吩咐?”
甘子梧微微一笑,说;“等下那只船开行时,你记住远远地跟着它。”
老船夫不由心中起疑,说道:“公子爷大约出外不久吧,这湘江江面上可不安静哩,出门在外,还是少惹麻烦的好!”
甘子梧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约有五两重,递给老船夫,笑道:“你不要管这些事,只顾远远跟着它,这锭银子送你打酒喝。”
老船夫见甘子梧出手阔绰,一赏就是五两银子,直喜得眉飞色舞,忙不迭地笑道:“好,好,一等这只船开行,我便跟着它,包你不会有闪失。”
说着接过银子,又冲着甘子梧连连称谢,甘子梧一笑正想说几句话,忽见那只泊在江边的船只,缓缓启动起来,当下悄声说道:“你看,那只船已经动啦,快跟上去吧!”
说完话转身走入舱中,老船夫不敢怠慢,急忙掉转方向,随后跟去。
甘子梧剑眉一皱,心想:“这艘怪船行得真快,万一这小船赶不上,岂不误事。”
正在暗暗焦急,忽感船身急动起来,带起嗖嗖的划水之声,速度并不比前面那条大船慢,他这才放下心来。
于是就倚在窗口,静看那条大船顺风疾行,自己乘的这条船,老是跟在它五丈之后。
江上风紧,二只船乘风破浪直泻而下,甘子梧暗暗一算时辰,似乎已经到了初更时分,而那只大船上仍无一点动静,心里不免有些不耐烦起来。
又航行了盏茶光景,前面那条大船的速度,突然放慢了,甘子梧不由精神一振。果然转瞬之间,那条大船渐渐向右岸*去,甘子梧知道时候到了,急忙走出舱外。
那老船夫也放慢了划行的速度,见甘子梧出来,悄悄的说道:“公子爷,那条船*岸啦。”
甘子梧笑道:“船家,烦你就把船*在近处,你也不用等我啦,自己回去再做买卖,付过的船钱,多余的,就算给你零花吧!”
老船夫心中虽然起疑,但又不便问,只好忙不迭地笑道:“好,好,我这就把船只*岸。”
说毕,连忙掉转船头,轻轻将小船荡向右岸而去,将近岸时,甘子梧怕引起那条大船上人物的怀疑,悄悄对老船夫说:“不必再*岸了,我就从这儿上去好了。”
老船夫眼见船只距离岸上尚有二丈多远,正想出口说话,倏觉眼前人影一闪,已失去那少年公子的人影。
老船夫惊得直吐舌头道:“我的老天爷,这位公子爷会飞嘛!”
当下也不敢再停留了,急忙掉转船头,荡舟而去。
甘子梧纵到岸上之时,只见那只大船上先纵下一人,后面的一个,身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裹。
两人登岸之后,船上又拔起一条人影,像一个大鸟似的跟在二人身后,展开轻功向荒野飞奔而去。
甘子梧因距离甚远,看不清中间那人身上背的什么物件,于是一提真气,加紧脚步向前追去。
三条人影起落之间,已奔行了约有一里多路,甘子梧心里充满了奇疑,但为了怕三人发觉自己在跟踪,只得渐渐放慢了脚步,始终和前面三人,保持着五丈左右的距离。不过他心里有数,那三人在轻功造诣上,实在要比自己差上一筹。
甘子梧追踪之际,心里想着:“这三个家伙的轻功既比我差,武功也不一定比我强,如果中途没有高手出现,我也许能对付得了。”
思忖之间,那三条人影突然身法变慢,甘子梧凝神看去,但见五丈以外,现出昏黑的屋影,心中想道:“看情形到了地方啦。”
果然他推测的不错,那三条人影极快地消失在房屋之中。
甘子梧展开身形,起落之间,已来到那建筑物之前,黑暗中凝神一看,原来是一座道观,房屋占地不大,由于年久失修的缘故,外貌看来已呈现出颓废倾危的现象。
大门是敞着的,门上有一块横匾,上写:
“松竹鹤”三个金漆剥落的大字,笔力古雅而苍劲,看来年代很久了。
甘子梧一旦发现那三人进入这座道观,便猜想那三个人极可能是观中的道士。
于是先绕着道观的围墙走了一圈,察看周围的形势,然后一拧身上了院墙。
此时夜已深更,观中漆黑一片,静悄悄地仿佛一座无人来往的所在,阴森怕人已极。
甘子梧当下像一片柔叶般地,飘入院中,伸手摸摸衣中的长剑,蹑足潜踪向前走去。
没有追来之前,外看这座残破的道观占地不大,一旦进了院中,但见屋影幢幢,房子似乎还不少哩。
走了不久,已经来到一条长廊之前,那长廊弯弯曲曲地向内伸展,一点灯光都没有,甘子梧到此不由提高了警觉。
他蹑足潜踪地顺着长廊,一路寻去,希望能在这座松竹观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看看那三个人到底做的什么勾当。
当长廊快要走尽之时,却陡然发现对面射出一线灯光。
甘子梧收住脚步,不敢再向前乱闯,心想:“这松竹观中的道士,这么晚还不睡觉,不知在捣什么鬼?”
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冒险而上,于是一伏身,贴地飘出三丈。
他在纵出之时,早已看出了一个掩藏行踪的所在,原来那是一堆木柴,正好堆在门口,甘子梧纵到那堆木柴后面,凝神向里细看。
这屋子似是一间云房,两扇用羊皮纸糊裱着的方格子门,只有一扇掩着。
甘子梧隐在那堆木柴后面,方向和云房正对着面,因此屋里的一举一动,全被他看在眼中。
云房正中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盏油灯,三个身着黑色道袍,头上戴着星冠的道士,都各坐在一个蒲团上,中间刚燃着一堆柴火。
火光熊熊,照着三个不同的面孔,甘子梧只看见面向他的一个,黑脸庞,右眼下面有一条刀疤,另外两个人却看不清楚。
地下摆着酒菜,三个道士每人手中提着一瓶酒,抓着一段鸡腿,一边吃,一边喝,似是津津有味。
甘子梧心里暗暗好笑,想道:“这三个混帐道人真会享福,不知他们背的那个大包袱藏在哪里了?”
正在疑诧不解之时,忽见那个黑脸道人“咕鲁”喝了一大口酒,啃完了鸡腿将骨头扔在火中,略带惊慌地说:“咱们快喝吧!师弟,你说师父今夜就会回来是么?”
坐在右边的道士大约有些醉意,含糊地笑道:“他老人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可没有准,反正咱们人也运回来了,喝点酒庆庆功怕什么!”
背坐在右侧的道士,似乎年岁较长,鼻中哼了一声,冷笑说道:“师弟,我看你是昏了头啦!忘了本派血海大仇,和对头的追杀了!一路上风声多紧,你忘了咱们船行在途中,师父在岸上所打的信号啦,要咱们火速带着人回来,你就少喝几口吧!”
甘子梧隐在木柴后面,听得清清楚楚,忖道:“这些道士们,原来劫了一个人,怪不得包裹那么长,不知他们师父是谁?”
正忖念之间,那坐在右侧被师兄教训了几句的道土,似乎很不服气,气虎虎地说道:“师兄,你别尽顾挑我的毛病,自己的事就一字不提啦!一路之上,要不是咱们两个拦着,你不动那小妞的脑筋才怪呢!……。”
那个年岁较大的道士被人揭了短处,大为震怒,站起身来叫道:“一尘,你少跟我麻烦,师父不在家,这松竹观就得由我作主!”
这说话的人叫一阳,和甘子梧对面的叫一清,是同门师兄弟。
一清见一阳、一尘话不投机,怕两人打起来,急忙站起,走至一阳身前,拉他又坐回蒲团上,嘻皮笑脸地说道:“大师兄,他喝醉啦,你别理睬他。”
一阳怒气未息地坐了下来,气势凶凶地说道:“一尘,以后你给我小心点!”
一尘低着头喝酒,似乎有些畏惧这师兄。甘子梧看在眼里,心想:“这三个道人都不是好东西,一个贪杯,一个好色,不知他们将那女子藏在哪里了?”
他正想得入神,忽听一阳语声紧张地说:“一清,你看师父能不能脱出那几个老魔的追逐,安全地回来?”
一清脸色凝重地说道:“那……那就难说了……不过依我看来,师父大约不会有什么事,不然他也不会在途中现身,用灯光打信号跟咱们联络了。”
一阳闻言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语气严肃地说:“那咱们赶快喝酒吧,别让他老人家回来看到,本派正在危急存亡的关头上,咱们岂能再这样荒唐!”
经他这么慎重地一说,喝酒的一尘,酒意也被骇醒了,慌忙丢掉酒瓶站了起来。
一清见两人都站了起来,也不敢怠慢,挺身立起,一时云房中的情形,变得颇为紧张。
甘子梧看见这种情形,心想:“是时候啦!我再不动手,等他们师父回来就不好应付了。”
动念至此,一撩衣襟,从袍中把长剑取出来,大踏步向云房内纵去。
一阳道士的内功比两个师弟高明,甘子梧刚刚站起来他便已听出院内有异,陡然大喝一声:“院外有人!”
说着一扬手将桌上的油灯扑灭,伸手从肩头撤出一把长剑。
一清、一尘见状酒也醒了,手忙脚乱地亮出兵刃,此时甘子梧已纵到云房门口。
他见三个道人手持兵刃,蓄势待动,不由剑眉一轩,心想:“这厮倒很机警!”
甘子梧一看人家剑也亮出来了,心想还是在外面动手俐落,于是一闪身,向后退出五步,大声说道:“贼道土们,出来吧!”
一阳手持长剑,头一个从云房中纵了出来,一清、一尘也紧跟而出。
一阳凝神一看,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手中持着一柄寒光逼人的宝剑,从容地立在院中。
他不由大为惊悸,脑中泛起阵阵疑云,想道:“咱们的行踪那么隐密,这厮怎会发现的呢?”
转念一想,反正师父就要回来了,一个敌人还怕他狠到那里去。
于是一摆长剑,厉声说道:“大胆小辈,松竹观也是你乱闯的地方,火速通名受死!”
甘子梧流目一看,只见三个道人,站着品字形,大有一涌齐上的声势,双眉一轩,冷笑说道:“公子爷姓甘,你们这些恶道,胆子真不小,趁早把劫持的人交出来。”
一尘仗着几分酒意,胆气一壮,一摆手中长剑,抢前几步,喝道:“小辈,说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快亮兵刃动手吧!”
一招“分花拂柳”,直刺甘子梧的“志堂”要穴。
甘子梧见道人出剑轻灵,招数也快,只是劲力不足,不由一声轻笑,说道:“来得好!”
身形不退反进,一撩手中宝剑,踏洪门,直欺而前,一招“海上扬波”,剑光像忽起的怒潮,滚滚向一尘刺去。
一尘见这少年直欺而来,心中已有惧意,正想中途抽招换式,对方精妙的剑招,已像风雷击来。
道人顿时一阵大骇,迫得向后连退两步,甘子梧鼻中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好贼道,就凭你这两手,也敢为非作歹!”
话未说了,长剑一紧,化为一招“乘风破浪”,直刺一尘咽喉、锁骨和左右肩井,数大要穴。
一尘慌得手忙脚乱,好歹才闪过了这招攻势,一阳和一清见甘子梧剑法精奇,真有神鬼莫测之妙,惊悸之下,才知道今夜来了劲敌。
眼看师弟就要落败,大喝一声道:“小辈看剑!”
语音未落,人已抖剑虎扑而上,不过甘子梧的“扬波剑法”一经施展,就像一道一道滚滚不绝的波浪,哪里还能让一尘闪开。
但听一尘闷哼一声,肩头上被刺了一剑,透骨而过,他立时马步不稳,向前栽去。
此时,一阳想抢救师弟已经不及,大叫道:“好个心狠手辣的小辈,胆敢伤我师弟!”
抖手就是一剑,“挑帘望月”,直奔甘子梧胸前刺来。
甘子梧一看这道人,此一招剑法既准且狠,当下不敢怠慢,一抬左腿,向外横跨一步,让开了剑势。
一阳一剑刺空,一清在旁想乘暇蹈隙,长剑突走偏锋,用“拨云见日”的招式,斜刺甘子梧的肋骨。
甘子梧早就注意偷袭,大喝一声道:“来得好!”
长剑在身前划起一道银虹,一招“推波送浪”向一清长剑迎去。
当的一阵铁器交鸣之声,震人耳膜,一清直被震得虎口发麻,疼得几乎流出眼泪来,长剑也差点被震出手。
一阳缓过手,一招“笑指天南”,迳向甘子梧“华盖穴”刺来。
甘子梧恐怕又来劲敌,救人心切,哪有心情和他们纠缠,长啸一声,展开岷江老人驰誉武林的十二式“扬波剑法”,和二个道人,作殊死拼斗。
一阳和一清知道这少年的剑法相当不凡,此时已不敢再求急进、抢攻,两人竟各据一方,用两仪剑法,紧紧看守门户,合攻甘子梧,并暗中乞盼着师父早点回来。
甘子梧也猜料出这个道人的师父,一定是武林中一大魔头,一旦让他回来,只怕难于对付。
于是心里也在默念:“那老道千万不能在这时回来,最好能等我打发了这两个恶道,把人救走之后……”
三人转眼之间,已对折了二十招。
由于一阳、一清,用的是合手联攻的“两仪剑法”,坚守门户,不求急进,甘子梧却也一时奈何不了他们。
甘子梧不禁暗暗焦急,心想:“这样打下去,要是他们师父及时赶回来就不好办了!”
想至此处,将手中宝剑一紧,此时一清攻出一式“天外招魂”,用剑刃刺甘子梧胁下的“俞肾穴”。
而一阳振腕一剑,却用“阎罗点鬼”的招数,斜刺甘子梧的下盘“筑宾穴”。
一中,一下,攻势十分严密,下手狠毒,不禁激起了甘子梧的愤怒。
他陡然一声大喝,冷笑道:“是你们自己找死,别怨我下手狠辣!”
说毕一提真气,力贯双掌,左手刺出一剑“滔天巨浪”,剑光如怒海波澜,涌向两人而去。
这一招剑法,含蕴玄机,难守难防,一阳和一清,忽觉眼前剑影如山,连绵涌来,双双大惊失色。
奔雷闪电的一刹那,甘子梧手中宝剑已扫过两人的前胸。
但听两声惨哼,一阳,一清二人胸口,都划开了一条长缝,鲜血如泉水般地,喷洒了一地。
两具尸体顿时倒在血泊中,甘子梧杀得性起,毫不考虑地,顺手对准一尘的胸口,刺了一剑,结束了恶道的性命。
甘子梧深长的吐了一口气,在一尘道袍上擦去了剑上的鲜血,便向室内走去。
此时夜已更深,院中冷风忽起,吹得那堆木柴突然倒塌下来。
甘子梧惊悸之下,挥掌劈出,那堆木柴直被震的砰然大响,他不由暗呼:“见鬼,见鬼!”
想起了救人的急务,迈步向云房走去,进云房之后,因为灯油已尽,柴火也早熄灭,室内漆黑一片,阴森森的,使人不寒而栗。
甘子梧从囊中取出火折子,迎风一晃,火折子燃烧起来,照亮了云房中的一切。
甘子梧一手持剑,一手拿着火折子,缓步在云房中搜索了一遍。
走到室角,看见一扇木门,紧紧关闭着,不由心中一动,走上前去,一脚踢开,走了进去。
举着火折子一照,但见此室只有一丈左右,*墙处放着一张木床,木床上果然躺着一个女子。
甘子梧惊愕之下,走近床前一看,只见床上的女子,曲线玲珑,身段纤美,手和脚都被绳索紧紧捆绑着,不能动弹,脸上也被一块黑布密密缠着,看不见她的面目。
那女子似乎已发觉有人进来,娇躯在床上一阵挣扎,口中发出一片“唔,唔”之声。
甘子梧立刻发觉,此女嘴中似乎被塞了一块棉布,当此紧急之时,也不顾男女之嫌了,先用剑挑断了她手脚上的绳索。
床上的娇躯猛然一滚,到了床边,甘子梧惊愕地将火折子丢在地上,用手臂将她搀起。
当他摸触到那软绵绵的胴体时,不禁心神一阵荡漾,一阵醉人的幽香,同时透入口鼻。
甘子梧收摄心神又替她解下缠在脸上的黑布。
黑布除去,现出一张美丽、惊悸、苍白的脸庞,和一对晶莹的大眼睛。
他突然如在梦中,情迷意乱,精神恍惚地说:“小莉……你……”
那美丽的少女,嘴中的棉花还没有取出来,只是惊愕地“唔、唔……”
突地,室外传来一阵阴森森的冷笑,一个阴沉的声音说道:“什么人大胆在松竹观杀人!”
在这使人喘不过气来的一瞬间,地上的火折子,烧着了一堆稻草,火光熊熊,立刻,小室中弥漫着烈火浓烟!
凤楼梧桐第九章火海情鸳护花客
狭小简陋的密室中,一时充溢着惊愕和迷乱。
原来火折子丢在地上,烧着了一堆稻草,一时烈火熊熊,浓烟四溢,将小室中的木椅,草团都烧着了。
甘子梧替那美丽少女,解去了包在脸上的黑布之后,看清了伊人的庐山真面目,以为她是谢小莉,惊喜交集之下,烟火已弥漫开来。
此时云房中传来冷峻的话声,甘子梧不禁心头一凛,说道:“糟了,一定是那道人回来了。”
少女嘴里的棉花还没有取出来,睁着大眼睛,惊魂不定地注视着甘子梧。
甘子梧这才恍然大悟,急忙替她取出口中棉花,迷惑地说道:“谢姑娘,你怎会被他们掳来的?”
想到谢小莉一身惊人的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以那三个道人的身手,是不该擒住谢小莉的,因此这年轻人十分困惑不解。
少女不住地娇喘,可能是棉花塞在口中太久了,非常不好受,咳嗽了半天,又被浓烟薰出眼泪来。
此刻,她见这俊美的少年竟出口呼自己“谢姑娘”,知道他一定是认错了人,急忙喘着气说:“我不姓谢,我姓苏,叫白丽,谢谢你的救命大恩……”
甘子梧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那么像谢小莉,那一双长长的黛眉,一对大大的眼睛,挺秀的鼻子,以及那可爱而又略显苍白的樱唇,完全和谢小莉一模一样,使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如中梦魔似的说道:“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呀!难道天下真有这么相像的人?”
这时甘子梧心里纷乱极了,眼前的美丽女孩,室中燃烧的烈火,和门外的道人,对他成了疑云怒雷,冲击得头昏脑胀,几乎倒了下去。
少女见他脸色惊愕、困惑,羞得低下了头,幽幽地说道:“你认错人啦!”
话还没有说完,火已经蔓延到床边来,像无数条火龙喷出的火舌,把甘子梧的衣襟也烧着火了。
少女骇得一声尖叫,惊道:“火烧着你的衣服了,咱们快逃吧……”
甘子梧这才惊觉,慌忙用手弄熄了衣角上的火,此时门外已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显然道人已愈来愈近了。
他不禁剑眉一皱说道:“这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哩……你……还能走路吗?”
少女早被大火骇慌了,玉容乱抖,战战兢兢地说:“我……我都吓死了,一点也走不动。”
说着浑身一软,向前便倒。甘子梧红着脸将她抱起,咬着牙说:“真是祸不单行,屋子里起火,外面又来了敌人,唉!事到如今,也没法子啦,你……你就伏在我的肩头,咱们好歹先闯出去再说。”
说着拾起宝剑,朝着少女苦笑了笑,道:“这位姑娘,……你快伏在我肩上……”
少女又羞又急,闭着眼睛伏在他的背上,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她再也不能衿持了,伸出两只玉臂,紧紧箍着甘子梧的肩头。
甘子梧这时也不敢胡思乱想了,看清楚了出口,一提真气,施了一式“猛虎出洞”的身法,从烈火浓烟中纵出。
眨眼之间,星星之火,已成不可收拾之势,烧着了屋顶,伸延开去。
那道人在云房中搜寻敌踪,闻到一股焦味,又听到一阵劈劈啪啪的声音,不由大惊失色,手提着长剑,口中不住叫道:“什么人敢在我观中杀人放火,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突见烈火浓烟中,一条人影飞纵而出,定睛看时,竟是一个少年,而且背上还伏着被劫来的人质。
道人既惊又怒,大道:“好小子,杀人放火都是你干的吧!”
说着一晃手中铁拂尘,向甘子梧直扑而去,道人怒火中烧之下,这一招竟是拼命的打法。
这道人正是玄真子,自那夜在江边掌伤叶飞桐后,即和师兄玄虚子,计划重整玄真派。
他自被江湖上四大宗派,合力围歼之后,劫后余生,不但不思悔悟,而对“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沧海,仇恨更深。是以当他探得魔女峡槐树鸟巢中,长着一枝可以配制金叶镖的灵草,便和玄虚子合谋,企图夺取,以向“金叶教”报复。
不料灵草被叶飞桐用计得去,玄虚子失望之余,当即抢了阴狱地缺等人的先,和玄虚子两人追到“金叶庄”中,找不着千手金叶苏沧海,就把苏白丽掳来。
这两个恶道,一路上声东击西,移转几个老魔的注意力,一面把苏白丽交给三个弟子用船运回松竹观,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被甘子梧发觉了这项阴谋。
此刻,玄机子一见甘子梧,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抖铁拂尘直撞而上,用“天魔八仗”中一招“风卷残云”,直向甘子梧刺去。
甘子梧早有提防,背着苏白丽双足一点,纵出一丈之外,闪开了道人的抢攻。
他虽然从未和道人晤过面,但仅从对方起手第一招上,已看出了玄机子的惊人武功,背上又多了一个苏白丽,黑暗中双眉一蹙,转念道:“我看今夜别跟他打了,还是三十六计,一走了之吧!”
想至此处,流目四顾,便想找一条隐匿之道,背着苏白丽逃出松竹观。
玄机子见自己一招走空,既惊又怒,同时眼见火光冲天,浓烟弥漫,大有燎原之势,心中更忧急如焚。
原来玄真派许多金碧辉煌的宫、观,都在上次被四大宗派中的高手,放火烧掉,而玄真七子,也已死了四人。
目前除了思悲子在“思悲寺”中,闭门思过,蹈光养晦之外,玄虚子和玄机子二人,就只剩下这座松竹观,暂时栖身了。
玄机子一见甘子梧想逃,不由怒从心起,一抖手中长剑,大声喝道:“小子,你想逃,真人跟你拼了!”
声还未了,玄机子已用“天魔八仗”中的一招“分花拂柳”,根根尘尾在黑暗中爆出无数火花,直扫而来。
甘子梧眼见铁拂尘已到了背后,恐怕伤了苏白丽姑娘,连忙一拧身,纵出一丈以外。
他被道人追得紧紧的,自忖想跑也跑不了,不如索兴跟他一拼,心忖:“你这个杂毛,神气什么?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动念之下,冷冷说道:“你这个人,不好好修身养性,却唆使门下抢劫妇女,少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竟然不知进退,苦苦追逼,别以为少爷怕你,接剑!”
说着扬手一剑,一招“扬波剑法”,暴射出一片银虹,对准玄机子“风府穴”上刺去。
玄机子见对方剑法十分精奇,出招其快无比,而且寒光眨眼刺骨,知道是一把宝剑,他那敢用铁拂尘硬接,只得用“移形换位”的身法,向后退了二步,闪过来剑,浓眉一皱,忖道:“这小子果然武功了得,怪不得一阳、一清、一尘不是他的对手!”
想至此处,不敢存有轻敌之念,冷笑道:“小子,你在我观中杀人放火,已是罪大恶极,还敢破坏道爷的大事,快拿命来!”
说毕,将手中铁拂尘猛力一抖,吧、吧地一阵脆响,黑暗中宛如火树银花,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甘子梧胸前数大要穴击去。
甘子梧顿觉眼前银星乱溅,一股奇大的劲风直迫而来。
他不禁心头一凛,急领剑诀,用“扬波剑法”中一招“惊涛骇浪”,对着铁拂尘尘尾,猛削而去。
玄机子早以看出他手中这柄宝剑不是凡品,剑光一起,道人立刻中途收招换式,蹙着浓眉,暗暗叫苦道:“这小子年纪和那姓叶的相仿,但武功却高出他许多,用的又是一口宝剑,我趁早别跟他缠斗了。”
道人想及此,两道浓眉一挑,深凹的眼睛中,射出两道恶毒的光芒。
铁拂尘中途变抖为扫,吧达一声,用“天魔八仗”中一招“横扫千军”,根根直立的尘尾,就如根根利针一般,顺着甘子梧肋骨扫去,攻势十分厉害。
甘子梧心怕道人的兵器伤到了苏白丽,一见道人铁拂尘扫到,不由脸色一变,将宝剑向下一横,迎着铁拂尘削去。
道人不由暗暗生气,心想:“好小子,你别以为真人怕你手里的这口宝剑!”
玄机子乃是老谋深算,用心险恶之人,当下阴森森地一笑,大喝道:“来得好!”
忽见他振腕一抖,将铁拂尘高举过肩,闪电间握着尘柄的手换了位置。
玄机子的“天魔八仗”真有鬼神莫测的威力,不但能用尘尾攻穴、拂穴,又能改用尘柄点穴、戮穴。
道人用手倒持着铁拂尘,足踩七星步移形换位,用天魔八仗中一招“魁星点斗”,对准甘子梧“肩井穴”点去。
由于道人变招出招太快,甘子梧微一怔神之际,对方已变招攻击过来。
苏白丽用两只玉臂,紧紧搂着甘子梧,被玄机子的攻势,骇得花容变色,眼见这个如凶神附体的恶道,运尘柄向甘子梧肩头点来,不由惊叫一声:“啊呀!”
甘子梧被她这一叫,几乎慌了手脚,迫得倒纵三步。
玄机子一挥手中尘柄,笑道:“哪里走!”
身如行云流水般地一飘,便已临近甘子梧的身侧,倒提着铁拂尘,振腕一点,向甘子梧“将台穴”攻去。
两人眨眼之间,已斗了将近十招。
道人愈杀愈勇,“天魔八仗”使得像狂风暴雨一般,一招一式,无不是难守难防的毒招,齐向甘子梧全身三十六处大穴招呼。
甘子梧背着花容失色,像惊弓之鸟的苏白丽,感到滞碍不少,只得咬紧牙关,展开“扬波剑法”中的绝招,拼命抵挡玄机子的狠毒攻势,但时间一久,便渐觉不支。
玄机子越斗越勇,一心想除了这棘手的年轻人,却忽略了已燃烧起来的大火,自来水火无情,那斗室中的星星之火,早已蔓延成灾,转眼之间,已波及云房。
松竹观久年失修,梁柱和墙壁,在经年累月的腐蚀之下,变成一片朽木,干柴烈火,更易成灾。
玄机子动手之际,忽觉四周烈火乱冒,浓黑的烟雾,愈来愈浓,一瞬之间,充溢了整个云房。
恶道被浓烟和焦味,薰得双目流泪,干咳不止,烈火的炙热,使他惊惶地大呼起来:“完了!完了!松竹观付之一炬了!”
这时他开始感到,再不能和甘子梧在云房中动手了,因为转眼之间,烈火烧身,连自己这条性命,也不能保全了。
陡然,大火逼身,浓烟弥漫……。
甘子梧这时更惊骇了,苏白丽姑娘已在烈火炙热中,过度惊恐吓昏了过去。
浓黑的烟雾和烈火,已将他和玄机子隔开,因为在这种情形之下,双方都是心惊胆颤,双目红肿,再也看不清四围的景物。
一个人在危急之时,往往会情急生智,甘子梧原是聪明绝顶之人,当烈火已烧着了自己衣角之时,脑中陡然泛起一个意念:“这场大火虽然凶猛、狂烈,来得倒正是时候,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思念快如闪电,耳际又听到恶道声嘶力竭的喝叫声,以及干咳声。
甘子梧这时已乘乱退到云房北角,无情的大火,却已烧到了四周的墙壁,头上的屋顶也在狂喷火舌,这时苏白丽的一身衣服也烧着了。
他一手握剑,一面用手伸到背后,想替她扑打烈火,但是扑熄了左边,右边又烧着了。
同时,自己的衣角、衣襟上也已燃着,并开始侵及肌肤,一阵阵火辣辣的剧痛,痛彻心肺。
一时之间,甘子梧汗流夹背,手脚发软,惊乱中仰头一看。但见屋顶火光炽烈,黑烟腾腾,轰隆一声,屋顶一角塌了一块。
在这震天大响之后,一时土瓦纷纷向下倾落,灰土就像暴雨般地,向甘子梧立身之处飞来,他惊骇地闪身一退,已被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当他仰头再向那倾塌的屋顶一看,不由精神一振,原来头上屋顶已露出一个大洞。
四周是火,恶道玄真子近在咫尺,这不及二尺大小的空洞,给他带来了一线生机。
当下他也不能再做考虑,立时向前移了两步,陡然气聚丹田,双臂向上一举,用了一式“穿云摘月”的身法,疾向那洞口纵去。
屋顶和地面间,距离约有三丈,甘子梧背着苏白丽,纵身一跃,就像一对火窟鸳鸯,居然被他窜上屋顶。
甘子梧穿出屋顶,下临着一片火海,黑夜中仿佛万千条火龙,在吞吐着火舌,只要身形再往下一落,两人都会葬身火窟之中。
他拔身在半空,居然临危不乱,闪电间双脚向外一踢,用了一式“颠倒乾坤”的身法,旋转如轮,直向斜里飘去。
这一纵、一转、一飘之势,原是情急而发,烟火冲天的情况下,他自是顾虑不到下一步的安危。
也是甘子梧和苏白丽两人命不该绝,于惊乱中落在观外一片田地之上。
甘子梧在力斗恶道玄真子之后,元气大伤,身上又受了几处火炙,而且背上还多了一个苏白丽,在这种情形下,他落地时一个身形不稳,和苏白丽二人滚出去有一丈多远。
这一阵翻滚,虽然擦破了皮肤,却也熄灭了两人衣服上的火。
甘子梧惊恐地倒在地上,喘了一阵气,勉力挺起身来,猛然想起了背上的苏姑娘,脱口呼道:“苏姑娘,苏姑娘……”
叫了几阵,苏白丽一点反应都没有,甘子梧惊悸之下,反手一摸她的口鼻。
不料触手之处,一片冰冷,背后那软绵绵的胴体,竟是一动也不动了,但她的双手却仍是紧紧地抱住自己。
他这时感到情形不妙,连忙将她围着自己颈项的手分开,轻轻地放了下来,他一时显得十分紧张。
甘子梧俯身下去,只见她星眸紧闭,苍白的脸上,尽是灰土和黑烟,幸亏她在昏迷时,将头埋在甘子梧的肩上,免去被烈火炙伤玉容之危。
这时她已昏厥了过去,美丽的脸上,浮现出痛苦和惊悸的表情,鼻息沉浊,似是十分危险。
甘子梧又怜又急,想道:“糟了,原来她已因惊吓过度,昏了过去,眼前仍有危机,又不能在此施救,倒如何是好?”
想至此处,直急得他紧蹙眉头,怔立在苏白丽身边,只是搓手叹气。
急乱中,鼻中传来一股焦炭的气息,不禁放目一看,只见偌大的一座松竹观,火光映天,烈焰狂炽,在劲厉的夜风助势之下,已成一片火海,眼看全部房屋即将付之一炬。
甘子梧望火兴叹,出了一会子神,忽地一俯身,抱起昏迷不醒的苏白丽,忖道:“眼前之事,还是将她移至一个安全的所在,再设法施救了。”
走念至此,不敢怠慢,一提真气,展开轻功身法,也未择明路径,放脚狂奔而去。
甘子梧又饥又渴,身上几处火伤又在隐隐作疼,奔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已是疲乏不堪了。
由于饥渴、劳累的缘故,无形中放慢了脚步,甘子梧正想找一个较为妥当的地方来救醒怀中的苏姑娘,突然乌黑的天际,划过一道闪电。
闪电如一道长虹,划破了天际的黑暗,接着轰隆一声,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鸣。
甘子梧心中陡然一惊,立刻意识到雷电一现,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果然,豆大的雨点,开始一点一滴的,打在他的脸上、衣履上。
雷电又是一阵大作,暴雨立刻倾盆而下,甘子梧奔行中连呼:“糟了,糟了!这场雨来势太大,到哪儿去找一个避雨的所在呢?”
电光闪闪,雷声隆隆,狂风暴雨一时宛如撼江而来的巨浪,走不多远,甘子梧和苏白丽两人的衣履已被雨水淋得尽湿。
到了这般光景,他心中急于要发现一个避雨之地,但是放眼望去,风雨中四顾茫茫,尽是一望无垠的荒野,连一片树林都没有。
冒着狂风暴雨,甘子梧和苏白丽都成了落汤鸡,于是他更加焦急了。
此时他所担心的,乃是怀中纤纤弱质的苏姑娘,只有咬紧牙关,拼命的加紧脚步,向前奔行。
在风雨交加之中,甘子梧发现前面有了一点灯光,不由泛起一阵喜悦。
当下勉为其难地一阵狂奔,临得近了,凝目一看,只见一座小小的建筑,屋檐下挂着一盏孔明灯,在风雨中晃来晃去。
甘子梧精神一振,起落之间,已纵至那小屋门口,细细一看,原是一座简陋的小木屋。
一阵马嘶之声,从木屋中传出,甘子梧心中一动,站在门口,无意中看见门侧挂着一块木牌。
木牌已被雨水淋湿,隐隐约约看到木牌上三个模糊的黑字:
“木驴驿”
于是不禁脱口说道:“啊!这里原来是一所驿站。”
突然,他从门缝中看见灯光外泄,人影晃动,不觉低头看了苏白丽一眼。
这柔美的女孩,浑身已经湿透了,衣衫紧贴在娇躯上,曲线是那么迷人。
甘子梧心中充满了怜爱,几乎把她当作深情款款的谢小莉,心神荡动之下,两只手臂不觉微微用力,两个身体立刻贴在一处。
她虽在昏迷不省之中,但那微温的胴体,仍然有着极大的引诱力。
一股热流传入甘子梧的体内,使得血液加速奔腾,情不自禁的喘了一口气。
他正陷入情迷意乱、精神恍惚之际,突然“呀”的一声,木门打开了。
立刻,一张皱纹满面、苍老憔悴的脸,呈现在他的眼前,不觉出口惊呼了一声:“啊……你是……”
这衣着破旧,风尘满面的老人,脸上泛出一片惊诧的神色,睡眼朦胧地扫了两人一阵,嚅嚅地说道:“你是……”
甘子梧一时几乎说不出话来,怔了一下,尴尬地笑道:“对不起老人家,您这里是驿站吧?”
老人木然地说道:“不错。这儿是木驴驿,相公你……”
他说着话又扫了甘子梧一眼,眼神中露出几分奇诧,手扶着木门,不住干咳。
甘子梧定了定神,编了一个谎说道:“在下姓甘,路上遇了大雨,我这表妹病情很严重,老人家能不能方便一下,让咱们在贵驿避避雨?”
老人略略犹疑了一下,移动了一步,说道:“好吧,你们请进!”
甘子梧抱着苏白丽,迈步走进木屋,老人顺手将木门关上。他见甘子梧一身公子哥儿的打扮,怀中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子,心里不免犯疑。
上了年岁的人,总有几分恻隐之心,当他见到这一对青年男女,被雨水淋得湿透的狼狈之状,心里顿时软了一半,说道:“相公,你和这位大姑娘既一身衣服都湿透,当心别着了凉,炉子里有的是现成炭火,你得先把衣服烤干了。”
说着用手指了指屋子正中的一座铁制火炉,接道:“相公,你先烤烤火吧!”
甘子梧这时才看清了屋中的陈设,除了那座铁炉之外,只有一张旧木桌,和两张木椅。
铁炉中正烧着木柴,甘子梧刚经过一场风险和暴雨,心中对这座小小火炉,分外感到温暖。
当下先将苏白丽轻轻放在木椅上,感激地说:“谢谢老人家的好意,在下此时口渴难熬,想向您讨些水喝。”
老人“唔”了一声,说道:“相公要喝水,请自己动手吧!你要是不嫌弃,桌上还有几碗米饭,可以热热吃。”
说着指了指那张木桌。甘子梧略一注视,果见桌上放着一把茶壶,两个茶盅,还有一只小锅,想那里面盛的便是米饭了。
感激之余,说道:“多谢老人家,我还真的饿了。”
喝完水,目光却焦急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苏白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老人久经世故,察言辨色,他见甘子梧说话时心神不定,老是注视着椅子上的女孩子,早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想道:“我看这后生不像为非做歹之人,既已让他们进来了,何苦站在这里碍手碍脚呢!”
想至此,和蔼地说道:“相公,小老儿还得到后面喂马去,你请自便吧!”
说着掏出火刀火石,点亮了一盏破旧的灯笼,拖着蹒跚的步子走出门去。
甘子梧心里十分高兴,巴不得他快走,等老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时,不由深长地吁了一口气,叹道:“难得这老人一片好心!”
他这时再也顾不得男女间的嫌疑,拉起苏白丽冰冷的手,将她扶坐起来,然后将掌抵在她背后“将台穴”上,闭目运功,将一点三味真火逼聚掌心,缓缓从她背后穴道,传导入她的体内,替她打通闭塞的奇经八脉。
苏白丽原未受伤,也没有病状,不过是一时的惊恐过度,才昏厥过去。
经他不惜消耗真力帮她打通了阻塞的经脉,她虽然不会武功,不懂运气调息,却因得了对方真气的帮助,幽幽苏醒过来。
苏白丽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哭泣,而且薄弱的娇躯不住地发抖,显然冷得支持不住。
甘子梧为了不让她跌倒,用双手扶着她的肩头,但心中又恐对方误会这种举动是一种轻薄的行为,因此神色十分尴尬。
于是期期艾艾地说道:“苏姑娘,你……你冷么?我叫甘子梧,刚才在观中忘记介绍啦。”
他何尝不知道苏白丽眼前必须换下淋湿的衣服,因为时间一久,她一定会病倒的。
苏白丽哭得楚楚动人,仿佛一株淋浴在雨水中的花朵。
火炉中的炭火并不炽烈,对于一身湿淋淋的衣服,功效不大,苏白丽哭了一阵,上下贝齿碰在一起不断发出格格的响声,看来着实冷得厉害。
甘子梧看得心中十分不忍,但是在此时此地,除了在炉边把衣服烤干,别无他法。
他爱怜地看看苏姑娘,怔了一怔说道:“苏姑娘要不要喝点水?”
苏白丽哽咽着点点头,说:“我冷……冷得受不了啦!”
甘子梧望着她只是苦笑,心想:“大小姐,我何尝不知道你冷呢!可是置身此处我有什么办法可想呀?”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不敢说出来,只道:“你自己坐好,我替你倒水去。”
这时苏白丽仍半倚在他的臂膀里,寒冷和惊悸,使她忘了女孩子应有的矜持,此时听甘子梧一说,不由十分羞赧,勉强用双手支在木椅上,啜泣道:“你……你不要扶我……。”
甘子梧俊脸一红,赶紧将扶住她肩头的手缩了回来。苏白丽娇柔无力,手脚发软,一旦失去了扶持,娇躯向前一栽,几乎跌倒。
这次,甘子梧可不敢再冒昧从事了,但他仍然本能地伸手拉住她的衣角。
苏白丽被他及时拉住,没有摔倒,上半身失了重心,仍然倾倒在木椅上。
甘子梧见她倾伏在木椅上,不由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样倒好!”
当下走至木桌边,从茶壶中倒了一杯茶,递在苏白丽的手里,低声说道:“苏姑娘,喝水吧!
苏白丽睁大着泪光濡濡的眼睛,羞涩地睨了甘子梧一眼,内心忽然涌起一阵委曲和伤感。
因为看见这英俊的年轻人,使她想起一去不回的叶飞桐来。
她的芳心,忽然泛起一个遐想:“唉!想不到在短短的几天内,我的生命中,竟出现了这么英俊的两个男人……更使我困惑的,他们都对我好……”想到这里,她苍白凄苦的娇靥,在一瞬间羞红了,用颤抖的纤手,接过茶杯来,凑在唇边喝了一口,又将茶杯还给甘子梧,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谢谢你,我不想喝。这里是什么地方?”
突然,她看到了火炉中的炭火,像梦见恶魔似地,尖叫了起来:“火……火……”
松竹观的大火,对她的精神打击很大,虽然远离了火窟,内心之中犹有余悸。
是以,她一看见火就惊悸的大叫起来,一面用双手蒙住脸,喃喃地犹如梦呓一般。
甘子梧被她这种失常的举动,骇了一跳,慌忙走至她的身边,茫然道:“你……你是怎么啦?这里是一个小驿站,火炉中的火不要怕,松竹观已经烧光了,那个恶道士可能也葬身火窟了,快不要这样吧。”
他知道她对松竹观的大火留有惊悸,急忙用话安慰她,声音温柔已极。
苏白丽听他婉言说明,才放下了蒙在脸上的两只手,两只美丽晶莹的眸子里,射出两道感激和信任的光芒,幽幽地说:“这里真不是那可怕的地方么?那几个恶道士都死了么?唉!我真害怕死啦,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场骇人的大火,和那个凶狠的恶道士。”
甘子梧见她不再神态失常,也不哭泣了,不由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暗想:“谢天谢地,她总算不哭了,我最怕女孩子哭。”
他发现火炉一边放着一堆木柴,捡起一些投入炉中,一时炉火又烧炽起来。
加完了木柴,果然温暖多了,甘子梧心神有些迷乱,不觉多看了苏白丽几眼。
那侧伏在木椅的娇躯,是那么纤美婀娜,成熟而迷人,罗衫紧贴,曲线毕露。
他显得有些魂不守舍,茫茫然地说:“苏姑娘,松竹观大火、恶道都离咱们很远了,你住在什么地方?等雨停了,我再送你回家。”
直到目前,甘子梧还不知道苏白丽的身世和遭遇,心里所有惊奇、意外的,就是她长得太像谢小莉了。
忽然,苏白丽慢慢地撑持着坐了起来,恬和地笑了笑,似乎心头的阴影和恐怖,已被对方的慰藉和温文驱散了,幽幽说道:“甘相公,我还没谢你的救命大恩哩!你是怎么到松竹观来的呀?难道就为了救那位谢姑娘?她真的和我长得一样么?”
甘子梧一听到谢小莉三个字,心里顿时起了一阵感触和迷惘。
想到谢小莉的深情,不由有些内疚,觉得自己不该再对苏白丽过份殷勤,虽然她眼下处于困难之中。
于是急忙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胡思乱想,欠了一下身说:“苏姑娘快不要这样说,刚才我冒冒失失地乱认人,还请你不要见怪哩!”
于是便将在江中所经过的事,一一向苏白丽说了,然后接道:“当时我一点也不知道内情,苏姑娘如果不见外,能不能赐告一二?”
苏白丽黛眉微颦,嗟叹道:“说来真是一言难尽,我一个纤纤弱质女孩子,在短短的半个月中,迭遭风险和不幸……。”
她伤感地娓娓将身世和遭遇,简要地对甘子梧说了,只把和叶飞桐邂逅的经过,略而不提。
甘子梧听到此女竟是方今武林五大宗派之一,金叶教一代掌门苏沧海的掌珠,又听说她不会武功,不由有些奇诧,说道:“令尊的侠名,在下常听家师称道。玄真子这恶道实在可恶,居然又要兴风作浪,制造罪恶。”
苏白丽悻悻说道:“这件事爹爹一点也不知道,等他回到家里,发觉我被掳劫而去,一定会很焦急的。”
甘子梧脱口说道:“请问苏姑娘,‘金叶庄’位于何处?”
苏白丽叹息一声,摇头说:“我只知道咱们庄子在湘省境内,离这里有多远我一点也不清楚,你肯送我回家么?”
她说着脸露乞求之色,长睫毛上沾着晶亮的泪珠,甘子梧见状,柔声说道:“就是姑娘不说,甘子梧也不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单独回去。”
苏白丽见他答应护送自己返庄,心里十分高兴,浮现着甜笑说:“那么我就先谢谢你了,你可一定要送我回家!”
甘子梧见状不由心中一荡,淡然一笑,说道:“大丈夫一诺千金,苏姑娘请放心,一等外面雨停了,咱们就动身。”
苏白丽娇柔无力地手扶着木椅,痴痴地望着炭火,一时百感交集,她那静止的心湖,自从叶飞桐出现之后,已经不再像以往那样平静了。
甘子梧侧耳倾听,外面的雨声还是那么大,雨点打在屋顶上,加上狂风怒吼,犹如千军万马一般,听来煞是惊人。
他不觉叹了一口气,说:“唉!外面的风雨还是这样大,看来今夜是不会停了。”
苏白丽身上的湿衣,渐渐已给火烤干了一些,但她听见外面的风雨之声,不禁又轻轻地发出叹息,显出愁苦的样子。
简陋的驿站木屋,一时异常沉寂,两人都在为雨犯愁,陡然后门“呀”的一声开了,那看驿站的老人,提着灯笼呵欠连天地踱了进来。
他见苏白丽坐在木椅上,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对甘子梧说:“这位姑娘的病好啦?”
说着吹熄灯笼,蹒跚地走至火炉前,伸手在火上取暖,口中不住地说:“好冷啊,好冷!”
苏白丽慌张地挺直身子,睨了甘子梧一眼,张大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甘子梧怕她又要紧张,笑道:“表妹,亏得这位老人家心地好,不然咱们呆在雨里,准得冻僵了。”
老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里,那里!”
说着话已是磕睡连天。甘子梧看得心头一凉,忖道:“看他这付样子,想是要睡觉了,真是要赶咱们出去,今夜连栖身之处都找不到哩!”
