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黑岭亡魂
过关岭、渡盘江、经普安、抵云南,拨马西南行,遂入万山之间——少年冷红溪,他只不过一十七岁。
在短短的五年时间,他已尽得武林名宿钟先生一身真传,并被推崇为当前不可多得的少年奇才之一。
冷红溪并不自满,他的看法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欲学惊人技,需下苦功夫”,自己眼前这一点成就,实在算不得什么!
大体上说来,他是个高身材、宽肩、明眸,有着坚强的毅力的英俊少年。
这一次黔滇之行,在他来说,实在是冒险的大胆尝试,事买上他也果然遭遇到了极大的灾难!
人马奔行万山之间,路径崎岖,榛莽林密,已有十天之久,而瘴毒蛇兽,断崖悬谷,处处皆是,引颈前路,真有“行不得也”之苦!
在一处四周满是钟乳岩百的斜峰上,他度过了漫长的一夜,可是一觉醒来,不幸得很,坐马竟走失了。
冷红溪怅恨万分,他背着行囊,单手仗剑,继续一路攀行前去。
翻过了这处乱岸,形势豁然开朗。
他真没有想到,在这断崖悬岭之间,竟会有这么美丽的一处地方。
眼前林木苍郁,泉声潺潺,天也似乎低了,大片的云块,白红相间,轻轻的浮在树林的上面。
冷红溪不禁精神为之一振,他匆匆的扑奔了过去,但见林木中夹杂着红黄不等的大小杂花,美极了。
他想:“我的马,也许跑到这里来了。”
林木之间,老藤纠葛,荒草过膝,只是那些红白不等的野花,却像是为人栽种一般,左右前后,很有规律的衍生着,行列井然!
冷红溪微微怔了一下,如果说这地方有人居住,也实在有些难到令人置信!
他徐徐的步入林内,惊动了大群的野鸟,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高有半人的野菊,一色的粉红。
正在这时,他耳中仿佛听到了一声苍老的叹息。
那声音,乍听起来,就好像距离一个朝代那么的深远、晦暗……说不出的阴森、阴涩,令人闻之毛发耸然!
冷红溪吃了一惊,他后退了几步,目光很快的向这附近转了一周,自己不禁哑然失笑。
“那是不可能的!”
他对自己说:“这里怎会有人居住,除非他不是人!”
因为他目光望不见一幢房屋,甚至于这林木之中,连一处岩谷也没有,如果说有人,那么,他会在什么地方?
冷红溪否定了这个怀疑,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但就在这个时候,第二声叹息又清晰的传了出来。
苍老、阴晦,那确实是人的叹息!
冷红溪不由剑眉一挑,长剑一扬,道:“什么人?”
回答的是一阵阴沉的笑声,那声音仿佛是来自空中,又像是发自左右,沙哑的道:
“人,不错了,这一次真正的是有人来了。”
“天啊!”
像是一个囚困在死牢里的犯人,对着光明祈祷一般,沙哑的声音继续说:“这不是在梦中吧?啊!冥冥的苍天……”
那是多么抖动、苍老而令人战粟的一种祈祷:“二十年……二十年了,老天爷,你曾经在梦中答应过我,十年以前就赐给我自由的,为什么直到今天……为什么!”
接着是一阵令人为之鼻酸落泪的干泣之声,每一个音阶和声韵,都像是来自地狱的深处,那声音,好像令这些散布在眼前的野花,也都罩上一层愁云惨雾,而天空中美丽的云块,也黯然失色。
冷红溪持着剑,缓缓的转了一遍,他张大了眸子,心忖常闻人言,深山大泽中有木枭怪物出现、这该不是一个幽灵吧!
“孩子……”
那个声音是一种辛酸的抽搐,低沉、沙哑,但每一下,都像是有力的石柱,而深深的撞入冷红溪的心扉,他说:“不要怀疑我的存在,我和你一样……孩子,我同样也是一个人……一个最不幸的人!”
冷红溪战抖了一下,可是他到底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在他谛听了这几句话之后,不由面色一沉,叱道:“你是谁?身在何处?”
回答是一阵冷涩的笑声,道:“不要这么对我说话……”接着冷冷一笑道:“由你的声音上判断,你大概还不到二十岁,该是不错的吧?”
冷红溪倒退了一步,大声道:“你到底……”
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那么,我该是比你祖父还要大上很多了,这大概不会错吧!”
这一点,冷红溪倒是深信不疑,他皱了一下眉,讷讷道:“可你是谁?我怎么看不见你?”
一阵含糊的低语,老人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接着又凄惨的笑了,说道:“你自然会看见我的,孩子!”
冷红溪向前疾行了七八步,他隐约看见一些嵯峨的崖石,但那只是视线中一个模糊的阴影,像是云雾中的“海市蜃楼”。
他紧紧的握住剑把,惊异的道:“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老人咳了一声道:“孩子,我相信你的勇敢,更可断定你是一个充满了同情仁爱的好少年,这些,我只从你的声音中,就可明白的判断出来。”
冷红溪冷笑了一声,道:“这也不一定,我的仁爱和同情,是绝不会浪费在恶人身上的……”
他似乎已经发觉到,这隐身不出的老人,对自己在从事一种可怕的说服!
老人笑了,他说:“世上没有一个绝对的好人,也没有一个绝对的恶人,善恶的观点,只在你个人的判断,这一点,孩子,你有何意见?”
冷红溪怔了一下,点了一下头,像是默认了,老人不待他回答,又接下去道:“那么,一人在阴深的石牢里,叹悔了几十年……即使他是一个典型的恶人,也嫌太过分了!”
冷红溪一惊道:“这么说,你是被人关在石牢之内的了?可是,我怎么看不见你?”
他茫然的四下望着,希望能看出一些倪端来。
老人阴森森的笑道:“孩子,如果你被人关禁在石牢内,数十年之久,你会对人生出一种什么看法?”
冷红溪怔了一下,讪讪道:“这个……我不知道!”
老人冷笑了一声:“你自然是不会知道的……”
说到此,他又咳了一声,非常温柔的笑道:“好了,我们还是谈眼前吧!”
冷红溪怒道:“可是我连你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清楚,我们又能谈些什么?”
“自然是可以的……”
老人嗡嗡有声的笑了,他继续道:“说实在的,我现在极需你的援手帮助,你该不会拒绝我吧?因为你是我二十年来,惟一见到的人……”
说到最后,笑声已为一阵怒哼所取代!
冷红溪呆了一呆,他已明白了老人不幸的遭遇,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他讷讷的道:“说说看,也许我能帮助你!”
老人呵呵的笑了,可是紧接着他又冷笑了一声,道:“我们不妨谈个交易,老实说,你也不见得就吃亏,我很不高兴听你所谓的也许,或是可能,一个年轻人行事要果断、干脆……”
说到此,长叹了一声,道:“我在你这个年岁的时候,就没有这种毛病!”
冷红溪冷冷一笑,讥讽地道:“所以,你才会在这里住了这么久!”
老人狂笑了一声,声调嘶哑的道:“骂得好!孩子,我们不必谈这些,我是说,你是答应了吧?”
冷红溪点了点头道:“就算是吧!”
“很好!”老人笑了一声,可是立刻又道:“我要告诉你,我很讨厌听你这种口吻,你还是换一种语气吧!”
冷红溪也忍不住笑了,老人继续道:“首先,我们应该移近一点,这在你来说,可以省很多力气,不需要再大吼大叫!”
冷红溪笑了笑,道:“你也一样!”
老人冷哼了一声道,“一点也不一样,你是不能和我相提并论的!”
冷红溪不由面色一红,事实上他在和老人对话时,确实每一句话,都以丹田真力发出,那是很费劲的,于是他点了点头道:“好吧,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过去!”
老人笑了一声道:“好!好!我要想一想……”
冷红溪正自不耐,老人咳了一声道:“这就是了,少年,你先告诉我,在你身前,是否种有一排排的树?”
冷红溪摇了摇头道:“是一排排种得整齐的花,不是树!”