他正在忧心忡忡之际,陡然听到门外急风大雨声中,似乎加上了马蹄声。
苏白丽和驿站老人丝毫未觉,但是甘子梧内功已有相当基础,雨声虽大,仍然觉出情形有异。
果然马蹄声临近了,他不由眉头一皱,脱口说道:“外面有人来了。”
老人先是脸色一变,侧着耳朵倾听一阵,刚要说话,突地,木门上响起了急促的砰、砰之声,在风雨交加的深夜里,听来越发怕人。
苏白丽骇得花容变色,以为是那恶道玄真子追来了,颤抖地惊呼了一声:“啊呀!”
甘子梧也是一怔,本能地一手按着剑柄,将身躯*近了苏白丽。
驿站老人被两人紧张的动作震住了,这时他才发觉甘子梧胁下的长剑,慌得脱口呼道:“你……你们是干什么的?……”
他一时惊慌失措,木然地向后退了一步,几乎将火炉撞倒。
砰、砰、砰,叫门之声更紧、更急,已经有人在大声喊道:“开门呀!开门!”
甘子梧惊慌了片刻,立时恢复了镇静,倏的一扬左掌,劈出一股劲风,于是油灯应手熄灭。
立时,木屋中陷入黑暗,但是火炉中仍是炭火熊熊,照得室内通红。
老人已经骇呆了,哪里还敢去开门,甘子梧一按绷簧,“呛”的一声,将长剑抽了出来。
忽听砰的一声大响,木门已被人劈开,随之走进两个高大的人影。
两人俱是目光如电,他们看见甘子梧手持长剑,蓄势待动之状,不由张口哈哈大笑,站在右边的一人说道:“哈哈!想不到这种小地方居然还有江湖人物,二弟咱们来得太莽撞啦!”
甘子梧站在苏白丽的身畔,但觉来人声如洪钟,内力充满的话声,震得人心神不定,立刻判定此人有一身极高的武功。
但他从此人话声形态判断,绝非那恶道玄真子,不由松了一口气。
那被呼作二弟之人,豪放地一笑道:“大家请不要误会,咱们是来避雨借宿的,有话把灯点亮了说。”
甘子梧见来人并无敌意,于是也不再紧张,忽感身后有一只柔滑的手,紧拉着自己的衣角,知道苏白丽还是有些惊怕,不禁扭头对她悄悄说:“别怕,不是那个恶道。”
驿站老人几时见过这种场面,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不敢点灯。
那最后说话之人,锐利的目光一扫,看清了老人的惊慌神态,走至木桌前,笑道:“你们不敢点灯,我来动手。”
说着迅速从身边掏出火折子,轻轻一晃,点亮了油灯,木屋中立刻又恢复了光明。
两人先脱去油布雨衣,从容不迫地向前走了几步,其中一人说道:“哪位是这里的主人?”
甘子梧在室内恢复光明后,才看清来人原是两个中年儒士,生得白面剑眉,目若朗星,相貌十分清奇。
他不由感到一惊,因眼前这两个文士的面貌一般无二,非但相貌酷似,即使衣着打扮,身材高矮,竟也是一般无二,于是直觉地想道:“这两人定是一对孪生兄弟。”
不料这两个中年文士,看清了甘子梧的脸貌之后,竟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
由于先进来的一个,称另一个做二弟,因此甘子梧已能分辨出谁是大哥,谁是二弟来。
只见那老大在惊呼之后,脱口说道:“你……你不是甘贤契么?”
甘子梧当时也弄糊涂了,因为有生以来,根本不认识这两个人,不禁想道:“咦!这真是怪事,他怎会知道我姓甘?而且居然还叫我甘贤契哩!”
他在奇诧之下,淡然一笑,说道:“在下和两位夙未谋面,两位因何得知敝姓?”
两个中年文士,碰了一个软钉子,不由面面相觑,同时咦了一声,其中那大哥脸色微微一变,凝神细目了一下甘子梧,心中顿时有些领悟,忖道:“是咱们一时走眼了,此人比咱们那个甘子梧长得要高些,且有男子气概,难道也是如石的后人?”
他思念及此,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转头对另一个中年文士说:“二弟,咱们认错人啦!”
说话之时向乃弟使了一个眼色,对甘子梧道:“刚才是我兄弟一时输眼,误将朋友当作另外一人,抱歉,抱歉!”
说着顺手拿起油布雨衣,又向乃弟使了一个眼色,语气略带激动地说道:“二弟,这里恐怕挤不下了,咱们另找地方吧!”
另一中年文士闻言脸泛犹疑惊愕之色,伸手拿起雨衣,说道:“大哥,外面的雨太大了,咱们这就走么?”
大哥脸色严肃地说:“走吧!反正咱们有雨衣!”
说着转身移步,做出要走之状,被甘子梧看在眼里,愈加疑云阵阵,莫测高深。
他的脑际突然浮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我就不信天下真有如此相像而又同姓之人?其中一定有诈!”
想至此处,不由豪气一振,一摆手中长剑,冷冷地说道:“慢走,两位不把认错人的实情说出,我有一位朋友,想留两位的大驾!”
说着微微抖动了一下手中的长剑,灯光下寒光眨人,宛如银龙乱颤。
苏白丽已成惊弓之鸟,见他要与两人冲突,大为恐惧,用力扯了一下甘子梧的衣角,希望他不要和人动手。
被称二弟的中年文土,对于甘子梧这种行动,既惊奇又意外,呵呵大笑一声,说道:“怎么?朋友,你是否想凭手中的兵刃留人么?哈,哈……”
说着又纵声大笑,直震得木屋微动,人心震荡,显出了惊人的内家真力。
甘子梧初生之犊不畏虎,明知这两个相貌相似的中年文士,必有惊世骇俗的武功。
但他一则因这二人行迹可疑,二则被对方这阵狂妄的大笑,激起了更大的怒火。
他毫不顾虑地放声大喝道:“少要卖狂,不说真情实话,别想走!”
苏白丽哪里拉得住他,甘子梧手持长剑,大踏步向两个中年文士走去。
那居长的中年文士,脸色一变,对乃弟说道:“二弟……”
话声未了,甘子梧已仗剑走至两人身前,冷笑道:“两位请说话吧!不然姓甘的要放肆了!”
由于他的来势太过极端,使这一对弟兄毫无缓和的余地,便也起了无名之火。
那被称为二弟的中年文土,脸色一沉,抖手丢下雨衣,怒道:“朋友!你真想无理取闹?”
甘子梧已经骑虎难下,冷冷说,“不肯说实情,就请亮兵刃吧!”
两个孪生的中年文士,正是叶飞桐的生父和叔父,人称“洛阳双英”的叶之文、叶之武。
自从叶稚凤和叶飞桐兄妹先后出走之后,叶之文和叶之武为了找寻他们兄妹,也就离开了家,暂时舍弃了平静、自在的生活,浪迹江湖。
弟兄两人跑了不少地方,也没有发现小兄妹两个的踪影。
天涯茫茫,爱子女心切,不但叶之文忧心仲仲,叶之武亦是十分焦急,恐怕侄儿和爱女在江湖上遇到风险,遭上了不测。
这一夜两人错过了宿头,又碰上倾盆大雨,来到了木驴驿叫了半天的门,实在不耐烦了,才将马匹拴在树下,破门而入。
叶之文在认错了甘子梧之后,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预感,预料眼下这俊美的青年,可能就是甘如石的后人。
立刻想起叶甘两家的血海深仇,错综复杂,一代代地因循下去,不知何时方可了结。
因此脑中闪电似地决定,不再和甘子梧多谈,免得以后纠缠不清。
叶之文做梦也未料到,此人年纪轻轻,竟有如此的胆识和气派,不由心头一凛,按下满腹怒火,对叶之武说道:“二弟,他年纪轻,你我何必同他一般见识,咱们还是走吧!”
他存着息事宁人之心,心想假若这个青年,果是甘如石的后人,动起手来万一伤了他,那仇恨岂不愈结愈深么?”
但是眼下之势,已经箭拔弩张,骑虎难下,叶之武的性格又比乃兄倔强,被甘子梧再三挑战,激起了满腹的怒火,哪里还能听得进乃兄的劝阻。
他在盛怒之下,倏地撩起长袍,抽出一支玉箫,灯光下恍如一条出洞的白蛇,洁白光亮。
叶之武玉箫在手,脸色气得发白,怒气冲天地说:“姓甘的,你一个年轻的小孩子,态度就如此狂傲,将来等你成了名,哪里还有别人立足之地,你既然要留人,必有真材实学,也罢,我让你先攻三招,三招之后我再出手,免得说我欺侮你。”
说毕一抖袍袖,右手倒提着玉箫,气定神闲地卓立室中。
甘子梧不觉被对方那种风度和气派所震慑了,这时,他已经有了后悔之意,觉得刚才不该那样莽撞了。
但是,叶之武的兵刃已经亮出,就是想退却,也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好,接招!”
说着也不怠慢,一领掌中长剑,“怒海扬波”带起一股丝丝劲风,直往叶之武“风府穴”便点。
叶之武和乃兄号称“洛阳双英”,在武功和剑法上,自有惊人的造诣。
他见甘子梧起手出剑,严然有大侠之风,心中陡然一动,暗道:“好精奇的剑法,传授他的人,一定是一位剑术名家,我倒不能轻视他了。”
叶之武容对方剑到,猛然凝神静气向外一滑右足,宽大的衣袍不带一点风声,矫如神龙一现,闪过了甘子梧的一招剑势。
甘子梧一剑走空,心神微微一怔,忽听叶之武冷冷地说道:“还有两招,快动手吧!”
甘子梧被他一激,心中十分生气,掌中剑猛然一撤,剑转身滑,猝又疾然刺出。
这一式更险更狠,乃是岷江老人尹一波十二式扬波剑法中,精奥奇招之一“万丈波浪”,剑势如山崩海啸,汹涌澎湃,直向叶之武面门卷去。
叶之武见他起手发招,完全是欺身直进,来势既猛又准,心中有些后悔不该让他先攻三招不还手了。
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以“洛阳双英”的声名和身份,岂能在一个晚辈面前失信。
当下只得一抬右腿,向外横跃了两步,闪过了对方第二式狠攻。
甘子梧二剑走空,心中的惊悸比先前更甚,“扬波剑法”一经施展,就如同绵绵不绝的惊涛骇浪连绵涌出。
第二招走空,他在惊怒之下,已杀得兴起,竟然向下一圈剑,向前一耸身,身剑合一,直奔叶之武右肋骨上猛刺而去。
叶之武凝神定虑,身形往左一晃,甘子梧的剑,贴着右肋旁刺空递了出去。
甘子梧攻完三招,连对方一片衣角也没碰到,不免有些气馁,心想:“我别和他讲规矩了,打铁趁热再给他一剑吧!”
走念至此,倏地腾身跃起,掌中剑就在身形一长之际,已猝然抖出一招“白浪滔天”,分心便刺。
叶之武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剑锋扫到了衣襟,这一招冷剑,激起了他的盛怒,鼻中冷哼一声,说道:“大哥,你别再姑息了,这小子心狠手辣已极。”
叶之文在旁看得清清楚楚,甘子梧起手出剑,虽然火候还未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却也够惊人的了,心中因而泛起一丝寒意。
这时他想阻拦也无能为力了,甘子梧的狠辣也未免引起了他的反感。
他听完了乃弟的话,口中哼了一声,未答一言,仍然负手观战。
叶之文和叶之武乃是一对孪生兄弟,朝夕相处,早已心灵相通,武功、习惯也都有着极为相似之处。
他虽未得到乃兄的同意,但叶之文的一声冷哼,分明是一种不加阻拦的暗示,有了这种暗示,叶之武双眉一挑,一扬手中玉箫“拨风扒打”,直朝甘子梧“曲池穴”就点。
一代高手出招毕竟不凡,短小的玉箫就像一条小白龙,眼看点上了甘子梧的穴道。
甘子梧虽然从叶之文和叶之武二人的气度、仪表中,猜出对方武功不凡,却是未料到对方举手投足,即是神鬼莫测的绝招。
他在惊愕之下,大喝一声,一招“怒海扬波”向外一挥剑,想逼退对方撞来之势。
不料叶之武身法太快,只见他身躯在半空一个旋转,一带左掌,已兜到了甘子梧的身后。
甘子梧前后受攻,更是手忙脚乱,迫得向下塌腰,身子贴地飘出三尺。
叶之武随着猛转之势,玉箫如怪蟒出窟,竟挟着一阵狂啸,倏地向甘子梧“将台穴”上猛点而去。
这一招式,既急又猛,甘子梧到此更是手忙脚乱了,心中又怕站在一旁的那个中年文士猝然下手,故不免为此分心不少。
眼见叶之武这一招奇怪无比,只得变身塌腰,右脚随着矮身之式,向后一探,嗖的一声,已被他抽身出来,惊魂甫定之下,手中长剑再不留情,猛吸一口真气,抖手刺出一招“狂涛巨浪”,直向对方肋骨劈去。
但他那知他的生父甘如石,当年尚且难以抵抗叶之武掌中这支玉箫,更不知这柄玉箫,乃是叶之武的授业师南海一鹗萧次恭早年的成名兵刃,施展开来不但能打人身三十六处大穴,暗中还能按着三十六路巧打应用。
这一施展开来,如惊虹闪电,神鬼莫测,点、打、封、吞、吐、劈,忽前忽后,时进时退,甘子梧忙乱之中,早是汗流夹背,险象环生了。
甘子梧这时已豁出去拼命了,抖手一剑,用的是“扬波剑法”中最后一招“撼天巨浪”,迳刺对方的肋下“俞肾穴”。
叶之武一声冷笑,手中玉箫竟用“倒提金炉”之式一提,中途变招为“乌云托月”,连环二式,抖手一翻,直向甘子梧扫去。
甘子梧吓出一身冷汗,猛力一横长剑,竟想硬接对方的兵刃。
不料人家叶之武乃是久经大敌之人,早已看出他手中的长剑乃是一把宝刃,狂笑一声,说道:“谁跟你对兵刃?”
话声甫落,手中玉箫“白蛇吐信”直奔甘子梧肩头点来。
甘子梧心惊胆颤之下,已成了强弩之末,眼见玉箫直奔“肩井穴”点来,大骇之下,只有闭目等死的份儿。
忽听叶之文大声喝道:“二弟手下留情,替甘家留下后代……”
叶之武闻声心头一震,中途将玉箫减去了三成劲力,啪的一声点在甘子梧的肩头之上。
甘子梧肩头受伤,血流如注,痛得咬紧牙关。苏白丽姑娘玉容失色,尖叫一声,纤弱的娇躯翻倒地上,又昏厥了过去。
叶之文见二弟伤了甘子梧,不由用力一顿足,声色俱厉的说道:“二弟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快走吧!”
叶之武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甘子梧,长叹一声,顺手抄起雨衣,和乃兄先后夺门而出。
甘子梧一时惊痛交集,呆立原地不动,耳中传来两声马嘶,急促的蹄声突起,加上门外狂风暴雨的声音,恍如千军万马,在原野喊杀,声势好不惊人。
他如同置身在恶梦之中,喃喃地念着叶之文的话:“二弟手下留情,替甘家留下后代……”
越想越觉得可怕,于是脸上浮出母亲的愁苦和泪眼,先父的死因,和尹公公的沉默,如一连串的噩梦,在他眼前幻现……
他突然忘情地大叫道:“我要追……我要追……”
这时,他已忘了肩上的伤痛,流目一看,只见苏白丽倒在地上,那驿站老人已走得不知去向。
他突然奔到苏白丽的身畔,弯腰将她抱了起来,亡命地向后院奔去。
风狂雨急,后院的马槽中马声长嘶,他抱着苏白丽奔至马槽中,解下一匹瘦马,纵上马背。
甘子梧将苏白丽放在马背上,咬牙忍痛,任凭红红的鲜血,像泉水般地流着,他用力一夹马腹,以手中长剑猛力地拍打着马背,那匹瘦马惊痛之下,引颈一阵痛鸣,像疯狂了似的,向外狂奔而去。
驿站外暴雨倾盆,已经将平地变成一片汪洋,野风狂吹,竟也兴起了小小的波浪。
风更紧,雨更急,恐怖的原野上,只有一匹惊痛的瘦马驮着一对患难中的少年男女,在和死神抗拒、挣扎……。
斜阳中,一向巍峨壮观的金叶庄,呈现出死一般的沉寂、冷落。
当叶飞桐和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沧海,急如星火地赶到庄前,只见断壁残垣,一片倾颓,宏大的“金叶庄”已是面目全非了。
千手金叶苏沧海,在山洪暴发被困深山之时,心中已有预感,因此,他面对着辛勤建成的家业,变成大片焦土,除了不胜感慨之外,对这些身外之物,看得并不很重,惟一使他焦心的,就是爱女的安危了。
叶飞桐曾在此逗留过一夜,触目之下,不由脸色大变,紧蹙着双眉,说道:“苏老前辈,那般江湖匪类太狠毒了,竟敢放火烧房子……。”
千手金叶苏沧海满面凝重,大踏步奔至门前,一面伤感地说道:“叶小哥,老朽对身外之物,一向看得十分淡薄,所担心的是小女和家人的安危,怕已遭了毒手……。”
他说至此处,脚步一紧踏上台阶,此时那被烧焦了一半的大门,忽地依呀一声打开了。
枯黑的大门,露了一道缝,门缝中露出一对眼睛,千手金叶苏沧海大喝一声道:“开门!”
门里的人一见老庄主回来了,不由惊喜交集,“砰”地一声将门打开,连忙跪在地上叩头,颤抖着声音哭诉道:“师父,您可回来啦……弟子差点见不着您老人家的面……。”
叶飞桐惊诧地一看,只见此人身穿一件灰色劲装,肩上插着一口长剑,整个脸都用布包着,只露出一对眼睛,左臂却用布巾吊起,行动十分不便,显然伤得很严重。
千手金叶脸色大变,颤抖着说道:“郝林,你……你这是怎么弄的?庄里出了什么事?小姐现在何处?”
苏沧海一见这种光景,浑身一阵冰冷,知道庄里已经经过一场杀劫,说话的声音都颤动了。
这身负重伤的中年男子,乃是千手金叶的二徒弟,人称金剑飞虹郝林,武功和剑术,都有相当的造诣,闻言跪在台阶上,如做恶梦般地说:“师父……三天前来了几个蒙面人,个个武功高强,口口声声要咱们交出一个什么鸟巢,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弟子等抵挡不了,被他们杀伤了不少人,临走时放火把咱们庄子烧了,又将小姐劫走……师父,弟子无能……罪该万死……”
千手金叶苏沧海,手抚着鬓发,脸色灰白,听郝林说完了话,咬牙切齿地说:“郝林,你起来,这件事不能怪你,我苏沧海只要有口气在,都将和那般贼子誓不两立!”
叶飞桐见状,脑中忽然泛起一个念头,说道:“苏老前辈,这侵袭贵庄之人,依晚辈推测,一定是峨嵋一邪和玄虚子等人所为。只是晚辈有一事不明,彼等前来贵庄的目的,无非是想抢走那个鸟巢,令嫒当时如将鸟巢给了他们,为何还放火杀人并将令嫒劫走?”
千手金叶苏沧海听他说出这番话来,连连点头,似乎也想到一层可疑之处,神色凝重地说道:“叶小哥,那日亲手取去鸟巢之人,果然是小女白丽么?”
叶飞桐听了一怔,说道:“不错。晚辈原和令嫒事先约定,拂晓前在小桥相会,但我在离此一里远的一片树林中,一时太觉累乏,朦胧睡去,令嫒突然出现身侧……”
底下的话,说出来就不好听了,因此叶飞桐脸色微微一变,把快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千手金叶苏沧海,心中一动,神色惶急地道:“叶小哥,请不要心存顾忌,此事每一细节,都十分重要,但讲无妨!”
叶飞桐忙说:“苏老前辈,晚辈将鸟巢交给令嫒,就转身走啦,以后什么事都不知道……。”
他因不愿在乃父面前,说出不利苏白丽的话,故未说出。
苏沧海脸色一变,转头对郝林说道:“郝林,你可知道小姐带回鸟巢的事?”
金剑飞虹郝林一听师父问话,猛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师父,弟子不敢相瞒,数日前,弟子清早起来在庄前散步,遇见师妹独自走来,神色慌张,弟子当时十分惊奇师妹大清早怎会一个人出外,因此就上前问了两句……”
千手金叶苏沧海,不等他说完,急忙问道:“郝林,你师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没有?”
郝林闻言一怔,摇摇头说:“弟子只见师妹空着两只手,什么也没拿!”
叶飞桐越想越觉奇诧,“咦”了一声道:“那鸟巢她不会不藏在身边吧?”
千手金叶苏沧海,虎目圆睁,凝视着金剑飞虹郝林。
郝林双腿微微颤抖,说道:“师父,鸟巢那么大,如果师妹藏在身边,弟子一定看得出来,因此弟子敢断言,师妹身边决不会藏着一个鸟巢,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千手金叶听得脸色大变,对叶飞桐诧异地问:“叶小哥,你听到了没有?劣徒还算忠实,不敢在老朽之前胡言,由此看来,你那鸟巢可能是给错人了!”
叶飞桐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急道:“苏老前辈,令嫒果真不会武功么?”
他这时想起了那亭亭玉立的少女,不像是不会武功的样子,因此自己也觉得其中大有可疑之处了。
千手金叶苏沧海,脸色一沉,微愠道:“老朽早就对你说过,咱们金叶教的武功,绝不传女弟子,你问这话作甚?”
叶飞桐猛然顿脚,叹道:“糟了,晚辈受人愚弄欺骗了,怪不得那女子一见面时的神色不对,原来她是假冒令嫒,骗去我夺来的鸟巢……。”
这时回想种种,已是后悔莫及,内心恨透了那行动诡异,狡猾无比的少女。
千手金叶苏沧海,两道长眉一皱,不悦地说:“叶小哥,以你这身武功,虽在星夜之间,还不致于连见过面的人都认不准吧?”
叶飞桐心有愧疚,红着脸道:“苏老前辈,请不要误会,实在是那女子和令嫒长得太像了,晚辈敢说完全一模一样,我疏忽之处,即是令嫒乃是深闺弱女,那女子则是一个江湖女流。”
他这时不但惭愧,心里更是把那身长玉立的女子恨透了顶。
千手金叶苏沧海,这时心里的气更大了,表面上虽然不便埋怨叶飞桐,却暗暗忖道:“好呀!你这才是越帮越忙哩!抢来鸟巢让别人拿去,咱们金叶派却李代桃僵,替人受过,直弄得家破人亡,你不把白丽寻回来,看你有无颜面见我!”
老人家想到怨恨之处,不觉冷哼了一声,说道:“啊!天下真有这样相像之人么?若是果有此事,这女子也未免太狡猾,太可恶了!”
叶飞桐察颜观色之下,看出苏沧海的气愤,只得红着脸说:“这件事错在晚辈处理不当,据我推测峨嵋一邪等人,掳劫苏姑娘,无非将她做为人质,要咱们用鸟巢上的灵草去换回她,因此一时间苏姑娘决不会有危险,所值得忧虑的,乃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此事非将她寻获,要回鸟巢,才能解决问题!”
千手金叶苏沧海,倒底是久经风险之人,镇定了一下心神,嗟叹道:“唉!事已至此,焦急也没有用,叶小哥对此事的经过要比老朽清楚得多,能不能协同咱们金叶教去追凶救人?……”
叶飞桐不等苏沧海说完,慨然道:“不说令嫒对我有救命之恩,老前辈又对我有传艺之德,即是由我疏忽所造成的错误,晚辈也是义不容辞。”
千手金叶苏沧海微微点头,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随对金剑飞虹郝林说:“郝林,庄中还有伤亡之人么?”
金剑飞虹哭丧着脸说道:“那般恶徒志在劫掳小姐,因此咱们哥儿几个,仅仅带了伤,三师弟的伤势较重,两条腿被人截断筋脉,虽然死不掉,只怕要终身残废了。”
千手金叶苏沧海急得一顿足,厉声说道:“郝林,眼下寻凶救人,刻不容缓,庄中善后之事,一切交给你料理,为师即刻就要同叶少侠动身,一路前去寻罪魁祸首的踪迹,救回你师妹,挽救咱们金叶庄的声誉。”
金剑飞虹郝林,连忙躬身肃立,忙不迭地应道:“是,是!恩师但请放心,那般恶徒一时或许不会再来,就是来了,弟子们拼命也要抵挡的。”
千手金叶流目顾盼了一下疮痍满目的金叶庄,心头涌起了一阵伤感和心酸,说道:“好,好。郝林,为师我也不进去了,庄中之事,一切要小心了!”
又转向叶飞桐道:“叶小哥,事不宜迟,咱们走吧!”
叶飞桐神情严肃地说:“晚辈遵命!”
两人说罢,双双展开身法,向庄外飞奔而去,日正当中,阳光照映着两条人影,像两只飞箭似的,眨眼之间,消失在茫茫郊野之中。
金剑飞虹郝林扶着受伤的左臂,摇头叹息,目送着两人的影子消失在眼帘之外,自言自语地说道:“唉!这才是祸起萧墙哩!”
叶飞桐和千手金叶苏沧海,两人出得金叶庄一商议,决定分头去追寻敌踪和营救苏白丽姑娘。
这一日傍晚时分,叶飞桐抵达一座小镇,这座小镇名叫“集贤镇”,乃是湘西境内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
叶飞桐走至镇口,已经是晚饭时刻,镇上的房屋烟囱中,正袅袅地飘散炊烟。
他和千手金叶苏沧海分别之后,急于赶路,到了日落西山之时,腹中已是饥肠辘辘了。
于是急步走入镇中,走了不远,便见镇东口有一家“五福客栈”,虽然古老陈旧,收拾得倒也干净。
他正想举步入店,忽然见客栈走出两个年轻的小道土,背插宝剑,喝得醉薰薰的,脚步散乱,走起路来东倒西歪。
两人口中酒气喷人,不住地在咕噜着,其中一个高的对另一个矮胖的说道:“一玄,我叫你少喝点酒,你偏不听,看你待会见了师父的面怎么交待!”
矮胖小道士眼睛一瞪,说:“一鹤,你光会指派别人的不是,凭良心说,咱们两人谁喝得多?再说师父还不是爱喝酒……”
他边说边摇晃着手中的大葫芦,接道:“你瞧,这满满的一葫芦酒,还不够他老人家塞牙缝哩!哈,哈,哈!”
叶飞桐吃过玄真子两次亏,因此看见道士就讨厌,见状不由啐了一口,暗暗骂道:“贼道士,狗道士,敢情是喝了猫尿啦!”
他正看着讨厌,一玄又说话了:“唉!师父这几天脾气特别坏,动不动就打人,说真格的,实在也难怪他老人家光火,咱们玄真派往日是多大的威风,可是,如今连最后一间松竹观也被人一把火烧光了……。”
一鹤一扬手,“啪”的一声打了一玄一记耳括子。痛得一玄杀猪般地叫了起来,嚷道:“一鹤,你这王八蛋,竟敢打我……”
嚷着,嚷着,举起手中的酒葫芦,对准一鹤的脑门上就打。
一鹤一声冷笑,脑袋一偏,让过酒葫芦,反手一扬,五指扣在一玄的手腕脉门穴之上,怒道:“一玄,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师父是怎样关照的,不许咱们轻露身份,惹火烧身!”
这段话果然厉害,挨了耳括子的一玄,也不敢还手说话了。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一声不响地走路。
叶飞桐别的话不注意,只听到玄真派三个字,就像三根利针刺在心头,一时又惊又喜。
当下双眉一挑,忖道:“这才是冤家路窄呢!这两个贼道士的师父,可能就是恶道玄真子,我岂可坐失报仇良机!”
走念至此,急急忙忙地在店门口买了几个馒头,一面吃,一面紧紧跟着前面两个道士。
两个道士酒喝得太多了,虽然展开轻功身法,一阵疾奔,仍是受了酒力的影响,跑得不够快,因此叶飞桐从容地在后跟着,他俩一点也没发觉。
三人一前一后,奔行了约有半个时辰,夜幕深垂之下,天色愈来愈黑了。
走的又是荒僻的山路,怪石嶙峋,野草漫径,两个小道士脚步渐渐放慢了。
叶飞桐心头一动,忖道:“照这样跟下去,不知道要跟到什么时候为止,我不如上去把他们弄翻了,再逼问实情!”
动念至此,陡然猛聚一口丹田之气,疾快地向前纵去。
他得自干手金叶苏沧海在三天之内传授冠绝武林的“千叶剑法”,不但剑术方面突飞猛进,内力亦是大有进步,起落之间,已纵在两人的身后。
一玄、一鹤武功都有相当基础,一鹤惊闻身后“嗖”的一声,大声叫道:“一玄,有鬼……。”
鬼字尚未说完,突觉脑后指风振衣,方待转身之际,“将台穴”上一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一鹤方觉有异,正欲逃走,叶飞桐一声冷笑,喝道:“你也倒下吧!”
一鹤也真听话,忽感“肩井穴”上一麻,浑身酸软,身躯向前扑倒。
叶飞桐怕他摔碎了葫芦,一探手夺了过来,呛啷声响,把长剑顺手取出,对着一玄和一鹤的顶门上一晃,黑暗中剑如寒水,嗡然作龙吟之声,一玄、一鹤忽感头皮一凉,齐声大叫:“救命!”
叶飞桐手提长剑,冷笑道:“小贼道,我问你们,想死还是想活?”
一玄和一鹤亡魂直冒,浑身颤抖,大叫道:“英雄饶命,英雄饶命!”
叶飞桐嘿嘿一笑,说:“要命不难,我问你,你那师父是不是玄真子?”
一鹤在旁阻道:“一玄别说……”
叶飞桐鼻中冷哼一声,起手扬剑,白光闪过,一鹤左耳根一凉,鲜血像泉水似的喷了出来,一只耳朵被削掉了,直疼得连声叫。
叶飞桐提着长剑,走至一玄身前,厉声说:“你看见了没有?快说实话!不然我把你们活劈了!”
一玄看得胆战心惊,颤抖着声音说:“咱们师父正是玄……玄真子……。”
叶飞桐对玄真子恨之入骨,闻言不住地冷笑,用长剑又在一玄面前一晃,寒光眨肤,吓得一玄不住地大叫:“饶命!饶命!”
叶飞桐玩弄着手中长剑,说:“好,好!你师父既是玄真子,那被你们劫来的一位穿紫衣服的姑娘,现在何处?”
一玄睁着一双惊悸的眼睛,慌不迭地说:“您说的哪位姑娘?……”
叶飞桐知道他生性狡猾,故意装蒜,怒道:“就是金叶庄的苏姑娘!”
一玄知道不说实话是不成的,只得咧着嘴说:“小道不敢骗您,那位苏姑娘关在松竹观里,忽然来了一个文生小子,在观中杀人放火,师父将他和那位苏姑娘困在火窟中烧死啦……”
叶飞桐一听松竹观起火,苏白丽和一个江湖人物,双双葬身火窟,不由大惊失色,一时忘情地给了一玄一剑,“嗖”的一声,削下了他的一条手臂。
一玄立时惨呼一声,昏死了过去,叶飞桐惊怒之下,又走到一鹤身边,怒声说道:“小贼道,你接下去说,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你师父现在何处等你们?”
一鹤眼见师弟被削断了手臂,立时惊魂出窍,吓得脸如死灰,断断续续地说:“他……他说的都是实话……松竹观烧光了,只有师父一个人逃出来……师父现在半里前一片荒墓前等我们送酒……送菜……”
叶飞桐对照了两人的话,又想起两人在出店门时所说之言,料想苏白丽葬身火窟不会是假的了。
他想到她的一番相救之恩,眼前不禁现出她那一对美丽深情的大眼睛,那娇羞的微笑,那纤长的妙曼倩影,直有说不出的迷惘、悲痛!
往事像一连串的春梦,想到纤纤弱质,亭亭玉立的苏白丽,不由又想到娇柔美丽的甘凤怡,一个死了,一个沓如黄鹤,心头蒙上了无比的忧伤。
叶飞桐想到伤心之处,竟忘了脚底下两个小道士,直到听见一鹤不住的讨饶声,才惊觉过来。
他让山风吹醒迷乱的神智,想着复仇和下一步的行动。
突然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就是这个主意!”
说完话,对一鹤说道:“小贼道,借你的道袍一用。”
于是动手剥下一鹤的道袍,套在身上,竟是十分合身。
他又除下文土巾,拾起黄铜道冠,插在发髻之上,扮成一个小道士。
一鹤惊魂不定地看他打扮,口中不停地直叫:“英雄饶命!英雄饶命……”
叶飞桐装扮好了,剑眉一挑,顿生杀机,恶狠狠地说道:“你们这般无恶不做的贼道,死有余辜!”
于是手起剑落,刺在一鹤胸前要害,就一命呜呼了。
杀死了一鹤,叶飞桐反手一剑,结束了一玄,在死尸道袍上擦去了剑上的血迹,又将长剑收入剑鞘。
忙了一阵,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叶飞桐生怕玄真子走远了,当下不敢怠慢,一手提着酒葫芦,又捡起那包荷叶蛋,迈步向前奔去。
半里路的行程,眨眼之间,叶飞桐已奔至一鹤所说的那座荒墓。
这时,天色低暗,已是初更时分,四野虫声唧唧,落叶萧萧。
远远望去,一片无人扫祭、年代久远的荒墓,仿佛一堆堆的鬼魅,萤绿的磷火,更像是恶鬼的凶睛。
棺腐木朽,堆堆白骨,景象恐怖、凄凉,叶飞桐虽然艺高胆大,到此也直冒凉气。
倏地一条瘦长高大的人影,像僵尸般地,在墓地中移动起来。
叶飞桐大惊之下,差点摔了酒葫芦,正在举足不前之时,忽听那人影放声哈哈怪笑起来。
像夜枭哀啼似的笑声,划入夜空,散布在荒墓如山、白骨嶙嶙的墓地间,把叶飞桐听得毛骨悚然,心惊肉跳,不住地暗想:“这黑影是人是鬼呀?”
他在惊骇之下,黑暗中,陡然看到那黑影头上金光一闪一闪,不禁心中一动,暗道:“别怕,别怕!准是那恶道玄真子来了!”
果然那条人影渐渐走近了,叶飞桐这时已看清了是一个瘦长的道士,背上插着一柄拂尘。
“不是玄真子是谁?”
他惊喜之下,几乎喊了出来。这时他忽然想出一个主意,将荷叶蛋一齐拿在左手,轻轻的撩起衣襟,偷偷地把长剑撤了出来。
叶飞桐刚刚把长剑藏在身后,只听一个十分熟悉而阴森森的声音说道:“是一鹤么?该死的孽畜!一玄呢?怎么去了这么久才来?”
说着越走越近,迎着叶飞桐大踏步地走来,全然没有戒备。
叶飞桐一见玄真子,不由想起两次深仇大恨,不禁豪气大振。
他闪电似的想了一下,心想:“千万不能轻举妄动,我的武功不是他的对手,只有给他一个暗箭难防!”
想至此处,赶紧定了定神,压低了嗓子,模模糊糊地说道:“师父……我是一鹤……一玄喝醉啦……”
那瘦长的道人,听完了话,忽然停住了脚步,厉声说道:“你们两个该死的东西,叫你们不要喝酒,你们偏偏不听话,快把酒菜拿来!”
叶飞桐听得暗暗好笑,心想:“你这该死的恶道,自己爱喝酒,偏偏不许徒弟喝,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了!”
想念至此,赶紧又压低着嗓子应道:“是……是……。”
这时他已气贯丹田,功行右臂,紧握着剑柄,准备临近了就是一剑。
他由于心情过于紧张,两条腿像绑上了千斤重铁,竟然提不起来。
这瘦长的人影,似乎已经不耐烦了,远远闻到酒味扑鼻,不禁馋涎欲滴,大声说道:“一鹤,你这该死的东西,喝多了走不动是不是?”
说着大踏步向前走来,叶飞桐低着头,左手提着酒葫芦和荷叶蛋,右手紧握着长剑,容玄真子走近,抖手就是一剑。
一面大声喝道:“好恶道,看剑!”
恶道玄真子刚刚发觉情形有异,只见眼前寒光一闪,叶飞桐聚力而发的一剑,直向胸前要害刺来。
玄真子大惊之下,居然临危不乱,大喝一声,瘦长的身形向后猛然一闪。
他退闪得虽快,但叶飞桐这一剑发得更快,“唰”的一声,刺在他的肩头之上。
玄真子肩头一阵刺痛,鲜血顺着道袍流下来,恶道一时两眼都气红了,陡然吸一口真气,运功护住要穴,阻止流血。
他倏地一展袍袖,宽大的道袍迎风一胀,立如怪鸟展翅,一拔就是三丈。
叶飞桐一剑没有刺死恶道,惊怒之下,一扬手将酒葫芦和荷叶蛋,对准玄机子打去,喝道:“好恶道,给你酒喝!”
玄真子果然不愧是玄真七子中的顶尖高手,忍着肩头的伤痛,凌空一弹右腿,在半空旋转如轮,趁机自肩头撤下震慑武林的铁拂尘,怒吼道:“好大胆的小辈,胆敢暗算真人!”
话声未了,人已头下脚上,仿如怪鸟白天而降,一抖手中铁拂尘,蓬的一声铁花乱溅。
玄真子一出手就用“天魔八仗”中一式“举火烧天”,直奔叶飞桐头顶“百会穴”和“左右肩井穴”扫击而来。
叶飞桐微微一怔,丹田用力,吐气开声,大喝道:“来得好!”
振腕一抖,展开千手金叶苏沧海三日内所传,冠绝武林的千叶剑法,瞬间,剑如长虹贯日,秋风落叶,声势好不惊人。
荒坟白骨如山,鬼火磷磷,风吹落叶,声如鬼哭,似是为一场凶狠的厮杀奏一曲凄怖的悲歌!
凤楼梧桐第十章草木皆兵惊蛾眉
白骨嶙嶙,鬼气森森,荒坟上展开了一场骇人的厮杀。
玄真子肩头中了一剑,惊疼之下,腾身跃起,凌空将手中铁拂尘一抖,一出手就用“天魔八仗”中一式“举火烧天”,向叶飞桐“百会”及左右“肩井穴”来。
他这时才知中了此人的狡计,一玄和一鹤两个徒弟,八成也被此人暗算了。
叶飞桐两次领教过恶道的这一招“举火烧天”,自是识得厉害,眼见头顶上蓬的一声,千根铁丝溅起万点星火,直洒而来。
叶飞桐记起千手金叶苏沧海所授“千叶剑法”,起手式“一叶知秋”,陡然一提真气,力贯右臂,举剑向恶道玄真子的铁拂尘削去。
两种兵刃撞在一起,但听“锵”的一声,铁佛尘柔刚兼备,已缠在了叶飞桐的剑刃之上。
恶道撤步旋身,吐气开声,右臂猛力一拉,大喝一声:“撒手!”
他这时运足目力,黑暗中明察秋毫,已认出这个乔装的小道士,正是两次败在自己手中的叶飞桐。最后一次在沅江上游,被自己阴毒的掌力,震伤内腑,此时,再度出现,不由惊诧万状,但知他功力有限,不由地又放下心来。
不料两人较力之下,叶飞桐屹立在原地,稳如泰山,冷笑一声道:“恶道,不要卖狂,今夜你的末日到了!”
说着手腕用力,将长剑向后一拉,又是“锵”的一阵铁器交鸣之声,兵刃分开,两人同时蹬、蹬……后退数步。
叶飞桐心中不禁惊愕,暗忖:“这恶道果然了得,居然肩头受伤之后,仍有那么大臂力,我倒不可过于轻敌。”
玄真子铁拂尘虽然撤回,却也震得手腕酸麻,高手比武,一经接触,即见真章。
因此他也知道今晚的叶飞桐已非昔日可比,大难之后必定获得了奇遇。
动念之下,心里可不敢再小视对方了,倒提着铁拂尘,两道浓眉一皱,暗算退敌之计。
玄真子一代武林高手,经过的风险太多了,他在略一沉思之后,赶紧运功调息,先将肩头的流血止住。
然后狠狠地盯了叶飞桐一眼,阴恻恻地笑道:“我当是谁哩!原来是真人手下漏网之鱼,这也难怪,当时真人一念之慈,饶你不死,不料你今夜竟敢伤了我的徒弟,还敢来暗算真人,今夜可是饶你不得了。”
他说至此处,一双深凹下去的双目之中,射出两道恶毒的光芒,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叶飞桐似的。
叶飞桐一招冷剑未能置道人于死,心底已直冒寒意,他虽然学会了冠绝武林的“千叶剑法”,但是今夜能不能击败玄真子,心中实无把握。
略一沉思,淡然一笑,侃侃地说道:“玄真子,姓叶的跟你仇深似海,今夜再见,你我也不必在口头上呈能,还是手上判生死吧!”
说毕手持长剑,一步一步地向玄真子逼去。黑暗中寒光乍闪,叶飞桐的长剑犹如怒海腾蛟,迳奔玄真子胸前刺去。
玄真子熟悉他的传家“飞花剑法”,只见他出手运剑气派大异以前,不由就是一怔。
微微骇然之间,千叶剑法已如风卷千叶,挟着呼呼的风声向要穴刺来。
玄真子暗呼一声:“不好!”徒然狂吼一声,马步加桩,将身躯向后一仰,如虹的剑气,便在他胸前掠过。
玄真子的身法和动作竟是快速灵巧至极,闪过一招之后,更是快如闪电,断喝一声,倏地挫步拧腰,手中铁拂尘一抖,蓬的一声“天魔八仗”中,极厉害的一招“江河日下”全力扫出。
叶飞桐新试千叶剑法,得心应手,不由豪气大振,轻笑一声,闪身让过,随将千叶剑法尽力施为。
两人在荒凉凄怖的坟地上,各以冠绝武林的奇招绝学,作殊死拼斗,一时只杀得天昏地暗,狂风盈野,墓地萧杀,宛如鬼哭神啼,十分惊人。
玄真子功深力厚,“天魔八仗”招招精奇,式式蕴含玄机,施展开来就像一道天罗地网。叶飞桐这套千叶剑法,却能以柔克刚,舞起漫天的剑气,将恶道圈入剑影之中。
是以这一场武林罕见的厮杀,举手投足,一招一式,都是惊人的绝学。
两人恶斗了足有半个时辰,兀自不分胜负,但恶道玄真子因肩头受伤,虽经及时阻止流血,对功力却不无影响。
玄真子斗得心惊胆颤,他一向以“天魔八仗”称霸武林,此刻久战之后,不由渐渐心浮气燥起来。
他突然一声怪叫,双臂疾抖,宽大的道袍迎着夜风一荡,就像一头怪鸟振翼飞起。
叶飞桐见他腾身飞起,知他又要重施故技,心中急快的一转,立刻想出破解之计,只见玄真子身悬半空,铁拂尘招作“铁树开花”,蓬然抖出,铁丝竟被他运气逼得根根笔直,犹如千万支细针,抢攻叶飞桐上盘诸大要穴。
叶飞桐胸有成竹,冷笑一声,让过来势,一式“天外来云”,迎着玄真子下落的双腿,挥扫而去。
玄真子只顾出招攻敌,疏忽了两条大腿,惊悸之下,顿感左腿一凉。
但他究竟不愧是玄真七子中的翘楚人物,感到腿上一凉,情知不妙,身悬半空,双臂一张,又前冲两尺,飘落地上。
饶是如此,叶飞桐的剑刃,已在他左腿上划了一道深长的血槽,鲜血汨汨流出,洒落满地。
玄真子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一个念头倏然自他脑中浮起:“此时不走,再想走就来不及了!”
他身随念动,疾快地退后了数步,冷然说道:“两剑之仇来日再报,你我后会有期!”
叶飞桐闻言知他要逃,大喝一声:“恶道哪里走!”
方待凌空追上,只见巨大的人影一闪,玄真子已展开绝顶轻功飞奔而去。
叶飞桐仗剑就追,但眨眼之间,玄真子已没入一片苍郁树林之中。
他追至林边,正欲穿林而入,乍听一丝极其柔美的声音,从墓地传来:“逢林莫追!”
在这荒寂的黑夜,白骨朽棺遍野的墓地上,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声音,顿使叶飞桐大吃一惊,脑中飞快地浮起一个可怕的念头:“真是怪事,想不到世间真有鬼,但是鬼的声音,怎会那么动听?”
动念及此,不觉有些毛发悚然,当下也忘了入林去追玄真子,心想:“不管是人是鬼,我且去看个究竟再说!”
于是转身就向墓地走去,不料脚步刚刚移动,耳边却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叹息。
这一声怪叹,更把叶飞桐吓慌了,也有点糊涂了,暗暗有些好笑,想道:“真要是有鬼的话,这鬼还是个女鬼哩!我凭什么怕一个女鬼呀!”
于是胆子一壮,大踏步向坟地走去。
夜已初更,山风十分劲厉,吹得坟地上的白骨骷髅,滚来滚去,发出清脆的格格之声,煞是骇人。
刚刚前行了几步,坟地上又传来一声低微哀怨的叹息,深深扣人心弦。
此时,他更感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将长剑晃动了一下,壮壮胆子,继续向前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着,半响,不仅没看到一个人影.而且坟地上死寂如常,除了风吹树林的声音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声息。
叶飞桐苦笑着吁了一口气,心想:“我别尽在庸人自扰吧!真是疑心生暗鬼,现在玄真子既已跑了,还呆在这鬼地方做哈?”想着,向墓地外走去。
谁知刚刚转过身来之时,蓦然又是一声轻叹,这一次更凄切,更哀怨,也更清晰了。
叶飞桐惊悸地转过身来,决心查一个水落石出,于是壮着胆子,手持长剑在坟地上巡视起来。
倏见一条人影,像惊鹤般地一闪,隐入一片枯草之中。
他急纵身形,向那黑影隐身之处扑去,但运足目力搜寻,竟是毫无踪迹。
叶飞桐微怔,这下灵机一动,从囊中取出火折子。迎风一晃,把火折子给燃着了,自言自语地说:“难道真有鬼吗?如果是人的话,怎么会看不见一点踪影呢?再不出来的话,我可真要放火烧啦!”
叶飞桐久候之下,仍是毫无反应,不再怠慢,就用火折子将地上的枯草点头,火借风势加速燃烧,墓地上顿时一片红光。
他看着遍地起火,暗想:“这一下可不怕你不出来啦!除非你不要命了。”
功夫不大,果然见了真章,但听火中起了一阵尖锐的女声,惊叫道:“好狠心的人呀……。”
随着这声尖锐的惊叫,一条纤细的人影,陡然自火中慌乱地拔了起来。
叶飞桐暗暗得意,一面从口袋中摸出一把青钱,口中低低说道:“方才你戏弄够了我,我也让你害怕害怕!”
一扬手,将一把青钱,对准那条人影下盘打去。他这手“青钱镖”,乃是家传的绝技,专打人身一百另八处穴道,手法既快,认穴又准。
那条人影身上似乎是带着伤,虽然跃拔的姿势十分美妙,却是不大迅速。
她刚刚拔起二丈,身悬半空施了一式“颠倒乾坤”的身法,正想向斜处扑去,不料叶飞桐的几枚青钱,已像闪电般地打出,排成星阵,直奔她的下盘“涌泉”“筑实”诸穴打去。
这条人影惊悸的尖叫了一声,半空中又无从借力,况且因为火烧枯草的声音太大,根本就没有听到有金属破空之声。
饶她闪避得快,“扑”的一声,“涌泉穴”上中了枚青钱,身子一软,向火中直摔下来。
叶飞桐打出青钱之后,心中已有悔意,一见伤了人,那条人影向火中跌下,不禁脱口说道:“糟了!”
说时迟,等他后悔出手太狠之时,那条纤长的人影,已跌入火中而去。
叶飞桐微惊之下,心中已经不再存有敌意,更断定此人乃是一个江湖人物,绝非幽灵鬼怪了。
草引起的火势甚大,时间刻不容发,叶飞桐当下一提真气,扑向火中而去。
他在扑去之际,已认清了目标,对准那人影一伸左臂,抓住她的一片衣角,然后又腾身拔起三丈,轻飘飘地落在无火之处。
手中提着的人,正在伤心惊悸地哭泣,叶飞桐首先看到她那健美纤长婀娜多姿的娇躯,一身破旧肮脏的黑衣,有几处已被火烧着了。
他眼见大火像风吹海水般地,迅速地延展开来,惊心之下,急忙将她扶起,放腿向前奔去。
眨眼之间,已奔出半里路,转头一看墓地已被他丢在身后,只有火光和浓烟仍在夜空中闪烁着,几乎把半天都映红了。
来到一座高岗之上,叶飞桐深长地吐了一口气,暗叫:“好险!”
随将胁下的女孩子放了下来,微弱的夜色中,只见她竟是一个妙龄的女孩子,那美丽的脸庞上,满布着污泥和黑烟,以及惊愕和怨怒的表情。
突然,叶飞桐惊得呆住了,因为她那体型和脸部娟美的轮廓,太像一个人了!不!应该是两个人。
她是谁呢?苏白丽么?不会的!因为苏姑娘在松竹观烧死了……。
这女孩还会武功,她一定是在金叶庄一带,骗走自己鸟巢的那个坏女孩子了。
叶飞桐想到这一点,不由怒火中烧,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厉声说道:“你是谁?快说实话,骗去的鸟巢呢?赶紧还给我,饶你一条命!”
这女子忽然哇的一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衣袖在脸上擦抹,想要擦去脸上的污泥和黑烟。
叶飞桐不懂女孩子爱美的心理,以为她又要藏头掩面,不让自己看清她的庐山真面目哩。
他想错了念头,冷笑着说:“算啦!别再耍花样了,我早就看清你是谁了!”
她见叶飞桐这么说,大感气忿,不禁咬着贝齿怒道:“你不要这么凶,谁怕你嘛!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谢小莉几时怕过什么人来?”
忽地,她的脸上浮起几丝惊悸的神色,泪光濡濡的眸子,睨了叶飞桐一眼,哀哀怨怨的接道:“你不要怪我那夜用欺骗的手段,拿去你的鸟巢,我当时实在是不得已,因为我师父要我将功抵罪,不想她得了鸟巢,仍然把我关起来,还要治我罪……。”
叶飞桐根本不清楚天魔女柳傲霜、甘子梧和谢小莉的一段往事,听得犹如坠入五里雾中,冷冷地说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不论你有什么理由,都不该骗人!”
谢小莉想要挺身站起,感到浑身酸麻,两腿奇疼难忍,才知“涌泉穴”被对方以暗器点中,一用力更疼,她乃是倔强的女孩子,咬着牙也不哭了。
她低头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你不谅解我,我也没法子,但是鸟巢已经被我师父拿去了,你就是杀了我也拿不回来。”
叶飞桐从谢小莉举手投足间,看出此女武功很是了得,由此推测乃师一定是一个武林高手。
他双眉一蹙,冷笑道:“哼!你师父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不要老是拿他来吓我!”
谢小莉大眼睛中,闪出一片惊惧之色,悻悻说道:“你没听到她的名号,当然不知道厉害,看你这付样子,也是出道不久……”
她投过一瞥俏皮的眼神,笑道:“喂!你从来没有听过一个叫天魔女柳傲霜的人?”
叶飞桐不觉一怔,茫然地摇摇头,说道:“不知道!”
谢小莉从他那茫然的样子,觉得好笑,突然,她想起一件事来,脱口说道:“喂!你是不是有一位妹妹呀?”
她第一次在树林前和叶飞桐相见之时,就觉得这俊美的少年,极像和尹一波一起到蹄风岭来的小姑娘,而且两人说话的口音一样,因此就猜测,这人可能就是那个小姑娘的哥哥。
叶飞桐听她提到妹妹,不觉又惊又喜,迫不及待地问道:“快说,你在哪里遇见我妹妹叶稚凤啦?”
他这次离家外出,本来就为了找寻妹妹和甘凤怡的,因此听到谢小莉问他有没有妹妹,心情十分紧张,恐怕叶稚凤遭到了不测。
谢小莉乌黑的眼珠转了一转,笑道:“哼!说什么话你都听不进去,一听到自己的妹妹,马上这么紧张,我偏不告诉你……”
叶飞桐见她不肯说,当时又恼火了,一摆长剑,凶凶地说:“你不说看我不杀了你!”
谢小莉明知他虚张声势,格格一阵娇笑,有意无意地把舌头一伸,说道:“要杀就快杀吧!反正我也活腻了,与其被师父捉回去杀了,还不如早些死了干脆!”
叶飞桐被她这么一来,弄得有些进退两难,哭笑不得,气急地说道:“你……你倒底说不说……”
谢小莉见他发急,把头一扬,笑道:“你点了我的穴道,叫我怎样说话嘛!”
叶飞桐真拿她毫无办法,叹息了一声说道:“咦!我又不是点了你的哑穴,你说也说了这半天的话了,难道一问起我妹妹的事,你就不能说话啦?”
谢小莉突然娇声娇气地叫了一声:“唉!疼死我啦!”
一面用双手抚摸着玉腿,轻轻在“涌泉穴”上推拿,须知“涌泉穴”一被点中,双腿虽然不能移动,但上身仍可自由活动,只是不能用力。
叶飞桐见她衣衫破旧,玉容憔悴,而且似乎身带剑伤,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由泛起一阵怜惜同情之感。
一旦对他泛起同情心,也就不忍再怒目相视了,不知不觉将长剑藏入袍中,说道:“我解去你的穴道,你要是跑了呢?”
谢小莉脸上突然露出一种凄苦的神色,喟然说道:“你怕我逃跑么?唉!天下虽大,上穷碧空,下落黄泉,也逃不了我师父的追踪,不然我怎会藏到坟地上去和白骨黄土作伴……。”
说着话就饮泣起来,晶莹的泪珠,彷佛雨点似的,纷纷顺颊流下……。
叶飞桐这时才真相信此女一定有可悲的身世,不觉心软了,温和地说:“姑娘别哭啦。我先替你解了穴道就是。”
谢小莉仰起脸来感激地望着他,说道:“那么你是不怕我逃跑了?”
叶飞桐向她微微一笑,俯身替她解去了穴道。谢小莉穴道被解,用手不住地按摸麻酸的双腿,露出一截雪白柔美的小腿,小腿肚有着弹性的曲线,配着一双狭长的天足。
叶飞桐看得几乎着了迷,赶忙眼观鼻,鼻观心,凝神定性,企图驱除绮念。
不料他这番动作和表情,早被谢小莉看在眼里,格格一笑道:“你在想什么呀?是不是想那位苏姑娘呀?她真的跟我长得一样吗?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她,或许就是我妹妹哩。唉!我就少一个美丽的妹妹,不像你……。”
她的身世是悲惨的,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的抚爱和家庭的温暖,十几年来跟着冷若冰霜的天魔女柳傲霜,几乎把她善良的天性也掩没了。
叶飞桐被她猜中心事,不好意思地说:“我……我没想什么呀?……。”
谢小莉淡淡地一笑,挺身站了起来,轻舒玉臂,深长地吐了一口气,亭亭玉立,纤美的娇躯,投射在地上,映出一个动人的影子。
于是,这一对各怀心思的男女,默默无言地对立了半刻,谁也说不出话,夜风吹乱了谢小莉乌黑的长发,寂寞和忧伤,使她变得苍白、憔悴……
她在缄默中,睨了叶飞桐一眼,秋波一转,恬和地一笑道:“怎么样,你不肯承认是不是?我一个待罪之囚,原不该向人问长问短,你不说也就罢了!”
讲到最后,她的眼眶有些发红,被叶飞桐偷眼看见了,见她这付衣衫褴褛,神情凄楚的模样,不觉有些怜惜,沉声说道:“谢姑娘,这是一种意外,也是一种劫难,那位好心的苏姑娘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很惨……。”他想起苏白丽对自己的恩惠,内心不由产生无比的内疚。
谢小莉黛眉一颦,吃惊地说道:“啊!她死了吗?你怎会知道的?”
叶飞桐脸上露出一片迷惘之色,低声说:“自古红颜薄命,天妒淑女,我今夜从两个道人口中,获得苏姑娘烧死在松竹观里的消息……。”
谢小莉“哦”了一声,内心顿时产生一些惋惜,同时想到自己眼下的危机和遭遇,眼圈不由更红了,她幽幽说道:“唉!她虽然死得很悲惨,但我眼前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想到天魔女柳傲霜,心里不由泛起一阵寒意,流目向黑暗的四野看去,但见郊野阴沉昏黑,夜风吹动四周的树枝,发出瑟瑟之声。
叶飞桐见她不安地向四下张望,以为她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不觉奇诧地问道:“谢姑娘,这山丘一带有何可疑之处吗?”
谢小莉摇了摇头,说道:“这些日子来,我一直过着逃亡流浪的生活,无时无刻不是提心吊胆,见了黑影,或是风吹草动,就疑心是我师父追来了。
叶飞桐见她如此畏惧天魔女柳傲霜,很觉不平,忖道:“天魔女柳傲霜究竟是什么凶狠的人物,竟会使她如此畏惧,实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思念至此,忽然转念一想,说道:“谢姑娘,你老是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谢小莉怅然若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芳心之中却涌起了无限的心事。
沉默地伤了一会子神,说道:“不怕你笑话,我几次都想死,却又总下不了决心,一切都为了……”
话到此处,不由羞红了双颊,女孩子家总是不愿把自己的心思,告诉别人的,何况叶飞桐又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哩。
叶飞桐见她欲言又止,似乎有着重大的心事,不愿对人吐露,自是不便往下再问。
此时夜已深,山风更急,他不由暗忖:“我还是早点籍辞一走为妙,这样跟她缠下去,永远也没完,快些向她查出妹妹的行踪,问完了马上就走。”
于是和声说道:“谢姑娘,你的穴道已解,行动自由,以往之事,能否赐告一二?”
谢小莉幽然一叹,说道:“其实说起来我也是在匆忙中,见了令妹一面,那次是在咱们蹄风岭,有一位岷江大侠尹一波,带着一位姓叶的小姑娘来,后来那位尹大侠和我师父,比武,以三阵见输赢,到了最后一阵,临时发生了急变,结果尹大侠和令妹趁乱走了,这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实情,如今都告诉你了。”
叶飞桐倾耳细听谢小莉的话,一时如坠五里雾中,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岷江老人尹一波,如何会和妹妹叶稚凤相遇在一起的。
叶飞桐长叹一声,说道:“尹一波是什么人?怎会和我妹妹相处在一起的呢?”
谢小莉失神地摇摇头,正想启口说话,忽见对面山上树影之中,传来一阵衣袂飘风之声。
她本因躲避天魔女柳傲霜,才隐藏于荒坟山间,过着仓惶逃亡的生活,使她成了惊弓之鸟,变得极为敏感和警觉,是以对面山林中传来的衣袂飘风之声,使谢小莉骇了一跳,不禁惊呼一声:“啊!……”
猛然一拧娇躯,向叶飞桐这边撞来。叶飞桐此时也有些警觉,连忙奇诧地说道:“谢姑娘,你……你怎么啦?”
一言未了,对面山林之中已闪出一条人影,纤细娇捷,黑夜中就像一只大鸟,展翅自山林中疾飞而出。
谢小莉一见山林中闪出一条人影,更是惊悸万状,慌忙悄声对叶飞桐说:“糟糕,可能是我师父追来了,如果真是她,咱们就别想逃走了!”
叶飞桐从来未曾见过天魔女柳傲霜的面,但他从谢小莉的口中,已约略可以猜到乃师必为武林一大魔头,眼见谢小莉如此惊慌,一时也没了主意。
两人正在手忙脚乱之际,那条人影已跃至两人停身的这片小丘之下。
谢小莉已吓呆了,倒是叶飞桐较为沉着,眼见那条人影来至丘下,陡然沉声大喝道:“何方高人?请速通名!”
他的话声未了,右手一撩衣襟,“呛啷”一声已将长剑撤了出来。
一面暗中潜运真气,蓄势待变。谢小莉在旁惊魂不定,娇躯抖得就像大风中的一株嫩苗,是那么柔弱而无助。
不料那条人影,纵至小丘之前,自动停下身来,说道:“上面是师姐吧?我是道凤,给你送信来啦!”
谢小莉一看这熟悉的身材,再听到如此清晰熟悉的声音,知道是师妹金道凤来了,不由心中大喜,霍地跳起来,说:“师妹,原来是你呀!真把我给骇坏了。”
叶飞桐站在一旁,静听二女说话,才知是一场虚惊,不觉叹了一口气,将长剑归入鞘中。
谢小莉话声甫落,金道凤已像小鸟似地投入她的怀中。谢小莉玉臂轻舒,一把抱住金道凤的香肩,激动地说道:“师妹,你是从哪里来的呀?快告诉我师父追来了没有?”
金道凤忽然泪光濡濡地哭泣着呼了一声:“师姐,你……。”
话还没有说完.已经是泣不成声,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谢小莉原是满腹心事和抑郁、委曲,一见师妹哭了,一时不禁悲从中来,美丽的大眼睛中,含着晶莹的眼泪,就像一串断了线的珍珠,纷纷地顺着双颊流下。
叶飞桐愣立一旁,见二女哭得像泪人似的,感到十分为难,不知如何去劝慰她们。
金道凤哭了一阵,忽然止住啼哭,扭头看了叶飞桐一眼,奇诧地说道:“师姐,这位是……?”
谢小莉羞涩地睨了一眼叶飞桐,呜咽着说道:“瞧我多傻,尽顾着哭,忘了给你们引见了。”
她随对金道凤呶了呶嘴,说道:“这位是叶相公……师妹有什么话说么?”
金道凤原来只知道谢小莉和甘子梧的事,此刻却见她和一个姓叶的在一起,不禁大感奇诧,但是时机紧迫,不容自己再顾前顾后了,迟疑了一下才说:“师姐,你快些逃走吧!师父眼看就要追来啦!再迟了咱们都有性命之忧……眼下已是午夜,如果我判断不差的话,师父的行踪可能已离此不远了。”
她说至此处,脸上流露出一片惊慌之色,两眼不觉地向四下东张西望。
谢小莉听到这里,立刻玉容变色,惊悸地颤抖起来,魂不附体地说道:“我早知逃不出师父的掌握,如今果然应验了。唉!早知如此,不如干脆不逃,眼前我也不想再逃了,与其被师父追到,还不如早点自杀,省得受尽痛苦而死……。”
金道凤冒着极大的风险,一路寻找,赶来给师姐送信,原希望谢小莉听到消息后,立刻离开荒坟,另找一个隐密的所在躲藏起来,或许能免去一场劫难也未可知,眼前忽听师姐竟然不想逃走,语气中还存着一死了之的意思,不觉大是焦急,激动地说:“师姐,你快不要存这种傻念头,我冒着生命危险,老远地赶来给你送信,你怎能说这种话呢?赶快逃吧!师姐,我求求你……。”
叶飞桐凝神细听谢小莉和金道凤说话,卓立一旁,插不上话去,当他听到谢小莉不想逃走,竟想企图一死,不由心中一动,神情严肃地说:“谢姑娘,贵派的派规,和令师的为人,在下虽然不得而知,但姑娘想以死来求解脱,却也不是办法,人生在世,迟早虽然难免一死,但死却有鸿毛泰山之别,再说令师妹冒险赶来给你报信,如你意图一死,岂不辜负她的一片好意,还请姑娘三思。”
谢小莉听到叶飞桐这番义正辞严的谈话,内心中既感激又惭愧,她低头沉吟了一下,倏然感激地望了金道凤和叶飞桐一眼,凄然一笑,说:“叶相公,师妹,瞧我真是个糊涂虫,要不是叶相公给我这番启示,险些做下了抱憾终身之事,唉!现在我也不想死啦,至少在未被我师父抓着之前,我要珍惜生命。”
说毕,脸上露出一片坚毅的神情,和先前那种惊悸、绝望的神态,判若两人。
金道凤一听师姐想明白了,不想死啦,心里十分高兴,笑道:“师姐这会想开了,那我就放心啦!我这趟虽然走在师父前面,但她的脚程太快,恐怕将追踪而至,你此时不逃,还等什么?”
谢小莉微微点头,将一双迷惘的眸子,射在叶飞桐的身上。
叶飞桐当然看得出对方这神秘的一瞥之中,含蕴着的暗示,于是心中暗忖:“这女孩实在是鬼灵精,她竟想要我自动的做她的护花使者哩!”
他心中本来不愿再和谢小莉纠缠不清,但由于年轻热诚,而且对这个弱女的惨痛遭遇,也不忍坐视,随即朗声说道:“谢姑娘,照这位姑娘所说,令师大驾已近,时机想已迫在眉睫,事关贵派家规,本不容外人过问,但谢姑娘并未做下什么人情、国法不容之事,令师竟要追取性命,实在有些过分了。”
他说至此处,剑眉微微一轩,接道:“因此,在下暂做一次毛遂自荐,咱们同行一程,过了江再分手吧!”
谢小莉见他答应和自己同行,顿时喜出望外,激动地说道:“你肯和我同行一程,自是我求之不得之事,虽然联咱们两人之力,都不是我师父的对手,但是有你在旁,总使我觉得安全点。”
金道凤见叶飞桐肯于护送师姐,暗暗替谢小莉高兴,说道:“有这位相公替师姐保驾,我就放心啦。你们别再耽搁了,快些动身吧!我也得早些赶回蹄风岭,不然被师父发觉就不得了啦!”
谢小莉见师妹就要离去,不觉想起此刻和道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见,心中不由涌起一阵依恋之情,她脸带恋恋不舍的神色,惘然说道:“师妹,你这就要走么?我当然不能留你和我在一起,你……你赶快回蹄风岭吧!别让师父发觉你给我送信,师妹,你这一番举动,做姐姐的十分感激,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咱们如果有缘的话,还有再见之日……。”
她说着嗓音有些哽咽,轻轻在金道凤肩上推了一把,接道:“师妹,你赶紧走吧!”
金道凤含着眼泪,凄然说道:“师姐,我走啦,你……前途保重……。”
说毕,匆匆向叶飞桐点了点头,陡然柳腰轻折,展开身法向丘下飞奔而去。
夜色黯黑,四野沉寂。谢小莉凝凝地俏立在丘顶,目送着金道凤纤美的影子,似轻烟般地消失在眼帘之中。
叶飞桐见她心情沉重,衣衫单薄,有些衣不胜寒,心中泛生几分怜惜,低声说道:“谢姑娘,咱们快走吧!”
谢小莉这时才觉醒过来,怅然若失地应道:“哦!这些日子来,我老是迷迷糊糊,魂不守舍,不是你一再提醒,险些误了大事,谢谢你,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说完话,自丘顶飞坠而下,叶飞桐在前,谢小莉在后,各自展开轻功身法,向前疾奔而去。
两人一路奔行,看着已是二更时分,官道尽头屋影幢幢,在那黑沉沉的建筑中间,闪亮着数盏灯火,不禁高兴地说道:“谢姑娘,你看,前面怕不是一座市镇吧?”
谢小莉一直咬着牙,拼死拼活地向前奔行,竟然不曾注意到远处的景物,这时抬头流目一看,不远之处,果然有一片黑黝黝的屋影,她不觉心中一动,脱口说道:“不错,前面有镇店了,唉!我实在跑不动了,不管怎样,好歹找个地方歇歇脚呀!你也累了吧?”
“累倒不累,只是肚子有点饿,这么晚恐怕买不到东西吃了?”
谢小莉恬和地笑了笑,说:“管他的,店门关了,咱们不会叫开么?反正多赏点银子就成了。”
两人说话之时,脚下并未停留,眨眼间,那座小镇已然在望。
叶飞桐凝目一看,但见小镇黑沉沉的,触目一片荒凉,不远处,一盏孔明灯,临风摇曳,发出淡黄色的光芒,想来便是客栈了。
两人脚下一紧,便到了那有灯的店铺之前,果然是一家客栈。叶飞桐高兴地说:“谢姑娘,令师虽然武功高强,行踪诡秘,可也不定会追踪到这种荒僻的小镇来,我看姑娘就在此委屈一夜,明儿一早再动身过江吧!”
谢小莉点了点头,正想举手敲门,突然她一声惊呼,蹬、蹬后退两步,神情恐怖地说道:“我师父来了,我师父来了!……”
叶飞桐见她这种惊慌万状,举止失措的神态,心中十分诧异,出口问道:“谢姑娘,你发现什么啦?这儿哪有令师的踪影?”
谢小莉伸出纤纤玉指,对着大门上一指,失魂落魄地说:“你瞧见了那根柳枝没有?”
叶飞桐随她手指之处看去,只见木门上插着一根奇形怪状的柳枝,竟然深深地插入木板之中,显示出了惊人的内力。
他端详了一阵,仍是迷惘地说:“不错。这柳枝必是武功极高之人,以内家真力插入木门,但不知这与令师行踪有何关连?”
谢小莉见他这般漫不经心之态,不由苦笑道:“哎呀!你这位大相公真是不知江湖风险。这支柳条乃是师父出现的特记,她一定先到这儿来过了,你不信她可以已经隐身在附近,唉!反正我也豁出去了,让她追到了大不了是送命!”她说着咬着玉贝般的牙齿,似是略为镇定一下心神,但脸上仍然满露惊悸之色。
叶飞桐沉思片刻,说道:“那咱们快走吧!别在这儿耽搁了。”
两人正要转身离去之时,蓦然一丝极其轻微的冷笑,随着瑟瑟风声传来,若非武功极高之人,极本无法听出,有人在远处发笑。
谢小莉和叶飞桐在武功上有深厚的造诣,虽然不一定能听出十丈内的飞花落叶,眼下这一声冷笑却是都听到了。
头一个谢小莉沉不住气了,因为她已经听出这发笑之人,正是追踪她的天魔女柳傲霜。谢小莉在惊骇到了顶点之后,反而镇定下来,强装出笑容,说:“叶相公,你快别替我担心了,承你相送一场,谢小莉今生今世是没法子报答,我师父已近在咫尺,只要她一现身,不但我活不了,你同我在一起,难免也要受连累,你还是快走吧!”
叶飞桐听她说得诚恳,大有视死如归的决心,不由甚是感动,当下豪气一振,剑眉一挑,冷笑道:“这是什么话?我叶飞桐虽然武功不是天魔女柳傲霜的敌手,尚非贪生畏生之辈,你既不愿再走,咱们别再躲躲藏藏的了,干脆和她拼一个死活吧!”
他的话语刚了,远处又传来了第二声冷笑,仿佛就在两人耳畔所发。
谢小莉陡然一拉叶飞桐的衣袖,低声说道:“好,我现在被你一说,忽然改变了主意,与其死在我师父手中,不如先躲她一阵。来!咱们快些越屋进入客栈去,混在人堆中,她找起来也比较麻烦些。”
不等叶飞桐答话,轻折柳腰,用了一式“黄鹂穿柳”的身法,飘然越墙而过。
叶飞桐当下也不怠慢,一提真气飘身跟踪而下,落脚一看,谢小莉已奔向一排房屋之前。
叶飞桐随后跟进,却听谢小莉“咦”了一声,说:“你看,还有人在这儿睡觉哩!”
叶飞桐这时才看清木柜之上,横卧着一个瘦小的汉子,想是值夜的小厮一类的人物,说道:“这人一定是店伙计,咱们别惊动他,干脆自找空房,进去先躲一躲,避避你师父的耳目。”
说着领头向店房就走,谢小莉一时无法可想,心中又怕师父进店来,只得一声不响跟在他身后。
谢小莉随叶飞桐走了几步,忽见他停足不走,心中正自奇怪,正想出口相问,他已指着眼前一排客房,低声说道:“谢姑娘,你看这一排房屋都是黑漆漆的,为何独有倒数第三间还点着灯?
谢小莉生怕天魔女追进店来,见了那间屋子中仍然亮着灯光,不顾一切地说道:“管那些干么?咱们暂时就到那间客房去躲一躲吧!”
两人说话之间,院落中似又响起了第三次笑声,冷酷中含着憎恨。
谢小莉立时魂不附体,不顾一切地纵向有灯光的那间房屋而去。
叶飞桐恐怕深夜惊扰别人,正想出口阻止,她已像一阵轻烟似的,穿窗而入。
叶飞桐当下不敢怠慢,猛提一口真气,向那扇窗口纵去。
他刚刚纵至窗口,耳中猛然传来娇叱之声,显然有人在室中动起手来。
果然他所料不差,谢小莉和一位少女动起手来,一时室中人影晃动,玉掌翻飞,打得十分激烈。
叶飞桐不由顿脚叹息,低声说道:“谢姑娘,你不该这么冒昧,惊扰人家,快不要打了,咱们向这位姑娘陪不是吧!”
他的话刚刚说出口,但听一声娇叱,似是发自对方口中,那少女说道:“哪里来的野男人,还不给我滚出去。”
此女说着竟奔向叶飞桐而来,谢小莉在旁怒不可遏,忿忿地说:“你别管,我先把她收拾了再说!”
谢小莉一面发话,陡然双掌一紧,展开天魔女柳傲霜所授的“天魔掌”、“巧打金钟”、“推窗望月”,分向对方两处大穴拍去。
偏那独身少女,身手更是不凡,容不得谢小莉双掌拍到,立时娇叱一声,身子像穿花蝴蝶似的,优美无比地闪过两招抢攻。
叶飞桐越看越觉得此女的身材,十分熟悉,他一心想看清她的脸部,由于双方动作、身形飘忽,宛如行云流水,一时不易看见。
但是,当他理智清朗,心神略为镇定,仔细一看之下,心中不禁突突乱跳,再也抑压不住内心激荡的情绪,脱口大声叫道:“你,你……你不是凤妹妹么?……。”
这一声惊呼,像春天的一个响雷,顿时震惊了那独身少女和谢小莉,两人的身形陡然一合一分,再也顾不得动手。”
那独身少女美丽的大眼睛中,闪出惊喜交集的光芒,一时像泥塑木雕般地,怔立在室中,一双眸子紧紧盯在叶飞桐身上,小巧可爱的樱唇,微微张开着,口中发出呓语般的声音,说道:“你……你不是叶哥哥吗?咱们不是做梦吧……”
重逢的人都惊喜得睁大了眼睛,彼此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是真?是真?……无比的喜悦、惊奇、复杂、微妙,种种无法言喻的情绪,在见面的一瞬间,一时就像撼江巨浪般地,在叶飞桐、甘凤怡两人的心底涌起。
这位美丽多情的少女,正是离家出走,飘泊江湖的甘凤怡。
她自从知道甘、叶两家有着解不开的深仇之后,甘姑娘的芳心破碎了,她不辞而别的出走,同时也造成了一个误会。
这个误会就是叶稚凤小姑娘,竟将女扮男装的甘凤怡,误会成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一寸芳心之中,偷偷地将一缕青丝,系属在甘凤怡——这位易钗而弁的西贝公子身上。
这一场误会、爱恨、情仇,结果导致了叶飞桐、甘凤怡、叶稚凤三人的出走。
甘凤怡自从离开叶家之后,一直在江湖上飘泊,但不愿意再去叶家,重新投入叶飞桐的怀抱。
同时,因为她心碎了,又不愿回到娘和岷江老人尹一波那里,因为她还没有跟那位武功盖世的老尼姑学好本领。
但是,她在这一段孤寂、飘泊的流浪生涯中,却也不曾白费时间,她利用空闲时间,偷偷地将从思悲子那儿得来的“痛禅掌谱”上的武功,一个人聚精会神地揣摸、苦练,渐渐学会了使方今武林人物梦寐难得的武功,这也许是她在感情上遭到挫折后,唯一的收获吧。
在这段漫长苦寂的时日里,她是不是还怀念着叶飞桐呢?
重逢的一瞬间,叶飞桐和甘凤怡怔怔地凝立着,谁也没有勇气先说话,倒是谢小莉一个局外人,从这一对少年男女的眼色、举动上看出几分秘密来。
谢小莉被眼下这种感人的场面迷惑了一阵,忽然想起身边的危机,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忖道:“我的天,这是什么时候呀?他们两人还像在做梦,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哩!”
她正想找几句适当的话,打破眼前的僵局,突然屋外又似乎传来天魔女柳傲霜的冷笑。
这一声冷笑,再度引起谢小莉的惊悸,就像一盆冷水泼在头上,一时慌了手脚,再也没有心情去领略眼前这一对男女脉脉含情的情景。
谢小莉惊慌地低声向叶飞桐说:“叶相公和这位姑娘,能不能请你们先救一救我,我师父已进了客栈啦!”
她的语气中几乎充满了乞求和伤感,美眸之中,竟然流露出两道埋怨的光芒。
这几句话顿时惊破了叶飞桐的迷惑和沉醉,他立时低“哦”了一声,也用诚恳和期求的目光,睨视了甘凤怡一眼,低声笑道:“凤妹,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儿遇到你,眼下这位姑娘身遭巨变,她师父已经追进店来,你能不能让她躲一躲,咱们有话待会再谈好不好?”
甘凤怡乃是一个聪慧的女孩,当她第一眼看到谢小莉和叶飞桐之时,私心不免犯了猜疑和嫉妒,还以为意中人已移情别恋哩。
她正在胡思乱想,千头万绪之际,忽听二人诚恳地一番解说,不觉心软了。
小姑娘当时暗暗咬了咬牙,心想:“唉!谁知道他跟这个姓谢的女孩有着什么关系呢?他们都这样求我帮忙,可能真有极大的危险,我不如先听他们一次话。”
她想至此处,心情开朗许多,仍然若有所失地说道:“好吧!既然这位姐姐有难,我当然要尽力帮忙的……。”
她说话之间,似乎已听见院落中的冷笑声,不由有些惊慌。
甘凤怡忙乱中凝目细细在屋中一阵打量,猛然发觉床侧有一口大木箱,说道:“这位姐姐就请暂在木箱中躲一躲吧!”
叶飞桐这时忽然灵机一动,自作聪明地扬起左掌,将桌上的红烛扑灭。
谢小莉急得直顿脚,低声埋怨说:“唉!你这不是弄巧成拙吗?如此一来,我师父就会发觉咱们一定躲到这间屋子里来了……”
她正说着,窗外陡然传来一阵长笑,一个冷峻无比的声音说道:“丫头,为师没有白跑一趟,总算找到你啦,你不出来见我,难道还待为师动手么?”
这几句话不啻晴天一声霹雳,谢小莉直骇出一身冷汗。
室中失去了光明,黑暗像恐怖的浪潮,无情地向三人汹涌袭至,一时都感到胸前压力大增,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天魔女柳傲霜这一发话,不啻春雷大动,深深地震动了谢小莉和叶飞桐。
其中甘凤怡因是局外之人,比较沉着些,她略一犹疑,慌忙悄声对谢小莉说道:“谢姐姐,快藏进箱子里去吧,让我来对付。”
谢小莉深长地吐了一口气,苦笑道:“唉!那有什么用呢?怎么也逃不了我师父厉害的目光……。”
她口中虽然如此说着,仍然不敢怠慢,急忙跑到木箱之前,一弯腰钻了进去。
甘凤怡在黑暗中,对叶飞桐轻笑道:“喂!她师父究竟是什么人嘛?竟然吓成这种样子,真奇怪。”
她说着关上木箱,顺手又将那把大铜锁锁上了,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一晃,又将桌上的红烛点着。
甘凤怡正将桌上红烛燃亮,但听窗外一声冷笑,室中烛光倏一阵发暗,叶飞桐和甘凤怡,突感胸前袭来一股奇大无比的劲风,压得两人呼吸困难。
两人惊悸之下,各自猛吸一口真气,力贯双掌,蓄势待变。
间不容发之下,室中多了一位身着黑衣的中年美妇,俏生生的一张美脸,就像天上的明月,晶莹的双目,蛾眉淡扫,隐含着一股煞气。
叶飞桐从来不曾见过天魔女柳傲霜,由于这位女魔头在二十多年前,就离家悄然而去,在他的心目中,根本就没有祖母的印象。
他乍见天魔女柳傲霜之下,内心立刻泛起一阵寒意,感到她有一种说不出的诡谲和威严。
甘凤怡一见室中来了这样一位不速之客,在一经接触之下,立刻感到她有着一身惊人的武功,当下聚气凝神,沉声说道:“你是什么人?深更半夜闯入人家房子,真是不懂规矩!”
谁知天魔女并未因为甘凤怡的咄咄逼人而生气,反而神经质地突然尖叫一声,随着就是深深地一阵叹息,手指着叶飞桐说道:“你……你姓什么?……”
说着又指向甘凤怡说道:“你这女孩是谁?谢小莉呢?她藏到哪里去了?快说!”
叶飞桐被她这种不寻常的举动,弄得如坠五里雾中,心神不定地说:“在下叶飞桐,这位是甘姑娘,你是不是柳……”
在她的判断之中,这中年美妇一定是那天魔女柳傲霜无疑,但却不知道柳傲霜正是父亲和叔父的生母,也是自己的亲祖母。
天魔女柳傲霜闻言长叹一声,浑身一阵颤抖,无限伤感地说:“哦!你就是叶飞桐……唉!岁月无情催人老,想不到转眼之间,叶家的三代子孙,都这么大了……”
她的眼眶中,忽然湿润起来,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叶飞桐觉得她神情十分奇怪,诧异地说:“你就是柳老前辈么?你是否认识‘洛阳双英’,家父和家叔?”
甘凤怡也有些惊愕和意外,心忖:“这女人真怪,她的武功一定很高,刚才现身时带来的那股罡风,分明是武林罕见的‘般若神功’中‘罡风磅礴’绝世武功嘛!”
天魔女柳傲霜并未回答叶飞桐的问话,又复将目光射在甘凤怡身上,那锐利怪异的眼神,竟把甘姑娘看得心头直跳,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她这时收起伤感的脸色,改用冷冷的声音,对甘姑娘说道:“你就是甘子梧的妹妹吧?你哥哥现在何处?还不快些告诉我!”
这种命令式的口气,把甘凤怡气坏了,忖道:“我正在到处找我哥哥哩!你倒问起我来了,真奇怪,这女人如何会认识我哥哥呢?”
想着冷冷一笑,说:“哼!你这女人真是妄自托大,我哥哥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倒来问我,我还要问你要人呢!”
天魔女柳傲霜闻言脸色一变,一双细长的柳眉一挑,鼻中冷哼一声,冷笑道:“小丫头,你的胆子真不小,居然敢顶撞起我来,哼!要不是看在你也姓甘的份上,看我不好好教训你才怪呢!”
她把脸色一沉,无形中,就有一股威严,将叶飞桐骇了一跳,暗暗焦急道:“甘妹妹也真不懂事,眼下箱中还藏着一个谢小莉,你为何要跟柳傲霜冲突呢?”
叶飞桐正想出言暗示甘凤怡,不要跟天魔女柳傲霜斗嘴冲突,不料甘凤怡初生牛犊不畏虎,见柳傲霜声色俱厉,心中更加有气,嘿嘿笑道:“你别老提姓甘的长,姓甘的短,谁跟你攀亲戚嘛,真是不害羞!”
这一句话原是无心之言,哪知天魔女柳傲霜误会了她的意思。
一个在感情上受尽折磨的人,心灵上有着深深的创伤。柳傲霜当初和甘如石相恋,原不是一件光明正大之事,因此她一生最恨别人揭她的疮疤,眼下听得甘凤怡提及此事,不由柳眉倒竖,冷笑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不教训你,也不知我老人家的厉害。”
身形一晃已如一阵风似的,飘至甘凤怡的身前。
她倏的一翻右掌,施出天魔指法中,一指“巧匠穿梭”,食中二指闪电般地直向甘凤怡脉门穴扣去。
这一式巧拿,虽是她成名江湖的“天魔指”中,极为平易的一招,但却为柳傲霜从少林派擒拿手一招扣脉法中演化而成,一经施出使人很难防守。
叶飞桐但觉眼前人影如闪电乍现,一阵疾风过处,柳傲霜的右手食中二指,眼看已搭在甘凤怡的左手“脉门穴”之上。
甘姑娘正在惊骇于对手奇快如闪电的身法,柳傲霜攻势已到了左手脉门。
人在急情之中,常会产生急智。甘姑娘数月苦练思悲子所赠的玄真派绝学“痛禅掌”,已有相当成就,惊急之下,陡然记起一式绝掌。
眼见柳傲霜的二指攻到,甘姑娘陡然娇叱一声,身形不退反进,竟用“痛禅掌”中第二式“南海参禅”,左掌掌缘像金梭般地顺着对方攻出的右腕切去。
惊雷奔电的一瞬间,不但柳傲霜大为惊骇,惊怔在旁的叶飞桐也不禁大为惊奇。
甘凤怡的第二招攻势,快如风驰电掣,眼看就要拍上柳傲霜的“志堂穴”上,但天魔女柳傲霜岂是等闲之辈,虽然暂处劣势,仍然十分镇定,冷笑道:“丫头找死!”
喝声之中,陡然一吸胸,“嗖”的一声,甘凤怡攻出的一掌便已落空。
柳傲霜怒不可遏,柳眉倒竖,突地翻腕便打,用的乃是“天魔掌”中一式“穿云摘月”,她又是含怒而发,威力非比等闲。
甘凤怡不由一阵骇然,赶快收敛心神,猛提真气,抬腿向外横跨两步,才闪过对方的一招奇攻。
叶飞桐这时怕柳傲霜伤了甘凤怡,陡然大喝一声,说道:“柳老前辈有话好话,何苦和一个晚辈动手!”
说着大迈一步,闪身阻在柳、甘二人中间,预备接受柳傲霜的攻势。
天魔女柳傲霜正要抬手出招,被自己嫡亲的孙子这一挡,深感无可奈何,只得长叹一声说道:“真是孽障,你这畜牲何苦来管我的事,阻挡我教训这丫头?”
说毕恐怕伤了叶飞桐,只得中途收招,向后飘退了三步。
甘凤怡接了柳傲霜几招,已经认得厉害,自忖新学的“痛禅掌”尚非对方的对手。
想到此处,甘姑娘可不敢再逞强了,悄悄地退到一旁,静待其变。
叶飞桐挺身而出,立刻把眼前箭拔弩张的情势给扭转了。
柳傲霜在烛光之下细细观看叶飞桐,眼看这个孙儿,就是当年的叶之文、叶之武的化身,不禁感慨万千,嗟叹不已。
她虽然冷酷成性,毕竟人到年老终惜子女,自己当年弃家出走,一晃眼二十多年,没有和两个儿子见面,如今亲见孙儿长大了,不觉勾起了许多被遗忘的往事,以及感情上的创痛。
怔怔地出了一会神,她再也没有火气了,不禁又流目细看甘凤怡姑娘,见她长得很像甘子梧,眉眼和脸部轮廓也可以捕捉到一些甘如石当年的音容笑貌。
想着想着内心又涌起一阵惘然,长叹一声道:“罢了,我也懒得跟你一般见识,要换在平时,我早把你活劈啦!”
甘凤怡气得翘起了小嘴,低低地哼了一声,但是不再出言和她顶撞。
天魔女柳傲霜此时有满腹的心事,又不便对两人倾吐、解释。
她出神地用双目在屋子里细细扫射,又见小屋之中有一张木榻和一张木桌,再就是一个大木箱。
细细观察了半天,竟未想到谢小莉是藏在这口木箱之中。
柳傲霜心中不禁暗暗奇怪,忖道:“咦!这就怪了,我明明看见叶飞桐和小莉一起进客栈来,不知小莉这丫头逃到何处去了?”
她奇疑之下,冷冷地向叶飞桐问道:“娃儿,我刚才在外明明看见你和小莉一起进来的,这会那丫头藏在何处?她已犯了重大的门规,趁早把她交出来,我不难为你们就是!”
叶飞桐听得心头一凛,心想:“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寻出谢姑娘。”
于是沉思片刻,笑道:“不瞒柳老前辈说,谢姑娘和我虽然一度同行,适才在客店外已独自离去,老前辈如不信,屋内屋外但请搜查。”
柳傲霜脸色一沉,说道:“你说的句句都是真话么?要叫我搜出来,不但那丫头要遭殃,你们两个一个也逃不了。”
说毕缓步在室中步了一圈,床上床下都搜遍,并无谢小莉的人影。
她凝目看那口大木箱,只见木箱上上着锁,竟不会想到谢小莉藏在其中。
柳傲霜往日目光锐利,心思灵巧,今夜因遇上离奇的变化,一时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和精明。
叶飞桐见她目光停在那口木箱之上,不由暗暗捏了一把冷汗,故作镇定地说:“晚辈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谢姑娘确实已独自离去,晚辈因事先和甘姑娘约定……”
说至此处才知道话中有些语病,一张俊脸羞得绯红。甘凤怡此时也不觉低下了头,羞得连耳根都红了。
柳傲霜因和叶飞桐有祖孙之亲,当下冷哼了一声,对二人说道:“好吧,不管你们所说是否实话,我今夜索性不再追究。只有一件事,我要事先关照你们!”
叶飞桐见她并未怀疑木箱,不觉松了一口气,笑道:“前辈有事但请吩咐,晚辈等愿听指示!”
天魔女柳傲霜略一沉吟,接道:“今夜之事,乃是我破例对待,不许你们将此事向任何人泄露,否则我必有方法找你们算帐。小莉那丫头犯了门规,任她走到哪里都难逃出我的掌握之中,就是今夜不取她性命,她也活不了多久。”
言毕又对甘姑娘沉脸接道:“小丫头,你以后再这样对我不尊敬,可是饶你不得了,咱们后会有期!”
言犹未了,室中烛火一暗,一阵疾风起处,便失去了柳傲霜的影子。
看得甘姑娘心头一凛,脱口说道:“这女人真是神出鬼没,莫测高深。唉!幸亏她走了,不然真难对付。”
她说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悄声又对叶飞桐笑道:“咱们快将谢姐姐放出来吧!恐怕快把她闷坏了!”
叶飞桐恐怕柳傲霜还未远去,慌忙低低说:“轻声些,等我出去看她走远了没有?”
当下双肩微微一晃,从窗口中穿了出去,他落在窗外凝神流目向四下一看,但见黑夜深沉,客栈中仍然陷入一片沉寂。
他在院中小立片刻,并未发觉任何动静,知道天魔女柳傲霜真的远去了,这才放宽了心,又从窗口飘入室中,不料这时甘凤怡走至木箱边,想要掀开箱盖。
甘姑娘听见声响,不禁微微一惊,抬头一看,见是叶飞桐,这才哑然失笑,道:“那女魔头走远了么?”
叶飞桐微微点头,笑道:“走是走远了,不过你也未免太心急些,如果进来的不是我而是柳傲霜,岂不把事情又弄糟,你以后在江湖上行走还是小心点!”
甘凤怡心中虽佩服他的细心,表面上却作出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气,噘着小嘴嗔道:“哼!你才比我大多少呀?那么久没见面,问都不问一声好,见了面就抱怨我,我才不爱管你们的闲事呢!”
她的大眼睛中流露出一片幽怨的神色,似是闪出嫉妒的光芒。
言为心声,眼为灵魂之窗。甘姑娘的芳心之中泛起了猜疑,她以为意中人既和谢小莉结伴同行,一定十分密切。
叶飞桐知道她一定误会了,想要向她解释,又怕藏在木箱中的谢小莉听了笑话,一时竟有些发怔,呆了半天竟找不出适当的话来说。
甘姑娘见他沉默不语,心中越发猜疑,黛眉一颦,冷笑道:“咦!为什么不说话呀?怕人家听到是不是?唉!千不怪万不怪,怪我当初瞎了眼,看错了人……你要嫌我在这里碍事,我走就是了……。”
说着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这一哭把叶飞桐弄慌了手脚,顿足叹道:“唉!这是从哪里说起呢!你一定误会了,这位谢姑娘是你哥哥先认识的,我在路上才遇到的呀!”
甘凤怡听了还是有些不信,擦着眼泪,嚅嚅地说道:“我不管你们的闲事,你也别阻拦我,让我去死好啦,反正活着也是讨人嫌。”
叶飞桐不禁急了,恐怕误会闹大,抢行了几步,走至木箱之前,伸手一拉箱盖,不觉吃了一惊。
他急忙注目一看,原来加在外面的一把铜锁,突然不翼而飞了。
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当他掀开箱盖,低头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甘凤怡在旁见他神色有异,慌忙赶近箱前说道:“你怎么啦?谢姐姐……”
两人同时俯身探视,但见箱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谢小莉的影子!”