老人大笑了一声,道:“这是一样的,如果我猜得不错,它们共有五排,该是不会错吧?”
冷红溪依言一算,果然是有五种不同颜色的花树,参差的生着,乃点了点头道:
“你猜得不错!”
“自然是不会错的。”老人颇为自信的道:“现在你听我说,先由第一排花树之间横走过去,再由左面穿入第二排。”
冷红溪已迫不及待的依言行去,老人大声道:“再由第二排正中直入第三排,千万不可走错,否则你将走不通了!”
冷红溪不由一惊,他站住了脚步道:“这些花树排列的秩序,莫非是一个阵式么?”
“一点也不错!”老人冷笑了一声道:“你只要照我之言前进,那是万无一失的!”
冷红溪呆了一呆,现在他才觉得有些后悔,暗责自己也太冒失了,如果老人心术不正,自己可能受害不浅!
但他为人仁厚正直,心中微微一动,却又立刻把这些疑念打消了,继续依言前进。
他照着老人指示,一直走到了第三排花树之间,那是一丛红色的夹竹桃,开得如火一般的红。
老人微微问道:“现在你要前行七步,数出数目字来!”
冷红溪毫不迟疑的前进了七步,高声道:“一二三四五六!七!”
“好!”老人大声道:“现在你仔细看一看在你眼前花木之间,是否有一个空隙,或者有一个石块?”
冷红溪低头一看,只见眼前夹竹桃之间,果然立有一块白色的石碑,约有半人高。
如果不是老人提醒,自己是万万看不出来的,他手按向石碑之上,还未说话,老人已焦急的问道:“怎么,你没有发现?你仔细的再看一看!”
冷红溪冷然道:“我发现了一个石碑!”
老人惊喜的大声道:“推开它,孩子!”
冷红溪依言一掌推去,他掌力极重,一掌下去,那石碑霍地向后一翻,发出了“砰”
的一声。
在冷红溪的视觉里,仿佛是眼前猛然一亮,足下一跄,不知怎么,身子竟自然进到了第四排花树之间。
他口中“哦”了一声。
老人对于这些声音,似乎清楚极了,他呵呵笑道:“好,你现在大概已进来了,我们距离已在两丈左右了。”
冷红溪吃了一惊,道:“可是,我仍然看不见你!”
老人冷笑道:“你马上就可以看见我了,不过,孩子,现在我要提醒你了,你已处身在微妙的“太极两仪阵”之中,你的进退只能由我,却由不得你了!”
冷红溪呆了一呆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人一笑道:“不信,你回过头去看一看就知我所言非虚冷红溪猛一回头,不由顿时就呆住了,那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目光所见处,竟是无限无穷的红黄花树,密密森森的展了出去,来时所见的林木山泉,却成了一个虚无的缩影,远得令人望之模糊不清!
冷红溪不由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猛地身形纵起,足下拔起了七八丈高下。
可是当他身形向下一落,才发现到,仍然是立身在原处未动,这一惊,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昔日,他从钟先生习艺时,也曾研究过所谓的阵图之学,可是均不外八卦、五行之类,今天这种情形,他却感到意外,惊奇不已!
老人呵呵大笑道:“少年,你还不相信么?”
冷红溪咬了一下牙叹道:“这是一个奇妙的阵式,可是我只要有时间,定能破开!”
“好大的口气!”老人不屑地笑道:“孩子,你是没有办法的,此阵足足费了我五年的思考之力,才算洞穿奥秘,我想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够破开它的了!”
冷红溪冷冷一笑,沉声道:“我该怎么才能走到你身边?”
老人道:“现在就容易了,你我相距就在眼前,其实此阵说穿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冷红溪有些不耐,他真不明白,这老人身处牢内,居然还有心说这些闲话。
令他真正惊奇的是,老人谈话的声音,果然像是近了许多,就如同在眼前一般,这时又闻得老人道:“现在你不妨把身子蹲下来,就可看明一切了!”
冷红溪将信将疑的蹲下了身子,说也奇怪,他本来所见如同“海市蜃楼”的那些远景,赫然竟在目前。
只见无数高峰,嵯峨入云,怪石嶙峋,老藤蔓延,完全是换了一个乾坤。
他忙站起身子,情形却又回复如初,由不得口中惊奇的赞了一声:“妙哉!”
老人冷笑了一声道:“有啥了不起?我能设下更好的,管老儿还梦想这阵式能羁绝我的一生,哼哼!简直是做梦!”
冷红溪皱了一下眉道:“管老儿是谁?”
老人狂笑了一声,怒道:“管青衣,那老天杀的!”
冷红溪不由心中一动,他好像听师父曾经说过,有这么一个怪人,武技高不可测,一向出没在番苗部族之间,他虽是一个汉人,却极少管汉人的事。
当时不禁对眼前这个老人囚禁于此,感到惊奇与怀疑。
老人冷冷一笑道:“孩子,不要多耽误时间,我还预备在日落之前,赶到黔南的飞云岭去呢!”
冷红溪不由又是一惊,因为飞云岭他来时曾经经过,距离这里至少也有五天的路程,这老人居然说要在日落之前赶到,显然是太夸张。
他不由微微一笑,并没有当面取笑他,遂道:“我怎么通过这最后一道阵呢?”
老人紧张又颇焦急的道:“你的轻功如何?”
冷红溪奇怪的道:“你问这个作什么?”
老人冷笑道:“管老儿这最后一关,名谓“子午高桩”,你如果没有能跃腾八丈以上的轻功,休想妄入雷池,那么,你和我也都完了!”
说到此,竟沙哑的笑了。
冷红溪不由呆了一下,心想:“好毒的老人,这话他在开始的时候,竟不告诉我,如我没有这身轻功,岂不要被困阵中,和他一样的,终身不得外出了?”
想到此,真有点儿不寒而栗,对于这个老人,更不禁生出了很大的戒心!
“试试看!”老人急迫的道:“使出你全部的内力!不妨用一鹤冲天!身躯微微向前一点!”
冷红溪到了此时,已是“进退维谷”的局面,他也只有一切听从于老人了。
当时一提丹田之气,两手高提腋下,足尖轻举,猛地两臂一振,蓦地把身子腾了起来。
他自幼从师,元气充沛,轻功上更有独特的造诣,此刻全力施展,身形一起,足足有九丈高下!
在空中翩跹的一折,如同平沙落雁一般,已把身子斜飘而下!
身形一落下,发现眼前景色和方才已迥然不同。
此刻他立足之处,竟是一片悬崖飞岭,四周乱石崩云,天风劲冷,老人于此时大声笑道:“好孩子,真了不起,你已经进来了!”
冷红溪目光四下一打量,只见高峰如林,泉水淙淙,还有高挂的瀑布,山岩之间,遍生着翠绿的松树,浴着天风,时发松啸。
老人又哈哈的笑了,由笑声中证明,他的身子是在剧烈的跳动着,那是一种喜极欲狂的声音:“我自由了……想不到我莫环竟还有今天!”
接着是一阵悲怆的笑声,声如豹吠,闻之令人毛发悚然!
冷红溪这时已能清晰的辨出笑声的来源,他循声扑过去,却见是一处危耸的巨岩。
那声音,竟是自岩壁之中发出,他伏身其上,更证明了这个猜测。
于是他以剑柄,重重的在石壁上击了一下,里面果然传出老人喘息的笑声道:“对了……对了,我就在这里面,孩子,快救我出去吧!”
冷红溪皱了一下眉,无意间,却发现岩前立有一棵古松,高可参天,粗能合抱。
松树之下,置有一块石碑,其上似刻有字迹。
老人这时在里面更急促了,他大声道:“在左面你可找到一个暗门,快去吧,想办法弄开它!”
冷红溪却为那石碑所吸引,走了过去。
也许是年代太久了,石碑上的字体,已很模糊,看不太清楚。
冷红溪蹲下来,用手抹去碑面浮尘,细辨之下,只见上面刻着:
“武林不肖莫环,为余囚禁于此,按其罪状,本该伏诛,但余已久戒杀孽,并体上天好生之德,听其生死于绝谷寒涧之间,壁侧余设有生死门一扇,此门只可由余自行出入,不可妄启,戒之!
天残老人管青衣于
大明宣德甲寅岁末”
看到此,冷红溪不由打了一个冷战,这“莫环”二字,他也像似听师父提到过,只是其生平事迹,已无从记忆了!
可是他就其上的年代屈指一算,果然已整整的有二十年之久了。
这是一个令人吃惊的年代,二十年,想一想一个人关在石壁之内,竟达二十年之久,该是多么吓人?
对石碑之上所谓的“绝谷寒涧”,他不禁有些费解,他想:莫非石壁内还有道路,可通达一个涧谷不成么?
老人在内问道:“小朋友,你可曾找到了暗门?”
冷红溪这时真不知如何是好,他在这石壁侧边,果然发现了一扇凸出的石门!
那石门的形状极特别,如一面扇子似的伸出来,石门正中,设有黄铜机钮,只是年代太久,那铜钮早已成为黑色!
冷红溪一时不敢以手去触摸它,这时壁内的老人,又大声的叫道:“你看到石门上的机钮没有?喂!喂!”
冷红溪冷笑了一声道:“你不是说我能够看见你么?”
老人笑道:“我们马上就可以见面了,小朋友你应该相信我,我绝不会忘记你的!”
冷红溪咬了一下牙,十分犹豫的道:“可是天残老人管青衣,留有言语说,不能妄自放你出来……”
洞内的老人,发出了一声怪笑,道:“你后悔了?”
冷红溪冷冷一笑道:“事已至此,我还会有什么后悔?”
老人呛笑了一声,道:“小朋友,你放我出去就会知道,我会好好的报答你的!”
冷红溪冷笑了一声,道:“我救你是为了道义与同情,并不贪图你的报答!”
说着大步走到了门前,用力的扭在铜钮之上,左右扭了一下,铜屑纷纷坠落,石门丝毫未启!
他皱了一下眉,壁内的老人渴望的道:“向前推!”
此言方了,冷红溪已提贯真力于拇指之上,用力向铜钮之上按去!
只听见“轰隆”一声大震,冷红溪就觉得足下立处猛地一陷。
同时他目光似已看见,一个周身一丝不挂,枯黑干瘦的矮小老人,自洞内“一闪而出”,不幸的他却是“一闪而入”。
就像是走马灯似的,那石门竟是一个可以旋转的活门,老人出来了,他自己却转了进去!
冷红溪惊啸了一声,猛地一个转身,双掌齐往身前的石壁上推去,可是那高有数丈,厚有丈许的大石门,他又岂能推得动?
同时他感到自己已置身在一个几乎是伸手不辨五指的黑暗世界里。
这时,他突然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他只觉全身出了一身冷汗,双腿一阵发软,顿时就坐了下来。
洞外传来一阵声如枭鸣的怪笑之声,道:“小朋友,谢谢你了……”
冷红溪像是又生出了一线生机,他伏在石壁上,大声道:“莫环,你快快救我出去!”
洞外传来无情的笑声,道:“小朋友,你上当了,这就是你的报应,如果在十年以前,你救我出来,我不会这么对你,可是现在,太晚了!”
冷红溪大声叫着,声泪俱下,他双手用力的拍打着石壁,可是他的老朋友,似乎已弃他而去,仍然可以听见冷冷的笑声传来道:“你现在的情形,和我当年是一样的,孩子,不要太心急,有一天,你会出来的!”
冷红溪悲怆的大叫道:“莫环,你的良心何在?如果不是我救你,你这老鬼……”
失望、悲切,无比的恐怖,这个十几岁的大孩子,竟热泪滂沱而下!他开始绝望,不再出声了。
莫环像是去而复还,他冷峻的声音,传入石壁道:“这个世界里,是没有公理的,不久,你将会学得生活的办法,石壁中有暗道可通涧谷,那里可解决你每日的饮食问题,你会过得很好!有一天,你也会以同样的手段去对付另一个人,那人和你一样,也是无辜的……”
他接着狂笑着,怒声道:“仇!仇!仇!这一切都是仇!”
空中荡漾着他残酷的狂笑之声,冷红溪擦干了脸上的泪,他知道自己再想出去已是不可能了,想不到同情和仁慈的结果,竟换得了如此下场!
他身躯靠着冰冷的石壁,微微的战抖着,变得比先前镇定多了,他咬紧了牙道:
“那么莫环,你记住,今世我必杀你,有一天,我会去找你的!”
“孩子!你也知道的,那是梦想!”
声音很小,充满了得意,显然的,莫环已经走远了!
悲痛、伤心、绝望……
这一切都过去以后,人,终归还是要活下去的。
第三天了。
冷红溪简直不敢想,这两天他是怎么度过的,每天,他都在失神、痛苦、疯狂、半昏迷之中。
他甚至于各处敲打着石壁,希望能听见一个人的回音,然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是真正的绝望了,并且已经想到,自己今后所面临的日子,那不是梦,不是幻想,而是事实,就好像自己用手摸到冰冷的石壁,是一样的实在。在这荒凉、冷酷的高山之上,也只有像自己这种傻子才会来,恐怕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来这里了!
其实,即使是有人经过,又有什么用?他能识破那些伪装的阵式?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声?能知道在这绝壁之间,还囚禁着一个人?
莫环内功已至绝顶,能以“传音入密”的功夫隔石对自己说话,而自己却是万万做不到的,就算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任何人听见!
现在他也渐渐想开了,三天以来,他一直守在石壁面前,不食不睡,现在他却必须要舒畅一下,而且要吃一些东西!
这是一道长长的石廊,其黑如墨,可是当他顺着走下去不远,就可看见一点星星大小的亮光。
在黑暗之中久远的双瞳,甫一接触到这点亮光,只感觉到双目一阵剧痛!
他用手遮住眼睛,慢慢的继续前进着,却见无数的大编幅,由洞内向着那一点亮光飞出去,投进来!
冷红溪镇定一下,他想道:“那天残老人管青衣石碑之上,所说的深谷寒涧,大概是从这里前去吧?”
想着就继续前行,道路愈走愈窄,到了最后,甚至于要伏身而行!
现在他看清了,那点亮光,果然是一个比面盆略大的出口。
冷红溪心力交瘁已极,三天以来滴水不沾,人已恍恍惚惚,可是这点亮光,振奋着他,使他又生出了一些活力生机。
身子缓缓的往前爬行,也不知道这一条石道,到底有多长,约摸有半盏茶的时间,才算到了那个洞口!
冷红溪喘息了一阵,才把头探了出去,却不由抽了一口冷气,心道好险呀!
原来目光望处,这洞口竟是在一个悬崖的正中,下临涧底,少说也有数十丈高下,翻过头来再看一看上面,更令他胆战心惊,只见峭壁千丈,一平如削,其上除了些青青的苔藓之外,竟是寸草不生。
冷红溪不禁吓得呆了,心说天呀!我可怎么出去呀!
四周一打量,敢情这是一个盆状的涧谷,四周全是高可人云的峭壁,那种高峭的程度,真可谓飞鸟难登,更不要说一个人了。
他心中这才明白,难怪那怪老人莫环,如此高深的功力,也无法脱困,看起来,今后自己要想打算从这里出去,那是休想了。
看到这里,他内心真有说不出的失望、悔恨!发了一会怔之后,这才又仔细的去打量下面的涧谷,说真的,那倒是一个颇为雅致的地方!
只见涧底总共约有二十丈方圆大小,倒是有花、有草、有树,断崖正中,还垂挂着一道飞泉,淙淙的流水自高而下,溅出了满天的碎银珠儿。
垂首望去,真是景致如画。
只是冷红溪一想到,在这个地方,要住十年、二十年……甚至于一辈子,他那一点幽情闲意,顿时又消失了个干净。
爬行了这一段路之后,他已感到相当疲惫,尤其是三天来,粒米未进,那种饥渴情形自可想见!