寒夜、孤灯、逆旅……这一对情侣久别重逢,彼此的心情是兴奋而激动的。叶飞桐和甘凤怡两人的内心,都充满了这种复杂而微妙的情绪,于是,表现出的动作也有些反常。
斗室中的红烛烧了一半多,血红的烛泪顺着烛台向下流,冻结成一滩红烛。
叶飞桐和甘凤怡打开箱盖,双双低头向箱中窥探,只见箱中空空如也,不见了谢小莉的芳踪。
甘凤怡惊诧地喊道:“咦!谢姐姐呢?人到哪里去啦?真是怪事。
叶飞桐也急慌了,费尽思索也猜不出,在这转眼之间谢小莉不知不觉失踪了。
他惊慌失措地说道:“这就奇了,她藏在木箱之中,突然失踪,刚才我出窗之时,你有没有离开过这间屋子?”
叶飞桐思前想后找不出谢小莉失踪的原因,因此探问甘凤怡有没有离开过屋子。
甘凤怡迷惑地睁着大眼睛,尴尬地应道:“哦!我想起来啦,刚才你出外探看柳傲霜的时候,我怕你有意外,走到窗口站了一会儿,唉!她会不会趁这时候,悄悄出箱离去?”
甘姑娘刚才因为不放心叶飞桐,恐怕万一天魔女柳傲霜仍然窥视在外,岂不遭了她的毒手,因此她才走至窗口探望了片刻。
想至此处,她紧锁着黛眉,匆匆在屋中到处寻查了一番,结果毫无发现。
她焦急地走至门边,细心地检视一番,然后用手一推,房门“呀”的一声轻响,应手而开。
如此一来甘姑娘不觉恍然大悟,叹了一口气说:“这扇门有人开过了,谢姐姐一定趁我在窗口之际,爬出箱子悄悄地走啦!”
叶飞桐这时才恍然大悟,无可奈何地摇头叹道:“唉!想不到她竟如此悄然而去,有一事实在令人费解,她为何在危机尚未远去之时,突然不告而别呢?”
她想着夜来的种种经历,不觉有些为谢小莉的安危担心。
甘凤怡这时虽然有些不安,内心却又感到很安慰,直到眼前为止,自己虽然还不能确定谢小莉和意中人到底有何关系,但是却由于她的悄悄离去,心中有几分安慰。
爱情之间是狭窄的,甘凤怡当然不愿有第三者卷入这片爱情的漩涡……”
这美丽的女孩子有着纯洁、善良的本性,想到最后,不觉有些脸儿发红,低下头默默无言。
两人相对无言,桌上的残烛被窗外的夜风吹得火焰摇晃,将两人的影子,幻映得狭长,看来十分动人。
甘凤怡情感和理智在内心中矛盾着,陡然秋波微转,深情款款地睨了叶飞桐一眼,娇羞地说道:“她走了,你一定会恨我,是不是?”
直到眼下为止,她芳心中还误会着叶飞桐和谢小莉之间的关系。
叶飞桐见她还在误会,不觉有些微愠,正色道:“凤妹妹,我再三向你解释,你还在误会我,真是急煞人也!”
甘凤怡见他态度诚恳,举止认真,心中才放下一块石头,姗姗走过他的身侧,含情脉脉地笑道:“好啦,好啦!别再生气好不好?谢姐姐悄悄不辞而别,万一被她师父追到,岂非我一人之罪,咱们还是赶快出外看一下吧!”
叶飞桐摇头叹道:“我和她萍水相逢,原不过见她身有危难,才仗义送她一程,如今她既然自愿离去,有什么好歹,也怪不了咱们,此时她恐怕已经走远了,追出去也没有用,还是由她去吧!”
甘凤怡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柔顺地倚在叶飞桐的身畔,忸怩地说道:“刚才的事怪我太多疑啦,你会不会怪我呢……但愿你别恨我……唉!这些日子来,我在江湖上流浪、飘泊,一直想去找你,却又没那份胆气,心里难过死了……。”
她说至此处,脑中不禁想起那日在叶飞桐家中,偷偷听到叶之文和叶之武所说:“甘叶两家的怨仇,是一辈子也解不开的!”
在她纯洁、善良的心灵中,再也想不到甘叶两家会有那种复杂、微妙的误会,和彼此间结仇的因果关系。
但是,从那一天起,她的心碎了,想到今生今世,将永不能和叶飞桐相厮守在一起,她就柔肠百结,背地里暗弹珠泪。
叶飞桐默立良久,一时百感交集,内心之中交织着一股爱恨之情。
父亲和叔父的教训,言犹在耳——
“不行!不行!叶氏门中的儿孙,绝对不许和甘家结亲,甘叶两家仇深似海。”
叶飞桐的心灵深处仿佛毒蛇在噬蚀般地痛苦,他想至绝望之处,不由黯然神伤,默默无言。
甘凤怡冰雪聪明,心思剔透玲珑,目睹情郎脸部痛苦迷惘的表情,心中猜想他此时必在为了两家的世仇无法了结而苦恼。
她噙着泪水,幽幽说道:“你心里有什么话,请尽管说出来,我绝不会介意,也不会怪你的。”
叶飞桐乃是侠义门中弟子,自幼受叶之文的训导,满脑忠孝之道。
父亲既已指出,甘叶两家有着解不开的深仇,岂能再为儿女私情纠缠,违背父命。
他剑眉一轩,坚毅地说道:“甘姑娘,我叶飞桐有一句不当之言,说出来你休要责怪我薄情寡义……。”
说至此处,他实在有些不忍,脸上流露出一片困惑之色。
甘凤怡咬着玉贝般的牙齿,让晶莹的泪珠顺颊往下滚,颤声说道:“你……你不必顾忌,有什么话尽管说,甘凤怡自问不是下贱的女子,只要听你一言,今后自会为自己安排,绝不会因此怨天尤人。”
她在脆弱之后,忽地变得坚强起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说出这番话来。
叶飞桐把心一横,沉声道:“叶飞桐难违父命,今生今世,只有辜负你救命的一番恩德了……。”
甘凤怡忽地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凄凉和悲凄。
“哈……哈……哈……。”
她发狂的笑声,传达户外,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分,令人听来毛骨悚然。
叶飞桐见她神态失常,忽哭忽笑,明知她必有满腹悲痛,伤心而泣,却感无言相劝。
甘凤怡纵声大笑了良久,仍未停止。叶飞桐恐怕惊动店中旅客,说道:“甘姑娘,我求你声音小些,惊动了本店的旅客,怕不妥当吧!”
甘凤怡闻言脸色一沉,疾声说道:“怕什么?如今我连死都不怕,还怕惊吵别人,你别管我的闲事!”
爱与恨在她的内心冲突,使她暂时失去理性,短短的时刻,从温柔娴静变为放肆、泼辣起来。
叶飞桐见她神情失常,却苦于无法劝解,内心亦是悲痛已极。
他忧伤地沉吟了许久,见甘凤怡已不再狂笑,只是咬牙忍着悲痛,不让眼泪流下来,于是低声说道:“甘姑娘,我叶飞桐一介凡夫,你这般为我伤心烦恼,实在不值得,方今武林之中,尽有比我强十倍之人,请姑娘不要为我损伤玉体,那样一来,叶飞桐的罪就更大了……。”
甘姑娘黯然地低着头,似在极力压抑满腹悲愤,冷冷地说道:“你不要劝我,我心里的痛苦和委屈,岂是你三言两语能劝解的。”
叶飞桐被她如此一说,更感心中难过,心想:“父命难违,又不是我薄情寡义,另结新欢,你何必如此抱怨于我呢?”
事已至此,不便与她争执,只得一声苦笑,嚅嚅说道:“甘姑娘,你一个人离家很久,令堂和令兄一定很焦急,你也该返家探亲啦!”
甘凤怡脸上笼着一片严霜,悻悻地说:“不用你说,我也要回家问我娘,咱们甘家怎会和你家结仇的,如果这仇解不开,或是谁好、谁坏,我还要找他算这笔帐哩!”
她忽然想起许多往事,母亲冷幼梅总是不肯对自己和哥哥提起父亲的事,莫非父亲是被人害死的?那么谁是正凶呢?莫非杀害父亲的凶手,竟和“洛阳双英”叶之文、叶之武有关么?不然,叶氏兄弟为何口口声声说,甘叶两家仇深似海呢?
她越想越离奇、纳闷、可怕,突然大声对叶飞桐说道:“叶飞桐,你快实说,我父亲是不是你们叶家害的?”
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几乎把叶飞桐骇坏了,一时瞠目不知所对,张大着嘴急道:“你……你别胡乱说,我连你父亲的面都没见过,怎会害你父亲……。”
甘凤怡气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一顿脚道:“好,好,你不知道,你爹爹和你叔叔一定知道,你回去告诉他们,就说甘家兄妹,在一年之内必定登府拜望,咱们也别再见面了,你自己请便吧!”
说着指着窗口,直截了当地对叶飞桐下逐客令,这一来倒把叶飞桐给愕住了。
却也因此激起了怒火,脸色一沉说道:“你不要逼人太甚,父亲的事,我一个做小辈的,哪里会知道,话说到这里,我也不怕别人寻仇,常言道:‘父债子还’,有什么天大的事,你也不必找我爹爹,直接了当的找我叶飞桐好了。”
叶飞桐脸都气白了,他真没想到甘凤怡突然变得那么冷酷、无情。
事已至此,自己和甘凤怡之间,似已到了恩断义绝的地步。
再留恋下去,岂不有失一个须眉男子的气概?当下气忿忿地说道:“走就走!”
言犹未了,原立的姿势不变,人已自窗中挺身飘出,剩下了柔肠寸断的甘凤怡,想到伤心之处,不由放声痛哭。一时哭得天昏地暗,恨不得拔剑自尽,但感天涯茫茫,无处栖身,未来更是难测难料,母亲、哥哥、和尹公公的影子,都幻现在眼前……
黎明前虽然显得格外黑暗,但是,狂风暴雨总算是停了,在雨水淋漓狭窄的山道上,出现了一匹劳累得喘不过气来的瘦马。
这匹惊痛、喘息的瘦马,驭着一对男女,“嘶嘶”地吼叫着,放开四蹄力竭声嘶地奔跑。
马蹄敲击着石子和泥水,发出得、得,哗、哗的声音。
昏黑中难分辨出马背上人的面部表情,只能看到那少年肩上泊泊下流的鲜血……
男的嘶哑的叱喝,和坐在他身前一位少女的呻吟,混在一起,使人听来异常凄惨,那绝望和无助的声音,散荡于拂晓清冷的凉风中,似是为即将降临的黎明,奏出一阙凄凉的悲歌……
倏地,那呻吟的少女说话了,用低微关切的声音说道:“唉!雨总算停了,甘相公,你的伤势要不要紧?前面不知能不能找到镇店?”
说话的少女正是苏白丽,她在数度惊悸昏厥后,总算苏醒了,此时在拂晓寒气中,却是再也挨不住严寒,同时,也十分忧心甘子梧肩部的剑伤。
原来甘子梧肩部被叶之武失手刺伤,一时惊疑万分,自马厩中夺马追出。
他抱起昏迷不醒的苏姑娘,不顾暴风雨和伤痛,一路没命地狂追叶氏兄弟。
黑夜茫茫,风雨无情,任他奔走了半夜,一路上不但没有洛阳双英的踪迹,即连一些人烟也未遇到。
此刻,天将黎明,甘子梧紧拉马缰的双臂,已是酸麻不堪。
亏得他能及时运功止住肩头伤处流血,一面还得*紧纤纤弱质的苏白丽姑娘,不使她坠落马鞍。
苏白丽的一番话,立时使他惊觉醒来,当下一勒马疆,跨下瘦马巴不得如此,立刻顿足停止不走。
甘子梧这时才发觉她已幽幽转醒,心中不由略感庆幸,叹道:“在下一时冲动,夺马追赶那两个江湖人物,一剑之仇,虽是小事,但那两人形迹可疑,却是非同小可,奔走忙乱了半夜,累姑娘跟我受惊、受寒,又劳你关心我的伤势,心中万分不安!”
惊累的瘦马驻足不走,低下头用嘴凑在水洼中饮水,甘子梧松下双手,不知不觉竞将双臂*在苏白丽冷冰冰的娇躯上。
苏白丽羞怯地一阵颤抖,立时感到有一股男性的温暖传入体内。
他低垂了头,忸怩地一笑,说:“你……你千万别这么自责,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还说什么受累不受累,唉!追了半夜,那两个坏人连影子都没有,天都快亮了,咱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再走吧!”
两人说着话,东方天际已显露出一丝鱼肚白色,微弱的晨光,照射着郁绿的原野。
雨后初晴,大地如洗,一转眼天已大亮,远近树林中的宿鸟,似从梦中更醒,吱吱喳喳地啼叫,振起翅膀飞出林去。
清晨的阳光,照在甘子梧和苏白丽的身上,夜来的创伤惊悸和疲于奔命,使得这一对患难中的青年男女,脸色苍白,唏嘘不已。
甘子梧有意无意地睨了苏白丽一眼,只见她那秀美白腴的脸上,透出一丝青春的红晕,十分迷人,由于她太像谢小莉,甘子梧内心不禁起了一阵荡漾的情波。
当对方那一双清澈纯净的秋波,也开始投射出两道异样的光芒之时,这位俊美的少年,不禁惊觉于自己的失态。
甘子梧赦然地尴尬一笑,说道:“苏姑娘请别如此客套,昨夜那两个江湖人物,虽已逃逸无踪,一剑之仇,在下走遍海角天涯,也要报复,眼下当务之急,乃是护送芳驾回府。既然你累了,咱们先找个地方暂歇,再定行址吧!”
苏白丽伏在马鞍上,娇弱不胜地养了片刻神,觉得精神略略好转,一时感到十分适意。清晨的太阳,照射在身上,使人有无限的温暖。
于是她恬和地展开娇躯,微笑道:“一场可怕的暴风雨,总算过去啦!唉!只有雨后的阳光,才使人格外感到温暖,既然天也亮了,咱们趁早再赶一程路吧!省得爹爹为我焦心。”
甘子梧在马背上略运功调息,肩部流血虽多,仗着内功基础良好,已是恢复不少。
当下点头一笑,说道:“我原怕姑娘玉体不支,既然你还能支持,这种荒山野地实在不宜多留,咱们再赶一程也好。”
说着在马背上一声叱喝,双腿微微用力一夹马腹,手抖疆绳,那匹瘦马只得打起精神放蹄前奔。
甘子梧和苏白丽一马双跨,驰骋在翠绿如茵的原野,但见人马风驰电掣,在万绿丛中恍如一个白点,在飞快地移动。
眼看来到一片园舍之前,甘子梧虽然心中有事,却也被这人间美景吸引住了。
瘦马刚巧在阡陌上奔驰,甘子梧在心旷神怡之际,忽见道旁闪出两条人影。
甘子梧和苏白丽双双骑在马上,由于马行甚快,起始毫未留意。
直到那两人一先一后,自田野中闪出之后,甘子梧刚一触目,顿时微微一惊。
他和苏白丽不约不同地凝神向前看去,眨眼之间,两个异装怪人已上了狭窄潮湿的阡陌。
瘦马猛地仰首长嘶,吓得田中一群布谷鸟振翼四散而飞。
凤楼梧桐第十一章阡陌一线斗双恶
一望无垠苍郁绵长的阡陌,陡然闪出两个异装怪人,一先一后,如闪电般上了阡陌。
甘子梧一见这两个怪人,相貌奇丑,衣着打扮不伦不类,看来十分刺眼,不由提高了警觉,在马背上轻声对苏白丽说:“苏姑娘,你快些伏在马鞍上!”
苏白丽这刻也看到那两个奇装异服的怪人,一个瘦长无比,看来似是一根竹竿,另一个矮胖如肉球一般。
苏姑娘一向深闺独居,几曾见过此种如鬼怪之人,顿时就骇坏了,忙不迭地伏在马背上,浑身不住地直打颤。
甘子梧叫她伏在马鞍上的用意,乃是怕这两个怪人,垂涎苏白丽的美色,节外生枝,而耽误正事。
他警觉虽早,动作虽快,岂料那瘦长如竹竿的怪人,一对精光湛湛的贼眼,早就瞥见苏白丽,不禁惊为天人,垂涎三尺起来。
这瘦长怪人,忽地一咧大嘴,回身对另一矮胖如球的怪人笑道:“闵当家的,请稍等小弟一下,嘻嘻……”
说着一脸贼相嘻嘻地,龇牙咧嘴冲着矮胖怪人一阵怪笑,那形如肉球的怪人鼻中冷哼一声,说道:“廖老二,你又犯老毛病啦!老夫还有事待办,可没那么多的闲工夫等你!”
此人说着话,睁着一双怪眼,不住地打量甘子梧和苏白丽。
甘子梧在马背上不由入耳惊心,暗忖:“眼下之事果然被我料中,此贼垂涎苏姑娘的绝世姿容,定是江湖邪恶的下五门人物,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下手!”
由于这两个怪人方才闪上阡陌时身法奇快,甘子梧却也不敢轻敌,暗中运气丹田,双臂微张,护着伏在马背的苏姑娘,同时把马勒住,不往前行。
瘦长怪人正是峨嵋一邪廖村人,那矮胖如肉球的怪人则是阴狱双缺地缺闵灵。
这一对魔头自在魔女峡失望而返之后,心中甚是不悦,但地缺闵灵和峨嵋一邪廖村人,因不及玄虚子狡猾仔细,故此并未去金叶庄生事。
两人一路结伴而行,不想在此狭窄的阡陌之间,遇到甘子梧,地缺闵灵和峨嵋一邪廖村人,虽然认识叶飞桐,却不认识甘子梧。
只见峨嵋一邪廖村人,淫邪地向甘子梧笑了笑,大踏步向前走来。
一面口中喃喃说道:“下马来吧!小伙子,这么一个标致的美人儿,你哪里配享受?”
峨嵋一邪廖村人色迷心窍,心中根本就没想到甘子梧亦是武功甚佳之人。
他当下毫不在意,一抖袍袖,用了不过六成功力,远远劈出一股罡风,向甘子梧直撞而来。
那知甘子梧早有防备,暗中已潜运功力,突见对方劈出一股罡风,立时丹田聚气,在马上一打“千金坠”,鼻中冷哼一声说道:“好恶贼!”
那股罡风撞在甘子梧胸前,如击皮革一般,“蓬”的一声,反将峨嵋一邪廖村人撞得摇晃不已。
峨嵋一邪一时轻敌走眼,反被撞回的罡风弄得摇摇欲倒,几乎吃了大亏。
他不禁大为震惊,猛然一沉双足,将一股丹田之气导引一周,嘿嘿笑道:“江湖之大,到处均有高人,朋友身怀绝技,真人不露相,这是我一时输眼之过,来,来,来,贫道倒要领教一番!”
甘子梧方才已试出这恶道身手不凡,见他故作谦和之状,不禁暗忖:“这一对怪人,看来似是扎手的江湖人物,眼下尚不知他真正的目的,我不如也和他客套一番,看他下一着如何施展。”
想至此处,堆下笑脸说道:“好说,好说,道长方才展露的绝技,在下十分佩服,在下姓甘名子梧,不知有何指教,愿闻其详!”
苏白丽迭遭变乱,早巳成了惊弓之鸟,伏在马背上索索颤抖,连气都不敢喘,用细小得几乎听不出的声音对甘子梧说:“甘相公,这两个人骇死人啦!你别沾惹他们,咱们快些走吧!”
甘子梧连忙轻声安慰她道:“苏姑娘,此人来意不善,既然狭路相逢,想走也走不了,你别害怕,看我来应付他们。”
甘子梧说话之际,放目向前望去,只见那矮胖如肉球的怪人早已不知去向,不由放心不少。
当下轻飘飘从马背上跨了下来,悄悄在她耳边说:“你就这样伏在马背上,让我来打发这恶道!”
峨嵋一邪廖村人似已等得不耐烦了,移动脚步,向前挪了约有二尺光景,一咧大嘴冷冷说道:
“朋友,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马背上这小妞儿,是你什么人?”
甘子梧闻言心头一凛,暗中纳闷道:“这厮莫非还在打苏姑娘的主意!”
想毕脸色一沉,冷笑道:“道长乃是出家清修之人,打听人家闺阁千金,不知用意何在?”
峨嵋一邪廖村人阴恻地一笑,自怀中取出一串宝珠共有二十余粒,每粒有鸽蛋大小,在阳光之下发出耀眼的光辉。
他取出这串珍珠之后,套在手腕上,遥对着甘子梧微微摇晃,脸露淫邪的笑容,狎声说道:“甘朋友,马背上这个小妞,如非你的妻小姐妹,贫道在此有一不情之请,不如尊驾可否答允?”
甘子梧怎能听不懂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寒着脸沉声说道:“道长口出此言,不怕有失身份吗?”
峨嵋一邪廖村人闻言心中大为不悦,脸色一沉,阴冷地说道:“我看甘朋友也是聪明之人,贫道再三提醒于你,朋友你仍在装糊涂,既是如此,贫道干脆对你直说,这串珍珠虽不能说价值连城,却也够你一生一世享用不尽,就用它来换你马背上的美人如何?”
性好渔色的峨嵋一邪,当时色迷心窍,眨眼间又将甘子梧不放在眼里。
甘子梧心中早已料到对方的淫邪之念,鼻中冷哼一声,说道:“你这目无王法的贼道,姓甘的尊重你是出家清修之人,好言劝导于你,让你死去这条淫邪之念,不想良言难劝异心人,你竟敢以财帛引诱于我,那是你瞎眼看错人了!”
峨嵋一邪廖村人一听此言,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嘿嘿冷笑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吧?”
忽见他两道残眉一挑,目中射出两道凶光,双手拉住那串珍珠,用力一拉,将串珠所用一条极为坚韧的牛筋,立时拉断。
廖村人口出狂言,反目变脸之际,陡然双手趁势一张,用了一式“巧洒星斗”的手法,将手中二十余粒鸽蛋大的珍珠打了出去。
红日之下,那二十余粒珍珠,瞬时宛如一颗颗白银星,快如闪电般地向甘子梧全身二十余处要穴打来。
这一手“巧洒星斗”,乃是峨嵋一邪暗器巧打的绝艺,施展之人手眼身法,俱必臻达上乘,方能拿捏准确,致人要害。
甘子梧早已洞察眼前这一恶道,心怀叵测,暗中早已凝聚真气,蓄势待变。
直到对方掏出一串珍珠,在自己眼前一晃,不由触发灵机,伸手自怀中取出一个编织精巧,金光耀目的物件扣在手中。
眼见二十余粒珍珠,疾如流星般地,直奔全身二十余处大穴攻到,认穴奇准,手法狠毒。
甘子梧手中扣着一面金丝编织而成的“七巧金丝网”,乃是岷江老人尹一波,当年行走江湖之际,无意巧得,自从退隐岷江以后,无事之时取出把玩。
尹老英雄当时因这面“七巧金丝网”编织得十分精巧,偶然灵机一动,就以此网创究出数招奇学,以防日后对付敌人暗器之用。
后来岷江老人尹一波年已老迈,今后恐怕极少重履江湖,乃将此物留给了爱徒。
同时并将自己精创而成的数招奇招,传授了甘子梧,以备他日后抵御暗器。
甘子梧将“七巧金丝网”一抖,网面张处,金光闪闪,耀眼生辉。
他在出手撒网之际,导引丹田之气,贯注于“七巧金丝网”之上,用的乃是“一网打尽”的手法。
但听“铿锵”之声一响,二十余粒鸽蛋大小的珍珠,迎着金丝网,宛如珠玉走盘似的,滴溜溜地在网中乱转,其声仰扬清脆,十分悦耳。
峨嵋一邪廖村人见状大惊失色,正想第二次出手施袭,不料眼前情势又生变化。
原来甘子梧已用“一网打尽”的手法,破了他的“巧洒星斗”二十余粒打穴暗器,他大喝道:“好贼道!接住你的宝贝珠子!”
话声之中,振手一抖,“七巧金丝网”中二十余粒珍珠,立如长了双翼似地,在阳光下银光闪闪,齐向峨嵋一邪廖村人上、中、下三处攻来。
恶道廖村人武功本有极高造诣,果然临危不乱。
他在阴森森的一声狂笑之后,倏地一提丹田之气,吐气开声,将一双宽大的袍袖一拂,扫出两道排空罡风,立在地上身如巨鸟般地,激烈的一阵旋转,二十余粒珍珠,被奇大无比的劲风一拂一震,纷纷如流星坠地。
一阵极其轻微的“铮、铮”之声过后,二十余粒价值昂贵的珍珠,立刻化为一片银粉。
苏白丽起先伏在马背上,花容失色,不敢抬头观看,后来又不放心甘子梧,偷偷地仰起头来观战。
她见甘子梧身手矫捷,举手之间,占了上风,芳心大为喜悦。
峨嵋一邪痛失珍珠,又居下风,顿时愤怒已极,当下捷如鹰隼地向前猛扑而来。
廖村人气唬唬地向甘子梧虎扑而上,怒道:“姓甘的!且慢得意,真人跟你拼命了!”
说着一探右臂,用了一个“铁门闩”的招式,捏紧拳头,向外一扬一捶。
他原以为凭自己这一扬一捶之力,重逾千斤,还会不把甘子梧震得直飞出去。
岂知世间之事,常在意料之外,峨嵋一邪廖村人心存轻敌之念,几乎又吃一次苦头。
原因是甘子梧血气方刚,外功根基良好。反之,廖村人虽然功力较甘子梧略胜一筹,却因好色过度,弄坏了身体,气力上远不如甘子梧为强。
峨嵋一邪挥手一拳,用的乃是一招“呼叩天门”,甘子梧微怔之下突然反手一劈,用的乃是岷江老人尹一波扬威江湖的“天星掌”掌法中一招“倒拔垂扬”奇学。
这一招乃是攻其不备,使敌人难防难守之招,廖村人陡感掌风贴衣,想要中途撤招换势,已是不及,被对方反手一掌,斫在他的左臂之上。
甘子梧天生神力,这么一劈所发出的力量,少说也有六七百斤,峨嵋一邪吃他这一掌劈中,如中千斤铁锤,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生痛,又惊又怒,回手探掌一抓,五指如钩,反向甘子梧灵盖攫到。
峨嵋一邪这一抓之力,非同小可,乃是他昔年,从一名西域番僧处学来的“阴煞爪”。
甘子梧和廖村人动手过招之际,因他衣着怪异,行为卑劣,怕他施出毒招煞手。
眼见他举爪攫来,五指漆黑如墨,顿时心中一凛,急中生智之下,慌忙拧腰抽身,不敢硬接对方这种指上沾毒的一击。
甘子梧身形闪出二尺,真个是快如飘风,按着八卦游身之式,转在廖村人身后,反手就是一掌。
廖村人一抓之下,倏忽之间不见了甘子梧的人影,正在提心吊胆之际,陡感背后“将台穴”上指风振衣迫来,急忙向前大跨一步,不料甘子梧中途抬腕变招,运足劲力猛向他肩上拍去。
峨嵋一邪躲过“将台穴”的一袭,不料肩头掌风又起,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砰”的一响,廖村人肩头又着了一掌。
这一掌乃是甘子梧聚劲而发,打得廖村人眼冒金星,心头陡然起了一阵巨震,身子一晃,几乎翻身栽倒。
好在峨嵋一邪老奸巨滑,为人甚是机警,身形刚刚一晃两晃,立即马步蹬桩,把袍袖一抖,用了一式“驾箭穿云”的轻功身法,身子宛如一头大雁似的平飞而起。
廖村人一窜七八尺高,身悬在半空中,双臂向上一举,双腿一曲一伸,立如车轮般地一阵急转,竟向苏白丽那边扑去。
甘子梧见贼道中途变计,竟向苏白丽姑娘下手,怕他趁机劫走苏姑娘,当下一声大喝,说道:“贼道哪里走!”
说着用了一式“黄莺穿柳”的轻功身法,直向峨嵋一邪飞扑直拦。
眼看两人就要撞在一起,突见阡陌那边闪出一团人影,声如破钹般地喊道:“廖老二,你真给老夫丢人现眼,怎会连这么一个后生小辈也打不过,还不快些闪开,看我这个老残废来收拾这小子!”
甘子梧不禁入耳惊心,此人口发怪如枭鸟之声,使人听来毛骨悚然,心神震荡。
别看这寥寥数语,却是暗逞机谋,此人所说的几句话,居然用内家“传音入密”的方法,由丹田底下直发出来,起先两句话声细而清,宛如游丝枭空,若断若续,但到了中间两句,却又渐高渐远,好像人在半空说话一般,最后一句却是声大而宏,有如天雷暴发,甘子梧听得几乎震耳欲聋,身在半空机伶伶地打了一下寒颤,真气一松,不由自主地落下地来。
说时迟,峨嵋一邪断翎之下,骤闻阴狱老怪闵灵骤然现身打接应,不禁喜上眉梢,打起精神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峨嵋一邪落脚在甘子梧之前,奸笑道:“姓甘的,别得意啦!送你回姥姥家的人来啦!”
甘子梧惊魂不定之下,放目凝神一看,只见先前那形如肉球的怪人,不知何时竟已立在自己和廖村人之间,咧着大嘴怪笑。
突闻苏白丽伏在马背上尖叫起来,原来她偷眼看清阴狱地缺闵灵丑怪无比的容貌和身材,骇得惊喊起来。
甘子梧低头一看,只见那矮如肉球的人,形状怪异非常,穿了一件不僧不俗的土黄色的长袍,头顶上松松挽了一只牛心髻。往此人脸上看去,却是高颧鹰鼻,二目深陷,虬须绕腮,皮肤作腊黄之色。
两只大袖空空如也,双臂似已齐肩断去,赤脚穿一双多耳麻鞋。
本来此人先前在阡陌出现之时,甘子梧虽曾惊鸿一瞥地看了一眼,当时由于阴狱地缺闵灵身法太快,不过是浮光掠影而已。
这刻甘子梧看清来人之后,不由灵机一动,记起在岷江之时,尹一波曾将方今武林数大宗派的特殊武功,和几个出类拔萃之人略为说明一番。
眼下一见此人这副长相,双臂齐肩断去,形如肉球一般,不觉触动灵机,惊叫起来:“哦!你是阴狱地缺?……”
阴狱地缺闵灵见这后生竟能认出自己,当下更为得意,咧开大嘴,露出一口黄牙,喋喋怪笑道:“好小子,你既知我老人家之名,为何还在此和廖道友动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害我老人家久等烦神,你如识得我老人家的厉害,乖乖让他把这丫头带走,我破例饶你一死!”
一阵微风,将他两只缺臂的衣袖,吹得不住摇晃,看来更像半截粗木。
甘子梧初生之犊不怕虎,虽已证实此人即是方今武林一大魔头,但见他双臂已断,武功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不由胆气一壮。
流目一看,苏白丽伏在马背上已是花容失色,抖得像筛糠似的,不由触动了灵机,他从容不迫地向阴狱地缺闵灵抱拳一笑,侃侃然说道:“阁下原来是闵老前辈,失敬,失敬!”
阴狱地缺闵灵得意扬扬,咧开大嘴笑道:“嗯!闲话少说,你趁早退过一旁,让廖道友把这丫头带走得啦。”
甘子梧虽在危急之中仍然不卑不亢,寻思妥善的对策,当下冷笑道:“我尊敬你是江湖先进,才先招呼一声,不料你们俩人都是一丘之貉,江湖之中讲的是规矩,如果在下见你闵灵的妻女貌美,以钱财作为交换条件,或以武力威肋,你心中作何感想!”
他因涉足江湖时日太浅,意不知这地缺闵灵和峨嵋一邪俱都是穷凶极恶之人,和这般人理论,无异是对牛弹琴,反而激起了两人的无名之火。
峨嵋一邪刚才吃了甘子梧两次大亏,心中怒气难平,忽地向地缺闵灵说道:“闵当家的,咱们别同他争论,早些把他打发了吧!”
廖村人生性狡猾,倏地扭身一闪,用了一式“丹凤起舞”,转身又向苏白丽那边跃去,他一心只在女孩子身上。
甘子梧怕他趁机抢走了苏白丽,心中十分焦急,正想扭身追去,不料地缺闵灵大喝道:“小子哪里走!”
话声未了,老怪物丹田一聚力,内力直透双袖,用的竟是内家上乘的“束丝成棍、束衣成枪”的武功。
但见两只虚飘飘的大袖,眨眼之间,已变得宛如两双铁棍也似。
甘子梧不由一惊,流目一望,敢情那峨嵋一邪廖村人已像一头大雁似的,凌空跃上马背,将苏白丽一把夹在腋下,又复一跃而去,转身竟向来路奔去。
幸亏地缺闵灵突地摇向廖村人断然一喝,说道:“廖老二休要如此猴急,老夫三招之内将这娃娃解决,咱们再走不迟!”
这寥寥数语,果然使欲挟美飞逸的峨嵋一邪立刻停止脚步,不敢再走。地缺闵灵喝止廖村人之后,倏见人影一闪,两只竖如铁石的大袖,一招“双龙夺蟒”,挟着两股呼呼的劲风,一先一后,分攻甘子梧“志堂”、“脑户”两大要穴。
甘子梧强敌当前,赶紧收敛心神,一见对方攻势歹毒,急忙一侧身,塌腰向后闪去,身影快速之极。
岂知地缺闵灵自被仇人断去双臂,所以练功之时,苦练双腿,补救没有胳臂的缺憾。
因此,甘子梧虽能躲过上盘攻势,却不料地缺闵灵右腿一起“旋风扫叶”,朝甘子梧下三路猛扫过来。
由于变化仓促,甘子梧刚刚闪过上盘两记险招,下盘陡然扫来一股劲风。
迫得猛力向上一跳,地缺闵灵运起“阴阳连环腿”,砰、砰、砰……一连踢出九腿,疾如闪电,脚脚踢向甘子梧小腹丹田要害。
甘子梧不由惊得一身冷汗,慌忙左闪右拒,几乎被他踢个正着。
地缺闵灵一连攻出一招九腿,并未将甘子梧击败,心中亦是暗暗吃惊。
甘子梧处于劣势,被地缺闵灵几记猛攻,迫得险象环生,汗水涔涔,正自心惊之际,地缺闵灵倏地一抖双袖,用了一式“探骊取珠”的招数,奔甘子梧锁骨和咽喉戮去,疾风凛然。
说也奇怪,坚如铁石的两只衣袖,经他攻出之后,忽地又恢复原先虚飘飘的状态。
一瞬间,衣袖如蝴蝶飘舞,施出恍如武当绝艺“水袖流云”的功夫,“嗖”的一声中途改变道路,反向甘子梧腰际缠到。
甘子梧心神一凛,凝聚的一口丹田之气,骤然一松,一个闪身已是不及,被对方袖角扫在肋下“气海穴”上,登时浑身酸麻,上气不接下气,翻身向后便倒。
地缺闵灵掀口怪笑,说道:“娃娃,老夫送你归西去吧!”
老怪物深陷的双目,倏地射出两道凶光,一抬右腿对准甘子梧小腹踢去。
时机紧迫,间不容发,甘子梧穴道受制,只有长叹一声,闭目等死。
在此一发千钧之际,翠绿的阡陌之边,蓦地闪出一条人影,声如洪钟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什么人敢在此行凶?”
这一声大喝之后,此人微微一扬手,打出二枚金光闪闪的暗器。
地缺闵灵抬腿之后,将要踏踢在甘子梧小腿之际,倏见阳光下飞来两片金光闪闪的暗器,状如树叶,疾如流星而来。
老魔触目之下,立刻心神一凛,脑中闪电似地想起方今武林五大宗派中,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沧海,那一手冠绝武林的金叶镖来。
要知地缺闵灵虽然估恶不悛,江湖阅历之深以及武功内力之高,在当今武林中却非泛泛之辈。他在略一判断之下,即知发暗器之人是谁,哪里还敢再出腿伤人,急忙一声怪叫,身如行云流水般地,向一旁闪去。
老魔判定对方掷出的两枚金叶镖,第一枚是先发后到,第二枚是后发先到。
由是,他立即摒息静气,看定了第二枚金叶镖,真个没有猜错半分,两枚震慑武林的暗器,在距离地缺闵灵尚有七八尺左右,第一枚金叶镖突然向下一沉,第二枚金叶镖则是呼的一声抢过前头,挟着一阵急旋风,猛向地缺闵灵的左太阳穴击到。
地缺闵灵已有防备,不慌不忙,举起大袖一拂,竟把快如流星的金叶镖震落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第一枚金叶镖倏地向下一旋,居然走了一个弧形,直奔地缺闵灵的“关元穴”打来。
闵灵得意地一声怪笑,内力一荡,直透左袖,“嗖”的一声迎着第一枚金叶镖拂去。
他一出手就破了来人两枚金叶镖,不由得意扬扬,咧开大嘴说道:“我道是什么高人,胆敢暗算老夫,原来是你苏老匹夫来了,老夫正在到处找你,不料你自投罗网……”
岂料“自投罗网”四字尚未说完,来人鼻中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老鬼你别猖狂。你再试试我这手‘霜叶满天’!”
随着这两句话,倏见他双手一扬,阳光下但见金光闪闪,恍如无数金叶自天而降。
说也奇怪,这一手“霜叶满天”打出之后,中途分为两路,宛如两缕金线,奔向地缺闵灵上、中、下三处要害打来。
地缺闵灵目睹满天流光似的金叶,像无数蝴蝶飞来,不由惊悸万状。
这才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冠绝武林的金叶镖,果然非比等闲,赶紧运气丹田,力贯双袖,迎着临空而至的金叶镖挥去。
正当地缺闵灵手忙脚乱的挥着两双大袖,舞落二十余枚金叶镖之际,那峨嵋一邪廖村人此时已看出眼前这突如其来之人,正是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沧海。
他此时尚不知腋下挟着的美女,乃是千手金叶的掌上明珠。
峨嵋一邪乃是偷机取巧之人,一见眼前情势十分不利,挟着苏白丽转身就奔。
甘子梧跟看廖村人挟着苏白丽姑娘要逃,不由万分焦急,却又苦于穴道受制,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幸好苏白丽姑娘仍在肋下挣扎,大声呼叫起来,此刻正是清晨时分,在这荒僻无人的田野,除了鸟鹊出林的“吱、吱”之声外,可说万籁俱寂。
故此,她这一声惊叫,来得十分清脆,方圆数十丈之内,听得清清楚楚。
千手金叶苏沧海陡然被这尖锐的女子叫声惊得心头一动,暗忖:“咦!这不是我爱女的声音么?”
他惊愕地流目一看,果然约在数丈之遥,有一个身着黑衣瘦长的道士,肋下挟着一个少女正向东边拔脚狂奔,身法十分快速。
千手金叶苏沧海,不禁惊喜交集,放声大叫道;“前面可是白丽么?”
他这一声大喝,内力震荡,宛如数口大钟响起共鸣一般,震人耳膜。
廖村人挟着苏白丽仓慌而奔,听到千手金叶苏沧海以惊人的内力,呼唤女儿之名,不由灵机一动,恶狠狠地向苏白丽叱道:“你少要大呼小叫,不然我一掌把你打死!”
说着振指点在苏白丽的哑穴上,苏白丽立刻“伊呀”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甘子梧这时也听出端倪来了,他虽然穴道受制,神智口齿仍很清楚。
当下大声叫道:“苏老前辈,赶快追赶那贼道,令嫒已被他劫掳而去了。”
这时地缺闵灵展开“阴尸身法”,上下跳跃,手忙脚乱地挥打,闪避弥天而至的金叶镖。
老魔仗着轻功超卓,内功及时发挥得宜,忙乱一阵总算将对方震慑武林的金叶镖躲过。
饶是如此,地缺闵灵的两条虚飘飘衣袖之上,一左一右,仍钉着两枚金光灿烂的金叶镖。
他不禁十分惊骇,流目一看,峨嵋一邪廖村人已挟起美人飞奔而去。
老魔气得暴跳如雷,怪声说道:“该死的廖老二,竟敢出卖老夫!”
咆哮之中,不禁将一股怒火,转移到甘子梧身上,见他正在大声嚷嚷,扭转身来向甘子梧躺卧之处走去,一面口中骂道:“老夫先把你这娃娃解决了再说!”
地缺闵灵话声刚出口,人已走至甘子梧身前,双目凶光一现,右肩突然一卸。
一股内家力道,立将一双虚飘飘的大袖,涨得像皮囊一般,对准甘子梧胸前,就要施袭。
千手金叶苏沧海距离地缺闵灵和甘子梧,虽然还有三四丈远,但在阳光闪烁之下,目力所及,明察秋毫。
这位德高望重武林的一代掌门,心中虽为营救爱女而焦急,一见甘子梧危急万状,心中立刻存下了救人为先之念。
他见这条阡陌十分倾斜,泥水成洼,当下一提真气,在阡陌上展开“银河泻地”的身法来,犹如滑雪一般,一溜烟似的,身子如过天流星,步履如风吹落叶,直向地缺闵灵奔去。
地缺闵灵卸肩时,将一股“阴煞功”寒气,贯入大袖,对着甘子梧袭去。
在此间不容发之际,千手金叶苏沧海,已如星飞丸落,鹤扑猿腾,直欺而来。
地缺闵灵已抖出一股“阴煞毒气”,甘子梧立感胸口一寒,宛如一把铁锤重重一击,一口真气立刻接不上来。
老魔忽然下毒手,正欲再施余威,致甘子梧于死地之际,冷不防眼前一花,身前飞落一条白色人影。
千手金叶苏沧海这时已认出地缺闵灵,沉声大喝道:“阴狱余孽!敢尔!”
地缺闵灵吃惊之下,心生毒计,当下一声响,陡然双肩一卸,上半身向左移开半尺,下半身纹丝不动,“嗖”的一声,双袖疾如旋风般地,向千手金叶苏沧海两边太阳穴扫来。
千手金叶苏沧海鼻中冷哼一声,不慌不忙地微一塌腰,用“移星换影”的身法,微微一闪。
地缺闵灵一阵惊悸之下,一击不中,倏地把左袖一抖,中途变招为“青龙泄尾”的招式,满蓄“阴煞功”的大袖倒甩回来,又向千手金叶左臂扫到。
千手金叶苏沧海见老魔断了两双手臂,竟能以本身真气,操纵衣袖,应用自如,招数精奇,心中亦不禁泛起几分惊愕之感。
他在微一怔思之下,仍是纹丝不动,容地缺闵灵大袖才一舒展,即已想出对敌之法,心中冷冷然一哼。
苏沧海轻轻一探左手,闪电似地一抓,竟然把老魔扫来的衣袖抓个正着。
要知地缺闵灵身上所穿这件长袍,两只衣袖乃是用产自边疆一种千年葛麻所制,坚固异常,通常刀剑无法割断,不啻金丝一般。
千手金叶苏沧海手抓衣袖,运起内家劲力来,往回一拐,一阵裂帛之声,葛麻衣袖齐中断了半截。
地缺闵灵惊骇之下,正好运力往回夺,这一中断,几乎失去了重心,矮胖的身子向后便倒。
老魔仗着内功深厚,猛然吐气开声,马步蹬桩,才将身形稳住,没有当场出丑,他连连受挫,荡起野性怒火,一头乱发根根直竖,凶眼冒火,大喝道:“老贼,休要卖狂,老夫和你拼了!”
千手金叶苏沧海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甘子梧,冷笑道:“该死的阴狱余孽,又在此做伤天害理之事,此一少年与你有何深仇大恨,要你用那阴毒无比的“阴煞功”致他于死地。”
地缺闵灵狂吼一声,道:“老贼,你少管我的闲事!”
说着振袖一抖,一长一短的双袖,发招为“凤凰展翅”,二次向千手金叶苏沧海“风府穴”和“志堂穴”攻去。
千手金叶见他来势凶猛,识得阴狱双缺这种“铁袖神功”和“阴煞功”的厉害,当下不敢怠慢,又因爱女被劫,忧心似焚,不愿与老魔缠斗。
陡然侧身一闪,展开一套“千叶掌”法,舞起一道拳山,一时但见掌影飘飞,仿佛千张树叶,漫空飞舞。
地缺闵灵见对方“千叶掌”法,如狂风骤雨似的打来,把心一横,使出阴狱派的“行尸身法”,一面展开“铁袖神功”和苏沧海拼斗。
他这种怪异的“行尸身法”,原是一边左跳右跳,闪避拳掌,一边口中啁啾连声,发出尖锐的怪叫,如枭啼鬼哭,令人听了毛发俱竖。
这种身法也是撩乱敌人心神的一种本领,同时两只坚利如铁的大袖,忽而向前直伸,忽而向下落,或扫头脸,或攻手臂,十分厉害。
千手金叶苏沧海一面出拳挥掌,一边冷笑道:“你这三分似人,七分像鬼的东西,这等左道旁门本领,也来卖弄!”
话未说完,“啪”的一掌,扫在地缺闵灵肩背上,接着反腕一甩,又在他腿上重重地劈了一掌。
地缺闵灵连中两掌,痛得连声怪叫,突然吸腹凹胸,喷出一口白气。
千手金叶苏沧海知道阴狱双缺,除了练就歹毒无比的“阴煞功”之外,还会口喷一种十分阴毒的“行尸气”,常人一嗅着了这种毒气,立即头昏脑胀,如果得不到适当的救治,不死也要大病一场。
千手金叶苏沧海心中一凛,决心除去此无恶不作的魔头,一拧身拔起三丈。
当他身悬半空之际,闪电似地自背上撤下长剑,凌空银光一闪,用了一招“玄鸟划沙”的招数,扑向地缺闵灵。
但见白虹一现,剑气冲天,老魔头惨叫一声,血花溅处,拦腰削成两段,死在地上。
千手金叶苏沧海施展冠绝武林的千叶剑法,杀死了地缺闵灵,深长地吁了一口气,一抬薄底快靴,擦净剑刃上的鲜血,将长剑还鞘。
他这时不觉走至甘子梧身旁,俯身一看,只见他双目紧闭,脸色灰白,呼吸沉浊,昏迷不醒。
苏沧海不由双眉一皱,急忙伸手替他先解开了穴道,又从囊中取出一只白玉小瓶,这小瓶之中,盛着珍贵无比的“千叶丹”,当初叶飞桐被玄真子震伤内腑,就全*这武林难得的“千叶丹”挽回了性命。
千手金叶匆匆拨开瓶塞,倒出一粒“千叶丹”,塞入甘子梧口中,随即伸出左掌来,向甘子梧肩背上一拍,叫道:“小兄弟,老魔已死,起来吧!”
他这蓄劲运功一拍,甘子梧海底拙火直升上来,迎着贤水一交,头脑清凉无比,立刻清醒过来。
甘子梧大叫一声:“好恶贼!”
原来他刚才被地缺闵灵袖中扫出的“阴煞功”,闭住了呼吸,血脉不能流通,一时昏厥过去。
经千手金叶苏沧海用先天气功,拍了他肩背一记,使他海底拙火升起,神智回复,穴道一解,立刻一挺身站了起来。
苏沧海见他复原站起,脱口说道:“那瘦长贼人胁下挟的可是小女白丽么?”
甘子梧这时已知他乃苏姑娘的生父,千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沧海,慌忙说道:“原来是苏老前辈,晚辈先谢救命之恩。咱们快去追赶劫走令嫒之人吧!”
说着匆匆行了一礼,转身展开身法向东边奔去。千手金叶苏沧海爱女心切,于是也随在他身后直追而去。
此时晨光已逝,一轮旭日高升在天际,蔚蓝色的天空飘荡着几片浮云,苍翠郁绿的田野,一望如碧,风吹田里青禾,摇来摇去,宛如碧海千顷,绿浪起伏一般,景色优美极了。
甘子梧和千手金叶苏沧海,因心有急事,忙于救人,在狭窄的阡陌上展开轻功绝学“银河倒泻”的身法,向东飞奔。
两人追了约有二盏热茶光景,不但未见峨嵋一邪廖村人和苏白丽的踪迹,荒村田郊竟连一个人影也未发现。
甘子梧心中虽然很忧急,到底不如千手金叶苏沧海为甚。
千手金叶苏沧海奔行之中,流目一看,只见眼前呈现出一条三叉路口,不由心中一凉,急得一头冷汗,倏地一收脚步,长叹了一声,说道:“唉!时间已经耽误太久了,那贼不知将小女掳至何处去了?”
甘子梧眼见面前这三叉路口,满植着青翠繁茂的垂柳,看来三条道路更是错综复杂,莫分东西南北,不由也叹息起来,说道:“前辈为救在下之危,竟耽误了营救令嫒,那劫走令嫒之人姓廖……时间一久,万一苏姑娘有什么不测,晚辈的罪就大了!”
千手金叶用手试抹一下额角上的汗珠,看着三叉路口一望无际的柳树,不住摇头嗟叹,道:“你不要过于自责,小女既和你在一起,必是由你相救,眼前道路一分为三,那厮不知从哪一条路逃去,实在令人难于推测!”
甘子梧沉吟片刻,说道:“苏老前辈,依晚辈愚见,眼前路有三条,那厮自会由其中一条逃逸,你我不如分头追赶前去,不知尊意如何?”
千手金叶闻言暗暗佩服甘子梧虽然年轻,却是机智过人,不由颔首说道:“小兄弟所说极是,事到如今,分头去追踪那厮,不失为一个较为妥善之法,方才老朽一时慌忙,忘了请教尊姓大名?”
甘子梧躬身一笑,说道:“不敢!不敢!晚辈甘子梧,家师尹一波,无意中在松竹观,从玄真派恶道手中,救下苏姑娘,正护送途中,不想冤家路窄,遇了意外!”
千手金叶心中忧烦无比,漫应了一声,说:“哦!原来甘小哥的令师,就是武林一派大侠岷江老人尹一波,咱们有话改日再作长谈,就此分头追踪吧!甘小哥先请!”
说毕伸手作势,让甘子梧先选一条小路前行,甘子梧微一躬身,谦谦说道:“老前辈先请,晚辈殿后!”
千手金叶心急如焚,当下也不谦让,飘身闪入左边一条道路而去。
甘子梧见苏沧海闪入左侧一条小道而去,当下略一犹疑,转身走入右边一条道路。
他自己再说不出因何不走中间小道,反要转入右边这条十分狭窄的羊肠小路,只是下意识地推测,廖村人乃是左道旁门之人,似乎绝不会从正中道路逃逸。
甘子梧走入这条崎岖狭窄的道路,四顾一看,尽是茂密的拔天大树。
莽莽丛林之中,树木种类繁多,由于枝繁叶茂,伸长蔓延,遮住了天上的阳光,故此他一置身树林,立感凉气袭人,阵阵花香沁人肺腑,将数日来的劳累和抑郁,一扫而空。
由于林中甚是阴暗,只有几线阳光,从树枝的空隙中透射而下,投射在地上,颇有几分情趣。
甘子梧心中牵挂于苏白丽的安危,一路上不顾枝叶和遍地棘草石块的绊阻,仍然展开身法,鹿行鹤伏,顺着夹道奔行。
他恍恍惚惚地向前奔走着,也不知经过多久,渐渐发现头顶上,光线慢慢暗淡下来,天已入暮了。
他不禁心急起来,同时也意识到时间不早了,眼下这片夹道和树林似乎漫无止境,永远也走不完似的。
他正在万分焦急,大有山穷水尽疑无路之际,突然两旁的树木愈来愈稀少,面前的道路也似乎愈加宽阔。
甘子梧不由喜出望外,一拧身,像一头大鸟似地向前疾扑而去。
这一扑之势甚是快捷,起落之间,已将剩余的树林走完。
走出树林之后,甘子梧不由深长地仰天吁了一口气,不料当他仰天观看之下,心中陡然泛起一阵焦急之感。
原来他在林中夹道奔行,恍恍惚惚,不知不觉,时光竟消逝得如是迅速。
他不觉流目四看,只见天际日光渐渐向西移动,四野尽是乱石荒草,远近环立着无数小丘,丘上蔓延着带刺的荆棘,许多不知名的野花,红、黄、绿相间相杂,开得繁茂而又妖艳。
甘子梧这时才察觉到自己是迷失路途了,不要说是追踪苏白丽的踪影了,恐怕今晚要赶回三叉路口,与苏沧海相晤也比登天还难。
他这一惊乱,竟急出一身冷汗,赶紧在乱石野草,小丘之下茫然地走了一阵,腹中不觉肌饿起来。
甘子梧已有一日一夜未进饮食,动手过招和长途跋涉,在在消耗体力原气,这一阵饥肠辘辘,使他感到眼前金星直冒,浑身疲乏不堪,于是不禁深为后悔,忖道:“此处荒凉无人,再往下走也是白费,不如及早回头往原路归去吧!”
走念至此,他正待扭身回走,蓦地山的那边传来一声长啸。
长啸声如裂石穿云,抑扬顿挫,内力充沛异常。甘子梧入耳惊心之际,不知不觉止足不前,不料啸声刚止,丘壁那边有人吟哦道:“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寂寞庭院苏侵皆,一珠帘间不卷,终日谁来!
金剑已沉埋,壮志蒿莱,晚凉天晴月华开,想得琼楼玉殿影,空照秦淮!”
清音袅袅,如泣如诉。甘子梧听得呆了,这首词原出自南唐李后主笔下。
李后主名叫李煜,文采风流,身遭家国破碎之祸,虽是亡国之君,却是一代词圣。
甘子梧这时受了这首词的感染,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不知不觉朗声喝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高人隐士,何不请出相见!”
甘子梧中气充足,声音洪亮,他这一出口呼喊,心中本存景慕之意,以为对方总要现身出来相见了,那知山中的人全不接腔。
他正在纳闷、诧异,猜想对方倒底是那一类人物之际,忽然响起了一阵箫声来。
这时夕阳已下,金乌潜形,一轮玉兔,直升中天,天空是夕照隐约,暮岚四起,山间的长草树林,振着天风,汇成天籁,互为应和。
隐藏在半山之人的箫声,一声一声的吹出来,但闻清音袅袅,灵和轻妙,宛如鸾凤交鸣。甘子梧几乎被这动人的音律迷惑住了,痴痴地立在山脚之下。
不料一曲吹过,几个韵律过去,突然转为金戈铁马之声。
一时如万军赴敌,千骑奔腾,又仿佛听见孤城被困,呼救待援,但是矢穷力竭,力与心达
甘子梧听到这一曲,热气一阵阵由丹田直升上来,满怀悲愤,几乎由胸膛里炸裂开来,恨不得拊臂切断,跳跃大喊一番。
但是,一个念头闪电也似的由脑中闪过,对方这曲箫声,分明是有心试自己的定力,自己如果心猿意马,一个按捺不住,必会走火入魔。
甘子梧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盘膝在石前坐了下来。
他按照尹一波传授的坐功口诀,五心向天,摒定心神,将脑中的七情六欲,完全驱除干净。
这样一来,一股丹田罡气方才慢慢降了下来,这一场天人挛战,比起那次在蹄风岭时,受天魔女柳傲霜施以绮罗色相的考验,还要利害。
山中人见这种金鼓杀伐的箫声,不能撼动甘子梧,曲调陡然一变。
缓缓奏出一种淫靡之音,瞬息之间,宛如西子捧心,娇啼婉转,轻歌曼唱,尤如少女怀春,荡人神志……
甘子梧被对方箫声一引,不禁有点意乱情迷,忽然想起谢小莉和苏白丽,那风华绝代,娇美脸庞,迷人的笑靥,窈窕婀娜的娇躯,浮现在脑际。
渐渐地甘子梧的面上隐约泛出一丝笑容,箫声愈来愈柔媚了。
更使人想起君子好逑之事,甘子梧好像耳边响起岷江老人尹一波的告诫之声,险而又险地将智慧定力发挥出来。
山中人见刚柔肃杀、狐媚之音,都不能打动甘子梧,不由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甘子梧仗着内功基础良好,岷江老人尹一波所传授的又都是玄门正宗心法,几番惊险,总算悬崖勒马,未为箫声所动。
他这时见箫声已止,山中人在深长地叹息之后,忽而朗声说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但你擅入药草谷总是待罪之身,如能通过我这‘五行乱石阵’,老朽不再追究!”
甘子梧听得清清楚楚,心中越加迷惑,不知此人究竟是何样人物?
此时,白日的余光已尽,云开雾散,天际升起一轮明月,蔚蓝色的天空,点缀着几点寒星,照射着山间林木和大石,仿佛洒下一地水银。
明月照着松林白石,十分迷人,甘子梧却是无心领略,脑中不时思索此人的话中之意。
突然,他的视线接触到半山之上,月明星稀之下,景物了然。
但见一条瘦长的人影,宛如巨鹤般地,自峭壁之上,流星飞丸似的向下急坠。
这奇怪的人影坠至山脚下,忽地收了身法,甘子梧顿觉眼前一亮,由于距离甚远,目力所及,无法看清此人的面貌。但却可以约略看见,此人身着罗衫,夜风吹得衣袂飞舞,飘飘欲仙,大有超凡脱俗之感。
甘子梧不由奇诧地忖道:“如果判断不差,则此人即是数次以箫声试探我定力之人,眼前敌友难分,我倒不可大意!”
走念至此,好奇之心油然而生,略一衡量,自己立身之处距离那片峭壁,不过十丈远近,不禁又想道:“管他是敌是友,既已来此,何苦再顾前顾后,不如往前一看!”
于是猛提一口丹田之气,挺身一跃,向前纵去,不料起落之间,只跃了三丈远近,眼前却呈现出一片乱石来。
甘子梧一见这片乱石,陡然想起方才此人所说的“五行乱石阵”,心中砰然一动,举目四观。
其实他此时已走入“五行乱石阵”之中,只是自己犹未觉察而已。
眼看那条人影竟立在山脚一块大石之上,甘子梧可望而不可即,不由大喝一声道:“阁下既是高人侠隐,苦苦戏弄我甘子梧,其意何在?”
这一声大喝,声音十分洪亮,嗡然引起群山回响。那卓立在石上的人影,半晌笑而不言,须臾间又喃喃说道:“时辰已到,机缘难求,要看你的秉赋和造化如何了。”
话声甫落,顷刻之间,天空明月遽忽起了一道黄晕,天气突然一变。
甘子梧仰天一看,忽感山中寒风四起,群山之间散升出阵阵青雾,起先极为淡薄,逐渐那青色雾气愈来愈浓。
甘子梧面临这种变化,心中几乎没了主张,恍恍惚惚地踏入“五行乱石阵”而去。
当他向乱石堆中奔去,立感一阵甜味刺入口鼻,起先十分舒畅,渐渐变得昏头转向,浑身难受。
起先他以为数丈方圆的一片乱石,不难走出,那知一进了石阵,眼前光景突变,眨眼间,自己好似陷入深山之中,被数百座山峰包围,天上黑沉沉的看不清明月,心中不由一阵发慌,同时那股似甜非甜的青雾,更感五内俱焚,口渴难熬。
心中越慌,浑身更感不适,于是脚下不停地奔跑,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程,走了多少时候,走得精疲力尽。
但他仍勉力支持身躯,猛提一口真气,放开脚步继续狂奔。
突然眼前一花,白茫茫一片,全身好像陷入云海包围里,情形又有点和大雾行舟相似,甘子梧吸入那股青雾,胸腹好似将要炸裂一样,五脏六腑像要颠倒一般。
他一时汗流浃背,心中一急,情不自禁地高呼起来,只喊得声嘶力哑,四肢无力,昏天黑地之中,忽然看见眼前有一团白色影子,在青雾中由远而近。
甘子梧这时已因过度的痛苦和惊悸,神智昏迷,大喝一声,挥拳向那团白影击去。
岂知当他忘情拼命地向那白影扑去,“砰”地一声巨响过后,便浑浑噩噩失去知觉。
不知经过多久时光,甘子梧忽觉有人用手摸着自己的胸部,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由此人的一双手掌中流出,缓缓导入自己体内。
甘子梧此时感到通体舒泰,神智清醒,“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清水来。
睁眼一看,原来发现他自己正躺在一块光滑如镜的大石之上,这块大石似乎正是先前那人影站立的石块。
甘子梧这时才看清自己身边坐了一位老人,年逾知命,须发漆黑如墨,精神奕奕,双目精光湛湛,脸色红润,似乎已练到归真返璞,返老还童的境地。
老人见甘子梧已幽幽醒来,红润的脸上略露喜色,带着几分感慨说道:“你就是甘子梧吗?唉!山中无甲子,岁月逐如飞。老朽二十年深山遁屋,心境明爽,静如止水,今夜却略生尘世之念,闭事休提,你先起身说话!”
甘子梧听得如坠五里雾中,脑中疑诧之间,倏见对方右手微微一收,沉声道:“起来说话!”
一股绵绵不绝的力道,立刻将甘子梧吸得把持不住,借力站了起来。
甘子梧挺身站起后,陡然感到精神充沛,体力大增,他脚下原有一块大石,给他微一伸脚用力,石块顿时粉碎了一地。
老人微一沉吟,忽然面露喜色,说道:“好了,好了!甘子梧,从今以后,你的‘任督二脉’、‘天地之桥’已通,内功造诣已是一刻千里,到了炉火纯青境地,今后行走江湖,武林中甚少你的对手了。”
甘子梧被对方这一席莫测高深的话,弄得惊喜交集,奇诧已极,怔怔地望着老人,一时竟是默默无言相对。
月明如镜,群星闪耀,一阵山风起处,吹醒了甘子梧的感应和神智。
山间的气候变化太大,甘子梧在初进此谷之际,原已感到有些衣不胜寒,不料此刻却感到体内似有炭火燃烧,丝毫不觉寒冷。
由是,他才真正体会到老人所言不虚,心中不由泛起一阵喜悦,急忙躬身长长一揖,说道:“晚辈误入贵谷,又不知前辈鹤驾在此清修,如有冒昧莽撞之事,敬请切勿见责。敢问前辈高姓?”
老人淡淡一笑,手抚黑须,说道:“你问老朽姓名,三十年来连我自己也已经遗忘,世人因老朽行踪无定,如同飘萍一般,都称我为飘萍老人。老朽因与你父甘如石生前有一段因缘,他生前与一名叫柳傲霜的女子,发生一段不正常的感情,因此招致非议,世人但知落石下井,恶言中伤,可叹甘如石一个光明磊落,武功卓绝的男儿,死后仍落得一身罪名,含恨泉下……死不瞑目了!”
他说至此处,一双浓黑的剑眉紧紧锁在一起,言中之意似乎充满愤慨和惋惜。
甘子梧听到后来,越听越觉得可怕,骤闻父亲生前的事迹,更如冷水浇头、怀抱寒冰,脸色愁苦地向飘萍老人说道:“晚辈因先父早经辞世,由寡母抚养成人,对先父之死,始终怀疑不置,这是做人子者最痛心之事,老前辈既与先父有旧,如能指引真相,晚辈终生感激不尽!”
飘萍老人摇了摇头,沉声说道:“甘子梧,老朽很能了解你此时的心情,但这种事关上一代的恩怨牵缠,复杂微妙,一个处置不当,就要掀起无端大祸,因此,依老朽之见,你最好还是不要追溯前因。”
老人因甘如石之死,以及他生前和柳傲霜之间一段不为世人谅解的情感,内情异常复杂,略为处置不当,即将引起甘、叶两家的血腥大祸,因此不愿说明。
甘子梧听至此处,心中发急,改用恳求的语调说道:“不瞒老前辈说,晚辈此时心情痛苦万分,是否能请老前辈指引迷津,不使我甘子梧陷于不孝不义之名?”
飘萍老人脸泛不悦之色说道:“甘子梧,你得福不知,还要老朽为难,你可知老朽为了替你增加功力,用心之苦么?”
原来这药草谷中,每至月之中旬,山间涌出一种青雾,习武之人如能吸入体内,即可借此打通生死玄关,武功于是大为增进。但又有一难关,就是这种青雾升起之际,吸入体内之人,必须拼命奔跑,不使周身血脉阻滞,否则一经吹入青雾,反将窒息而死。
飘萍老人不但武功已练得出神入化,并擅文王神算。
当他算到今夜这药草谷中,必有不速之客来临,心中不由起了一个奇念。甘子梧自报姓名之时,飘萍老人已推断出他乃甘如石的后人,当即存下造就甘子梧之念。
他先用箫声考验甘子梧的定力,觉得满意之后,诱他进入自己摆设的五行乱石阵。
青雾四升之际,甘子梧被“五行乱石阵”所困,慌急之中,放腿狂奔,体内血脉加速流动,青雾也在甘子梧四肢百骸中发动。
直到他吸足青雾,精疲力尽之后,浑浑噩噩的昏迷了过去。
随后,青雾渐渐散去,飘萍老人见时机成熟,当下步入“五行乱石阵”中将甘子梧挟了出来,然后不惜消耗本身真气,帮他打通生死之桥和任督二脉。
甘子梧听得心头一凛,惊出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说道:“晚辈实在不知老前辈如此用心良苦,关于先父生前之事,如果前辈认为时机未到,不愿赐告,晚辈自是不敢相强,但愿有朝一日,老前辈能大发慈悲,指引迷津,甘子梧死而无憾!”
飘萍老人略一沉吟,脸色凝重地说道:“甘子梧,你已吸取了武林人物梦寐难求的药草谷青雾,生死玄关已通,今后江湖之中,甚少有你的敌手,老朽眼下尚有许多未了之事待办,不能重履尘世,一俟诸事办妥,为你们甘家之事,少不得要下山一行哩!”
甘子梧听对方如此一说,不觉心中放下一块石头,脸色虔敬地说:“晚辈谢前辈栽培之德,但愿前辈仙驾早日出山,将先父死因,赐告晚辈,永生不忘!”
飘萍老人微一颔首,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唰”地一声打开扇面,对甘子梧说道:“你来看,这把折扇乃是当年一位老友所赠,老朽闭来无事,在扇面记下几样武功,你的内力已大为增进,如能再照扇面上所记武功勤加练习,自有你的好处。咱们相识一场,总算有缘,老朽就以这把折扇相赠,做为见面之礼,你好好收藏吧!”
甘子梧不由喜出望外,双手接过折扇,恭恭敬敬地说道:“多谢老前辈厚赐,晚辈一定遵示苦练,绝不使老人家失望就是!”
说着将折扇收入怀中,肃手而立,静候飘萍老人发话。
飘萍老人略一沉思,说道:“甘子梧,我这药草谷中,原来不留外客,咱们后会有期,你从来路去吧!”
忽觉一阵轻风起处,眼前已失去飘萍老人的踪迹。
甘子梧除了惊叹和迷惑之外,由于飘萍老人身法太快,真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要挽留已是不及。
这时皓月在天,清风徐来,山间气候十分寒冷,淡淡的岚气,又从山头冉冉升起,四周宁静极了。
甘子梧只得缓缓向前举步,流目一看,先前困住自己的“五行乱石阵”已不知在何时化去,眼前只剩下一片乱石,嶙峋参差静静地散置着。
想来此阵已被飘萍老人自行拆去,于是聚起真气,鹿行鹤伏,仍向来路奔去,起落之间,已奔抵那片丛林,快速得连自己也料想不到。
这时他心中不由为苏白丽的安危,和千手金叶苏沧海在三叉路口之约焦急。
眼见时已入夜,约定相见的时刻已过,岂不失信于一位初见面的长者。想来想去觉得十分困恼,恍恍惚惚地穿入原先经过的那片森林而去。
当甘子梧一口气从森林中穿出,抵达三叉路口之时,已是深夜四更时分了。
此时明月的光辉十分皎洁,照得大地一片银白。甘子梧在三叉路口一带,运足目力,凝神细细一阵搜看,发现在一棵大树之上,嵌着一枚金叶镖。
不用说这枚金叶镖,一定是千手金叶苏沧海临行前留下之物,看来他一定在日落之时到此处来过了。
甘子梧无可奈何,只得将金叶镖从树干上取下,收入囊中,脑中却在苦思,千手金叶苏沧海有否将苏白丽自峨嵋一邪廖村人魔掌之中救下。
他正在为此事烦恼之际,忽见左侧一条林荫道内,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哭声。
在这夜深人静之际,这哭声十分幽怨,在幽怨之中又似乎充满了绝望。
甘子梧数日以来,迭逢奇遇,脑中正在为苏白丽被劫之事担忧,因这女子的哭泣之声,不禁想起苏白丽姑娘,脑中顿时浮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忖道:“这不会是苏姑娘吧?但她又因何如此悲伤呢?”
走念至此,不由一阵紧张,一拧身,轻如柔叶般地向那段林荫之中纵去。
外面有着明洁的月色,但是这林荫道中,却因为头顶上枝叶茂密,遮住了月光,故此内中阴森森、黑沉沉,只有顶上枝隙中,透射进来几线月光,点缀着暗黑的林荫。
甘子梧蹑足潜纵,悄悄地往前掩去,脑中却不住在推测,这哭泣的女子是谁?会不会是苏白丽姑娘?
他怀着奇诧无比的心情,走了约有数箭之地,忽见一个池塘展现在眼前。
林中夜风飒飒,吹得池水粼粼起波,一个接一个的涟漪,在黑夜中扩大起来,使人眼花缭乱。
甘子梧忽获奇遇。腹中吸入药草谷中的青雾,又得飘萍老人及时为他打通“生死玄关”,功力何止增强了数倍,略一聚气,目力所及,已能明察秋毫。
只见这池塘竟有二三十丈方圆,四周环植着层层密密的修竹。
这时,哭泣之声,又随着夜风吹送过来,甘子梧砰然心动之下,略一巡视,发现池塘中一块凸出的大石之上,似乎有人体在蠕动。
他登时“哦”了一声,脑中浮起一个奇兀的念头,忖道:“莫非那厮竟将苏姑娘掳劫到这隐密的所在来啦?”
动念快如闪电,当下略一衡量,不由微微皱眉,原来自己立身之处,距离那块大石,少说也有十七八丈。
甘子梧偶而一低头,发现浮萍片片,在救人情急之下,毫不犹豫地,丹田聚气,挺身拔起向前一纵。
瞬息间身子几乎和水面相接,他倏地以脚尖在浮萍之上微一借力,用“登萍渡水”的上乘功夫,借力换气,陡然用“金鲤翻波”的身法,又向前纵了数丈。
如此起落之间,借着“登萍换气”的力量,身子像飞鸟般地掠上凸出的大石,足下没有一点水珠。
当他刚刚落脚在大石之上,陡然凉风四袭,水花乱撞,不禁自心底泛出一阵寒意。
同时,随着这寒风,一股中人欲呕的腥味,透入口鼻。
甘子梧慌忙凝目一看,几乎出声喊了起来,眼前呈现出一片凄惨无比的景象。
原来这块约有二丈方圆凸出的大石上,绻伏着一个身着黑衣,体态窈窕婀娜的少女,在少女四周围着一群毒蛇。
说来甚是奇怪、惊人,为数不下三十条毒蛇,不知被什么人用铁丝缚住尾部,拼命向那女子身边挣扎游去,一时却还有数寸距离。
这座池塘已不在树林之中,天上的月光,清澈地映射下来,将池塘和大石上的事物,照得清清楚楚。
此时,那女子带着惊悸和恐怖的脸庞,已展露在甘子梧的眼帘之中,不禁脱口惊呼道:“苏姑娘,你……你怎会……”
他的脑中充满了苏白丽的影子,以为她必是被峨嵋一邪廖村人掳劫来此,因此他出口就呼出苏白丽之名。
不料那身着黑衣的少女,一见甘子梧之面,又听他口呼苏姑娘,不由又惊又喜,又妒又怨。
她忽地嘤咛一声,哀哀哭泣起来,出口说道:“我不是什么苏姑娘……你……你大约已经把我的名字抛诸脑后了。唉!你快把我杀死,省得我在此受活罪,我倒底为谁才苟活至今……”
甘子梧如被一盆冷水浇泼头顶,这时,他已知道这黑衣少女并非苏白丽,而是谢小莉。
他如梦呓般地扑向谢小莉的身前,说道:“小莉,我真想不到会是你。唉!说来一言难尽,你不是在蹄风岭的吗?怎会到这里来呢?”
他说话之时,群蛇因饥饿已极,一见甘子梧停在较近之处,纷纷向他游来。
甘子梧因心内痛惜谢小莉,见毒蛇凶猛游来,怒啸一声从衣中拔出长剑,振腕一舞,用了一招“力扫千军”之式,但见寒光起处,三十多条有儿臂粗细的毒蛇,已被斫得血肉模糊。
眨眼之间,一群毒蛇已被甘子梧杀死。谢小莉见他杀了毒蛇,清瘦美丽的脸上,露出几丝安慰的微笑。
甘子梧见她展开了笑脸,急忙说道:“这些毒蛇是谁抓来放在此处的,你是被谁害成这般模样?是不是你师父做的这些事?”
谢小莉凄然欲绝地说道:“自从你那夜走后,我师父就怀疑是我做的手脚,经我巧言掩饰,我师父还是怀疑我,将我囚禁起来,后来我偷偷地跑出来,躲在古墓一带,遇到一位姓叶的少年,承他好意护送了我一程,后来分手之后,还是被我师父捉住,凌辱我一番,点了我的穴道,捉来这些毒蛇,让我受尽惊骇,痛苦而死,要不是你来,我早晚必要葬身蛇腹而死……”
她哀怨欲绝地对甘子梧倾诉别后的遭遇,甘子梧一时十分激动,感慨地说道:“都是我害得你受如此的痛苦。柳傲霜现在何处?我一定要找她算账!”
谢小莉长叹了一声,愁苦着脸说:“你那点本领,如何会是我师父的对手?你今夜来了,我能在死前见你一面,已是心满意足了,你虽然杀死了毒蛇,还是无法救我的命。”
甘子梧见她衣衫褴褛,容貌憔悴,心中甚是怜惜,情不自禁地低头看了一下她绻缩在地的娇躯,奇诧地说道:“你身上还有带伤吗?柳傲霜点了你的什么穴道?”
谢小莉颦眉苦笑,幽幽说道:“唉!见了你的面,我已是做梦都想不到了,师父点了我的“气结穴”,用的又是她那诡异的独门手法,你怎能解得开……”
甘子梧听她说到这里,突然伸手在她“气结穴”上一拍,不料手指触到的,乃是冷冰冰的胴体,不但未能替她解开穴道,反将谢小莉弄得呼叫起来。
谢小莉痛苦地喊道:“快些住手,你这样反而增加我的痛苦……”
她已被天魔女柳傲霜点了穴道,放在池中大石之上,困了一日一夜,惊骇、痛苦,难以言喻,此刻被他指头一触,立刻痛彻心肺。
甘子梧一拍之下,未能将谢小莉穴道解去,心中一阵大骇。惊道:“我往日听说方今武林之中,有人擅此独门点穴、解穴手法,不料那狠毒阴险的柳傲霜竟用你来以身试法,其用心之狠毒,令人切齿。好!这样也罢,让我来背你离开此地,再设法替你解去穴道!”
谢小莉脸泛一片感激之色,说道:“你别枉费心思啦!我如能逃出师父的掌握,今天也不会被困在此。依我判断,师父大约会在一二日后,来此看我死了没有,在我未死之前,有一点小小的要求,不知你能不能答应?”
她说着忽然露出凄楚的乞求之色,这时甘子梧蹲着身子,用双臂扶着她的上体,免得被嶙峋的石块触碰,使她异常感动。
甘子梧一时怔然不知所措,沉吟了片刻,苦笑着说道:“你别尽想这些傻念头,只要是我能办得到的事,赴汤蹈火,我都不会皱一皱眉头,你尽管说好了!”
谢小莉淡淡一笑,说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求,只是希望你能在此陪我一日一夜,直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请你把我的尸体投入池塘中,免得被我师父来了,要我落不了一个全尸。”
这种绝望凄楚的语言,经一个二九年华的少女说来,实是人间一件极其悲惨之事。
甘子梧情感丰富,而又充满正义感,他见谢小莉说出这种痛苦、绝望之言,不禁心痛鼻酸,沉声道:“谢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柳傲霜不来是她的运气,若要来时,我甘子梧与她誓不两立。来,让我背你渡过这座池塘,再作计议!”
他这时露出恳求之色,心中只怕谢小莉不肯和自己一同离开此处。
谢小莉自是明了他此时的心情,颦着黛目,悻悻地说道:“唉!有你这番心意,谢小莉虽死也是心甘情愿啦!我不愿你为我受累,只要求你在此陪我一下!”
甘子梧心中既愤慨又焦急,说道:“谢姑娘,请你千万别再固执了,赶快跟我一同走吧!眼下还有一位和你像孪生姐妹一样的苏姑娘,被一个魔头掳劫而去,我因受其父之托,不能置之不问,时机紧迫,还请姑娘三思!”
谢小莉见他这种诚恳焦急之态,不觉心软了,感叹道:“你说的那位苏姑娘,我早就听人说过了,她也有灾难吗?真是红颜薄命,唉!既是如此,我就随你去吧!反正死在你的身边总比曝尸郊野好。”
甘子梧见她不再坚持己见,不觉转愁为喜,当下一挺身,双臂微一用力,将谢小莉背在身后。
谢小莉眼见池水悠悠,立身的这块大石,离岸约有十七八丈,不由蹙紧了眉头,悻悻说:“这儿离岸上看样子至少也有十七八丈远,咱们两个怎能渡过?”
她不知甘子梧在极短的时间内,另有奇遇,武功一道,突飞猛进。
甘子梧方才飞越一座池塘,已是成竹在胸,当下也不答话,一提真气,用了一式“金鲤倒穿波”的身法,一纵就是数丈。足尖一点池中水草,借力换气,几个起落已跃登对岸而去。
谢小莉原先知道甘子梧的武功,比自己高不出多少,如今分别不久,他的轻功竟会有这种惊人造就,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当甘子梧身如柳叶般地落脚对岸之时,她不禁怀疑地问道:“咱们别后不久,你的轻功居然进步神速,莫非另有奇遇?”
甘子梧因飘萍老人隐居深山,久已不履中原武林,破例造就自己,无非是看在亡父的面上,因此不愿将此事告诉谢小莉。
他淡然一笑,说道:“武功一道,在乎自己发奋苦练,我这点子微末之技,算得了什么?”
谢小莉聪明灵慧,见他不愿据实相告,当下不再追问,迷惑地笑道:“你真了不起,武功一日千里,恐怕不久之后,江湖上无人是你对手哩!”
甘子梧知她言语之中,含有几分讽刺之意,当下“哼”了一声,并未作答。
谢小莉忽然一蹙黛目,在甘子梧背上“呀”地一声,呼叫起来,说道:“嗳哟!疼死我啦!”
她伏在甘子梧背上,娇躯僵直冰冷,不能转动,稍一颠动,即是痛苦不堪。
要知“气结穴”乃人生三十六大要穴之一,一经点中,周身血脉阻滞,不但呼吸不便,只要有一些转动,即痛彻心肺。
甘子梧见状慌了手脚,急忙停下身来,问道:“谢姑娘,你师父这独门解穴秘诀,难道不传门人?你没跟她学过么?”
谢小莉幽幽地说道:“师父这种独门解穴手法,我学是学过了,口诀也还记得,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甘子梧不由心头一动,说道:“姑娘是否能尽量记忆,将那解穴口诀告诉我,难道不就解决了么?”
谢小莉苦笑道:“唉!能记起来就好了,我这些日子来,提心吊胆,精神恍惚,一时之间,只怕记不起来!”
甘子梧一时也想不出妥善之计,但又不忍心见谢小莉忍受这种痛苦,说道:“时间拖延愈久,你所受的痛苦也愈大,眼前实在想不出一个妥善之法。”
谢小莉黛眉紧蹙,凄然欲泣,愁苦地说道:“唉!你最好先把我藏在一个较为隐密的所在,再去找那位苏姑娘吧!”
两人正在谈话之际,突见林荫道上,疾如流星飞丸般地飞来一条人影。
甘子梧见来人身法奇快,起先以为是天魔女柳傲霜来了,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
谢小莉一见那条人影,竟也骇得叫出声来。不料来人已先出口喊道:“甘贤契,白丽,你们找煞老朽也!”
甘子梧定睛看时,来人原是千手金叶苏沧海,不由脱口说道:“苏老前辈,令嫒芳踪沓沓,莫非老前辈已有发现?”
千手金叶苏沧海,见他身后的黑衣少女,以为就是女儿苏白丽,眼下见甘子梧反问自己女儿芳踪何处,不由大感惊愕,一时如坠五里雾中。
这位金叶教一代掌门长眉一皱,电掣般地闪至甘子梧身前,瞪目一看,越看越觉得谢小莉就是自己唯一的掌珠苏白丽。
当下虎目一瞪,说道:“怎么?你们这些年轻孩子,真是太不懂事啦!老朽连日疲于奔命,五内如焚,你们还要作弄于我,真真气死我也!”
可笑他因年老惜女,爱女心切之下,竟以为甘子梧和自己女儿联手起来开自己玩笑。甘子梧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急得直顿脚,说道:“苏老前辈,千万不要误会.这位谢姑娘因为和令嫒容貌相似,常常被人误会,连晚辈初次遇到苏白丽姑娘之时,也误将她认为这位谢姑娘了!”
谢小莉这时才知眼下这须眉苍白的老人,正是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沧海,也就是那位苏白丽姑娘的生父,见他竟误会至此,不觉格格大笑起来。
千手金叶苏沧海见谢小莉大笑起来,以为自己的女儿如此不孝,勃然大怒,大声喝道:“大胆丫头,竟敢戏耍你亲生之父.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一顿!”
谢小莉无可奈何地一笑,说道:“这位老前辈快不要误会啦!我叫谢小莉,是天魔女柳傲霜的徒弟。你女儿已经失踪了,如果我死不掉,你一定要把我认做女儿也可以。”
这时千手金叶苏沧海,神智渐渐清醒,不觉恍然大悟,不住地捶胸顿足,叹道:“唉!我今夜真是气糊涂了,竟错怪了二位。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这位姑娘和小女实在太像了,连我这亲生之父骤见之下,也无法分辨,还请甘贤契和谢姑娘不要见怪。”
甘子梧见状心中甚是不忍,急忙向他解释道:“老前辈爱惜子女,原是人之常情,昨晚之约,晚辈因误入迷途,一时赶不回来,一定让老前辈等急了,老前辈追了一日夜,可曾寻出一些端倪?”
千手金叶苏沧海仰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老朽在这方圆数十里之内,奔跑了不知有多少遍,哪有小女踪迹,本想一路追踪下去,又恐贤契来时焦急,放心不下,这才去而复返。”
他说至此处,不觉凝目看了一下谢小莉,见她形容憔悴,衣着破旧,一双明眸之中,充满了惊悸和痛苦,不由十分奇诧,说道:“甘贤契请恕老朽多言,这位谢姑娘莫非身染重病,不能行动……”
谢小莉黛眉一颦,凄苦地一笑,眼眶一红,几乎流下泪来.幽幽地说:“我……”
甘子梧怕她为难,当下将天魔女柳傲霜对她追踪迫害之事,扼要地向苏沧海说了。
千手金叶双眉一挑,怒道:“好个心狠手辣的柳傲霜,竟用这种阴毒手段,对付自己弟子。她不来便罢,如若来时,老朽倒要以一手‘千叶剑法’斗一斗这个女魔头。”
他说着走至甘子梧身前,微微一伸手臂,搭在谢小莉的背上,说道:“甘贤契,你先松松手,让老朽来试试看,是否可以借我那‘千业灵丹’之力,先替她止住痛苦,让她神智清醒,记起解穴秘诀。”
当下微一用力,已将谢小莉托起,地下绿草如茵,当下将她轻轻放在厚草之上。
千手金叶苏沧海,不但武功剑术冠绝一时,生平更精擅岐黄之术,百宝囊中有的是各种珍贵药草,和他那驰誉江湖的“千叶灵丹”。
苏沧海伸手在谢小莉腰上微微一按,不觉双眉一蹙,说道:“好阴毒的点穴手法!”
谢小莉被他手指微微一按,立刻痛得玉容惨白,香汗涔涔,尖声呼叫起来。
千手金叶苏沧海,更不怠慢,急忙取出一个晶莹透明的玉瓶,拔开瓶塞,倒出二粒“千叶丹”,要谢小莉张开口来,吞服下去,随即对她说道:“你赶快闭起双目,摒除一切杂念,片刻之后,你就可以调息运气,不再感到痛苦了。”
谢小莉如言闭起双目,那两粒“千叶丹”滑入口腹,清香已极,立有一股热流,穿行于自己的五脏六腑和奇经八脉,虽未能解去“气结穴”,周身已不再感到痛苦,当却摒除杂念,不再胡思乱想。
谢小莉服了“千叶丹”,美脸上浮出一丝微笑,静静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脑中却在苦苦思索天魔女柳傲霜当初传授自己的解穴口诀。
千手金叶苏沧海低声说道:“姑娘,此刻觉得舒畅多了吧?”
甘子梧也在一旁说道:“快想想那解穴秘诀吧!好让苏老前辈替你解穴!”
谢小莉美丽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一片青春的红晕,和一丝感激的微笑。
这时黑夜已在不知不觉中消逝了,曦微的晨光,从东方透射出来,拂晓的冷风吹送过来阵阵清沁的花香。
绿草如茵,在晨光的反射之下,显得青翠欲滴,映着谢小莉娇艳的红颜,动人极了!
凤楼梧桐第十二章百步神拳镇山寺
初升的旭日,像沉睡初醒的婴孩,曦和地照射在青翠欲滴的草地上,夜来的寒露,在草叶上像小珠子在滚动,晶莹夺目。
甘子梧迷惑而焦急地凝注着两颊绯红、神情安详的谢小莉,只见她黛眉微颦,似在苦苦思索天魔女那项独门解穴秘诀。
千手金叶苏沧海,紧锁着眉,望着地上躺卧着的少女,愈看愈觉此女太像自己的爱女白丽了。
但是,世事难料,祸起箫墙,父女重逢竟未见一面,她又被人劫掳而去,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甘子梧微倾着身子,说道:“姑娘,不要心急,一时想不出来,不妨慢慢想,眼下之事,切忌急躁!”
谢小莉微微睁开星眸,娇柔地说道:“我真是笨极了,到了这种紧迫关头,还是想不出师父传给我的解穴秘诀!”
千手金叶苏沧海说道:“姑娘但请静静去想,有老朽在此,谅那天魔女柳傲霜也奈何不得你!”
谢小莉用感激的眼光,投向这位须眉皆白的一代奇人,叹道:“老前辈请勿为我耽误了营救令嫒,但不知是那路江湖人物所为?”
苏沧海摇头嗟叹,道:“姑娘目下养神要紧,切勿再为小女之事分心!”
谢小莉表面虽然不再蹙眉,芳心之中仍然十分焦急,当下凝神去虑,苦思天魔女独门解穴秘诀。
人在情急之中,常常会产生急智,她在一阵思索之下,忽然恍然领悟。
她骤然睁开星眸,兴奋而激动地说道:“哦!我想起来啦!”
甘子梧不由心头砰然一动,说道:“此处没有外人,请姑娘快些说出来吧!”
谢小莉当下低声将天魔女柳傲霜所传独门解穴秘诀告诉了甘子梧。
甘子梧记忆力甚强,当下就将口诀默记,转告千手金叶苏沧海。
千手金叶双眉微微一蹙,低沉地说道,“天魔女柳傲霜这种独门点穴、解穴手法,果然甚为诡异、厉害,如若不懂其法之人,轻率从事,不但不能解除受制穴道,一个不当,反会致人于死命,谢姑娘请闭上双目,待老朽替你解穴。”
这位金叶教一代掌门,将口诀默默诵读一遍,然后潜聚丹田真气,沉声大喝道:“开!”
倏见他振指一点,一股内家劲风,进指而出,扫在谢小莉“气结穴”之上。
谢小莉陡感浑身一热,如泉暖流,顺着全身要穴循环一周,立觉舒畅无比,通体安适极了。
她在一阵喜悦之下,一提丹田之气,腰肢一挺,矫捷地站了起来,笑吟吟地说道:“哎呀!我不碍事了,多谢苏老前辈解穴之恩!”
甘子梧在旁不禁为谢小莉高兴,说道:“有劳老前辈解厄了!”
千手金叶苏沧海呵呵一笑道:“两位不要多礼,老朽尚有一事,要请问谢姑娘。”
老人心忧爱女安危,眉宇之间不觉浮起无限忧色,被谢小莉看在眼中,浅笑道:“老前辈就是不问,晚辈也想要请教。”
她说着扭头向甘子梧问道:“你能将掳劫苏姑娘那厮的相貌特征,武功所属何宗派对我讲述一番么?”
甘子梧略一沉吟,说道:“那厮身材瘦长,举手投足似是属于峨嵋一派,在下江湖阅历太浅,不知姑娘认识此人否?”
谢小莉黛眉微颦,脱口说道:“如果我猜测不错,那厮必是峨嵋一邪廖村人,此人乃是峨嵋叛逆,在江湖中恶名昭彰,苏姑娘被他掳去,甚是可虑……”
千手金叶苏沧海闻言顿足大叹,怒道:“好大胆的峨嵋叛逆,竟敢欺侮到我‘金叶教’头上来了。”
他一时忧心忡忡,怒不可遏,连脸都气白了。谢小莉略一沉吟,慎重地说道:“苏老前辈,眼下之事,最要紧乃是设法追寻那峨嵋一邪廖村人的踪迹,此人既已不为峨嵋派所容,大庙不收,小庙不留,足迹无定所,倒是一件颇为棘手之事!”
甘子梧剑眉一轩,低声道:“话虽如此,咱们岂能任苏姑娘陷于魔掌?”
千手金叶苏沧海此刻已是忧心如焚,森严地说道:“多承二位为小女操心,谢姑娘既已一言道破,此后天涯海角,老朽定必要找那廖村人算账。为小女之事,已耽误二位许多宝贵时光,老朽就此告辞!”
说着微一抬手抱拳,就要向二人作别,谢小莉流目睨了甘子梧一眼,心中猜测他如何启口发话。
但见甘子梧脸上微微一红,双目闪出两道精光,毅然地说道:“老前辈说哪里话来,在令嫒芳踪未明之前,晚辈岂可袖手不问。”
言毕以目注视谢小莉,似在探测她对此事的意见。忽见谢小莉毅然说道:“不怕苏老前辈见笑,我如今不为师门所容,已成了待罪之身,天下之大,可说无我容身之地,老前辈如果不嫌牵累,无论走到哪里,晚辈绝不一皱眉头!”
千手金叶苏沧海,在一见谢小莉之初,心中虽因失去爱女不胜感慨,但却十分喜爱谢小莉。
暗中观察此女武功不俗,不免心中暗忖:“此女武功已有相当造诣,白丽若非限于本教教规,随我学点武功,今日也不致陷于魔手!”
想毕呵呵一笑,抚髯说道:“老朽生平最喜欢有豪气、有胆识的江湖儿女,在此不愿多作俗套,时机迫切,咱们就此启程!”
甘子梧和谢小莉异口同声地说道:“老前辈先请!”
千手金叶苏沧海当下不再怠慢,大踏步向前走去,甘、谢二人紧紧在后相随。
红日当空,阳光瑰丽,和风扑面而来,三人展开轻功身法赶了约有三个多时辰的路,天色到了晌午时分,出了荒僻无人的山路,渐渐到了闹市所在。
谢小莉忽然停足不走,说道:“老前辈,此一镇市乃是前往通都大邑的必经之道,想那廖村人或曾在此镇落脚歇息,咱们何不略为打探一下?”