现在他目光看见了那道泉水,不禁再也忍不住,只觉得口腔内阵阵裂痛,干燥得都似要喷出火来。
只是,望着二三十丈的涧底又不禁有些惊吓。
最后,他只得试图以壁虎游墙的轻功绝技,慢慢的向涧下降去!
这种功夫讲究的是一气呵成,中途是不能换气的!
冷红溪以轻功见长,他曾练过“混元一气童子功”,所以轻功提气造诣颇深。
可是素来师父在传授这种“壁虎游墙”的功夫时,只不过是以数丈高的墙壁为限,像如此高的峭壁,真是想也未曾想过!
他勉强提着真力下游了七八丈左右,已是面红耳赤,双耳内嗡嗡直响!
这时只要气一松,定必下坠入涧底,粉身碎骨无疑,这可真是一个惊险的场面!
他只得把速度放快,算计着离涧底,大概也只有十来丈高下的时候,他是再也提不住气了。
当下只觉得双手一滑,直向涧底坠了下去!
所幸他轻功不弱,在千钧一发之间,犹未忘记强提真气,把身形蓦地向上一提!
就如此,“砰”的一声,地下虽是厚厚的草,却也摔了个不轻。
冷红溪口中“啊哟”一声,好像觉得骨头都散了!
他伏身在潮湿的草地上,好半天之后,才能慢慢的站起来,望了望那洞口,不由有些“不寒而栗”!所幸这一下还没有摔伤,真是万幸。
先前在那地道洞口之时,他尚还觉得冷不可耐,可是这涧底下,却是热得如同火炉一般,四面连一点风也没有!
冷红溪长长叹了一声,现在他也想开了,他想:“我必须要生存下去,否则这么死了,不清不白,连一个收尸的也没有!”
无限的愤恨、激动和复仇的意念,使得他这一刹那变得坚强了!
“管他的,先找点吃的喝的再说。”
在那道瀑布之下,他畅饮了个够,只觉得水质清甜;可又之极!
现在精神好多了,可是饥饿却随之加重!他想:“我不妨找一找看,那莫环,他也是要吃东西的,看看有些什么!”
求生欲是每一个人都与生俱有的,先前,他还打算着设法出去的念头,可是这个念头现在已丝毫没有了。
他如今一切都顺其自然,听凭上天对自己的安排,他知道自己眼前还没有能力挽回这一步劫难,惟一聪明的办法,是设法活下去!
有了这种念头,他就不再盲目行事,而且多少有些“随遇而安”的心了!
首先,他要把这不足二十丈方圆大小的涧底,仔细的察看一番!看看有些什么!
环绕着涧谷四周,生着无数的刺木,也不知是些什么树,结着一个个形同柑橘似的果子,有青有黄,他初步的判断认为,这些是可以吃的!
在这些刺树附近,开有大片的花,花形如人的手掌一般大小。
冷红溪望了一会,也不知这是一种什么花,只觉得异香扑鼻,十分好闻!
靠西面角落处,也是惟一见到阳光的一片地方,他发现,那地方种有百几十棵玉蜀黍,且有篱枝围着。
冷红溪不由冷冷一笑,心道:“这老儿,倒也聪明,居然在此还种有庄稼,难怪他没有饿死!”
心里虽这么骂着,可是到底为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这些玉蜀黍,都已结了果实,一根一根,垂吊在茎上,看上去似较一般玉米大得多!
冷红溪饿得实在受不住了,就过去摘了两个下来,却见靠墙边,似为人工挖了一个凹入的石洞,内中还有一些冷红溪没有想到的东西!
那里面有石几石凳,石灶石斧,还有一束束干柴,堆在一边!
冷红溪不由大喜,他忙跑过去,在石灶一边,找到了全套的生火玩意儿。
最妙的是,还有一个铜锅,擦磨得十分光亮,他好奇的拿起来观看了半天,才看出来,原来是一个古式的战盔!也许是原来落在这涧底的东西,却为那怪老人莫环找到而加以利用了!
有了这些东西,他就不愁会饿死了!
他把铜盔盛了些清水,然后点着了火,把玉蜀黍放在里面煮,倚墙而坐,只等着熟了好吃!
这时候,却忽有另一种声音,把他惊动了!
在那些刺树的尖梢,他发现了数十只长着尾巴的雉鸡,颜色红黑不一,它们可能是结巢于峭壁之间。
冷红溪抬起了一枚石子,正要投手掷去,可是转念一想,却又放下了手来,他想:
“我不能惊动它们,否则以后它们怕不会来了,我必须要另外想办法!”
想着就仰首四处望去,却意外的发现,那些刺树之上,有一个个像是为人结上去的小藤圈,每一个都约有杯口大小,也不知是怎么结成的,未免心中奇怪!
就在他引颈观看的时候,忽有一只黑色的雄雉,为那小藤圈紧紧的套在了腿上,那只雄雉用力鼓翅,竭力地想能腾飞开去,反倒是越套越紧!
这么一来,别的雉鸡纷纷四飞,只剩下那被套住的一只!
红溪不由叹了一声,心想那莫环老鬼,倒也真有些鬼聪明,这种捉鸡的方法,倒也亏他能想得出来!
他见所有的雉鸡都飞光了,才匆匆的走过去,把那只大雄鸡取了下来!
藤圈一离鸡腿,又恢复原状,似如此,真可以无限制的用下去!
就这么,他享受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在热烘潮湿的涧底,一晃已是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
这长时间下来,冷红溪已多少能够适应这种环境,他每天都在涧底,天一黑,则以“壁虎游墙”的轻功,爬到峭壁上的石洞之中,借以栖身!
他也曾数度跑到那个大石门外,用力的敲打叫喊,可是他自己也知道,那是没有用的!
在这十万大山的峭壁绝峰上,是不会有人来的!
也不知多少次,他在那无人、冷森森的壁洞中,饮泣痛哭,可是可怜的孩子,谁能够听得见?谁又会来救他?
他有时候天真的想到,那个叫莫环的怪老人,也许会良心发现了,来设法搭救自己,可是这个想法,在过了五十天之后,已令他感到失望,不再梦想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意外的发现,自己的武功,竟是大有长进,当然一多半也是环境所逼迫的!
比方说,他每天上上下下,就是一种对轻功、内功、体力的绝好锻炼,这种锻炼,竟生出令他不可思议的效果!
另外,这也许是冷红溪独特的发现!
他发现那峭壁上的洞口,是一个锻炼目力、视力最好的地方。
处身在黑暗的地道里,睁大瞳子向着那一点明星般的洞口望去,起初那是极为痛苦的。
可是日子一久,他竟觉得,自己的双瞳在甫一接触那洞口强光之时,居然不再那么刺痛了!
这一个发现勉励着他,每日清晨,尤其是日出的一刹那,他都把握着时间,忍着刺眼的红光,凝神对着洞口直到日光升得看不见了,才肯罢休!
有时候,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被人关囚在这个地方,他只是日复一日的这么生活着。
时间是最无情的,也是最有情的!
亲爱的朋友,那只是要看,你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去对付它。
就像这个可怜的孩子冷红溪,我敢说,时间现在对于他也是有极大恩惠的。
在淙淙的流水声里,那些无法记忆的日子,就如同是岩石上的水珠一样的模糊,令人无从去捕捉!
天空飘着鹅掌大小的雪花,是冬天来了。
厚厚的积雪,使得整个的岭陌都变成了一片银色的世界。当然,那个冷酷的涧谷,也不会例外。
冷红溪现在却面临着一个大大的难题!
各位可曾想到,由他居住的壁洞到涧底,要经过数十丈的一段距离,这其间,一平如削,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着手的!
在以往没有落雪结冰的日子,冷红溪可以运用他超人的轻功绝技,不费力地游上游下。
可是如今,冰雪已把这峭壁冻住了,冻得滑不留手,丝毫不能沾身。
冷红溪试了几次,都因为人体的热量融化了壁上的结冰,而险坠涧底,成了涧底游魂!
现在,他才真正的感到寂寞了。
所幸他在壁洞之内,集存了大批的玉蜀黍,这东西是可以久置不坏的!