千手金叶苏沧海颔首道:“姑娘说得有理,二位随我跑了半天,也该在此进些饮食了。”
甘子梧淡然一笑,说道:“老前辈不说,晚辈也正想作此要求。”
说着三人都步入了街市,此时街上行人十分拥挤,只得随着人潮向前缓步而行。
渐渐行人较少,千手金叶苏沧海抬头一看,只见街道尽头,有一个摊棚,木案之上摆满了干饼食物,于是转身向甘、谢二人说道:“咱们就在此处,随意进些饮食再走吧!”
甘子梧应道:“老前辈的话甚对,咱们吃完了顺便买些干粮,以备途中食用。”
三人都已一日夜未进饮食,匆匆走至那用竹子所搭成的摊棚之前。
只见木案之前,立着一个瘦小干枯的老头,正在忙着应付客人。
甘子梧找出一些散碎银子,买了一些干粮、熟菜,谢小莉口干欲喝,一眼瞥见木案上放着一把青瓷大茶壶,不由伸舌舔了一下嘴唇。
她轻向甘子梧说道:“我口渴极了,烦你代我买一杯茶吧!”
甘子梧顺手倒了一杯茶,谢小莉姗姗走至木案之前,接过茶杯饮了几口。
那卖食物的瘦小老人,抬起头来惊诧地看了谢小莉一眼,嚅嚅道:“大姑娘,你还没走呀?”
谢小莉乃是聪明绝顶的女孩,闻说不觉心中一动,扭头对甘子梧说道:“你也倒一杯茶送去给苏老前辈喝吧!”
甘子梧漫应了一声:“好,好!”
随手又倒了一杯茶,向千手金叶苏沧海那边走去。谢小莉忽然同那瘦小老头,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阵话,突然脸泛一片惊悸之色。
甘子梧手拿空茶杯,缓缓向木案走来,忽见谢小莉神色有异,脱口说道:“你……你……”
谢小莉淡然一笑,说道:“我没什么呀!干粮也买好了,水也喝够了,咱们也该赶路啦!”
说着也不等甘子梧答话,轻移脚步,姗姗走至千手金叶苏沧海之前,说道:“苏老前辈,咱们走吧!”
千手金叶苏沧海愕然说道:“姑娘不必如此匆忙,追寻小女虽然要紧,咱们总不能不找个酒店,进些酒菜再走也还不迟。”
此时甘子梧已藏好了干粮大踏步走来,脸露一片怀疑之色。
谢小莉浅浅一笑,说道:“你买了多少干粮?”
甘子梧迷诧地说道:“足够咱们三人数日食用。”
谢小莉转身向千手金叶苏沧海说道:“苏老前辈,咱们不用再进酒馆了,这就走吧!”
千手金叶苏沧海不知她胸怀心思,以为她一个女孩子家,不愿在酒馆进食,只得说道:“既然姑娘不愿在此处酒馆进食,咱们就此启程。”
谢小莉也不分辩,一折柳腰,姗姗向一条狭巷走去。甘子梧一时如坠五里雾中,只得随在她的身后,向那条狭巷走去。
一路上,三人并不交谈一句话,大约走了二个时辰光景,眼看红日西坠,鸟鹊归林,苍茫的暮霭,四升而起。
甘子梧见谢小莉一路上东张西望,更是疑云阵阵,不由心中暗忖:“谢小莉心思精巧,此行前途必有所为,怎么苏老前辈会看不出来?”
他正在诧异之际,忽见谢小莉陡然收住身法,娇躯如花枝乱颤,悄声对甘子梧说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啦,不但可能在此处找到苏姑娘,而且还可以找到我师父……”
千手金叶苏沧海和甘子梧不约而同地砰然一凛,弄得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甘子梧微愠道:“既有这等重大之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千手金叶苏沧海恐怕谢小莉脸上挂不住,心平静气地说:“谢姑娘领咱们到此处来,大约就是为的这件事吧!”
谢小莉流目向四野一看,不觉幽幽一叹,说道:“这件事说来甚是奇兀,我不说明白,你们很难知道。先前在那竹棚之时,我从那老头口中,探出苏姑娘曾和一个黑衣女人一起,在那竹棚之中饮茶进食,我当时半信半疑,心中不禁猜测,是不是苏姑娘已被我师父中途截下,因此才一直注意路旁,我师父是否已留下记号。”
甘子梧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谢小莉一路东张西望,乃是留心天魔女柳傲霜的踪迹,故神色不定,亦是为此原故。
于是忍不住问道:“照你这样说起来,天魔女柳傲霜已从峨嵋一邪廖村人手中,将苏姑娘截下?”
谢小莉黛眉微微一颦,悻然说道:“我是根据那老头所说,加以判断,一路上我都看到我师父在路旁所作下的记号,这种记号乃是用来和门中弟子联络的。”
千手金叶苏沧海脸露奇诧之色,说道:“姑娘又怎能知道,天魔女柳傲霜可能在这附近一带呢?”
谢小莉沉默了须臾,道:“这些日子来,我老是疑神疑鬼,随时随地都以为师父会出现,大约是我自己疑心太重。”
甘子梧听得如坠五里雾中,奇愕地说道:“如果姑娘所推测之事,有几分真实,咱们岂能让苏姑娘落入柳傲霜手中!”
千手金叶苏沧海略一沉吟说道:“若是白丽果真能脱出峨嵋一邪廖村人的魔掌,在天魔女柳傲霜的掌握之中,老朽倒可放心不少,由我出面向她要人,谅她也不敢拒绝!”
二人在说话之际,谢小莉心事重重,害怕天魔女柳傲霜突然到来。
眼看白日的余光已尽,夜色渐渐像黑幕般地笼罩而下,四野开始显出一片昏暗。
谢小莉心不在焉地取出干粮说道:“让我那么一耽搁,你们一定饿得很,请先用些干粮再说吧!”
说着将取出的干粮分成两份,一份给了千手金叶苏沧海,一份递给甘子梧。
甘子梧实在饿极了,取过干粮狼吞虎咽地啃着,回目一视苏沧海,却见他手持干粮,面现愁容,似是忧心爱女,难以下咽。
他不禁剑眉微蹙,说道:“老前辈请用些干粮吧!如令嫒果真被天魔女柳傲霜截下,总比在峨嵋一邪那厮手中好些,柳傲霜也是女流之辈,谅来暂时没有加害苏姑娘的理由。”
话声未了,忽闻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话声,冷冷说道:“甘子梧你说得不错。苏白丽在我身边毫发未伤,只是你胆子不小,竟敢勾结我的徒弟背叛于我,还有苏沧海,你不要在我面前逞能,拿出本领来,还你女儿……”
千手金叶苏沧海和甘子梧,听出来人以上乘的“传音入密”武功,在远处发话,心中俱是砰然大动。
甘子梧不觉将目光注视在谢小莉脸上,只见她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之外,并不如想像中那样惊悸,想来是已将乃师的追杀,视为无可避免之劫难了。
他正在惊悸疑难之际,忽见千手金叶苏沧海,纵声大笑——惊人而充沛的内力,借这一阵长笑发出,震得四野回鸣,鸟鹊惊飞。
这位金叶教一代掌门长笑之后,一聚丹田之气,也用上乘的“声震飞鸟”武功,发话道:“柳傲霜,你在江湖上颇有声名,既知老朽在此,为何还要抱琵琶掩面,你那‘传音入密’的绝技,虽然先声夺人,却还吓不倒老朽。”
谢小莉和甘子梧均被双方此种武林罕见绝学震惊,并已体会出眼前情势,箭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突然,低暗的长空传来一阵长笑,一团人影疾如流星飞丸,直坠而下。
三人陡感身前撞来一股力道奇大的气流,惊愕之下,但见数步之外,卓立着一个身着黑袍的女人,蛾眉淡扫,白腴的脸上阴寒似水。
谢小莉惊得向后飘退一步,颤声说道:“师父!……”
天魔女柳傲霜鼻中冷哼一声,柳眉一挑,冷冷地说道:“哼!你的胆子倒不小,什么人放你的?快说!”
言毕,原立的姿势不变,陡然凌空而起,展开“巧手摘蕊”的身法,扬腕向谢小莉抓去。
谢小莉一声惊喊,眼看就要被师父抓到,突觉眼前人影一闪,纵身向上迎去。
原来甘子梧此时站在她身侧不足二尺,早已发现柳傲霜的企图,陡然沉声喝道:“接招!”
举臂向上一撩,“潜龙穿塔”,直向天魔女柳傲霜攻去。
天魔女柳傲霜身悬半空,猝不及防之下,一股奇大无比的内家力道,直撞而来。
她不由凛然一惊,只得用了个“回风舞柳”的身法,身躯旋转如轮,向后直翻而去,极险地闪过一招。
柳傲霜飘落在地,气得脸色苍白,内心之中不禁泛起无比的惊诧,忖道:“这就奇了,我与此子相别不久,但他这一攻之中,却是暗含玄机,内力充沛,使人百思不解。”
动念至此,阴森森地笑道:“甘子梧,好大的胆子,竟敢跟我动手!好吧,让我来教训你!”
说毕,怒不可遏,飒飒两掌,其疾如电,向甘子梧身前打去。
她这两掌乃是含恨出手,用的乃是“天魔掌”中两式绝学,威势不比等闲。
甘子梧微微一震,立即塌腰向地,“犀牛望月”一闪。
天魔女柳傲霜的两式合攻,于是擦着他的前胸而过,把千手金叶苏沧海和谢小莉看得心头一凛。
谢小莉因不知甘子梧有奇遇,“生死玄关”已被打通,功力大为增进,心中不禁大为担忧,怕他为了自己被师父所伤。
于是,她在旁大声说道:“甘相公,你别管我的事,师父你尽管对我下手好了,弟子粉身碎骨绝不抱怨!”
天魔女柳傲霜连攻两次,均被甘子梧险险闪过,心中更为惊愕,听谢小莉一说,怒道:“可恶的丫头,你还怕我不把你碎尸万段吗?哼!等下给你颜色看!”
千手金叶苏沧海,此时在一边看柳傲霜和甘子梧交手,不觉甚是纳闷。
心里不禁暗暗思索道:“此子内功深厚绵长,看来数十招之内,尚不致落败!”
正在思忖之际,甘子梧突然大喝一声,道:“柳傲霜,你苦苦追杀一个清白无辜的弟子,手段毒辣,心思阴狠,我念你一个武林先辈,已让你先攻了三招!”
说毕左臂一扬,右腿一举,“横身缚袭”“登山跨虎”,这两招都是岷江老人的虎拳的绝着,猛向柳傲霜中上路同时袭到。
天魔女柳傲霜一声冷笑,不慌不忙,展开天魔教“水袖流云”的身法,一飘一晃,已经闪过甘子梧同时攻出的拳脚袭击。
她倏地一扬左腕,展开“剪梅指”手法,反向甘子梧“脉门穴”扣去。
甘子梧微然一怔,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一只纤纤玉手已掠臂而来。
若是在往日,他必被对方扣住脉门,但自经那飘萍老人替他打通“生死玄关”之后,内力大为增进。
因此他已能将岷江老人所授的武功,作精妙的施为。
当下甘子梧沉声一喝,力贯双臂,“双星照户”,一股潜风向柳傲霜攻出的右臂反扑而去。
柳傲霜功深力厚,对敌经验甚是丰富,被这股锐不可当的内家劲气,逼得竟有些窒息的感觉。
她万万料不到甘子梧在短期之内,已被飘萍老人打通“生死之桥”,吃惊之下,迫得猛吸了一口真气,振袖一甩,用“水袖流云”上乘功夫,攻出一招“神龙曳尾”。
她这一次不再存轻敌之心,冷笑之中,已将“无相神功”发动。
谢小莉随师学艺多年,自是识得厉害,不禁出声惊叫出来。
“啊!……快躲开,这是‘无相神功’……”
说时迟,眼看两人就要撞在一起,忽见千手金叶苏沧海沉声大喝道:“甘贤契请暂时退下,待老朽来领教柳教主的绝世神功!”
喝声中,但见他身如行云流水,飘至柳傲霜身侧,扬手劈出一股劲气,向柳傲霜上盘撞去。
这时,柳傲霜如不及时收招,必被千手金叶苏沧海劈出的掌风所伤,愤怒之下,只得中途收劲,身如柳絮般地飘起一丈,轻落在地。
甘子梧用力过度,身子失去平衡,迫得施了一式“金鲤穿波”的身法才收住身躯。
天魔女柳傲霜气得花枝乱颤,向千手金叶苏沧海冷笑道:“苏沧海,你不要自以为是江湖五大宗派的一派掌门,别人怕你,我柳傲霜可是不买账,你也别在我面前张狂,干脆和他一起上吧!”
千手金叶苏沧海堂堂一派掌门之尊,对敌审事,阅历自是丰富无比。
他当然知道对方此刻的心意,乃是想用言语激怒自己,以达其“攻心为上”的目的,使敌人心浮气躁。
当下淡淡一笑,沉声说道:“久闻柳教主天魔剑法乃是方今武林一大绝技,老朽不自度德量力,愿意领教几招剑法!”
苏沧海深知天魔女柳傲霜,擅长“无相神功”上乘绝技,因此存心同她比较剑术。
天魔女柳傲霜闻言阴森森地一笑,狂傲地说:“哼!苏沧海,别以为你那几手弱不禁风的破剑法,就能难得了我!”
说着鼻中冷哼一声,从背上撤出长剑,接道:“你就亮剑吧!”
千手金叶苏沧海神态自如地伸手按绷簧,“呛啷”一声撤出长剑,黑夜之中宛如一泓寒水,银光闪闪,眨人肌肤。
他此时心中另有盘算,手持长剑,说道:“柳教主,在咱们未比较剑法之前,在下有一言要预先说明,请问小女白丽此刻身在何处?”
柳傲霜不屑地看了千手金叶苏沧海一眼,淡然说道:“好,苏沧海,我干脆告诉你,要不因你女儿长得和这丫头十分相像,我才不会多管这种闲事呢!她现在被我放在前面树林之中,你如能胜得我这柄剑,我就将你女儿归还于你!”
千手金叶苏沧海双眉微微一皱,说道:“也罢,如果在下艺业不精,败在你的手下,那只怪小女命该如此,请赐招!”
天魔女柳傲霜冷冷一笑,道:“你别跟我来这一套,姓柳的和人动手,从未叫人谦让过,闲话不必多说,你就出招吧!”
千手金叶苏沧海知她狂妄成性,目中无人,当下也不再与她多作纠缠,振腕一连攻出三剑。
这三剑俱都是冠绝武林的“千叶剑法”中的精华,“叶落知秋”、“漫天黄叶”、“枫叶秋风”,抖起一片剑光,灿如繁星,朝柳傲霜身上攻去。
名家剑法毕竟不同,夜色迷朦中,剑光幻成千片金叶,直逼而来。
天魔女柳傲霜微然一惊,立刻丹田聚气,左闪右跳,水蛇游走似的,连躲三剑,冷笑道:“这就是你那称雄武林的千叶剑法么?”
千手金叶苏沧海,见她轻易地闪过三剑,内心不由暗暗惊诧。
原来他这种“千叶剑法”一出手连攻三剑,剑点之速,赛如追风逐电,乍看起来就如同千百把宝剑同时刺到一样。
由是,等闲本领的人不易抵挡,柳傲霜一边闪躲,一边顺口说出自己所施展的剑法来,只是这样,已是一大劲敌了。
柳傲霜娇叱一声:“接剑!”
剑诀一领,剑光自左向右一个盘旋,似由左边劈来,可是剑锋走了半个弧圈,剑身向外一弹,反而右边刺向敌人的太阳穴。
这一招乃是“三义剑法”中的起手式,叫做“双凤朝阳”,攻敌人所意料不到。
千手金叶苏沧海,识得这种剑法的厉害,当下不慌不忙挥剑向对方剑身一点。
他不由呵呵一笑,说道:“这一手‘双凤朝阳’果然不凡,只是还难不倒我!”
天魔女柳傲霜的脸色铁青,冷笑声中将“三义剑法”的绝招陆续施展出来。
眨眼间,从“彩凤啄桐”、“丹凤啄桐”,一路一路,一式一式,剑如龙蛇疾走,剑招如抽丝剥茧,缕缕不绝,使得风雨不透。
她在这套三义剑上浸淫了三十多年,自认是自己生平绝学。
不料今夜遇上剑术行家,这千手金叶苏沧海乃是方今武林剑术名家,剑法的造诣岂会在她之下。
千手金叶苏沧海,凝神志虑,以手中这把宝刃,展开“千叶剑法”来,但见剑气如虹,左右旋舞,竟和天魔女柳傲霜辛辣的剑招,硬拼硬撞,一丝一毫也不吃亏。
甘子梧和谢小莉在旁观战,但见黑夜茫茫之中,两个人影纵横,人影中四只袍袖飞舞,两下进攻退守,斗到四十多回合,仍是不分胜负。
斗到五十多个回合,千手金叶苏沧海一声长笑,说道:“三义剑法不过如此,我领教了!”
千手金叶苏沧海这句话存着一份意思,想让对方就此歇手,将女儿交出来,免得两败俱伤。
哪知天魔女柳傲霜狂傲成性,冷笑道:“苏沧海,你少在我面前卖狂,咱们不分高下,绝不甘休!”
陡然将三义剑法招数一变,采取急攻,一面利用左手,骈着食中二指,着着指向敌人穴道。
眨眼之际,天魔女柳傲霜已将攻势加强一倍,连左手也是兵刃。
如此一来,不由激起千手金叶苏沧海的盛气来,心中暗道:“柳傲霜,你虽然内力深厚,要想仗着剑法胜我,恐怕还不大容易吧?”
走念至此,眼见对方剑化“萧史跨凤”,右手剑刺胸膛,左手二指点向自己的“将台穴”。
千手金叶苏沧海一扭一晃,用“千叶剑法”中“移步分形”的身法让开剑锋,丹田猛吸一口真气,剑化“千叶飞舞”,猛向对方剑身撞去。
甘子梧在旁看得心惊胆颤,眼下这场武林罕见的斗剑,双方各走险招,只要举手之间,就会将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他尤其关心千手金叶苏沧海,怕他一个疏忽,败在天魔女柳傲霜手下。
这时他本想上前助阵,又恐自己剑法不精,反会给苏沧海添麻烦,心中焦急得不得了,呆立一旁,苦苦思索。
突然,他灵机一动,想起那飘萍老人送自己的那柄折扇,不由喜悦地想道:“那柄扇面上载有许多武功,我何不取出一看,临时学几手剑法,助苏老前辈一臂之力。”
走念至此,急忙取出折扇,不料他刚刚将折扇取出,眼前情势已然大变。
但听一阵金属交鸣之声,“铮铮”大响,两条人影像风卷残云似地合在一起,立时又像两股被大风吹起的巨浪,冲天而起。
甘子梧情急下,奋不顾身地向前扑去,惊雷奔电的一瞬间,天魔女柳傲霜和千手金叶苏沧海,已落脚在地,低头目注自己的宝刃。
那知甘子梧这时已环扑上前,一时收身不住,竟扑至柳傲霜身上。
天魔女柳傲霜内力受了损伤,一股怒气正在无处发泄之际,眼见甘子梧扑上前来,不禁将一股怨忿转在他的身上。
她鼻中冷哼了一声,说道:“甘子梧,你来做替死鬼吧!”
说话声中,倏地一扬右掌,“飞扇扑萤”向甘子梧胸前拍去。
甘子梧一见变化仓促,情急之下,将手中折扇“唰”地一抖,向柳傲霜左掌攻去。
天魔女柳傲霜目光锐利,夜色迷茫中,一见甘子梧手中这把折扇,立时如中魔般,反腕一把抢在手中,梦呓般地说道:“甘子梧,快说,这把扇子从哪里得来的?”
由于事出意外,不但甘子梧目瞪口呆,即连千手金叶和谢小莉看了也如坠五里雾中一般。
自从那夜在客栈中和甘凤怡决裂后,叶飞桐怀着痛苦绝望的心情,离开了小镇。
当初,他从家里出来,原想找寻甘凤怡和妹妹叶稚凤,如今他的第一希望,已告幻灭,只剩下第二个希望。
于是,他不免在关洛一带流浪、寻觅,但是天涯茫茫,哪有妹妹的芳踪呢!
这一日午后,他走得累了,抬头一看,不远处正有一片丛林,不由想道:“红日当空,天气闷热,不如先在这片丛林中略为歇息一下再走吧!”
思念之中,不知不觉信步向前走去。
叶飞桐进了树林,林中枝叶遮日,凉风习习,吹得遍体舒畅。
他正想席地坐下,忽然听见树林里面,一阵叮叮咚咚伐木的声音。
叶飞桐不禁十分诧异,以为有人在林中砍伐风水林木。
不料当他走近树林边向里面一看,不由发出一阵会心的微笑。
原来树林之内,有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看年纪约莫二十四五岁,穿着练武的青衣服,脚下打着白水波纹的绑腿。
这两人一左一右,对着一株合抱粗细的松树,挥掌猛斫。
这两个汉子想是铁沙掌有几成功夫,掌锋着处,树皮纷纷掉落在地上。
叶飞桐看罢不禁想道:“哦!原来刚才的伐木声,就是这样来的,照他们的年纪看来,能够练成这样的外家功夫,已经是不太容易的事了!”
但是,那两个汉子一边斫树,一边愁苦着脸,他们猛斫了二三十下之后,已经面红气喘,只好停手。
左边一个黑面汉子拭着汗道:“糟了,我们练了一年,还不曾把铁琵琶功练好,由套铜套到手缠白布,砍伐木桩,足足挨了十个月,初步功夫方才完成。”
右边一个黄面汉子叹道:“唉!自从换了空手斫树,三个多月下来,咱们的掌力还不曾震裂木心,照这样下去,少不得要挨师父的一顿毒打!”
叶飞桐正在心里闷得无聊,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暗暗好笑。
两人埋怨了一阵,正要上前再练,冷不防树林深处一声“哈哈”大笑。
叶飞桐微一怔神,只见其中走出一个中年和尚,这中年和尚穿着黑布僧袍,胖面大耳,巨目含威,虎背熊腰,好一个雄伟的身躯。
这和尚腰间束着青布带,斜斜挂着一个铁鸳鸯胆,他由树林里大步出来,那两个汉子一见这个中年和尚,好比老鼠见了猫,立即退后几步,垂手侍立。
中年和尚态度十分傲慢,口鼻孔里哼了一声方才说道:“胡大纪二,你们两个在大悲寺的日子也不少了,整整的三年了,连一套铁琵琶掌也练不成吗?”
这两个汉子仿佛对和尚十分畏惧,满脸惭愧地说:“弟子实在资质愚鲁,练了一年多也不够火候,请师父指教我们便了。”
这中年和尚哈哈两声狂笑,陡地伸出拳头,只见他距离大树在二十步外,举手一拳,“砰”的一声大响,树身裂了一个大洞,巨如海碗,树顶枝叶也纷纷飞洒下来。
原来这中年和尚名叫悟空,乃是大悲寺的监院,他这一拳打出来的劲气,全是大力千斤掌的神功。
胡大和纪二见悟空和尚拳力这般利害,不禁吐舌不停,期期艾艾地说道:“师父,弟子哪能及得上您老人家一成本领呢!”
悟空和尚十分得意,冷笑道:“何止没有一成,连半成也够不上,大悲寺收了你们这些蠢货,真是呕气!”
话未说完,树林外面一声长笑道:“不止徒弟是蠢货,连教功夫的人也是蠢货!”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冷眼旁观的叶飞桐。他见这悟空和尚全没有一些扶持后进的风度,只会挖苦嘲讽两个后学子弟,不免心中有气,所以才出言相讥。
悟空和尚一听这两句话,不禁怒吼一声,飞身一纵,抢出树林。
当他看清嘲笑自己之人,竟是一个年轻轻的白面书生,不由更加有气,大喝一声道:“你是何方人物,居然讥笑佛爷?你是什么门户的?如果你师长是有头有脸的人,还可以放你上路,不然,哼!我的拳头可不客气啦!”
叶飞桐见悟空和尚声势汹汹,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问我师长的姓名么?我的师长从来不准人家提起他老人家的名字,以免招摇撞骗!”
悟空和尚见他话中有刺,不禁勃然大怒,他陡的一伸手腕,解下腰带挂着的两枚鸳鸯胆来,猛一抖手,两枚铁胆一先一后,直向叶飞桐迎面飞去。
叶飞桐在洛阳家中,常听父亲提及这种鸳鸯铁胆在各种暗器中,算是极为厉害的一种。
说它是兵器不是兵器,说它是暗青子也不是暗青子,只可以说是介乎二者之间。
这种鸳鸯铁胆,本身是两个挖通心的巨大铁球,略如矮爪,运用腕掌之力一发出来,疾如流星过渡,可以打出十丈之外。
这种鸳鸯铁胆如果是善用内力的,还有先虚后实,后实先虚的打法,叫人防不胜防,躲不胜躲。
叶飞桐自得千手金叶苏沧海传授了“千叶剑法”之后,不但内功同时增进不少,耳聪目力俱非寻常人所能及,悟空和尚一发鸳鸯胆,他立刻听风辨位。
当下立刻摒息静气,看定了二枝铁胆,但见两个铁胆,挟着两股劲风,疾如流星飞丸般地直飞而来。
叶飞桐略一判断,即知虚实,眼看距离自己尚有七八尺左右,第一枚铁胆突然向下一沉,第二个铁胆却呼地一声抢先而来。
沉重的鸳鸯胆,挟着一阵急风,猛向叶飞桐的右太阳穴击到。
叶飞桐已有防备,不慌不忙,举起右手一抄,运用“剪枝指”的手法,骈伸中食二指,竟把力猛无比的鸳鸯胆,一下抄在手中。
说时迟,第一个鸳鸯胆向下一旋,陡然按弧形攻来,直奔叶飞桐的“气结穴”。
叶飞桐左手一抄,又把铁胆托在掌心,只听他一声叱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交还你吧!”
双手随声一抖,两个铁胆带着尖锐的风声,反向悟空和尚飞回,来势比起悟空和尚刚才掷来之势,还要猛劲一倍。
好个悟空和尚,居然不乱,向旁一闪身,两个铁胆贴着胸前衣袂飞过,扑扑两声,打在一株大树上,登时打了两个大洞,铁胆深深嵌进洞穴之内。
叶飞桐这一手本领正是由“千叶剑法”里面的“神龙曳尾”变化出来,胡大和纪二两个俗家弟子,再也忍耐不住,喝了一个“好”字。
悟空和尚恼羞成怒,一声断喝,向叶飞桐飞扑过来,双掌一晃,使出罗汉拳法,猛向叶飞桐迎面击到。
叶飞桐正想和他交手,可是回心一想,自己和这悟空和尚夙无怨仇,何必多惹麻烦,节外生枝。
走念至此,急忙用了一式“倒骑龙”的身法,扭身一晃,让过悟空和尚的拳锋,翻身向树林外边走去。
悟空和尚不知叶飞桐不愿生事,还以为他怕了自己,要想逃走,当下一声洪喝:“尊驾身手高明,失敬之至,来来来,咱们以武会友,对拆几招再走!”
话声未了,一个飞身猛扑过来。叶飞桐心中不愿和他交手,头也不回,说道:“大师是出家人,何必这样好斗?我认输就是了,请吧!”
说话之中,悟空和尚陡然一声断喝:“小辈,哪里走!”
施一招“金刚打伞”,斗大的拳头迎着叶飞桐的肩背擂下。
叶飞桐也不回头,大踏步向前走去,悟空和尚一拳打空,不禁一阵大骇,可是一眨眼之间,叶飞桐已经飘出两丈以外。
悟空和尚虽知遇上了劲敌,还不死心,双脚一点地面,运用“燕子飞云纵”的功夫飞扑上前。
他一下抢过了叶飞桐的头顶,正要举手下拳,用个“五丁凿石”的招式,照对方天灵盖打落。
哪知眼前一花,叶飞桐不知怎的,又抢在一丈之前。
悟空和尚拳头打空,几乎翻身跌倒,亏得他本领高强,全身轻功真气已经练到能收发自如的地步,立即把双腿一荡。
当下用了个“柳絮迎风”的身法,整个庞大身躯,仿佛箭头一般,向叶飞桐背后飞去,宛如巨鹰下落,两脚朝他头顶一踏。
哪知叶飞桐有意无意地,把腰身向前一俯,悟空和尚两只脚尖,恰好踏着他的背脊,这一踏之力非同小可,换了武功稍弱的人,脊骨就是不震断,也要登时吐血。
但叶飞桐自练驭气引物千叶剑法以来,轻功内力大为增进,陡然一卸右肩,哈哈大笑道:“大和尚太过认真了,开玩笑也有限度,请吧!”
说着把袖子一甩,似乎要拍落背后尘土,可是一股劲风直扫过来,把悟空和尚的身体,震出数步以外。
叶飞桐轻笑一声,丹田一聚真气,头也不回,一溜烟也似的去了。
叶飞桐奔行了一阵,由于当时并未选择方向,转来转去,仍然没有走出这片山区和丛林。
看看时光不早,心里不免暗暗焦急,当下翻山越岭,疾走如飞,不到二盏热茶光景,总算给他找出一条道路,于是舍了山路,转入一条颇为僻静的道路。
这时,他在一阵奔走之下,不但腹饥口渴,额角之上,也沁出涔涔汗珠。
叶飞桐此时心中不禁有些后悔,不该管那中年和尚的闭事,因为这一阵奔腾耽搁,至少把今晚的宿头和晚饭给耽误了。
哪知走了不过一箭之地,眼前呈现出一座红墙绿瓦的寺院,两扇朱红大门紧紧关闭着,显出一派岑寂和肃穆。
叶飞桐抬头一看,只见横匾上写着“大悲寺”三个斗大的金字。
此际是薄暮时分,倦鸟归林,夕阳衔山。叶飞桐不禁心动,忖道:“眼见天色已晚,我何不和本寺的僧人商议一下,讨些饮食,如果可能,就在此寺借宿一夜,明日再走!”
走念至此,叶飞桐举起右手,轻轻在朱红大门上叩了一阵。
须臾,突然“砰砰”两声,朱红大门大大打开,从里面走出两个少年僧人。
叶飞桐微然一怔,凝目细看,但见这两名僧人衣帽鲜洁,芒鞋净袜,精神饱满。
其中一名僧人,见叶飞桐打量自己,暗暗向同伴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二僧人双手合十,打了一个稽首,朗声道:“阿弥陀佛,施主光临敝寺有何指教?”
叶飞桐见这两个少年僧人态度甚是傲慢,缺少一般出家人的那种虚怀若谷的风度,心中微微不悦,当下淡淡一笑,说道:“在下路过贵地,眼看时光不早,故此想在贵寺讨些水喝,如果方便的话,还要在贵寺借宿一夜!”
另一名少年僧人眉头一皱,冷冷说道:“哦!原来施主要借宿敝寺一夜,此事小僧等不敢做主,要问过监寺长老才能定夺!”说着不住打量叶飞桐。
叶飞桐心中虽然不悦,脸上不便露出,仍然带着笑脸说道:“既然二位小师傅不能做主,能不能请二位通报贵寺监院一声,就说有人借宿,请求方便如何?”
两名少年僧人又互相看了一眼,双手合十道:“如此就请施主在此稍候,待小僧通报监院长老!”
说着话“砰”的一声又将两扇朱红大门关上,竟将叶飞桐关在门外。
叶飞桐差点气得发昏,本想破门而入,打了进去,继而一想:“这或许是此寺处地偏僻,寺中僧侣少见场面,心地狭窄,也未可知,我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想到这一点,心里也就没有气了,不知不觉打量起这座大悲寺的庙貌来。
突然,又是“砰砰”两声,两扇朱漆大门,大大打开,里面走出四个少年僧人来。
这四个僧人俱在少年,不但衣着鲜明,芒鞋净袜,一个个目光炯炯,显出内外功俱有相当基础。
四人手中捧着古铜的法器和引馨,齐声高诵道:“这位施主大驾光临,敝寺蓬荜生辉,小僧等奉监院长老悟空大师法谕,请进待茶!”
四人齐声说来,清脆响朗,反将叶飞桐弄得有些进退维谷,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他这时心中泛起怀疑和惊觉之念,不住猜疑,忖道:“小小的一座寺院,哪有这许多繁文缛节,我倒要见识见识,看看是什么龙潭虎穴的所在!”
眼见四名僧人合掌肃客入寺,叶飞桐年轻气盛,不由豪气一振,从容随着四僧步入大门。
进得门来,只见山门里面是一片广场,细砂铺地,迎面一座大殿,巍然高耸。
牌匾上写着“大雄宝殿”四个字,笔划苍劲,殿前白石阶上也有四个同样的僧人,穿着簇新僧衣,手中捧着提炉引馨,脸色凝重,如临大敌。
叶飞桐流目四顾,只见大雄宝殿左右,种满了苍松翠柏,浓荫蔽日,凉风习习,景色宜人。
那四名在前引路的少年僧人,走至白石铺成的长廊之前,其中一名僧人突然脸色一沉,说道:“施主身负武林绝学,敝寺监院长老方才在前山已经领教不少,敝寺方丈已传下法谕,命座下四大护法长老齐集大雄宝殿,领教施主的惊人武学,施主请在此止步!”
这一席色厉内荏的话,听得叶飞桐心头砰然大动,脑中闪电般地泛起一个意念。
到此刻为止,他才觉悟到自己已身入龙潭虎穴,原来那在山前使用鸳鸯铁胆的胖大和尚竟是这大悲寺的监院长老。
但是,他心中仍在诧异不止,暗中纳闷那中年和尚何以会比自己先一步回寺。
要知叶飞桐方才因不明山中道路,走了许多冤枉路,故此,他虽然健步如飞地翻山越岭而行,仍然比悟空和尚迟到大悲寺。
悟空和尚身任大悲寺监院长老之职,返寺之后,盛怒之下,立刻禀知方丈法缘,并传谕寺中弟子,密切注意叶飞桐的行踪,怕他再来侵犯。
叶飞桐心头一凛,暗道:“这才是冤家路窄呢!”
动念之下,心底立刻涌起一股怒火,大声说道:“小小的一座破庙,哪能留得住叶大爷!”
言毕转身就走,不料长廊深处传来一声长笑,洪声说道:“施主在这大悲寺中,休得出此狂言,不得老僧许可,无人可以擅离半步!”
叶飞桐闻言心中怦然一凛,心想:“好大的口气,说这话之人必是本寺方丈!”
正当他在猜疑之际,长廊入口陡地一亮,突然射入几道灯光来。
叶飞桐不觉吃了一惊,赶紧摒息静气,打起精神凝目向那灯光处看去。
只见射进来的是几盏风灯,当先一个是须眉全白,道貌岸然,头戴昆庐帽,手拿九环杖的老和尚。
这老和尚正是本寺方丈法缘,后面四个身材高大的僧人,穿着杏黄色袈裟。
这四个僧人正是法缘方丈座下四大护法弟子,不但武功已窥堂奥,在这大悲寺中身份亦相当高尊。
除了四位护法僧人外,还有二十多名寺中弟子,一个个面色严肃,神色冷峻。
叶飞桐脑中闪电似的一闪,从容地朝着本寺主持法缘长长一揖,侃然说道:“江湖末学叶飞桐,夜入贵寺,借宿求饮,怎敢劳动高僧列队相迎?”
他这几句话乍听似是谦和,骨子里却是隐含锋芒,故意不提在前山和悟空和尚动手的情形。
立在主持后面四大护法弟子,闻言一个个怒容满面,大有跃跃欲试之态。
法缘禅师鼻孔里哼了一声,冷然说道:“小施主技宗何派,尊师何人,技折本寺监院长老,请将门户尊师的姓名说出,老衲在此洗耳恭听!”
叶飞桐退后两步,拱手说道:“在下姓叶名飞桐,洛阳人氏,家父和家叔人称‘洛阳双英’,敢请教主持法号是怎么称呼?”
法缘禅师脸似寒冰,沉声说道:“好说,好说,老衲法缘。原来小施主是‘洛阳双英’的后人,按理老衲与令尊令叔夙无瓜葛,小施主驾临荒山野寺,自应善为接待,怎奈小施主年纪轻轻,太于不知天高地厚,因此,老衲想见识一下小施主的武功。打了孩子,大人自然会出来了,到时老衲还得讨教驰誉武林的‘洛阳双英’的绝学哩!”
叶飞桐此刻已看出这大悲寺中箭拔弩张的情势,看来不打得头破血流,是断然出不了大悲寺了。
走念至此,心中甚为气愤,冷笑道:“晚辈资质愚鲁,无法领会主持禅师的语旨,既然贵寺不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现在就要告辞了。”
他说到这里,折转身来,就要向大雄宝殿外走。
哪知立在法缘禅师身后的四大护法长老之中,有二名勃然大怒,断喝一声道:“姓叶的,你不准走!”
两人袍袖一展,“唰唰”两声,翩如飞鸟也似的,越过叶飞桐的头顶,一左一右向大雄宝殿门口一截。
叶飞桐年轻气盛,见状不由双眉一挑,上步说道:“怎么?大悲寺一个佛门清修之地,就有任意留人的权力吗?”
这两名护法和尚,全是悟字排行,一个叫悟本,一个叫悟禅。
悟本和尚勃然大怒,洪声说道:“姓叶的小辈,大悲寺佛门圣地,哪里容得你在此撒野,不拿出真本事来,休想擅离半步!”
话未说完,左臂一拂,袍袖一扬,呼呼两拳,居然使出“百步神拳”的气功,猛向叶飞桐身上打来。
那悟禅和尚一见师兄出手,也是一抖袍袖,呼呼两拳,用的亦是“百步神拳”中的气功,猛向叶飞桐右侧攻去。
叶飞桐识得这种“百步神拳”的厉害,当下不敢怠慢,展开家传“掣电身法”和二僧周旋起来。
但见大殿之上人影晃动,掌拳交错,悟本和悟禅每打出一记“百步神拳”,必引起一阵呼呼的破空之声,不亚如狂风怒啸一般。
忽见悟本把手一扬,又攻出“百步神拳”中一式“隔空引水”,直劈叶飞桐胸前。
他这一拳用足九成功力,哪知叶飞桐略一晃身,叫道:“二位苦苦相逼,在下无礼了!”
言毕一长右臂,一拳反劈回去,两股拳风一抵,叶飞桐猛聚真气,马步如桩,身子挺立不动。
那悟本和尚却有些心浮气躁,急功近利,一个收势不住,立时马步不稳,几乎向前倾倒。
悟禅见师兄吃了大亏,怒喝一声道:“接招!”
一抖袍袖,“敲山震虎”,一记“百步神拳”猛向叶飞桐胸前攻去。
叶飞桐刚刚调匀真气,陡见悟禅又攻出一记“百步神拳”鼻中冷哼一声道:“贵寺驰誉江湖的‘百步神拳’,也不过如此罢了!”
说着一探左腕,平胸推出一掌,两股劲气一抵,叶飞桐巍然不动。
但那悟禅和尚功力犹较悟空略逊一筹,双方一较内力,强弱立判,顿时踉踉跄跄,退后五六步。
这位大悲寺主持禅师坐下护法,不禁满面通红,怒气难遏。
法缘禅师看见叶飞桐二十上下年岁,内功已经有这样造诣,真个吃惊不小。
可见那“洛阳双英”叶之文和叶之武,绝非侥悻成名。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使得这位固执的年长高僧泛生无比感慨。
老和尚正在想得出神,那悟禅和尚吃了哑巴亏,仍不甘心,虎吼一声,双拳齐出,向叶飞桐身上扑去。
主持方丈沉声喝道:“悟禅,不要乱来!”
话未说完,只见眼前人影一晃,叶飞桐已经把悟禅和尚的衣领提起,高高的举了起来。
众僧个个不禁脸神大变,正要上前抢救,叶飞桐叫了一声:“去吧!”
但见他双臂向外一振,居然把悟禅肥大的身躯,直抛起来。
悟禅和尚空有一身本领,被敌人这一抛一掷,全身不由自主,在空中翻了两个斤斗,向下猛坠。
眼看就要向殿口跌去,好在另一位监寺悟能眼疾手快,飞身过来,一把抓住悟禅的衣领,轻轻一拖一带,缓和了跌下的冲力,将他放在地上。
本来悟禅和尚是四大护法之一,武功并非泛泛之辈,纵然有些不及叶飞桐之处,亦不致相差太远。
只是如何会一个照面便让叶飞桐抓起衣领,抛向空中,好像大人戏弄小孩一般呢?
原来这就是叶飞桐聪明之处,当悟禅和尚第三次扑向他之时,双掌交错并进,用的是大悲寺绝技开山掌法。
岂知他只顾扑向敌人,却忘了自己的后路,叶飞桐自随千手金叶苏沧海练习“千叶剑法”以来,由于内功精进,耳力目力大非常人可及。
因此他已从那些剑招身法上,学会避实攻虚,待敌人之弱而攻之。
他轻轻一晃身,到了悟禅和尚背后,展开大擒拿法“苍鹰捕兔”,左手一把抓住衣领,右手一掌抵住腰胯,顺着悟禅和尚开山掌的去势,向前一送,顺理成章地把他抛了起来。
这悟禅和尚在大悲寺中,当了许多年的护法,竟然败在一个年轻后生的手掌下。
悟禅和尚跌了这个斤斗,真是愧羞难当,恨得无地自容,他要挣扎起来跟叶飞桐拼命。
主持方丈立刻沉下脸来,喝道:“悟禅还不退下?”
大悲寺中规矩很严,悟禅这一失招落败,事后难免要受师父谴责,被方丈一喝,只得低垂着头,没精打采地走出大雄宝殿去。
法缘禅师向另一监寺悟能说道:“悟能,这位叶施主本领高得很,确是本寺的一大劲敌,你要小心应付,不要挫折了大悲寺的锐气!”
悟能躬身应道:“弟子晓得!”
立即转身向侍从和尚的手里,取了一柄长杖过来,向叶飞桐叫道:“叶施主的拳脚果然十分高明,可不知兵刃一项造诣如何?贫僧要用这根长杖向叶施主讨教!”
青钢长杖乃是佛门兵器之一,纯用青钢打造,长有丈余,份量沉重。
这种兵器沉重,表面看来很不称手,可是在行家手里一使开来,具有无穷威力。
叶飞桐见这悟能和尚,居然要用长杖来斗自己,心中不由一动,忖道:“自从千手金叶苏老前辈传我千叶剑法以来,尚没有机会尽量施展,这僧人既然要我用兵刃,何不用‘千叶剑法’斗他一斗?”
动念至此,当下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大师要我用兵刃过招,叶飞桐只得遵命,我就用这柄剑接你几招吧!”
言毕撩起衣摆,一按绷簧,但听铮然一声龙吟,一柄寒芒夺目的宝刃,已然在手。
悟能和尚武功一道远较悟禅等人为高,一见叶飞桐手中长剑,在灯光中宛如一泓寒水,就知是一柄斫金断玉的宝刃。
他不觉心头一凛,勉强地笑道:“好一柄稀世奇珍,想来叶施主在剑术上一定大有成就!”
叶飞桐淡然一笑,说道:“承蒙夸奖,锈剑和拙艺只怕入不了大师的法眼,请进招吧!”
悟能见对方词锋锐利,不由心中有气,喝道:“很好!施主看杖!”
青钢长杖“唰”地一递,用了一招“青龙搅海”之势,向叶飞桐胸口砸到。
叶飞桐运气调息,手领剑诀,不慌不忙地向左一跳,说了一声:“来得好!”
悟能和尚一杖走空,便“唰”地一声一连两招,“金鸡夺栗”、“韦陀捧杵”,取咽喉,挂两肋,其疾如风。
叶飞桐此时真气已然调匀,振腕一式“千叶乱舞”,将冠绝武林的“千叶剑法”施展开来。
一时之间,大雄宝殿之上明灯高挑,一众僧侣个个摒息静气,鸦鹊无声,静观眼下这场惊天动地的厮杀。
大悲寺监寺悟能和尚要在主持方丈面前挫折叶飞桐,为本寺找回一些面子。
因此,他聚精会神,将八八六十四路伏魔杖法,狂风暴雨也似的击过来。
一时有如毒龙天矫,怪蟒盘旋,惊雷奔电,刹那之间,一片杖影把叶飞桐圈住,声势好不骇人。
但叶飞桐展开千手金叶苏沧海所授的一套冠绝武林的剑法,舞得漫天剑影,好像天女散花一般,在杖影里穿来穿去。
只见一柄稀世宝刃,寒光夺目,剑走轻灵,着着不离悟能耳目要害。
眨眼间斗了五十余招,看得大殿之上自主持方丈以下众僧,无不提心吊胆。
这中间,悟能和尚不禁焦灼起来,自己身为监寺长老,除了掌教方丈之外,武功造诣在大悲寺中可说数一数二。
尤其这柄青钢长杖,已经有了好几十年的火候,哪知今日却被一个江湖无名小辈,用一柄轻巧短小的宝剑,打成平手,监寺长老威名何在?
悟能心中这一急,越发将伏魔杖法施展开来,有如风旋云转,疾风暴雨。
他更将大杆子中的降龙伏虎棍法,混在伏魔长杖的招数中,暗淡的灯光下,长杖舞成一个大圈,杖风虎虎,杖影霍霍。
这一场拼斗真是惊心动魄,叶飞桐似乎受不了杖风激荡,一步步的向殿堂的墙壁倒退过去。
主持方丈法缘禅师,以为叶飞桐力不相敌,他因这年轻人居然能够力战二大护法,此种武功造诣实在难得,不禁起了爱才之意。
他正要出声吩咐悟能手下留情,不要伤他,哪知就在这时,两人已经分出了高下。
原来叶飞桐以千叶剑法和青钢长杖对拆了五十余回,身法突然一呆,顿了一顿。
悟能和尚一见破绽,不禁大喜,用了个“达摩朝海”的招式,一杖平腰横扫。
叶飞桐突然一伸手按住杖头,用力一按,数十斤重的一柄长杖,当堂被他按得向下一沉。
叶飞桐右手长剑“唰”的一声,划起一道银虹,直逼悟能和尚前胸。
宝刃寒光夺目,泛人肌肤,“千叶剑法”又有驭气之功,一招出手,威力更强。
悟能和尚陡感前胸寒气迫人,一时眼花缭乱,不禁起了一阵寒颤。
他不由大吃一惊,一柄青钢长杖,已经被叶飞桐劈手夺去。
但叶飞桐因悟能乃是大悲寺监寺长老,在寺中身份甚高,不想使他太过难堪,所以长剑虚晃一招,立即收回,同时左手一送,把青钢长杖交回悟能手里。
这不过是电光火石,刹那间之事、武功差的根本没有人看出悟能的长杖曾经离手。
只有主持方丈法缘禅师,和几个监寺的长老看得出来,对方手中留了情。
悟能又惊又恼之下,把心一横,伸手接过青钢长杖后,“云魔三舞”呼呼呼,连进三招。
叶飞桐右跳左窜,心中不禁有气,忖道:“这和尚输了招还不退下,真不知羞耻!”
他等悟能三招走空,突然一声清啸,连人带剑直飞起来,身悬在半空中,手中长剑一挥,一缕逼人的剑气,直向悟能当头劈下。
叶飞桐这一下拼走险招,这种连人带剑向空飞起的身法,名叫“金叶凌波”。
这原是“千叶剑法”中极为精奥难练的一招,在方今武林各派剑法之中,也只有越女剑里面的“白猿献果”一着招数差可相比,武功稍差之人,决不敢用。
悟能和尚见他长剑当头劈下,情急之下忘了对方手中这柄剑是宝刃了。
他陡然沉声大喝,立即用了一式“肩担日月”,长杖向上一拦。
哪知他的青钢长杖和宝剑一撞,“铮”的一阵金铁交鸣,“呛啷”一声,青钢长杖被宝剑削为两截。
说时迟,叶飞桐紧接着由半空一脚踏落实地,向后一跳,长笑一声说道:“大师傅,在下多承谦让了!”
悟能和尚满面通红,气得须眉俱竖,把手中半截杖柄向地上一抛,顿足道:“罢了,罢了!”
说着头也不回,大踏步向外边走去。法缘禅师看见叶飞桐剑术惊人,所施展的剑法似是冠绝武林的“千叶剑法”。
法缘禅师这时陡然想起一人,此人正是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沧海。
法缘禅师奇诧地问道:“叶施主,你方才施展的剑法是何人传授于你,在出家人之前,请不要打诓语!”
叶飞桐见他看出自己剑法门派,心中暗暗佩服老和尚见多识广。
但因不愿向人吐露苏沧海传艺之事,当下微微一笑,说道:“主持大师请勿多疑,在下这点皮毛剑术,都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杂学,不知大师还有什么见教?”
法缘方丈脸色一沉,露出不信神色,见他一连打败了本寺几名高手,自己也觉得老脸无光。
老和尚虽然涵养高深,到此也有些按纳不住了,老方丈把袖子一甩,就要亲自下场,会斗叶飞桐。
大雄宝殿上这一瞬之间,变得是异常紧张,因为这一场打斗,不但关系着大悲寺的声誉,同时也关系着老方丈一世的英名。
法缘禅师刚刚一甩袍袖,迈步向前,立有身后弟子替他接过九节长杖。
老和尚脸色凝重,沉声道:“叶飞桐,老衲问你剑法宗于哪个门派,你和我顾左右而言他,也罢,方才几阵比武,怨敝寺弟子学艺不精,老衲不才,愿意在掌法上讨教几招,叶施主如果连我也打败,咱们这大悲寺上下数里方圆的庙产,烧毁任凭尊便,就是要全寺出家人的性命也可以,老衲言尽于此,叶施主请赐招!”
他这一番话说得非常沉重,前后肃立的二十几名弟子,一个个面色严肃,心情沉重,却又因自忖武功无法胜过叶飞桐,只得默默无言。
叶飞桐借灯光细看老方丈,只见法缘禅师皓眉白须,态度雍容,一望而知,是位有道高僧。
这时他心中非常后悔,自己入寺借宿,原无争强斗胜之念,不料一出手便打败了对方两三个监寺和护法,真正出乎意外。
这种成就连他自己也不知本身和剑法,会有如此进步,当下忙一拱手道:“老禅师只管赐招,我叶某人舍命奉陪便了!”
法缘禅师鼻中哼了一声冷笑,说道:“好吧!”
叶飞桐由于大敌当前,胜负毫无把握,不敢怠慢,说了一声:“老禅师看招!”
话刚说完,左手一拳,右手一掌,使出家传南海神拳,用个“神龙掉首”的招式,拳带猛风,照准法缘和尚胸口打去。
哪知法缘禅师见对方举拳打来,不挡不架,托地跳后三步,腰身一俯,对准叶飞桐作了一个长揖。
那一双宽大的衣袖几乎拂在地面,陡地把双手一抖,两只袖子由横里甩起来,呼呼两声,扫向叶飞桐“气海穴”而来。
叶飞桐看得一怔,再也想不到他用这种古怪的打法,立即把五指一伸,使出南海大擒拿功来,要抓法缘禅师的衣袖。
只见老和尚宽大的身子晃处,左手衣袖绕了半个圆圈,右手衣袖蓦地冲了出来。
这一冲之势真个比箭还疾,直扑叶飞桐的面门,叶飞桐受惊不小。
眼看脸部险些吃老和尚的袖子扫着,慌忙用“铁板桥”的功夫,下半身全然不动,上半身向后一仰,躲开了敌人这招奇攻。
法缘禅师未容他把双掌打出去,呼的一个旋身,居然把背脊向着叶飞桐。
叶飞桐练了十数载武功,还不曾见过这种怪异的身法,不禁一愕。
他刚要用右掌攻出一招“金豹探爪”之式,向前直打出去,忽然一阵奇大无比的劲风袭到。
只见法缘禅师两条衣袖反手由下向上,像两条毒蛇般地向自己肋下扑来。
这一招更出乎叶飞桐意料之外,叶飞桐心中暗想:“我就不信你这两条袖子有多大威力。”
走念之下,陡然伸出双手,向对方扫出的两条衣袖抓去。
哪知叶飞桐两手才向前一伸,腰间啪啪两声,居然被衣袖打中。
叶飞桐陡觉两肋一麻,两处穴道立刻受制,浑身一阵软麻,立脚不住倒在地上。
法缘禅师本待探手一掌,向叶飞桐胸口拍去,在此生死一瞬之间,老和尚陡然中途收掌,顿足一叹,朗声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老衲活了这么大的年纪,岂能和你一般见识!”
叶飞桐心中一阵难过,只有闭目等死之份,忽见老和尚中途住手,长诵佛号,不由睁开眼来。
只见法缘禅师向前走了几步,从弟子手中接下九节长杖,正待发话,陡见殿外闯进一个高大黑胖的和尚。
这僧人正是在前山受辱的悟空和尚,一见仇人躺卧在地,大喝一声,虎扑而上。
法缘禅师正待喝止,忽见大雄宝殿之外,匆匆奔进一个弟子,见了主持方丈,单腿点地行礼,禀道:“启禀师尊,门外有一老者和一少年求见。”
主持禅师微微一摆手,先对那悟空和尚说道:“悟空,你且不要乱来,此事为师自有安排。”
随即对两名护珐弟子说道:“你们先把这个姓叶的押至后院,再听为师之命发落。”
悟禅和另一名弟子,立刻抢步走至叶飞桐身前,顺手摘下。他腰间宝刃,两人将他抬起来,挟至长廊而去。
老和尚吩咐完了一切,对全寺僧徒说道:“此人扰乱本寺之事,不许你们向外泄露,为师必要将他惩戒一番,再找他家人说话!”
此时,那跪在大殿上的弟子又禀道:“不敢隐瞒师尊,弟子本不敢通报,只因此老自称姓尹名一波,并说与师尊有旧,因此弟子不敢擅自做主,尚请师尊定夺!”
法缘禅师白眉微微一扬,沉吟片刻说道:“不错,此老人称岷江老人,乃是武林中一位耆老,武功甚是了得,确与为师见过数面,但不知他怎会此时来到?”
说至此处,又向那名僧人接道:“悟净,你立刻去到门外,就说为师有请尹大侠!”
悟净立身起来说道:“弟子遵命!”
悟净和尚出去不久,领进白发苍苍的一个老者,在这老者的身后随着一个年轻貌美的文生公子。
这老人正是岷江老人尹一波和女扮男装的叶稚凤。那夜在蹄风岭望柳轩中,当烟雾弥漫之际,岷江老人尹一波立即挟起叶稚凤姑娘,越出楼阁而去。
尹一波和叶姑娘离开蹄风岭后,回转岷江住了些日,冷幼梅不放心甘子梧和甘凤怡这一双儿女,再三恳求尹公公出外把甘子梧找回来,此时冷幼梅还不知道女儿并未随老尼学艺之事,岷江老人却熬不过冷幼梅的请求,只得带着叶稚凤重履江湖。
老少二人开始在江湖上行走,找寻甘子梧和甘凤怡,叶姑娘为了行走方便起见,途中买了两套男装,扮成文士模样。
这一日也是巧合,尹一波路过桑口镇,忽然想起当年的一位故人,已在大悲寺中做了主持。
岷江老人当下就和叶稚凤一商量,一方面探望老友,一则也可以在寺中借宿一宵。
主持方丈多年未见岷江老人的面,见他虽然白发苍苍,精神却非常饱满,心中暗暗惊佩。
老远就迎上前去,双手合十为礼,笑道:“尹兄驾临寒寺,蓬舍生辉,快请就坐待茶!”
岷江老人尹一波呵呵一笑,躬身还礼,说道:“老朽路过贵寺,特来拜望大师。”
说着一指叶稚凤笑道:“这位乃是一位世侄,名叫叶飞桐,快去见过大师。”
尹一波因不便实说叶稚凤乃是一位姑娘,因此用他哥哥的名义给法缘禅师引见。
叶姑娘浅浅一笑,压着嗓音向主持方丈行了一揖,说道:“晚辈叶飞桐向大师请安!”
法缘禅师一见女扮男装的叶稚凤,顿时骇了一跳,心中正在暗暗纳闷,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真有如此相像之人。眼下又出来一个叶飞桐,不但同名同姓,而且容貌相似。只是刚才那个叶飞桐身材高大,气概英发,眼前这个却是身材纤小,有些弱不禁风之态。
一时扑朔迷离,把老和尚弄得惊讶万分,如坠五里雾中,睁着眼睛期期艾艾地说道:“贤契免礼……真是奇事,奇事……天下竟有如此相像、同名同姓之人……”
大殿上众僧人一个个也惊奇得目瞪口呆,不知尹一波弄的什么玄虚。
岷江老人看得也是直皱眉,一时竟不知是何原因,还是叶姑娘绝顶聪明,芳心玲珑,略一思量,不禁脱口说道:“大师莫非见过家兄吗?”
岷江老人见这情形,心中也有些觉悟,赶紧脸带笑容说道:“大师恕老朽无礼,是否有一自称叶飞桐的少年,冒犯过贵寺?”
法缘禅师此时也已有些明白其中内幕,心中虽还有些余怒,但因岷江老人尹一波和自己乃是多年的道义之交,眼下既发生此事,自是不便隐瞒,当下极不自然地笑道:“不瞒尹兄说,适才敝寺曾有几阵比试,有一位自称是‘洛阳双英’后人的少年,武功十分了得,不怕两位笑话,此人出手败了老衲座下数名劣徒,最后被老衲点了穴道,现时押在后院尚待发落……”
叶姑娘听至此处,再也忍耐不住,急声说道:“哎呀!那正是我哥哥嘛!被你们打伤了是不是?”
她一时情急,情不自禁地嗔怒起来,尹一波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法缘禅师沉声一哼,说道:“叶贤契请放心,老衲岂敢伤害‘洛阳双英’的公子。”
尹一波怕老和尚误会,急忙满脸堆笑道:“大师请不要见怪,小孩子家不会说话,大师多多担待。老朽在此有一不情之请,大师能否看老朽薄面,将叶飞……放出一见!”
老人随意编了一个谎,不料眼前就出了岔子,只得把“桐”字略下去了。
法缘禅师和叶飞桐原无深仇大恨,被尹一波这一请求,也觉得无话可说,只得点头说道:“既然那位叶小侠是尹兄的高亲,以往发生之事也就算了。”
老和尚无奈,转身向悟能说道:“悟能,你到后院把那位叶小侠请出来。”
悟能只得合十行礼,应道:“弟子领命!”
悟能到后院不久,已将叶飞桐解去穴道,引至大雄宝殿之上。
尹一波原不认识叶飞桐,叶飞桐也不认识岷江老人,但他一见叶姑娘换了男装,知道必是妹妹叶稚凤来了,不禁喜出望外。
叶稚凤一见哥哥出现,忘情地奔向前去娇声说道:“哥哥,我们找得你好苦呀……”
说着抓住叶飞桐的双手,竟作出小女儿的行动来,引得方丈和众僧莫明其妙。
叶飞桐差一点喊“妹妹”,转念一想,妹妹换了男装,才收住口,惊诧地说道:“你……你怎会到这里来的呢?”
他这时不禁扭头注视尹一波,叶稚凤这才惊觉失态,忙道:“这位是尹公公,就是甘相公的师父,这是我哥哥……”
岷江老人“哦”了一声,立说:“叶贤侄,快些谢过法缘大师不罪之德!”
叶飞桐此刻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想到方才之事,不免有些内疚,当下向法缘禅师躬身一揖,说道:“晚辈谢大师不罪之德,还请各位大师傅不要见怪!”
法缘禅师到了此时气忿已平,说道:“叶小侠不要多礼,老衲还望你不要见怪哩!”
当下法缘禅师又将三人让至禅房落坐,即有小和尚捧出茶点待客。
岷江老人尹一波和法缘禅师谈了一些往事,宾主相处十分融洽。
叶飞桐兄妹二人虽有满腹心事想要倾吐,碍于法缘之面不便详谈。
当晚,法缘禅师留三人在寺中宿了一夜,次日一早,岷江老人带着叶氏兄妹谢过主持的款待,出了大悲寺。
晨光熹微,山野空旷。叶飞桐一路上和妹妹谈起甘子梧和甘凤怡之事,不觉甚是惊奇意外。
叶姑娘此时才知道自己芳心暗属的西贝公子,乃是甘凤怡,和自己同是女儿之身,原来甘子梧另有其人,芳心之中不由十分羞惭。
叶飞桐忍不住问尹一波道:“尹公公,晚辈有一不明之事,不知老前辈能不能为晚辈指示一条明路?”
岷江老人脸露惊诧之色说道:“贤侄有什么话要问老朽吗?”
叶飞桐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老前辈说,那甘凤怡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但家父和家叔一再告诫晚辈,说甘叶两家有深仇大恨,两家儿女俱不能往来,由是之故,晚辈因难违父命才和甘姑娘绝裂,老前辈能否指示迷津,使晚辈脱离苦海。”
岷江老人闻言假做不知之色,说道:“哦!真有这等事么?老朽怎会毫无所知呢?我当年受甘如石之托,要我代他教导一双儿女,老朽这才将他的遗孀和甘子梧兄妹留在岷江,养育成人,教以武功,但却不知有这一段事啊!”
叶稚凤在旁十分忧急,愁苦着脸说:“尹公公,这都是我爸爸和伯伯说的,当时我心里难过死了,如果真有这件事,您老人家一定要替我们做主,替咱们两家解决这件事。”
岷江老人积郁满腹,心事重重,又因此事关系太大,不便和这一对兄妹说明。
因此只好假作不知,沉声道:“如果真有此事,到时候我自会出面代表甘家承当的,眼前叶贤侄最好不要胡思乱想吧!”说着脚下一紧,立如风云般地在山野间奔走起来,叶氏兄妹知道尹公公生气了,只得默默地跟随在后,展开轻功身法奔去。
天魔女柳傲霜一见甘子梧手中那把折扇,吓得魂不附体,似是甚为畏惧这把折扇的主人。
甘子梧对她异常憎恶,怒道:“别人的东西,你管得着么?”
说着一挥折扇,用了一招“魁星点斗”之式,猛向柳傲霜肩头点去。
说也奇怪,天不怕、地不怕的天魔女柳傲霜,眼下不知怎的变得十分惊悸和软弱。
似是这柄折扇的主人,控制了她的生命一般,畏惧之情溢于言表。
眼看一扇攻到,柳傲霜恨得咬牙切齿,身如飘风地向旁一闪,恨恨地说道:“甘子梧你不说也罢,今天我柳傲霜让你三分,所有之事将来总有清决的一天,你我后会有期!”
说完了话,一抖衣袖凌空如飞鸟般地飞逸而去,眨眼间已失去了踪迹。
这一离奇的变化,不但甘子梧本人惊疑不置,连苏沧海和谢小莉也弄得惊诧不止,如坠五里雾中。
暂时,黑夜的阴影笼罩着这凄怖的丛林前,三人被突发的意外弄得沉默无言。
良久,谢小莉幽幽一叹,说道:“师父走得真意外,自从我和她在一起,从未见过她像今夜这般惊怕、畏缩,难道她是怕那柄扇子?”
甘子梧恍恍惚惚地说道:“这件突然之事,真使人百思不得其解!”
谢小莉忽然一颦黛眉,说道:“我现在有些明白啦,这柄扇子的主人,武功一定大得惊人,因为我刚才看你跟师父动手之时,武功增进得令人惊奇呢!”
千手金叶苏沧海忽然大声说道:“糟了,柳傲霜仓惶而去,会不会迁怒小女将她杀害呢?”
甘子梧这才想到苏白丽的安危和下落,急得一顿足,道:“真是荒唐,几乎误了救人大事!”
谢小莉摇了摇头说道:“苏老前辈但请放心,师父的性格我最清楚,她这一走决不会再去找苏姑娘!”
甘子梧脸带怀疑之色,说道:“何以见得你师父不会加害苏姑娘?”
谢小莉幽幽说道:“事情非常明显,你没有注意我师父刚才去的方向么?和她来时背道而行,因此我敢断言,苏姑娘这时一定仍困在附近森林之中。”
千手金叶苏沧海闻言心中焦急地说道:“即使小女还在林中,这等黑夜之间仍是十分危险,两位能不能助老朽一臂之力,帮忙找寻小女?”
甘子梧立即说道:“此乃义不容辞之事,老前辈不必心急,令嫒既然仍在附近森林之中,当不致再遇意外。”
谢小莉微蹙黛目说道:“咱们快些开始找人吧!别尽顾说闲话啦!”
于是三人先后穿入茫茫丛林,由千手金叶苏沧海在前,甘、谢二入在后,凝神静气地向前走去。
黑夜茫茫,丛林苍苍,真有使入伸手不见五指般的漆黑,好在三入均是内家高手,在林中走了一阵,渐渐能看到林中的景物了。
但见枝叶遮天,夜枭栖息,时而发出动入心魄的哀啼,听来使人毛骨悚然。
凤楼梧桐第十三章凤兮凤兮栖梧桐
黑夜的森林仿佛地狱般的阴暗、死寂而凄怖,只有栖息于枝头的夜枭,时而发出吱吱怪啼,听来使人不禁自心底直冒凉气。
千手金叶苏沧海领着甘子梧和谢小莉,仗着内功精湛,黑夜视物,才不致在森林中迷失。
苏沧海走了一阵,心中十分焦急,叹道:“唉!这茫茫森林,似乎越走越长,真真急煞人也!”
甘子梧为了安慰苏沧海,笑道:“以柳傲霜在武林中的身份,绝不会跟咱们说谎,老前辈不必心急,咱们慢慢地寻找,总会把苏姑娘找到的。”
谢小莉也在旁说道:“甘相公说的一点不错,我师父虽然做事任性、偏激,说话倒很实在,咱们再找找看,一定会把苏姑娘找到。”
千手金叶苏沧海无话可说,黑暗中运足目力向四下流视,一面侧耳倾听四下的动静。
忽然谢小莉惊奇地说道:“二位请听那边是不是人声叹息?”
甘子梧侧耳一听,果然不远之处,似有极轻微的叹息声,随着微风传送过来。
在黑暗的森林中,沉寂如死,这一丝叹息之声,立刻被三人同时证实。
千手金叶苏沧海一时惊喜过望,说道:“不错,果然这不远之处有人叹息,茫茫森林,夜色茫茫,老朽一人无法找寻,烦二位代劳一下。”
甘子梧点头笑道:“老前辈不须吩咐,晚辈自应效劳!”
当下三人分成三路,向前走去,千手金叶苏沧海走了不久,已能清晰地听到一种叹息之声。
他不由精神一振,流目一看,只见一棵大树之上,绑着一个少女。
千手金叶苏沧海内力精湛,目力尖锐,一见之下,即能判断出正是自己千方百计找寻的爱女苏白丽。
这位金叶教的一代掌门,在惊喜交集之下,不由老泪纵横,慌忙飘向前去,喝道:“丽儿不要惊慌,为父来啦!”
苏白丽被天魔女柳傲霜从峨嵋一邪廖村人手中劫下,因她酷似谢小莉,故此将她带在身边。
当柳傲霜离开森林之前,将苏白丽绑在大树之上,一面吩咐她不许擅自声张。
她一个人被绑在森林之中,惊恐万状,一见爹爹到来,几乎以为置身梦中,梦呓般地说道:“是爹爹来了吗?女儿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老人家啦!”
千手金叶苏沧海高兴得话声颤抖着说道:“儿呀!这些日子来可真苦了你了!”
说着足下更不怠慢,走至苏白丽身前,振指一拂,立将缚在她身上的一根麻索震断,苏姑娘再也抑压不住满腔的悲伤,哭着倒扑到爹爹的怀里。
苏沧海膝下只有这么一个掌珠,爱惜地抚着苏白丽的肩膀激动地说道:“儿啊!有为父在此,别再担惊受怕啦!那位甘相公也来了,还有一位跟你长得一样的姑娘,你们见见!”
苏白丽刚才一阵啼哭,已惊动甘子梧和谢小莉,二人来到近处一看,只见千手金叶苏沧海正在抚慰着一个紫衣少女。
甘子梧略一判断,即知此女正是苏白丽,心中十分高兴,转身对谢小莉说道:“这位就是苏老前辈的千金白丽姑娘,跟你长得太像了,不信你跟她比比看。”
千手金叶苏沧海这时已看见甘子梧和谢小莉,喜悦地推开爱女说:“白丽别再孩子气了,看看是谁来了?”
这时,甘子梧已从怀中取出火折子迎风一晃,拿在手中,将周围照得一片光明。
苏白丽姑娘首先看到了甘子梧,不由引起一阵羞怯,流目一看,只见在他的身侧俏立着一位黑衣少女,身材容貌和自己无一不像,也正睁大着眼睛惊看着自己。
谢小莉虽然很惊奇、意外,但因事先已经知道当今之世,有这位跟自己长得十分相似的姑娘,故此她仍然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苏白丽。
甘子梧见了苏白丽笑道:“苏姑娘受惊了吧?这都是在下疏于保护之罪!”
苏白丽出神地睨视着谢小莉,觉得她跟自己长得太像了,穿着一身黑色的罗衣,亭亭玉立,心里不禁想道:“怪不得当时甘子梧会把我认作是这位谢姑娘哩!瞧他们在一起时有多高兴,唉!可惜那个叶飞桐如今不知到哪里去了……”
叶飞桐乃是第一个在她生命之中出现的男人,也是投进她那少女心湖的第一粒石子,因此当她看到甘、谢二人在一起时的情景,芳心之中不禁泛起无限的忧伤和感触,怔怔的倚着生父,默默无言。
她忘了回答甘子梧的问候,也不再留意俏立在眼前的谢小莉,只是茫然地痴立着,美丽的脸上流露出一片迷惘的神色。
千手金叶苏沧海哪知女儿的心事,以为她惊骇过度,以致行动失常,笑呵呵地说道:“白丽,还不快过去谢谢甘相公一路上护送之恩。还有谢姑娘,你看像不像你?据老朽看来,你们站在一起真像一对孪生姐妹。”
苏白丽这才如梦方醒,娇怯地走了两步,先向甘子梧深深一福,又向谢小莉流眸一笑,说道:“多谢甘相公救命护送之恩,也谢谢这位姐姐。”
甘子梧正待还礼答言,谢小莉已像一阵烟似地,走到苏白丽的身前,握着她的手,亲切地笑道:“哎呀!你一定比我小是不是?那我真该叫你一声妹妹才对,我真高兴极了,今夜能遇到你!”
苏白丽也觉得谢小莉活泼大方,美丽和霭,于是也恬和地笑道:“我也巴不得有位姐姐哩!姐姐有空时,千万请到咱们‘金叶庄’来玩!”
提到了“金叶庄”,不禁又勾起自己无限的愁思和感触,因为那俊美倜傥,充满着正义感的叶飞桐,就曾住在自己的闺房中停留过一夜。
但是对于叶飞桐的行踪,不但在苏白丽是一个谜,即使悄然和他别离的谢小莉,亦是茫然不知。
千手金叶苏沧海不住抚髯微笑,说道:“两位如无要事,何不随老朽到寒舍盘桓数日,也好叫白丽和谢姑娘多多亲近。”
谢小莉流目睨视了甘子梧一眼,芳心之中不由泛起一阵感触……
她不觉默默地忖道:“唉!我反正已是无家可归的人了,到哪儿都是一样,不知他的意见如何?”
谢小莉心中的感触,甘子梧约略可以猜料的,他不由想起了一件心事,忖道:“苏老前辈这一邀请,真给我了却了一半心思,甘、叶两家之事,岂能让外人涉足?我如不让谢小莉同行,又怕她再遭柳傲霜的毒手!”
想至此处不觉和谢小莉目光相触,眼中露出一片困惑之色。
谢小莉乃是聪明绝顶的女孩,从甘子梧的目光之中,已猜出几分他必有碍难之事,但当看千手金叶和苏白丽的面,又无法开口。
哪知甘子梧到底是血性男儿,略一沉吟,已能当机立断,向苏沧海恭敬地说道:“多承老前辈盛意,护送令嫒乃是份内之事,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晚辈在此有一不情之请,不知老前辈能否赐允?”
千手金叶苏沧海闻言微微一怔,出口说道:“甘贤侄有事尽管请说,只要老朽力所能及,无不从命!”
甘子梧流目睨了谢小莉一眼,显出无可奈何的神色,又转向苏沧海说道:“谢姑娘被柳傲霜追杀之事,老前辈已有所知,晚辈不再赘述,所请求之事,乃是晚辈眼下即要独自处理一件极为重要之事,不便要谢姑娘随行,但让她孤身一人飘泊江湖又怕再次遭到乃师毒手,故此晚辈恳请老前辈暂为照顾谢姑娘……”
甘子梧不便说让谢小莉暂在“金叶庄”中借住,因此欲言又止。
千手金叶苏沧海听得呵呵大笑起来,说道:“贤侄跟老朽说出这种客套之言,真使我百思不解!谢姑娘如不见外,即使在我那金叶庄住上个三年五载,也自无妨,谅那天魔女柳傲霜,还不敢找到金叶庄来滋事,因此这一层甘贤侄是多虑了。”
谢小莉见甘子梧神色困惑,自忖他必有要事待办,又见他将自己托付千手金叶苏沧海照顾,不由甚是感激,当即向苏沧海行了一礼,说道:“难女已成无家可归之人,多承老伯收留,我一定好好和苏妹妹在一起多盘桓盘桓!”
苏白丽这时也一扫怅惘的脸色,柔声笑道:“姐姐,快别说这种客气话了,咱们请还来不及呢!以后妹子还要多跟姐姐学习哩!”
甘子梧见问题已然迎刃而解,心中欣慰不少,转向谢小莉说道:“谢姑娘暂请安心住在金叶庄,甘子梧此去办理一件极为重要之事,如果能有命回来,必至金叶庄相会……”
说着脸露一片坚毅之色,扭身迎着千手金叶苏沧海和苏白丽一揖,说了一声:“老前辈、苏姑娘珍重,咱们后会有期!”
话声甫落,只见他已飘然而去。谢小莉忘了耻羞地向前尖锐地说道:“你……你真要走么……”
探臂一拦,人影已失,落得粉面通红,心底惘然若失,涌起一阵落寞之感。
千手金叶苏沧海叹道:“甘子梧此去必有极其重大之事,但奇在他竟不愿他人置问,定有难言之隐,谢姑娘还是请随老朽到寒舍小住,再作计议吧!”
苏白丽见谢小莉神魂不定,当下也拉起她的手,款款说道:“姐姐别多想啦,跟咱们一道走吧!”
谢小莉到了这步田地,纵然胸中积郁万千,也是无可奈何,只得默默随着苏氏父女二人走出森林。
甘子梧突然和苏沧海等三人作别,心中有着无穷的怅惘。
那飘萍老人所说的一番隐言,分明说自己的生父死因神秘,并且,那天魔女柳傲霜似乎是其中一大关键人物,那一对中年文士形迹可疑,却又苦于无法追寻,这些复杂奥妙之事,千头万绪,疑云重重,令人百思不解。
他出了森林,漫无目的地夜行,既不想歇息,也不感到累乏,只觉胸中郁闷,无处发泄。
这一阵漫无目的地竟夜狂走,甘子梧本人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经过多少市镇,直到天色黎明之时,额角已沁出几点汗珠。
于是,甘子梧才感到累乏不堪,眼望官道甚是绵长,在清晨时分,行人甚为寥少。
甘子梧上了官道,不便再施展轻功身法,只得缓步而行,渐渐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天空的一轮红日,已经发出炙热的强光来。
他这时不知不觉走入了洛阳境内,甘子梧向路人打听,才知道已经到了洛阳。
哪知当甘子梧进入洛阳境内之时,叶飞桐和妹妹叶稚凤也经过了长途跋涉,向归途前进。
原来岷江老人尹一波,当时被叶飞桐问及甘叶两家仇恨之事,一时竟是哑口无言。他对此事虽然略有耳闻,其中详细情形,仍是毫不知悉。
因为当初甘如石写给尹一波的信上,仅是请他代为照顾遗孤,对自己和柳傲霜之间的一段感情上的纠纷,却是只字未提。
由是,尹一波心中颇感困惑,但此事关系重大,牵涉着甘、叶两家一场流血争斗。
因此,他不便再和叶家兄妹在一起相处,当下找了一个借口,和叶氏兄妹作别,飘然而去。
叶飞桐和叶稚凤虽然有些恋恋不舍,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赶回洛阳。
当甘子梧进了洛阳境内,这一日晌午正从一家酒楼里用了饭出来,由于心中有事,脚步不觉放慢了。
他正低着头从街头走到街尾,蓦然听见对街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
甘子梧不由抬头一看,只见对街街道上风驰电掣般地奔来一匹白马。
这匹白马不知何故突然发了野性,蓦然仰头长嘶,咆哮不已,放开四蹄,竞向一家店面冲去,情势非常紧急,眼看就要冲进店门了。
甘子梧立脚之处,距离对街约有三丈远近,自是被这匹惊马引起了注意。
陡见那马上坐着一个中年文士,穿着一身白绫锦袍,长得相貌堂堂,十分威严,被那发野性的白马,一阵疯狂的颠动,居然静坐不动声色,毫不惊悸。倒是旁观之人,无不暗暗替他捏一把汗。
甘子梧一身武功,虽然出道不久,对这种惊险场面,骤见之下,虽然不免微微一怔,但是略为注意之下,那马上人的面貌竟使他大为惊奇起来。
说时迟,眼见人马就要惹祸,那马上中年文士,口中大喝一声道:“畜生,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但见他在马上陡然一勒马缰,那匹发疯的白马,顿时如被千斤铁石压在背上,再也动不得,除了口吐白沫之外,连长嘶之声也发不出来。
甘子梧见此人在马背上,露了一手“铁板桥”的功夫,脑中闪电似地浮起一个念头:“唉!此人不是那夜在木驴驿那一对中年文士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由于“洛阳双英”叶之文和叶之武乃是一对孪生兄弟,故而甘子梧看不出,马背上这个中年文士,究竟是和自己动手的一个,还是在旁观战之人。
走念至此,不由一阵忿怒,他在沉思之中,虽然为时不久,哪知对街上那一骑人马,动作的转变,亦是十分的迅速。
当他再度抬头举步之际,只见对街蹄声又起,那匹白马已像一条白线般地,风驰电掣,绝尘而去。
这原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甘子梧如能及时展开身法追去,或可赶上这匹白马。
但他一时感情冲动,怔思不定,等到赶至对街,人马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甘子梧眼看又失去了那神秘中年文士的踪迹,心中不胜懊恼,忖道:“真是该死,我刚才不该胡思乱想,坐失良机!”
这时,街道上看热闹的人,还不曾散去,连同那店中掌柜,正在七嘴八舌,纷纷议论。
只听一个短衣襟,小打扮的中年汉子,伸着舌头,向同伴说道:“你看,刚才骑马的那位主儿,不知使的什么定身法,一下就把那匹野马给定住了。”
此人身畔的同伴说道:“可不是,这真应了说时迟,那时快啦!眼看就要人马进店闯大祸了!”
这二人高声说着话,忽听那掌柜的从店中摇了出来,向大伙深深一揖,说道:“各位街坊请多多包涵,刚才那匹驽马,慢说是没撞坏了我这小号里的东西,就是撞坏了也不要紧,就凭‘洛阳双英’两位叶大侠的财富和人缘,小号就是损失点什么,人家还能少得了一分钱吗?请各位让开,好让小号做买卖!”
本店掌柜一阵作揖打躬,总算把看热闹的群众说散了不少。
甘子梧凝神侧耳倾听,群众之言,并不在意,单单打这位掌柜的最后几句话听进,不由大为困惑惊愕起来,心中忖道:“据这掌柜的所说,那一对中年文士,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洛阳双英’,此处正是洛阳境内,我何不向他打探一下详细情形,再作计较!”
走念至此,不觉流目一看,只见那些看热闹的观众,已逐渐散去。
只剩下那位掌柜的仍然站在店门口,脸上堆着笑容,甘子梧细细一看,原来是一间粮食行,木架上全堆着面粉、小麦、大麦。
甘子梧笑着上前打了一躬,说道:“掌柜的,你说刚才那位骑马的爷们就是鼎鼎大名的‘洛阳双英’?”
这位粮食行掌柜的,上下打量了甘子梧一阵,又怔了一会子神,笑道:“敢情你也认识这位叶大爷?”
甘子梧这才知道刚才那中年文士就是阻拦兄弟和自己动手之人,口中不觉“哦”了一声,脑中闪电似地灵机一动,笑道:“不瞒掌柜说,在下为仰慕‘洛阳双英’贤昆仲的大名,不远千里而来拜谒,可惜不知他二位的贵居,因此请教掌柜的!”
掌柜的见甘子梧衣着考究,风度翩翩,少年英俊,态度又异常谦和,心中甚是高兴,一咧嘴笑道:“啊,你相公原来是想去叶府的,你幸亏问到我,换上别人可能就准不知道,这其中有一段原因,因为叶府的粮食多半是小号供应的。”
当下就将“洛阳双英”叶之文和叶之武的住所,告诉了甘子梧。
甘子梧心中暗暗高兴,自己东奔西走总算把“洛阳双英”的行踪找到了,找到了叶氏兄弟,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他们说出实情,自己生父是不是被彼等所害。
于是,甘子梧又向当地居民问明了去“洛阳双英”住所的方向。
看看天色尚早,当下找了一处酒馆,用过了晚饭,在郊外等到天色全黑,这才收拾妥当,展开轻功身法,向叶府方向奔去。
这洛阳城乃是北方重要都市之一,街道整齐,四通八达,甘子梧按图索攀,虽非轻车熟路,倒也并不难找,奔走了约有半个时辰,果然叶府已然在望。
夜月迷朦,四周林木森森,当中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府第,气象甚是宏伟。
甘子梧来至叶府之前,心中可就不敢大意了,原因是这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洛阳双英”府第附近,虽非龙潭虎穴,但如无出类拔萃的武功,却也不容泛泛之辈超越雷池一步的。
他这时鹿行鹤伏,掩至大门前一看,夜色茫茫之中,只见两面巨大的铁门已然紧紧关闭,门楼上的白铜门扣,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大门两旁则是高可三丈的围墙,在墙脚下秧植着一棵棵的槐树。
甘子梧舍了正门,绕着院墙潜步而行,渐渐走了一匝,抬头一看眼前的方向,不由心中一动,忖道:“此处可能是叶府的后院,还是从这里进去比较妥当!”
主意既定,流目向四下一看,远近一片昏黑,静寂无声,不由胆气一壮,一聚丹田之气,用了一式“金鲤穿波”的身法,人已飘上墙头。
他伏在墙头之上,向下一看园中草木森森,树影摇动,风声萧萧,沉寂已极,当下轻飘飘落下墙来。
当他落脚实地之后,不免又有些困惑起来,原来叶府的后院占地广大,要想找到叶氏兄弟住在何处,一时之间大有无从举步之感。
但是,自己既然来了,总无退出之理,当下蹑足潜踪,在园中掩行起来。
走了约有半盏热茶光景,眼前呈现出一道月亮形的园门,园门内灯火辉煌,和一路所见那种阴暗沉寂的景象,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
甘子梧倒不再前进,略一打量眼前形势,毫不犹豫地飘身而进。
又转过了几条甬道,只见一座建筑得颇为精巧俊美的楼阁,环直在苍郁的丛林之间,一阵阵的夜风,吹送过来许多不知名的花香,使人恍如身入仙境,不由自主地泛生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甘子梧纵然是艺高胆大,但置身在这亨誉武林的“洛阳双英”宅院中,不觉有些心虚,正在思忖如何探听消息之际,那阁楼之中却传来响朗的人声。
甘子梧心中砰然一动,忖道:“依这座房屋的外貌看来,必是本宅主人起居之地,我何不上前一看?”
思忖之际,一眼瞥见阁楼右侧有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枝干上长满了桐叶,迎风晃动,瑟瑟作响。
甘子梧触动灵机,一伏身贴在地面,用了一式“追波逐浪”的身法,闪电般地飘到树下。
之后,他立即选择了一处背光的大树,揉身而上,眨眼之间已如灵猫般的上了树顶。
这时,甘子梧居高临下,不但可以听见屋中人的谈话,且能从薄薄的羊皮窗纸棂中,隐隐约约地看到屋中闪动着的人影。
本来如照眼下屋中人物轻声的谈话,在窗外树顶之人,断无听清之理。
但甘子梧自“生死之桥”一通,内力有了惊人的进展,略一凝神定虑,已可听出屋中人的谈话。
忽听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说道:“桐儿,凤儿,你们兄妹俩越大越不懂规矩了,背着父母闷声不响地离家出走,害得为父和你们叔父奔走江湖,苦苦寻找,你说,是不是去找甘家的那小畜牲去了?”
说话之人的脸容虽看不见,但从那种严厉的话声中,当可判断他正在盛怒。
甘子梧在树顶听得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一时又恨又恼又困惑。
耳中明明听见有人骂自己小畜牲,不禁怒火上升,却又想不出被骂的原因。
停了须臾,有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这都怪孩儿不好,只因妹妹突然离家,这才在心急之下出门而去……”
此人话未说完又听一个羞怯的女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甘子梧急于想听她说话,却失望了。因为她除了一声长叹,却不敢往下说话。
蓦然,又有一个似乎熟悉的声音冷笑道:“哼!都是你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一个女孩子家,竟敢私自出奔,对方又是咱们叶家的仇人,这明明是给我丢脸嘛!”
甘子梧在树上越听越奇,也格外惊怒起来,心中恨然忖道:“果然我那夜在木驴驿猜得不错,这‘洛阳双英’叶氏兄弟自认和咱们甘家有仇,父亲之死一定和叶家有关,只是叶氏兄妹为何会为自己出走呢?我和他们并不相识呀?和那叶家姑娘也只不过见了一次面……”
他正在低头胡思乱想,屋中传来女子嘤嘤的饮泣之声,显然是那少女被父亲骂哭了。
半晌,听到一个妇人说道:“你也真是的,她一个女孩子家,长大了总不免要嫁人的,她又不知道上一代的恩怨,尽拿孩子们出气,也未免太过分了!”
这妇人说完了话,那少女委屈更大了,哭得竟是没完,那一对中年人都不再说话了。
甘子梧听得如坠雾中,心中又惊又怒,明知自己这身武功,单独对付一两人尚可,要想独战“洛阳双英”,定要吃亏,想到这里不由凉了半截。
忽地,那少年又说话了:“爹爹、母亲、叔父、婶娘,孩儿知罪了。但是这件事一定要请几位老人家赐告咱们叶家怎会和甘家结仇的,如果这个仇不能解,孩子一定要去找甘家的人算账,请爹爹告诉我吧!”
甘子梧听到这里浑身又起了一个冷颤,咬牙切齿地伏在树顶上,渐渐已有些忍耐不下。
陡然,纸窗上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似乎是愤怒极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接着,听到的是一声冷哼,那中年人又厉声说道:“胆大的畜牲,别说咱们老的没死,就是下了棺材,这件事也用不到你们做小辈的来置问,从今以后,谁再提一个甘字,我就打断他的双腿!”
甘子梧想往下听,不料结果如此,不由大失所望,心如万刀齐割。
甘子梧在树顶上惊出一身冷汗,胸中的忿怒不觉冲淡了不少。
他虽然血气方刚,为人却甚为冷静,遇到紧急关头还能利用理智,静静地去思考,权衡得失利害,因此他略一考虑,仍然伏在树上,不作现身的准备。
这时羊纸窗棂上的人影已然消失,不久阁楼中的灯火也熄了。
甘子梧不禁想道:“这显然都去安睡了,此事并非寻常,在真相未明,父仇未报之前,决不能白白牺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看来今夜我不能动手了。”
经过一阵冷静的思考,立即从树上纵了下来,在黑暗中流目四看,留心了一番此处的情势,然后不再从原路退出,直奔正门而去。
一路上鹿行鹤伏,蹑足潜踪,已抵达高大的院墙之前。
他正想拧身拔上墙头,黑暗中忽见一条人影,快如轻烟般地上了墙头。
甘子梧看得心头一凛,心中困惑万分,忖道:“看此人行动不像本宅中人,难道也是窥探叶府而来的江湖人物不成?”
他正在猜忖之间,那条人影已上了墙头,弹指间已从墙头消失。
甘子梧知道这刻时机紧迫,稍纵即逝,不容自己多作猜测,当下一提真气上了墙头。
上得墙头之后,运足目力向下一看,幸好那条黑影走出不远,仍然未在目力所及之处消失,于是赶紧从墙头上飘了下来。
只见此人身材不高,轻功身法十分矫捷,以此推测绝非泛泛的江湖人物,难道也是“洛阳双英”的对头?
于是也展开身法盯住前面的人影紧紧追去,夜色十分迷朦,洛阳城街道纵横,不是在此久居之人,一时之间不易辨识道路。
但前行的那条人影,却似乎是轻车熟路,转弯过角,一路奔行如飞。
甘子梧近来内功日增,盯在此人身后,始终保持着四五丈距离,但内心却不住纳闷,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跑到哪里去?”
思忖之间,但见那条人影转了一个大弯,身法突然减慢,最后在一家颇为清净的客栈前停了下来。
甘子梧不由心头一动,暗呼“糟糕”,忖道:“容他进了客店,再见机行事吧!”
此时,这神秘的夜行客,见客栈门已紧紧关闭,转身绕至后院,闪身飘入。
甘子梧恐怕失去他的踪迹,不敢怠慢,也就越过了院墙,跟踪而行。
那神秘的夜行人进了客栈,转瞬之间走入左侧一间客房而去。甘子梧怕他发现自己的踪迹,心想:“到了屋子里就不怕他再跑啦!”
这时他想到窗外去一探,此人倒底是那一路江湖人物,当下伏身一踩,到了窗下。
屋内原是一片漆黑,片刻之后屋中人似已燃亮了一支红烛,窗纸上立刻现出一个纤长的人影。
甘子梧屏息静气,伏在窗棂之下,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屋中一个清脆的声音,自言自语地叹道:“唉!到洛阳来已十多天了,叶家也去过好几次,探来探去一点结果都没有……”
说到这里,屋中人似乎十分伤心,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不过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话声,却把甘子梧惊得愣住了,一时张口结舌,情不自禁地惊呼起来。
他这一声惊呼,声音虽是极其轻微;却已被屋中人发觉,只听一声娇叱:“窗外是何方鼠辈!”
随着这一声娇叱,屋内的烛光忽然熄灭了。甘子梧此时约略可以判断屋中人的来历,因此也低声说:“我是甘子梧,你是何人?是否是凤妹妹?……”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屋中的人已将甘子梧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打开窗棂纵了出来。
同胞兄妹自是格外熟悉,因此,虽在黑夜之中,甘子梧看见出来的人,正是自己的妹妹甘凤怡,不由惊喜交集,向前迎奔而去。
这时,甘凤怡姑娘也见到哥哥了,她自离家以来,久已未见过亲人,一见胞兄的面高兴得哭了起来,赶过来拉起甘子梧的手,委季屈屈地说道:“哥哥,你怎么会到洛阳来的?娘和尹公公他俩都好妈?真是想死我啦!”
甘凤怡满腹的委屈,无处发泄,一旦见了亲生的哥哥,不由悲从中来,那满眶的珠泪儿,就像断了线的珍珠,纷纷下坠。
甘子梧见妹妹哭得花枝乱动,几乎没了主意,略为镇静一下,说道:“我到洛阳来自有原因,你又因何故到叶家去的呢?此处是洛阳境内,叶氏兄弟在此城中的党羽甚多,咱们有话屋里说吧!”
甘凤怡听哥哥说得有理,于是含泪点头,说道:“好吧!屋子里就我一个人,咱们就屋里谈吧!”
说着兄妹二人双双进了屋子,甘姑娘取出火刀火石将桌上的红烛点亮,搬了一张椅子要哥哥坐下来,自己也在对面坐了下来。
甘子梧坐定之后,劈头就脱口问道:“你夜探叶宅也是为了咱爹的死因吗?究竟探出什么线索没有?”