每天,他都来回的在这深长的地道里上下游行着,一来是怕生疏了功夫,再者,也是借此取暖。
虽然他随身带来了不少的衣物,可是这些东西,他不得不极为小心爱惜的去使用。
他知道衣服破了,自己只能赤身露体,其它各物也是一样的,哪怕只是一条破布,一根短索,他都无不珍惜着它们的价值,因为一旦用着了,对他都有莫大的裨益。
这一日,他默默的坐在壁道之内,望着光亮的洞口,正在练习瞳子。
忽然,他耳中听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种“吱吱”的清脆鸣声,在这大雪的寒天,听起来十分悦耳!
自从住在此地以来,这涧谷之内,几乎没有一样东西是他陌生的,哪怕是飞鸟的鸣声,他也能断定出是哪一种,甚至于是哪一只!
可是这种新奇的声音,却是他第一次听到。
他赶忙潜到了洞口,展目望出去,整个的涧谷,一片银白,大雪似已停了,可是气温冷得很,处身在高壁上的冷红溪,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几乎为之冻凝。
他紧紧咬着牙根,把头探出去!
一件新奇的事情,被他发觉了。
他看见对面峭壁之上,竟出现了十几个前所未见的小动物,那是一种大小如同猴子的东西,只是头形却很像狗,一身白毛,又细又长,两只红色的眸子,就像两颗小玛瑙一般,闪闪放着红光!
冷红溪不由大为奇怪,因为这种峭壁绝峰,一向是没有什么走兽之类的动物出现的,怎会忽然来了这么一批家伙?
这为数约有十几只的白色小猴,正在峭壁断崖之间嬉闹着,吱吱之声,正是发自它们口中。
冷红溪不禁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兴奋,自从来到这地方以来,他还是首次有这种快慰的感觉。
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再孤独了,起码还有这么一群可爱的小伙伴!
高兴之下,不由把身子探出了一半。
对岩飞戏着的一群雪猴,大概是新近方由别处迁来的,它们很欣赏这块地方,这可由它们的欢鸣声中得到证明!
它们那小巧的身子,来回上下的在峭壁上飞驰着,有如星丸跳掷,像是在玩着一种游戏,那种惊险的情形,真令冷红溪为它们捏一把冷汗。
他真担心,它们倘若一个矢手,落入洞底,那还不粉身碎骨!
可是他这个疑虑,一会儿也就消失了,他发现它们是那么纵跃自如,丝毫也不勉强的嬉戏着。
它们之中,有大有小,一共是十七只。
这一群小东西,真正的提起了他的兴趣,消除了他不少寂寞!
他默默的伏在洞口,观赏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最后才发觉到,原来这群小雪猴,一半玩耍,一半却是在觅寻食物。
它们所要吃的,是峭壁坚冰之下的青色苔藓。
这是一种很惊险的场面,在它们吃食这种食物的时候,冷红溪注意到它们的身手,这种身手,令他感到颇为佩服。
只见它们整个的身子,平平的贴在峭壁之上,一双足尖,也是绷贴得紧紧地。
似如此,把小巧的身子,半转过来,分出右手,用尖锐的指甲扣落坚冰,只一勾,就有一块绿绿的青苔,落入它们如樱桃一般大小的小口之内。
一口吃完,绝不稍留,左腕一分,足尖一点,整个身子就会如箭矢一般的再次飞了出去,贴向了另一处峭壁!
冷红溪不由张大了瞳子,几乎看得呆了。
他心里毫无意识的设想:“如果我们人类能有这种身手就好了!”
人们的智慧、灵感,成功或者失败,往往是基于一动念之间所生的反应能力。
冷红溪这一个随便的念头,就如同电流一般的,刹那之间,震动了他的全身!
他不禁脱口“唉呀”了一声:
这一声“唉呀”固然是带来了他自己的一点灵机,却也惊动了雪壁上的那一群雪猴。
只听它们吱吱一阵惊鸣!
在那千仞的冰雪峭壁之间,它们就像是洒出手的一把银珠一般,只一闪,已纷纷逃游得无踪无影!
冷红溪不禁惊得呆住了。
他真后悔自己的愚鲁,望着冷峭的冰壁,他默默的想:“我为什么不能模仿它们的动作,它们不是一群最好的老师么?”
这么想着,内心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只是,由于自己的愚鲁,竟把它们都惊走了,它们可能是永远也不会再来了。
想到这里,真有无限沮丧,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候了许久,仍不见它们回来,他真正的感到失望了。
返回洞中以后,由随身革囊内,找出了纸笔,仅就记忆所得,把那些雪猴的动作画了几种下来,自己在壁边学样练了半天,丝毫不着边际,一气之下,也就不再苦苦的练了!
在洞内,长日的无聊,每天,他除了苦练内功眼力,以及静坐调气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事好作!
望着洞口的白雪,真不知何时冬去春来?
黄昏的时候,他凝目望着那些蝙蝠,自洞口穿进穿出,心里就更冷漠了!
他最怕静下来,因为一静下来,就会胡思乱想,想到自己未来的下场,难免会悲痛伤心!
所以他除了每日子午二时静坐调息之外,其余的时间,只要一空下来,必定要找一些事情做的!
这时,望着那些黑翼编幅,心内不禁动了一动,暗忖道:“自从来这涧谷以来,我每日苦练内功、轻功、目力,却把暗器这一门疏忽了,眼前闲着无聊,何不拿这些蝙蝠来试一试暗器手法?”
这一动念,立刻付诸行动!
好在洞内石子甚多,信手拈上一粒,用弹指功的打法,把这枚石子信手弹了出去!
他原以为自己暗器手法,素来造诣甚高,定必是一击即中!
谁知石子飞出,那蝙蝠只一合翅,就轻轻的让了过去,冷红溪又向另一只蝙蝠接二连三的发了几枚石子,也都落了空!
这么一来,他才知道,原来这并不容易,因为这些蝙蝠,飞行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得令人眼睛都难看清,要想打中它们,非得目力、指力、准头,全都配合到极妙之处,差一点都不行!
“好了!”他冷冷的一笑,自语道:“从今以后,我又多了一门功课了!”
从这一天开始,他在他每日的功课之中,加上了这一门练习,以弹指功,用细小的石粒,去打那些进进出出的蝙蝠。
这是一门极为艰难的课程,在开始的几天,由于他选定的距离较远,几乎连石子都弹不到。
渐渐的,石子可以达到距离了,渐渐地,这些石子已构成了对蝙蝠的威胁。
这一天,天色刚刚微明,冷红溪注目洞外,练习他的视力。
他耳中忽又听到了一片“吱吱”的清鸣之声。
这声音,是他熟悉、盼望已久的了,他不由大喜,匆匆取出了纸笔,潜至洞口!
大雪弥漫里他探首出去,果然他看见那些小雪猴,成群结队而来。
它们可爱灵活的小身体,飞跃起落在峭壁白雪之间,那种姿态真是美妙极了!
冷红溪这一次,却是再也不会错过机会了。
他偷偷伏身在洞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
那群雪猴正在雪壁之上,互相斗殴为戏,起落纵跳,有如星丸跳掷一般。
在冷红溪的眼中,它们有好几次,似乎就要滚落涧底,可是却都能化险为夷,它们那种轻灵的身手,真玄妙到了极点。
如果这些动作,不是出自它们的示范,冷红溪认为人类是绝对无法想象出来的。
他内心怀着无比的激动,一面细心的观察,一面用笔把那些动作,简单的绘画出来!
整整的一个多时辰,他都伏身在洞前,一动不动的观察着,直到日光大现,那群雪猴才呼啸着起落如飞而去!
冷红溪在它们去后,又用了一番心思,在百余个生动的图形之中,选择了最生动的几种,反复的练习。
他发现这群雪猴,最妙的是能利用它们的手掌和足心,还有它们的腰颈部位。
只是这几个部位,也是人们最疏忽的几个地方!