甘凤怡凄然说道:“我一连去了三天,都没探出什么来,他们叶家两代的人都说与咱们甘家仇深似海,究竟是谁害了谁?又不知道,真把我急糊涂了。”
甘子梧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今夜是头一次进叶宅探视实情,其中有一少年似是‘洛阳双英’的子侄,向乃父询问甘、叶两家因何结仇之事,那厮不但不说,反而将乃子大大的斥责一顿,真是可恨之极!”
甘凤怡苦笑了一阵,站起身来。甘子梧见她衣作男装,脸上花憔柳悴,大非昔日可比,心中不由动了怜惜之念,说道:“妹妹,你不随师学艺,一个女孩子家老在江湖上流浪,总也不是个办法。”
忽见甘凤怡玉容惨淡,继之脸色一红,大有泫然欲泣之态。看得甘子梧心头一动,接道:“妹妹,你有什么心事,难道对愚兄都不告诉吗?爹爹死得早,娘只有咱们兄妹两个,有什么委屈,哥哥一定替你作主……。”
甘凤怡这才抬起头来,脸上显出一片无可奈何之色,于是含羞带怯地,将师父如何要自己去思悲寺找思悲子夺那“痛禅掌”谱,如何邂逅叶飞桐,如何女扮男装去叶宅,以致被那叶稚凤误为男子,芳心暗属……
甘于梧听至此处,不禁恍然大悟,脱口说道:“怪不得那日在柳傲霜那里,尹公公带采那位叶姑娘,把我误当是你了,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段阴错阳差、极其微妙复杂的关系,真正使人意料不到!”
他说完了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道:“妹妹,你和那个叶飞桐既在患难中结识的,你怎么知道咱家和叶家有仇呢?”
甘凤怡忽然娇羞地一笑,说道:“刚才的话我还没说完呢!可怜那叶家姑娘竟把我当作了翩翩美男子啦,天天找机会和我亲热,被她父母看在眼里,暗中说出甘叶两家仇深似海的秘密,我当时偷偷听到,心中又惊又恨,趁夜悄然离了叶家,不料叶氏兄妹也因此离家出走了。”
甘子梧听到这里,已然知道了一些梗概,当下不再追问,默然地出了一会子神。
甘姑娘突然灵机一动,说道:“哥哥,你认识一个叫天魔女柳傲霜的女人吗?我在一座小镇上遇到她正在追擒徒弟,口口声声问我你的下落,当时把我弄得如坠五里雾中。”
甘子梧脸现困惑之色,说道:“不瞒你说,我代尹公公去蹄风岭赴约,不料却被她幽禁了好几天,一定要我做她的徒弟,若不是尹公公赶到,我还逃不出来哩!”
甘姑娘极为惊诧的说道:“这就奇了,她为什么要你做她的徒弟呢?”
甘子梧怔了半晌,说道:“这件事真难说,柳傲霜口口声声说我像爸爸,把我关在石室之中,每到夜晚偷偷地伏在窗口看我,而且眼中流下泪水,真不知道爹爹生前和她是怎么认识的?真使人百思不解!”
甘凤怡从壶中倒了一杯茶水,递给甘子梧说道:“哥哥,你先喝了这杯茶,反正咱们爹爹倒底是怎么死的,谁是罪魁祸首,咱们一定得弄它个水落石出,我虽是女孩子,也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咱们好歹也得想个法子把这件事解决了!”
甘子梧听妹妹说得有理,不住点头表示赞同,顺手将杯中的茶水凑近唇边,一饮而尽。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来,俊目之中陡然射出两道精光,倏见他轻扬右掌在八仙桌边一劈,但听“啪”的一声,一块桌木应声而落,把甘姑娘骇了一跳。
甘子梧将右腕收回,脸色凝重地说:“我甘子梧如不手刃杀父仇人,誓如此桌。”
甘姑娘看他劈桌明志,芳心不觉松下一块大石,恬和地笑道:“瞧你,好端端的把我骇了一大跳,报仇就报仇好了,干嘛发什么誓嘛?”
兄妹二人在客栈中住了一夜,这一夜他们都不曾安睡,彻夜计议明晚再探叶府的步骤。
到了第二日夜晚,甘子梧和甘凤怡早早的用了晚饭,等到夜幕深垂,这才收拾好兵刃和应用之物,出了店门径奔叶府而去。
这一次由于是轻车熟路,不一会工夫来到叶宅。甘凤怡轻轻拉了一下甘子梧的衣角,说道:“哥哥,慢点走,咱们先在这里商量商量,再进去行事。”
甘子梧点点说道:“你说得有理,省得又像以前探不出一点结果,仍是徒劳往返!”
这时,他们已来到后院,夜色深沉,天上没有一点星月,是一个阴暗的黑夜,甘姑娘一连来了三四次,对此处地形自是比甘子梧熟悉,她低头沉思了片刻,微蹙着双眉说道:“我对这里的情形比你总要熟悉些,今晚咱们最好分头进行,千万别在一起走,一则可作两路探听,二则万一有一个人被害时,还可以有一个回去报信的,到时请尹公公替我们报仇!”
甘子梧颔首说道:“你的主意甚对,事不宜迟,咱们就分头进行吧!万一能探出一些蛛丝马迹,咱们谁也不用在此处相候,径自去客栈会合好了。”
言毕,展开身法飘上墙头,翻入院墙而去,甘凤怡也不怠慢,另选了一个方向,闪身也飘入院墙。
甘子梧独自一人仍按照昨夜来时的道路,鹿行鹤伏,向前蹑行,一路上流目四看,决不放过任何房屋,走了半盏茶工夫,不知不觉转入了一条花草丛植,林木森森的小径来。
甘子梧虽在黑夜之中,因内力精湛仍能视物,一旦进了这座小花园,宛如到了另一个天地,夜风吹送过来许多不知名的花香,使人不胜陶醉。
小径上铺着细碎的彩石,两旁却是匠心独运的雕栏,小径彩石的旁边长满了奇花异草,中间矗立着一座假山,山石上流着涓涓的泉水。
甘子梧几疑置身仙境,脑中疑云阵阵,忖道:“这‘洛阳双英’不过是一介江湖武士,居住的宅院却俨然有如达官贵宦的府第,是否以在江湖上得来的不义之财建造府第,以图在此安享荣华富贵?”
他此时一心一意认定叶氏兄弟是自己的对头冤家,心目之中自是不会对“洛阳双英”发生好感。
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又走了一箭之地,凝目一看,忽见一座精巧的房舍呈现眼前。
甘子梧不由心中一动,挪动身形,飘至近前,略一打量这间精舍,果然建造精巧。
当他扑向窗前之时,心中立刻明白,原来外间似是一间客室,里面似是卧房,刚才那线灯光就是从里面射出来的,外间却是光线微弱,无人在内。
甘子梧一心探访亡父生前死亡的秘密,当下也未考虑,用手轻轻一推窗门,不料那纸做的门窗竟被他随手移开半尺左右。
窗门虽被移开,幸得未发出声音,甘子梧于是施展缩骨法,闪入了室中。
甫入室中,立有一股浓郁的香气冲入鼻孔,似兰似麝,使人迷醉,不禁把甘子梧惊得跳了起来,心中暗暗惊愕,忖道:“糟糕,我怎么糊里糊涂地闯进女子的闺房来啦,如果被人发现,把我当作下五门的淫贼看待,那就是跳进黄河之水也洗刷不清!”
他恍恍惚惚地一阵惊恐,脑中闪电似地浮起了“速退为佳”的意念,一转身就要从窗缝中闪出。
不料他在惊惶失措之下,猛然一转身,发出一片衣袂飘风之声,却因此惊动了香闺之人。
陡闻屋内一个尖锐的女子惊呼声:“是谁不声不响闯进我屋子来……”
甘子梧闻声格外慌张,闪至窗前,竟忘了缩骨之法,“砰”的一声撞在窗棂之上,立将纸窗撞了一个大孔,在静寂无人的夜间,十分惊人。
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只见屋中走出一个妙龄少女,忽忙中披了一件绛紫色的罗衫,云鬓不整,睡眼惺忪,娇如春花的脸上布满惊悸。
玉手握着一柄寒光耀眼的宝剑,娇叱一声,竟奔甘子梧直刺而来,口中厉声喝道:“何方大胆强徒,敢夜入姑娘的芳闺!”
“嗖”的一剑,已如长虹贯日刺到。甘子梧又惊又羞,慌忙中用了一式“移宫换羽”,闪过一剑。
他闪过一剑之后,十分窘迫,眼前之势,已成了进退两难之势。
略一怔神之下,对方一抖手又刺出一招“分花拂柳”,出招凌厉,直取甘子梧胸前要穴。
甘子梧被她杀得冒火,反身一探手,呼呼呼一连攻出三掌,这三招俱是极难防守的绝学,一时竟将少女迫退了三步。
眼看这妙龄少女已退至内间卧室,红红的烛光已能清晰地照出对方的面孔。
那少女眼尖,一见甘子梧立刻如中梦魔,收起长剑,惊羞的说道:“你……你不是甘……”
甘子梧这时也看出这衣履不整的妙龄少女,正是随尹公公一起在“望柳轩”相遇的叶稚凤小姑娘,不由又惊愕、又惭愧,嚅嚅说道:“你……你不是叶姑娘吗?不错。在下正是甘子梧。夤夜来此,为的是探访杀父仇人,绝无为非作歹之念,请姑娘千万不要误会……”
原来这妙龄少女正是叶稚凤,她因日来心事重重,胸中抑闷,因此早早地用完了晚饭,脱去了外衣,穿着紧身衣裤,躺在床上想心事,不想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故此,当甘子梧推开纸窗之时,叶稚凤当时并未发觉。
直到甘子梧因觉察到身入女子香闺,惊慌之下转身发出一阵衣袂之声,才将叶稚凤惊醒。
叶姑娘这时慌了手脚,一时竟不知用什么话来回答,只是低下了头,含羞带怯,默默无言。
停了半晌,她才抬起头来,偷偷地将一双剪水秋波睨了甘子梧一眼,幽幽说道:“你的胆子真大,深更半夜到咱们家来,万一教我伯父和爹爹发现,你就不易脱身啦,到了我这儿来还好些……”
说到此处,她不觉脸飞红云,低头一看手上还握着长剑,不觉羞涩地一笑,接道:“对不起!刚才不知道是你,一连劈了你两剑,请不要见怪!”
甘子梧尴尬地一笑,搓着双手说道:“不瞒姑娘说,昨夜我已经到尊府来过一趟,并已听到令尊令伯和令兄的谈话,说一句不客气的话,我甘某人到府上来没有别的目的,无非是为亡父的死因不明,甘叶两家仇深似海这句话,也是令尊和令伯亲口所说,到底是谁害了谁,我一个为人子的,决定要追它一个水落石出。”
他一时说得慷慨激昂,热血沸腾,大有不报父仇,绝难与仇人共立之势。
叶稚凤星目之中,忽然流下两滴泪水,仰天长叹一声,幽幽地说道:“唉!你说的这一番话,使我难过极了,咱们叶家到底和你们甘家有什么仇,那是上一代的事,我一个女孩子家哪会知道,所以你说的这些话,使我听了非常为难,同时你这时的处境也十分危险……”
她说着深情款款地,将一对乌黑的大眼睛,投射在甘子梧的身上,内心显出了无比的关切。
甘子梧闻言,目光射出两道坚毅的光芒,斩钉截铁般地说道:“承蒙姑娘关切,甘子梧衷心感激。不过今夜此来,如不能将这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就是令尊和令伯不杀我,姓甘的这辈子也不想活着走出你们叶府了!”
叶稚凤听得心头一凛,冷然说道:“哦!照你这么说,你是想杀我爹和伯父!”
甘子梧脸色凝重地说:“冤有头,债有主,大丈夫恩怨分明,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谁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就跟他拼命!”
叶稚凤玉容惨然变色,决然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父亲被谁害死的,但是有谁敢伤害我爹和我伯父,我也要跟他拼命!”
甘子梧鼻中冷哼了一声,冷笑道:“这样最好,反正姓甘的只有一条命,迟早总是要死的,眼下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和姑娘争论,‘洛阳双英’现在何处,请你指示一下!”
说着抽身向后疾退了三步,眼看已退至窗棂之前,脸上布满愤怒的神色。
叶稚凤听他说得冷酷无情,芳心之中既失望又忿恨,当下也冷冷地说道:“我不知道!”
甘子梧轻哼一声,忿忿说道:“好!好!你不肯告诉我也罢,我自己去找!”
说着转身就往外走,叶稚凤陡然疾声喝道:“甘子梧,你也太目中无人了,就不打听打听,‘洛阳双英’的家里,是能容得外人乱闯的吗?”
小姑娘这时也动了无明之火,柳腰一折,娇躯如行云流水般地飘至窗口,手中一扬长剑,冷若冰霜地注视着甘子梧。
甘子梧心头怦然一动,见对方大有阻拦之意,不由脸色一变,沉声说道:“怎么?姑娘不肯放行么?”
叶稚凤的花枝乱颤,紧绷着脸说道:“甘子梧,限你即刻离开咱们叶家,休谈报仇之事,等我和哥哥问明爹爹和伯父,是非黑白自会澄清,到时自会找你算账!”
甘子梧不由脸色大变,见她手握长剑,大有跃跃欲试之态,不禁嘿嘿冷笑道:“姑娘不要说这种不近人情之言,也不是我姓甘的说一句大话,府上的人物都不够资格留我甘子梧!”
说话之间,眼向窗口一瞥,陡然沉声喝道:“对不住,姓甘的要走了!”
但听“嗖”的一声,从窗隙中纵出。叶稚凤娇叱一声,竟从另一面纸窗中撞出,将羊皮纸窗撞了一个大洞,可见是情急了。
甘子梧刚刚落在院中,不料叶稚凤竟撞破纸窗追了出来,不由怦然心动。
只见叶稚凤手持长剑,娇喝道:“甘子梧,快从这边出去!”
说着用剑向右角一指。甘子梧不觉流目一看,果见那边有一道圆门。
他当下冷哼一声,说道:“你手握长剑还不好办,请赐招吧!”
叶稚凤一顿脚,娇叱一声,道:“甘子梧,别尽说大话,接招!”
剑诀一领,剑光自左向右一个盘旋,由左边斜劈而来,等到剑锋一转,剑身忽地向外一弹,反而由右边刺向甘子梧的太阳穴。
甘子梧轻声一笑,说道:“好一招‘双凤来仪’!”
当下身如临风之柳,轻飘飘地随着剑光一转,对方精奥的剑招,丝毫不能发挥效力。
叶姑娘气得脸色发白,一言不发地将丹凤剑的绝招陆续施展开来。
从“丹凤朝阳”起到“百鸟朝凤”,一路一路,一式一式,剑光如龙蛇疾走,剑招如抽丝剥茧,缕缕不绝。
这小姑娘聪明绝顶,从小就跟叶之武习剑,十年功夫已将“丹凤剑”的精奥学会。
但甘子梧却视如等闲,只以一双肉掌,展开一套伏虎掌法来,以空手入白刃的手法,横拿竖打,左冲右荡,和叶稚凤辛辣的剑招打成一片。
“洛阳双英”的府第,对于甘凤怡而言,可说是十分熟悉,当她在广大的花园中蹑足潜踪前进,一寸芳心不禁涌起无比的伤感。
记忆像一阵轻烟,轻快地浮现,却又变幻莫测地归于幻灭。
回想那时自己在叶府和叶飞桐朝夕相处,耳鬓斯磨,花前月下,常常双双慢步于幽静的林荫道上。
叶府的上下人等,也都是那般和霭,直到那天自己窃听到叶之文那可怕的一席话,自己的希望才突然之间破灭了。
眼下却是偷入叶府,探寻生父的死因,她在一阵意乱情迷之下,立即恢复了清醒,屏息静气地向前走。
一路上轻车熟路,她走了约有一盏热茶时间,已经来到内宅。
突然,甘凤怡的眼前一亮,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从一条走廊上悄悄而来。
虽然在黑夜之间,但因那人的身材,自己是太熟悉了,因此触目之下,不禁芳心鹿撞起来。
转眼间,那条人影已从走廊缓缓走入庭院,此时夜色迷朦,微风轻吹草木,树影在地,花香袭人,景色十分幽静。
甘凤怡不禁引起一阵困惑、迷惘,忖道:“唉!不是冤家不聚头……为了上一代的仇恨,我以往的心思都算白费啦!”
她正陷入无比的烦恼之际,忽见那叶飞桐走了一阵,忽地止步不走,仰天长吁了一口气,似是想将胸中郁闷发泄出来。
甘凤怡暗地想道,“唉!原来他正有些闷闷不乐呢!”
叶飞桐仰天长叹之后,忽然自言自语道:“甘叶两家到底有何仇恨,父亲不肯说明,真令人万分困惑。我看那甘姑娘和甘子梧,早晚必至,到那时候,一言不合必要白刃相见……那以往的一段儿女之情,再也休提了!”
甘姑娘听得心中微微一动,忖道:“我那次和他绝裂之时,曾说早晚必至洛阳解决上一代恩怨,他倒不曾忘掉此事。”
想至此处,忽感进退两难,不知不觉轻轻叹息了一声。
叶飞桐内功精湛,耳聪目明大非常人可及,十丈方圆纵有风吹草动,都不能瞒过,陡然大喝道:“什么人胆敢夜入私宅!”
说话之间,探囊取出一把金钱,蓄势待发,他这举手投足的动作,都被甘凤怡看在眼中,料是自己隐藏不了,心忖:“他已发现我的行踪,再想隐匿也是白费,不如光明正大地去见他也罢!”
想至此处,不由胆气大振,从容迎着叶飞桐姗姗走去,毫无一丝惧怕之情。
叶飞桐远远看见一个纤细的人影,由于夜色迷暗,一时之间看不出是甘凤怡,于是又喝道:“阁下何人?深夜之间闯入私宅,非偷即盗,火速通报姓名来!”
甘凤怡心中有气,冷笑道:“叶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分手还不到一个月哩!难道忘了我甘凤怡临别之言了吗?”
叶飞桐句句入耳,觉得声音熟悉,心中陡然涌起无比的惊喜之感,情不自禁地大踏步向前,这时他已看清了甘姑娘的如花娇靥,惊道:“哦!原来是你来啦!真正令人意想不到!”
他这时心中十分矛盾,一股爱恨之情交织心胸,竟然提不起勇气来面对眼前的尴尬局面。
甘凤怡自与他绝裂之后,芳心已如枯木死灰,闻言冷冷说道:“哼!原来叶大公子竟把这等大事抛诸脑后了,可见是你们叶家理亏,杀害了我爹,就以为千了百了啦!须知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怕天理难容吧!”
叶飞桐听得心头一凛,不免怒气上升,疾言厉色地说道:“姑娘说话最好要三思而行,令尊之死,在下并不知情,姑娘如果一口咬定是咱们姓叶的害死令尊,请尽管对我下手,叶飞桐绝不含糊就是!”
两人这时越来越近,甘凤怡忽然止住脚步,格格大笑起来,说道:“叶飞桐,你那点本事,甘姑娘并不是没看过,我虽是一个女孩子,却还懂得恩怨分明,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你趁早把‘洛阳双英’请出来,凭他们一言,再定是非,谁要你来越俎代疱!”
叶飞桐眼见对方今夜来者不善,绝非三言两语所能解决,当下把心一横,决然道:“姑娘可还记得叶飞桐之言,自古说得好,‘父债子还’,你要见我父亲不难,须能胜得了我这双肉掌,不然就冲这一关你也进不去!”
甘凤怡气得全身发抖,怒道:“好,好!你赶快动手,要能打败我,姑娘的父仇就不报了!”
叶飞桐冷冷一笑,道:“请你先攻三招,以尽地主之谊!”
甘凤怡只是冷笑,也不答话,陡然一拧腰飘了数步,出手就是一掌。
她已将“痛禅掌”练得十分精纯,第一招用的是“拜佛西天”,照对方“肩井穴”拍去。
叶飞桐前在那小客栈之中,已见过她以此掌法会斗天魔女柳傲霜,等到对方掌风扫来不免微微一怔,当下不敢怠慢,闪身躲过。
双方眼下已成冰炭不能同炉之势,往日情义似乎已在一瞬之间付诸东流,当下各展所学,一时之间,但见拳掌交错,衣影飘动,声势好不惊人。
甘凤怡施展的“痛禅掌法”,乃是玄真派不传的秘学,叶飞桐初时未免有些顾此失彼,手忙脚乱。
但他在数招之后,立刻调匀真气,改招易式,堪堪和甘凤怡打成平手。
在“洛阳双英”府院中,有两对青年男女忽真忽假地厮杀,和这静寂的宅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
叶稚凤姑娘虽然武功甚有根底,但和甘子梧相比,又不知相差凡几。
因此两人在一起斗了约有二十招左右,叶姑娘鬓角见汗,娇喘吁吁,剑招中已是败象毕露。反观甘子梧似乎越斗越勇,内力绵绵不绝。
这时他不禁暗中忖道:“我和她动手过招,胜之不武,想来叶之文叶之武当年所做之事,她一个女孩子家哪会知道,我不如将她点倒于此,再作计较!”
思念既定,眼看叶稚凤又攻出一招,招式上已露出迟缓来,甘子梧更不加思索,用了一招“巧叩天门”之式,途中骈起食中二指,疾向对方“风府穴”点去。
他这时所用手法,全是那飘萍老人折扇上所记的武功,施展起来果然神奇莫测。
叶姑娘但觉浑身一麻,双臂一软,“哨啷”一声长剑坠地,人也倒在地上。
甘子梧一看院中绿草如茵,十分柔软,让她躺在上面,还不委屈,当下淡然一笑道:“姑娘请恕我失手,在下有不得已之事,请在此稍委屈一下,咱们后会有期!”
叶姑娘穴道虽然受制,浑身软麻,不能动弹,但神志十分清楚,眼见甘子梧就要转身而去,不禁又羞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甘子梧在院中流目一看,只见一道高有丈余的院墙阻住了去路,当下一拧身飘过墙去。
当他刚刚落脚在地,蓦然听到不远之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叱喝之声,不禁心中微微一动,忖道:“怕不是妹妹跟叶家的人动上手啦!”
走念至此,不敢怠慢,大踏步向前走去,果然是甘凤怡正在和一个书生装束的年轻人,正在拳掌交错,打得十分激烈。
原来甘凤怡仗着一套精奇无比的痛禅掌法,和叶飞桐打成平手。
叶飞桐虽然内功精湛,但他所擅长的乃是“千叶剑法”,故此和甘姑娘对拆了数十招,仍然不能取胜。
甘子梧在旁看了一刻,心中惊疑不定,从妹妹这套掌法上看来,虽然不致走下风,但此时此地,可说危机四伏,时机迫切,故应速战速决。
当下一提真气,喝道:“妹妹,你且退下来,让我来对付!”
甘凤怡姑娘知道是哥哥来了,自己正因和叶飞桐过去的一段感情,不能立下辣手,既然哥哥来了,自己正好趁机下台,袖手旁观一阵。
于是虚晃一招,柳腰一折,向后跳了数步,说道:“这就是叶飞桐,哥哥,你要打,我就让给你好了!”
叶飞桐一听来人竟是甘如石的后人甘子梧,不由心头一凛,甘叶两家究竟有什么血海深仇,自己虽然不知其内幕,但今夜一场生死血战是绝对免不了的啦:
甘子梧借着迷潆的夜色,细细打量叶飞桐,只见他面如美玉,两道剑眉黑而又俊,星目传神,显出内功已有相当造诣,果然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他这时不觉睨了妹妹一眼,心中不期然地想道:“此人可谓年少英俊,风度翩翩,如非两家仇深似海,和妹妹倒是一对璧人。”
走念之间,叶飞桐亦在此时,细细打量了对方一番,觉得甘子梧很像女扮男装时的甘凤怡,但却是英气勃勃,神采俊朗。
武林之中风云诡谲,瞬息万变,恩怨情仇,常常是因果循环,无止无休。
当年叶之文和叶之武兄弟,因家门掀起轩然大波,认为甘如石乃是罪魁祸首,兄弟二人抱着孤臣孽子的决心,毅然向甘如石挑战。
那时双方动手起来,经过一场惊人的厮杀,最后是甘如石心怀愧疚,而卧剑自杀。
不想今夜两家的后人,又因上一代的仇恨而冤家路窄,面对残酷的现实。
瞬息之间,甘子梧和叶飞桐的脑际,都浮起了许多可怕的幻影,厮杀、流血、刀光、剑影……
甘子梧沉声一哼,朗朗说道:“阁下就是‘洛阳双英’的后人叶飞桐吗?今夜得瞻风采,幸会!幸会!”
叶飞桐淡然一笑,说道:“不敢!不敢!甘兄夤夜驾临贱地,不知有何见教,在下愿闻其详!”
他此时内心颇为激忿,虽然明知甘氏兄妹来者不善的目的,但却故意多此一问。
甘子梧突然脸色一沉,呵呵笑道:“叶兄,你我虽是初见,但我甘子梧虽是村野之流,却也懂得恩怨分明,阁下怪我兄妹夤夜之间,不速而来,自是有理。不过常言说得好,父兄之仇不共戴天,甘子梧今夜抱定决心,不求得水落石出,宁可流血阶前,誓死不归!”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显出一派大义凛然,不敢轻侮,不禁使叶飞桐听得心头发寒。
叶飞桐脑中闪电似地浮起一个念头,忖道:“古语说得好:‘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甘氏兄妹此来必是寻我爹和叔父清结一笔血债,我当时曾和甘凤怡说过‘父债子还’这句话,今夜我就抱定这个决心,和他拼斗一场,如果不幸丧命,或可平息这场仇恨,何苦再让父辈担惊受险!”
想罢不觉豪气大振,翻手一撩衣襟,“呛啷”一声撤出长剑,黑夜之中宛如掬起一泓寒水。
他手提长剑侃然说道:“甘兄适才那一番话似乎说得大义凛然,无懈可击,叶飞桐虽不知两家结仇原委,谁是谁非,亦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解决,好在武林之中,正义尚存,今晚你我为了上一代仇恨决一生死,纵然溅血阶前,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在下言尽于此,请甘兄亮兵刃!”
甘子梧见他方才和妹妹以拳掌搏斗,亦不过打成平手,此时撤出兵刃,谅是在剑术上下过一番工夫,当下淡淡一笑,说道:“叶兄赐教,敢不遵命!”
言毕更不怠慢,从背上撤出长剑,从容向前走了几步,已到了叶飞桐跟前。
叶飞桐此时却不回话,喝了一声道:“甘兄留神!”
话声甫落,长剑一递,“唰”的一声带起一片银芒,用“千叶剑法”中起手式“一叶知秋”,向甘子梧胸前刺去。
甘子梧见对方出手一剑,诡奇疾快,心中暗暗佩服,但却不慌不忙,托地向后一跳。
叶飞桐一剑刺出,不容对方还手,又是一连两招“黄叶舞秋”、“千叶乱舞”,取咽喉,刺两肋,其疾如风吹落叶,漫空剑光闪闪,十分惊人。
甘子梧不由微微一怔,当下不敢再存轻敌之心,丹田聚气,展开一套“扬波剑法”,跟叶飞桐斗在一起。
叶飞桐存心挫折甘子梧,替父、叔消弥一场纷争,聚精会神,将千手金叶苏沧海所授冠绝武林的“千叶剑法”尽情施展起来。
这套以气驭剑的剑法,果然不愧为方今武林一大绝技。
但甘子梧自在乱石之中,吸入夺天地造化的药草谷深雾,又得那飘萍老人替他及时打通“生死玄关”,武功内力增加何止数倍。
他又从飘萍老人所赠折扇上,记下许多武功口诀,其中包括一套“青萍剑法”,因此和叶飞桐动手互斗剑术,斗了五十数招,兀自不分胜负。
甘凤怡在旁看得惊心动魄,敬佩不已!哥哥在药草谷的奇遇,她已然知道,但却不知叶飞桐从千手金叶苏沧海学剑之事,因此不禁惊讶万分,叶飞桐“唰、唰、唰”一连攻出三剑,“剑舞千叶”、“叶落归根”、“一天桐叶”,俱是千叶剑法中的精奥绝学,当年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沧海,曾以这三剑折败无数江湖人物。
这三剑快如龙蛇飞走,又如惊雷奔电,一招一式无不是攻刺甘子梧的要穴、要害。
但甘子梧胸有成竹,陡然一声长啸,一提丹田之气,凌空跃起。
叶飞桐自认难防难守的三剑,突然刺空,当下惊慌不止,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甘子梧已在半空旋转如轮,振腕一剑,一式“万萍归一”,矫如神龙般地刺向叶飞桐双肩井穴及咽喉、锁骨诸要害。
叶飞桐正在惊慌失措之际,但觉眼前人影一闪,一缕剑光自上而下直贯而来。
想要闪避却已不及,但见红光一闪,甘子梧的剑刃已入叶飞桐的肩头,他忍痛沉声一哼,长叹了一口气,闭目等死。
甘凤怡在旁看得心惊胆颤,眼见甘子梧手起剑落,即将致叶飞桐于死命,一时感情激动,不能自己,奔向前去喝道:“哥哥……请……”
她既不忍亲见以往的情人死在胞兄的剑下,又不好意思叫甘子梧不下手。
在此间不容发的一瞬间,忽见东面奔出三条人影,头一个人厉声喝道:“什么人敢在本宅行凶?吾儿休要惊慌,为父来也!”
语音未落,只见其后一人抖手打出一把金钱,直奔甘子梧击来,黑暗之中劲头既猛,认穴又准,甘子梧慌忙闪身躲过。
甘子梧在此三人来到之时,原可杀死叶飞桐,只因内心十分困惑,不忍下手,才给叶飞桐留下性命。
此时叶宅援兵已到,而且来人分明就是在木驴驿和自己动手的那两个中年文士,无疑必是“洛阳双英”叶之文和叶之武兄弟。
随在叶氏兄弟后面的,却是被自己点中穴道的叶稚凤,气势汹汹而来。
甘子梧看得心头一凉,但继而一想:“我今夜来此,原已抱定不手刃杀父仇人,誓死不归的决心,叶氏兄弟既已出现,正好借此作一清结,岂能因此硬头软尾!”
想至此处,不禁胸中热血沸腾,豪气一振,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气概。
此时“洛阳双英”叶之文和叶之武兄弟,早已看见甘子梧和甘凤怡。
原来当叶稚凤被甘子梧制住穴道,倒卧在院中草地之上,心中越想越羞愧、越气忿,但又苦于全身软麻,不能动弹,好在院地绿草如茵,除了感到有些衣不胜寒之外,倒还不算十分痛苦。
她这时心中十分矛盾,一方面希望父亲和伯父把甘子梧擒获,却又暗暗担心他的安危。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院门伊呀一声开了,侍候自己的婢女翠姑,手捧着茶盘姗姗而来。
翠姑一见小姐倒卧在地,骇得把茶盘和一杯茶都甩了,惊慌地问了原因,叶姑娘叫她赶快到中院去请叶二老爷,这才惊动叶之文和叶之武。
叶之文一见自己的儿子肩部流血不止,狠狠地看了甘子梧一眼,转身向叶飞桐叱道:“无能的畜牲,还要站在这里替我现眼,还不赶快给我退下去,自行疗伤!”
叶飞桐忍着痛,咬牙切齿地看了甘氏兄妹一眼,满脸羞愧地奔向内间而去。
叶之武抢行了几步,走至甘子梧之前,厉声道:“甘子梧,听说你为报父仇而来此,夜闯我女深闺,又剑伤飞桐侄儿,莫非吃了熊心豹胆不成?我看你这分明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可怪不得姓叶的心狠手辣,识趣的快些自缚受死吧!”
甘子梧闻言忽地仰天大笑,侃然说道:“叶之文叶之武,实不相瞒,姓甘的今夜到此,早存了不想活的念头。当年我父亲怎么死的?想你们在江湖上薄有虚名,定能据实相告,反正不管谁是谁非,只要能把我兄妹两人都杀了,那也只怨咱们学艺不精,命该如此!”
叶之文叶之武兄弟二人,听到甘子梧之言顿时面现难色,一时呆苦木鸡,神态尴尬。
被甘子梧看在眼中,见二人神态暖昧,似有难言之隐,不由更加疑心,心中越发认为叶氏兄弟必是杀父仇人了。
于是不禁悲愤填膺,怒道:“怎么?二位不肯承认吗?”
叶之文和叶之武被逼不过,不觉神色大变,异口同声地说道:“这个……无知畜牲,就凭你这点能耐,岂能过问此事?……”
叶之武向前大跨一步,冷笑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那败德的父亲,死有余辜,慢说你父并非我兄弟杀死,即使我等手刃此贼,也是罪有应得!”
甘子梧闻言气得浑身发抖,更不答话,振腕对准叶之武就是一剑。
叶之武微然一怔,急忙向后疾退两步,从衣襟下抽出自己成名江湖的兵刃盘龙玉箫,厉声道:“小畜牲,上次在木驴驿是手下留情,略施薄惩,今夜是饶你不得了!”
说毕一扬手中玉箫,“风舞弱柳”,直朝甘子梧“气海穴”点去,一代高手出招果然不凡,短小的玉箫就像一条小白龙,白光闪闪,疾走如飞。
但时事变幻不定,此时甘子梧已大非昔日的甘子梧了,眼见对方玉箫即到,不由嘿嘿一阵冷笑,大喝了一声道:“来得好!看甘子梧报那一箫之仇!”
言毕攻出一招,“萍踪万里”,剑光起处,宛如洒下了一天的星斗,奔叶之武胸前刺到。
叶之武见他出剑奇奥,玄机莫测,和那次所用剑法大不相同,不由大为惊奇,不料对方一剑攻出之后,第二招又快如闪电般地直刺而到。
这一招甘子梧虽然仍用扬波剑法中那招“怒海扬波”,但由于内力大增,攻势之凌厉大非昔日可比,一时来得奇兀,几乎将叶之武逼退。
叶之武被甘子梧数招疾攻,几乎弄得手忙脚乱,惊怒之下,这才收起轻敌之心。
他陡然怒喝一声,随着猛转之势,玉箫如怪蟒出洞,竟挟着一阵狂啸,倏地向甘子梧“志堂穴”上猛点而去。
这一招攻势,既猛又急,甘子梧被他攻得性起,当下弯身塌腰,右脚随着矮身之式,向后一探,“嗖”的一声,已被他抽身出来。
于是手中长剑更不留情,猛吸一口真气,抖手刺出一招“海天狂浪”,直向对方肋骨劈去。
叶之武手中这柄玉箫,乃是乃师南海一鹗萧次恭早年的成名兵刃,施展开来不但打人身上三十六处大穴,暗中还能按着三十六路巧打应用。
这一施展开来,如惊雷闪电,龙蛇疾走,真是神鬼莫测,点、打、封、吞、吐、劈、戮,忽前忽后,时进时退,着着抢攻对方要害、要穴。
但此时的甘子梧不但剑法精奥,招招式式蕴含着无限玄机,而且内力绵绵不绝,对叶之武那种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似乎毫不畏惧。
此时“洛阳双英”大爷叶之文,在旁看得惊讶不已,他做梦也料不到,这位甘如石的后人在短短数月之中,武功剑法能有此种惊人的增进。
照这样看来,自己兄弟的这身武功,最多能和他打成平手,此子不除,将来叶家后患无穷!
走念至此,内心陡然泛起一阵寒意,不料当他正在思忖之间,场中情势已变。
原来叶之武和甘子梧双方拼了五十数招,起先是箫影剑光,盘旋如飞,斗到后来反而渐渐缓慢。
不是武功极有造诣之人,还以为双方已斗得精疲力尽,但叶之文乃是武术行家,看此两人都在以本身真气贯注在兵刃之上,作性命交关的拼斗。
眨眼间,但觉两条人影倏地撞在一起,乍合又分,甘子梧和叶之武同时闷哼一声,各自跳出一丈以外,场中叶之文、叶稚凤和甘凤怡,惊悸地看去,只见两人都已身负重伤。
叶之武脸色惨白,右臂下垂,满面羞愧地对乃兄叶之文叹道:“大哥,罢了!小弟元气已伤,右臂从此可能将成残废,这畜牲也讨不了好去!”
甘凤怡此时已奔至甘子梧面前,见他面如白纸,气喘吁吁,料是元气大为受损,她不禁惊呼道:“哥哥,你……你怎么啦?伤在哪里?咱们快走吧!……”
忽见甘子梧“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额角上流下两点豆大的汗珠,断断续续地说道:“妹妹,你别怕!我还死不了!等我把这口气缓过来,再跟他们决一死战,反正我已抱定必死之心,如不能手刃杀父仇人,我甘子梧有何面目活在天地之间?”
他说完了话闭起双目,盘膝坐了下来,调匀真气,运导体内真气,一时如老僧入定一般,似乎对外界事物毫无所知,毫无所念。
甘凤怡这时芳心痛苦,充满关切之情,只怕哥哥因此受了重伤,出不得叶宅。
但她因兄妹情重,仍然含着眼泪,横剑在手,侃然地说道:“想你们‘洛阳双英’,也是在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不愿趁人于危,请等我哥哥运功完毕之后再战。谁敢上前一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说罢移步走至甘子梧的身前,采了一个夜战八方的姿态,蓄势待变。
此时,叶之文和叶稚凤,眼见自己的亲人身负内伤,心中十分怜惜,叶姑娘早已扑至爹爹身前,恸急地搀扶着乃父,说道:“爹……你……你的伤势重不重?……”
叶之武折在一个后生晚辈的手里,心中异常难过,此刻他正在咬牙运功调匀真气,无暇回答女儿的问话,只是紧蹙着双眉,摇头叹息。
叶之文到底是久经大敌之人,略略冷静下来,走至乃弟身后,以右掌抵在他的“将台穴”上,将本身一口真气,导入他的体内,助他疗伤复元。
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拼斗,院中又恢复以往原有的宁静,但在场诸人的内心之中,都充满着一种紧迫的情绪,因为他们知道,在这阵短暂的沉静之后,继之而来的,将是一场更为可怕的暴风雨。
叶之文不惜消耗本身真气,助叶之武疗伤,大约过了半盏热茶的光景,叶之武缓缓睁开眼来,扫视了一下仍在盘膝静坐的甘子梧,不由脸色一变,说道:“大哥,这个小畜牲不除,对咱们叶家终是大患,让我再与他决一死战!”
叶之文抢前一步,淡然笑道:“二弟不可,你内伤未复,手臂麻木,岂可再战?再说他此刻正在运功之际,毫无反抗之力,以你我在江湖上的一点声誉,岂能趁人之危?还是等他起来之后,由我对付他吧!”
不料他话声甫落,忽听树影之中,有人轻轻一笑,叶之文内功精湛,立刻发觉有人在此院中隐伏,惊愕之下,大声说道:“还有哪位高人也赶来凑热闹?何不请出一见?”
只听树影之中又是一声长笑,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好,好!都怪我老头子忍耐不住,偏要笑这么一笑,看来是再也隐藏不了啦!出来就出来吧!省得人家说我不够光明磊落!”
但见树影之间闪起一条人影,快如风驰电掣,众人不禁惊悸地看去。
只见一个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者,穿着一袭褐色麻布长袍,双目神光如炬,脸上不怒而含威,看得叶氏兄弟诸人暗暗心惊。
叶之文看罢心中一动,说道:“前辈高姓大名?夜入寒舍有何指教?”
老人笑而不答,气闲神定,潇洒自如地走至甘凤怡身前笑道:“小姑娘,别怕!你哥哥死不了。让开点,待老朽把他叫起来好说话!”
说着走至甘子梧身前,用手在他顶门“百会穴”上一拍,疾声说道:“甘子梧,还不睁开眼来!”
说也奇怪,甘子梧被他举掌一拍,-陡然睁开双目挺身站了起来,一见来人竟是药草谷的飘萍老人,不禁又惊又喜,说道:“原来是您老人家到啦,请替晚辈作主,洗雪亡父不白之冤!”
说毕纳头便拜,长跪不起。飘萍老人平胸扬掌,立有一股罡气将甘子梧拉起,说道:“甘子梧,你起来,听我说话!”
这刻叶氏兄弟似已想起老人的来历,双双抢步上前、躬身长揖,齐声道:“晚辈等不知前辈仙驾到此,罪该万死!尚请前辈海涵勿责!”
飘萍老人慨然道:“老朽今夜来此,纯为解决你们甘叶两家一段恩怨纠缠,首先老朽要代表令堂说几句公道话!”
叶之文和叶之武不由脸上一红,嚅嚅道:“老前辈最近遇见过家母?”
飘萍老人微微点头,说道:“当初你兄弟忍痛向甘如石寻仇,自有不得已之苦衷,但老朽可以扪心奉告,当年令堂和甘如石之间,虽然有过一段不寻常的感情,但彼此之间却是十分清白、纯洁,绝非外界传闻的那般伤风败俗……”
叶之文和叶之武听得心头一凛,脱口说道:“老前辈所说的话完全确实吗?”
飘萍老人脸色凝重地说道:“我岂能跟你们说谎?当年人言可畏,你兄弟才双双向甘如石寻仇!”
甘子梧听至此处,胸中交织着愤怒和痛苦,正想发话,叶之文说道:“老前辈,当着甘如石后人之前,晚辈不得不将事实真象表白一番,以免误会愈演愈深……”
当下就将当年如何误会生母柳傲霜和甘如石之间,有不可告人的暖昧关系,如何导致寻仇,甘如石如何引恨以剑自决的种种前因后果,忍痛细述一番。甘子梧和甘凤怡听得唉声叹气,却又无可奈何。
飘萍老人怕甘氏兄妹不信,沉声道:“甘子梧,叶氏兄弟绝不敢在老朽面前说谎,冤家宜解不宜结,自今而后,你们甘叶两家仍是通家世好,切不可再存芥蒂,妄动刀兵,老朽言尽于此,咱们后会有期!”
说毕人影已杳,飘萍老人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众人不禁齐声嗟叹。
甘子梧略一沉思,意念已决,对叶氏双英说道:“二位先进,咱们甘、叶两代瓜葛,到此终决,以前多有开罪之处,容甘子梧异日有机会再来负荆,你我后会有期!”
说毕一拉甘凤怡,掉头飞奔而去。叶之文和叶之武兄弟二人面面相觑,默立无言。
这时叶飞桐已裹伤而出,一见甘凤怡走了,情不自禁地追踪而去。
叶稚凤见哥哥追了出去,当下也不顾一切地向外追去。叶之武正要出面阻止,忽听叶之文叹道:“二弟,算了!儿女们的事还是由他们自己去处理罢,你我何苦再多此一举呢?”
叶之武闻言垂头不语,兄弟二人不觉流目向树影深处望去,但见夜色深沉,树木森森,一望无际,哪里还有两对小儿女们的影子呢!
凤楼梧桐尾声
大约是一月之后,经过一番兵刀,烈火洗礼后的金叶教,又在大兴土木了!
屋宇、庄院的创伤极容易恢复,但是少女们心灵上的创伤却是很难复原的。
这一日傍晚时分,苍茫的暮霭从远山近岭冉冉升起,倦游的鸟鹊,振着翅膀向林中飞去,薄暮的景色绚丽而惨淡……
在金叶庄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小的木桥,这时晚风轻柔,吹拂着两个修身纤美少女的秀发,也吹飘起她们薄薄的罗衫。
两人一样的身材、面貌,一样的具有一种超群脱俗的美,但是两张使人无法辨别的脸上,却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愁。
只见那身着黑衣的少女,忽然幽幽说道:“白丽妹妹,你瞧我有多傻,等了这么久连人影都看不到,真是愁煞人啦……”
这黑衣少女正是谢小莉,在她身旁俏立的紫衣少女就是苏白丽姑娘。
苏白丽微蹙着黛眉,叹道:“姐姐不要心急,那位甘相公为人正直,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你好好再等几天,他也就该到啦……唉!可是我呢?……”
她说到最后,不由双颊飞红,羞怯地垂下了头,再也不敢将目光投射在谢小莉的身上。
谢小莉幽幽地一笑,轻移莲步走至苏白丽的身前,拉起她的玉手,说道:“妹妹,你的心事我很能体会,那叶飞桐似乎也不是薄情之人,他既然消除了对你的误会,一定不会忘记你的救命之恩,最后还是会来道谢的!”
苏白丽不胜娇怯地索性倚在对方的怀里,埋起头来撒娇地说道:“姐姐胡说八道,人家的心里怎会有我这个人,你再取笑我,我可要恼了!”
于是谢小莉不说了,一对姐妹花似的美人儿,亲切地依在一起,让晚风吹乱她们如云的秀发。
一刹那之间,两人都似乎沉浸于回忆里,静静地向往、回味,虽然记忆都是心酸的,但是谁又能避免不去痛苦呢……
蓦然,远处郊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薄暮的岑寂,也惊醒了少女们的迷惑。
谢小莉脸上微露惊愕之色,说道:“白丽,你听,这么晚了,谁会到咱们庄子来?”
苏白丽松了握着谢小莉的手,迷惘地说:“谁知道呢?总不会是咱们庄子里的人吧?”
两人说话之间,马蹄声更近了,远远地只见烟尘滚滚,两匹白马如风驰电掣般地迎尘而来。
苏白丽看得不觉十分愕然,正自迷惑之际,谢小莉一双锐利的眸子,已看见尘影中两匹神骏的白马上,坐着两个洒脱英俊的少年。
虽是风尘仆仆,长途跋涉而来,却是掩不住这二人春风得意的脸色。
谢小莉再也压不下内心的喜悦,脱口喝道:“你看,那马背上不是甘子梧和叶飞桐吗?……”
苏白丽一时茫然不知所答,不料当她注目向前一看,忽见两匹白马的后面,又跟来一匹白马。
这一次马背上再不是少年男子了,而是一马双跨着两个风姿绝美的少女。瞬时,在这宁静的薄暮,展开了一幅惊喜。意外,绮丽动人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