冷红溪抱着钢铁一般的意志,誓必要创出一些人类前所未见的奇招,他是那么的锲而不舍!
日子像箭矢一般的过去了,转眼之间,冬去春来,春残夏至……
又有谁会想到,冷红溪是如何的打发着他的日子!
这两年多以来,他的进步,真令人不敢置信!
那活跃在岭陌上的一群雪猴,虽然是不再出现了,可是由于它们整整四个月的帮忙,冷红溪自它们身上,已学得了耸人听闻的绝技!
他把它们窜伏纵腾等诸般动作,以图像线条,整整的绘制了三百多种不同的姿式,日日勤习。
在这一座涧谷内,他已能一腾十丈,壁虎游墙的功夫,更能一气贴行二十丈高下。
除了一些在先天上不能和雪猴相比之外,其它的地方,他真能把这三百余姿式,模仿得维妙维肖。
这些雪猴,其实它们本来名字应该唤作“狗面白猱”,是天山上的一种稀有动物,不知怎么,这十几只移居到了此地来,它们生性喜雪、喜寒,只有在冰雪的天气里,才会出现,气温一变,它们也就立刻销声匿迹。
它们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性情喜高爱洁,非千仞以上的高峰它们是不会出现的,而且爱洁成癖,周身白毛,绝不使沾染一丝污垢,如果团体之中,有一个白毛染上了泥污,其它各猴定必弃之不顾,永不理睬!
由于它们自幼即生长在峭壁冰峰之上,又喜食壁上青苔,所以身手矫捷在所必然,断非一般猿猴所能望其项背。
冷红溪亲眼看见它们其中之一,掠身追逐一只大鸠,而手到成擒,可是玩了一阵之后,又把它放了,也曾经看见它们在雪化的时候,成群结队的在涧底戏水,竟能在水面上踏波而行,当真是天地之间,一种奇特的异兽!真是闻所未闻!
这三百余招式之中,冷红溪把它们规划成了七套不同的掌法及擒拿法,以及小巧的腾掠身法!
他一日不停的苦练着这些掌法身法,产生了梦想不到的奇迹!
其次在内功调息方面,他也有了不可思议的进展,往往一次静坐能达一昼夜之久,有时性发,引吭长啸一声,四谷齐应,有如雷鸣,自己听来,也不胜惊异。
至于目力、指力,以及暗器的打法,那更不在话下了!
对于目力的精锐程度,他可以用阳光作一个测验,即使是正午时刻,他也能正视烈日,在盏茶的时间之内,目不交睫!
在暗黯的地道里,他能够清晰的分辨那些五颜六色的石块,这些真是他以往所不敢梦想到的!
在这将近三年的日子里,他的暗器手法,也有了惊人的进展!
现在他能够很准确的把那些来回进出的蝙蝠,用弹指之力,发出小石子,自空击毙坠落!
时日一久,那深涧中的蝙蝠几乎已为他打死了一多半。
所以他不得不改变打法,常常以小石子儿逗着它们玩!并不立刻就打死它们。
这么长久的日子以来,每天,他所能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声音,喘息、心跳……
西边的老玉米,在他的耕种之下,又多了一大片,秋天时候,结下了大堆的果实。
那道泉水,也经过他巧心的引导,居然在涧底汇积了一个两丈方圆的水池子。
水色清碧,每日,他都在池内洗濯游泳一番,池面虽小,但是很深,你定是不会相信,在这个小池子之内,他竟练就了超人的水性。
在如此漫长、无情、规律的日子里,他几乎忘记了一切,连自己的存在也几乎都忘了。
你也许有过这种感觉或经验吧!
当你静极了的时候,你感觉到整个的天都变得低压下来了。
尽管那是无限的叹息、怅惆、孤独……可是,它毕竟是一种属于你的正常情绪,在这种情绪里,你觉得升上去,沉下来,涨得无限的大,又缩得一点点小……有时候你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你也许还有过一种感觉:
在一个热闹,乱嚣,也许别人都认为是快乐场合里,你会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空虚、厌恶,你感到你必须要一个人安静一会,于是你走到旷野中,或者独处在一间静室之内,那一刹那,你的灵魂,忽然感到升华,感到无限的安慰。
这两种情形,说起来,都只有在“静”中,才能体会出来,前者是静的低潮,后者是静的升华,我们往往是无从选择,只有等待它们来选择我们!
但是具有大智慧的人,却善于养性,所谓“运用之妙,发乎一心”,就非长时间的修行,所能见功了。
冷红溪,如果说他麻木不仁,不如说他是已学得了养“性”的方法。
他能在一片落叶,一宗流水,一朵白云之间,得到他自然的快感,可是却也会在一阵秋风里,簌簌泪下,因为他毕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啊!
他含蓄了闪烁的活力,这并不是说它们就消失了,而是待机而发,他绝不甘心,在这冷寞的涧底,虚度此生!
在水面上,他曾发现过自己长长的须发,最初他还常常的用短刃刮剃,日子久了,他也就听其自然了!
春花秋月,寒暑交替……
冷红溪已算不清,自己在这涧谷里,到底消磨了多少个年头!
他只感觉到,峰顶的白雪积满了又化,化了又堆满了,象征着一度春秋,如此,也不知有多少次了!
有一些显着的情形,令他感觉到,大概是岁月不短了!
他感觉到自己完全发育成了另一个人,以前个子已是不矮,而如今却成了昂昂的汉子,来时的鞋子也穿不下了。
除了他留下的一套衣服,以备有一天出去时穿的而外,其它的七八套衣服,都破烂得成了线裙,他仍然舍不得把它们丢弃掉。
在平静的过了好几年之后,他那静止的心,好像又复活了。
尤其是这最近一两个月以来,他简直是有些憋不住了。
他变得和刚刚来时完全一样。
每天,他都会跑到石壁的尽头,大声的吼叫,希望能有任何一个人。听见他的声音,对他加以援手,可是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回。
他相信自己是不能再忍下去,再下去必定是要疯了。
有时候,他会产生一些奇怪的念头:
“如果有人能在这个时候,把我救出去,我必定把我这一身绝技倾囊传授给他,那么,他必定是天下无敌!”
可是,有时候他又会生出无比的恨意:
“我要用这身功夫,杀尽天下的人……杀死每一个拿刀动剑的人。”
有时候,也会和那个怪老人莫环生出一样的想法,那就是想找一个替身来关一关,叫他也尝尝这种滋味。
想到了莫环,他更不禁切齿痛恨!
他之所以这么无日无夜的苦练功夫,主要的是想有朝一日,自己出去以后,用来对付这个狠心的老人!
这么想着,他就更加紧的苦练他的功夫!
雪猴传授给他的那些鬼神莫测的身手,已经被他练得出神入化,并且融汇贯通,自创了无数的绝招,他相信这些招式是骇人的。
唯一遗憾的,是没有一个对手,好用来试一试这些招式的神妙。
内功已练到连他自己也不敢想象的程度,他能像一条蛇一般的卸下肩骨,在涧壁上游行数十丈,劈空掌力能使对岩的冰雪纷纷四溅!
他能够在高岩之上,发掌溅起池中的水,像柱子一般的耸立起来。
涧谷里的蝙蝠已完全绝迹,他的暗器打法,也是惊人已极!
他能够先弹出数粒石子,遂后再追上数粒,而把前面飞临半空的石子打得粉碎!
武功到了如此的境界,也真可以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了。
自此而后,他再进一层,即使是极为轻微的进步,也需要一段极长的时间。
冷红溪这才了解到,武学之不易!
他囊内原带有十余卷旧书,这多年以来,他把它们都读破了,连字都看不清了。
其中他最欣赏的是一部《唐宋词选》,这部词选共分七卷,举凡杜、李、万、秦、周等各家,无不收罗净尽。
他能够把这些人的诗词一字不漏的背出来,进而推敲研究,也颇能填出一些像样的词句来。
那些书籍中还有一卷诗经,一卷易经,以及本朝张太和的红拂记手刻本,宋石湖居士的一卷诗抄,另外就是师授的几卷拳剑掌谱!
这有限的几本书,也就是他所仅有的。
虽然他把它们都念烂了,可是在这一方面的成就,是不能和他的武功相提并论的!
这一天,他练功夫练得疲了。
天气热得实在难受,他就在泉水里洗濯了一番,方自睡在石上闭目小慈,忽然当空起了两声鹤唳!
冷红溪不由睁开了眸子。
在悠悠的白云衬托之下,他看见了两个小白点,正由云端直向这绝高山峰投落而下!
他目光精锐,只一眼已看出了,那是一双极大的白鹤,自高空而下,就像是两粒银丸一般!
冷红溪正要注意看时,这双白鹤已落在了峰上,他心中忽然一动,想道:“常闻鹤性通灵,我何不打它一只下来,养着玩玩,也好给我解解闷儿!”
想着就翻身坐起,由地上拾了一个石块,身形贴着壁边,一阵手足交替,已揉升上去了十五六丈。
他把身子整个贴在峭壁之上,挪出一只手来,那样子同那些雪猴是一模一样的!
这么长久的时间下来,他早已熟练了这种身手,丝毫也不觉得吃力!
似如此在壁上贴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闻得鹤鸣复起,两只红顶白羽的仙鹤,自峰上鼓翅而起。
冷红溪自来此地,也曾见过无数野鹤游云,但是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只见这两鹤双翅张开,足有半扇门板大小!身形一起,快若箭矢一般的,直向云端投去!
冷红溪见机会难得,口中疾叱了声:“着!”
右手拇食两指用力,“叭”的一声,把一枚石子弹了出去!
他此刻手劲之大,已能弹石为粉,这枚石子出手“哧”地一声,紧随着第二只白鹤,直上云霄!
他因是存心要活的,又怕伤重难医,所以这枚石子不偏不倚的,正打在第二只白鹤的左翅翅根上。
那白鹤吃这枚小小的石子打在了翅根之上,负痛“呱”的一声尖鸣,直向着云下峰涧直坠了下来!
冷红溪弹石之时,早已考虑到那鹤落下的部位!
这时那鹤就空打着跟斗,一路直翻而下,不偏不倚,正是向这涧谷之内坠来。
只听得“扑通”一声,那大鹤若非一路扇着双翅,这一下早已骨肉稀烂。
就如此,也够它受的了,只听它“呱”一声,白翼一展,肚腹朝天,顿时就不动了。
冷红溪飘身而下,心中不禁吃了一惊!
他忙赶上去,只以为这一下把它摔死了,用手摸了摸它身上,觉得心还在跳,大概还有救!
当时就小心的把它提到池边,但见这只白鹤果然极美,身材之大,几有常鹤两倍!
全身雪白,更无一根杂羽!
他匆匆取出一根绳索,预备系在白鹤的足上,当他目光方自一接触到这仙鹤的足踝时,不禁大吃了一惊。
原来那仙鹤足爪胫之上,本就系有一道红色的彩带,尚还打着一个蝴蝶结扣的扣花!
那个绸带之间,更系有一个小小的翠色牌子。
这两样东西,一入红溪眼帘顿时使他呆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一个与人有关系的东西,他内心的激动,竟使得他那只递出的右手,疾速的颤抖了起来。
“哦……”他自语道:“这只鹤原来还有主人!”
说着,他紧紧的抓着鹤爪,细细的翻看那面小玉牌,只见牌形微呈椭圆,其上刻有“二白”两个小篆。
冷红溪不由信口道了声:“二白!二白!啊……”
谁知“二白”正是这白鹤的名字,冷红溪这么一呼,那只白鹤竟在地上“呱”的叫了一声,双翅啪啪的打动起来。
冷红溪忙把它轻轻按住,这一霎时,他几乎兴奋得跳了起来。
他似乎感觉到,自己已经得救了。
当时匆匆用绳子把这鹤足系好,一头系在树上,正要转身取水,那只大鹤己抖身站立了起来。
冷红溪见它睁着一双火红的眸子,望着自己,头上白毛根根倒竖,样子像是怒到了极点,一双眼睛,不时的朝自己端详。
冷红溪不由微微一笑道:“摔伤了没有?”
那白鹤“呱”的叫了一声,长颈一伸,竟向他身上啄来!
冷红溪轻轻一闪,已把身子躲到了一边,那大鹤一啄不中,更是大怒,长鸣一声又向冷红溪扑了过来。
冷红溪哈哈一笑道:“好厉害!”
遂又闪身躲到一边,那头白鹤两啄未中,不禁连声的长鸣了起来,双翅用力的抖动着。
这时冷红溪才注意到,它的右翅根下染有一大片血迹,显然是为自己所伤,可是这大鹤视他如仇,却叫他无法近身。
当时为难了一阵,只得取了一些水,放在它身边,自己忙又闪身让开。
那大鹤像是余怒未消,犹自厉声鸣叫着,冷红溪只得悄悄守在一边,过了一刻,那只白鹤才上前饮了几口水。
冷红溪又取了一些玉米,丢过去,白鹤倒是吃了一些,只是他只要一走近,那白鹤定必连声厉鸣不已。
如此,一直过了五六天,那白鹤的性情才稍稍的变得顺和了些!
这日,冷红溪把备好的刀创药,乘着它闭目休息的时候,硬性的给它敷上了些。
却发现那一石子把它伤得不轻,竟把它翅骨打碎了一半,侥幸还未全断,只是它一时要想飞,那是办不到了。
冷红溪不禁大为失望,就只觉得全身都凉了。
可这是他惟一的机会,他不能就此甘心,他要靠这一只大鹤来救自己,如果它不能飞,一切也就完了。
自此,他每日都小心的看护着它。
鹤性通灵,何况这只仙鹤原是为人豢养的,日子一久,它竟和冷红溪建立了奇妙的感情!
冷红溪仍然不敢把它足上的绳子松开,每天他都使它练习着那只受伤的翅膀。
渐渐的,这只白鹤已能在涧底翩翩的飞舞,只是还不能飞得太高!
冷红溪又怕它和自己混得太熟了,以后放它也不走了,岂不糟糕!所以这些日子除了必要的时候,他都远远的避开它!
这一天黄昏,冷红溪见那头大鹤,在树下来回的疾行着,口中呱呱连声,像是已完全痊愈的样子。
他就把早已书好,署名为“亡命人”的一封信,放在一个竹筒之内,用破布封住了竹筒的口儿,然后用细线,紧紧的绑在仙鹤一只足上!
冷红溪满怀希望的松开了它腿上的绳子,它“呱”的叫了一声,在涧底飞了一转之后,又懒懒的落在附近一块岩石之上。
它歪着头看着冷红溪,口中只是连声的叫着,竟是不忍飞去。
冷红溪眼巴巴的望着它,长长叹了一声,道:“二白!去吧,把这封信交给你的主人,叫他来设法救我,快去吧!”
说着扬了扬手,那白鹤歪头又叫了一声,张开双翅在涧谷之内低飞了一圈。
冷红溪还以为它留恋不去,正自失望,却忽见它接着长唳了一声,长颈一扬,竟冲霄而起,一刹那间,已置身青冥,剩下了一个小小的白点。
它在白云里又徐徐兜了个圈子,径自凌云而去!
仰首望着当空,冷红溪长长叹息了一声。
这是一个渺茫的希望,一个梦想。
“如果这鹤儿一去不回,如果它并未飞回到它先前主人之处……”
“或者是它根本就没有主人,那脚上的牌儿,只是早年某人放生时留下的记念呢?”
果真如此,那么一切也就不要再谈了。
一天、两天、三天……
冷红溪都以火热的心情期待着,每天他都大声的叫着,希望能把自己的声音传出去,好令那个好心来救自己的人听见。
可是,他又失望了。
整整的一个月的时间,没有一点点消息,他火热的心情,也终于又凉下去了。
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如果没有这个希望,他还好过些,最残忍的,是希望的幻灭。人,谁又能生活在没有希望的日子里?
绝望的感觉,再次侵袭着他,他看来是再也振作不起了。年轻人,能够经得起十次失望,而却经不起一次绝望的!
现在,他那支持了多年的意志力,竟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内整个的粉碎了。
他觉得自己是没有救了。
整天,他都沉沉的睡在那块大石之上,连每天的功夫也不练了。
惟一的希望,只是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是的,除了“死”以外,他还能期待什么?
这一日,在他生命里,该是最不平凡的一天!
当他正懒洋洋的倚着树身,遐思异想的时候。
他想着外面的人群、房屋、牛、马、百兽……想着师父、家人……悲哀笼罩着他,他感到一种几乎要窒息的死亡气氛。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声清亮的鹤唳!
那声音,正是他梦中都祈求的。
一只红顶雪羽的大仙鹤,缓缓的在高空中盘旋着,它是那么的焦急,一转又一转的在白云里转着。
冷红溪翻身由地上跃起,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二白,正是自己亲手放出去的二白!
他放开了嗓子,提足了丹田内力,引吭长啸了一声,这声音足能裂金开石,而传出数十里之外!
他用力的舞着他的手,然后,他发现那只大白鹤果然转了一圈之后,直向着他处身的涧谷束翼下投!
冷红溪不禁喜极而泣,他放声呼道:“二白!二白!”
那只仙鹤缓缓的落下地来,以那双红红的瞳子瞪着他,口中呱呱低叫了两声,直向他身前走过来。
冷红溪忍不住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它,却见它足胫之上,系着一枚青色的竹管!
那竹管正是上次他系去的东西,冷红溪几乎要昏过去了,他抖着手解下了竹筒儿,发现筒口是用棉花塞着,这不是他原有的东西。
他觉得心中一阵狂跳,血液一阵暴涨,几乎都要喷了出来。
他对自己说:“不要慌,定下心来吧……”
冷红溪!你坐下来慢慢的看吧,上天是不会绝人的!
竹筒内是一张绯红的信笺,卷成了一个卷儿,打开来,只觉得似有一阵微微的余香。
信笺上面用画眉小笔写着几行字……
“亡命先生:
大札敬读,对于阁下处境,万分同情,只可惜不知阁下详细困处,云贵万山如林,欲觅一涧无异海底捞针,请即绘一详图赐下,以便尽速相救!
即颂
愉快
字迹娟秀,走笔如春枝着露,分明出于女子手笔,末尾并无具名,只有一颗圆形小印,细判之下,可看出是一个“雁”字。
另有附白,云:
“又:二白翅伤,幸为先生治愈,因其完全康复,始令上门,故姗姗来迟也!”
冷红溪只觉得眼前金光乱闪,纸上字迹,好像一个个都跳了出来,他读完了这封信,高高的叫了一声:
“苍天!苍天……我真的得救了……”
他竟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一时四谷齐应,当空的白云,也似为他的哭声震得滚滚而开!
第二章山崩石裂
这悲恸的哭声,使整个的山涧都为之震动了。
他是那么的激动、狂喜……几乎接近疯狂,一群火鸠为他的哭声,惊得纷纷鼓翅而起。就像是一片绛雪似的,冉冉升上去。
山谷、峭壁、枯洞,也都为之动容,发出了有如电鸣一般的回音。
冷红溪也不知伏在石上哭了多久,直到他觉得声尽力竭,一些也提不起劲儿,才慢慢的止住了声音!
这时,他觉得一个毛乎乎的东西,在自己脸边擦着。
冷红溪惊得猛然抬头,却见眼前竟是那只大鹤二白。
它蓦地展开双翅,呼呼的扇着。
冷红溪才由激动的情绪中,又回到了现实。
他忍不住扑过去,抱住那大鹤的长颈,感激的道:“二白!二白!你可知我内心的狂喜?不要害怕,我是高兴得要疯了,所以才哭的!”
说着,他伸出手来摸了一下脸上的泪!
手触处,却是有如乱草似的一脸胡子!
这不禁又令他心中怦然动了一下!
他猛然跳起来,跑到池边,低头瞧了一下自己,忍不住竟哑然失笑了。
“我是一个鬼……”
他想:“即使不是鬼,也和鬼差不多了!”
池面上的人影,是那么粗壮,有如山魈一般,乱发滋生如云,黑须挺生如刺,发如须,几乎遮住了他一半的脸,比之昔日的翩翩风采,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望着水面上的自己,冷红溪呆住了。
那只大鹤摇摆着,走到了他身边,伸出了长颈,用嘴去扯了一下他的裤子。
其实不如说是裙子更恰当一些,因为它破烂的程度,已成了一丝丝的线条,垂挂在下身前后。
冷红溪回过身来,苦笑了笑道:“二白,你也来打趣我么?”
那大鹤呱呱的鸣了两声,不住的摇摆着头尾,冷红溪忽然道:“哦!看我多笨,你大概是饿了吧!”
二白点了点头,冷红溪不由大喜,道:“你听得懂话,真太好了,来!”
说着他纵身如飞,已来到了那片老玉米园内,信手摘下两个最大的丢过去。
却为二白腾空用爪接住,翩飞到一边吃食去了。
冷红溪这一刹那,几乎是乱了章法。
他简直不知要做些什么才好,匆匆又把竹管内的来笺取出,打开细看了一遍。
这一次他发出了一阵狂笑之声,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像这么乱喊乱跳了一阵,才觉得情绪安定了下来,再去看那只大鹤。
这时它已吃饱了,舒起一爪,把长颈弯于翅内,竟是睡着了。
冷红溪自语道:“我要赶快绘好一张图,叫这二白送回去!”
在忍耐了长达八年的岁月之后,冷红溪现在觉得一天都忍不住了。
自由的可贵,是在于失去自由者的体会,否则仅是一个空虚的字眼!
他打定了主意,只见他足下一点,已如出巢的燕子一般,向着对崖之上纵去。
他身子向壁上一沾,仅以一腕一足用力,向上一翻,“嗖”一声,已来到了洞口。
紧跟着身形一缩,暴缩如猫,只一伏身,已钻进地道之内,这动作经过长年练习,已熟巧透了,即使闭着眼睛,也不会出任何差错!
入洞之后,他即刻展开工作。
他收藏着几张纸,平日从不敢动,像宝贝似的夹在书卷之内,这时他把它找了出来,尚还平整。
现在他脑子里,细细的思索着此处的位置和地形。
这实在是一个大难题,自己虽然昔日记得出入这山的走法,可是事隔八年,早已模糊了。
冷红溪急得频频捶墙,他用石块,在地上画了好几遍,涂涂改改,最后选择了一个比较近似的图样,又细细修改了一番。
自己看了看,确实也无法再清楚了。
他这才决定,把它画在纸上,于是,他就用牙咬破了食指,直等鲜红的血流出来,他才用它在纸上慢慢的描下来!
如此费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算完成了这件工作。
自己反复的看着这张图样,愈看愈是不像,可是他实在也无法再画出更好更仔细的了。
只好把它小心的叠好,放入竹筒之内,竹筒两边仔细的封好,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这些工作做好之后,天色也渐渐的晚了。
同时他也觉得肚子饿了。
自那天以来,由于绝望的侵袭,已令他忘记了饥饿,想不到一旦恢复了生机,立刻就感到想要吃饭了,意念之于人,是多么神妙!
他把长长的头发,挽了一个发结,拖在脑后,胸前的黑胡子,也打了几个结。
这些发须,在近年来,常会使他觉得不便,吃饭、睡觉,以及游行山壁之时,都要经过一番特别的处理!
虽然是这么烦人,可是他却无可奈何。
几天没有到捕鸡的地方去了,现在那些树枝桠上,正拴着三四只大雄鸡,见他过来,纷纷飞动。
只是,这些经过前人设计,冷红溪改良过的绳套,是那么的巧妙,它们是无论如何也飞脱不了的。
其中一只,因为吊得太久,已经死了。
冷红溪匆匆解下一只,其它的都放了生,他把这只山鸡,用火烤熟后,就着泉水饱吃了一顿。
这一夜,他竟失眠了。
自从来这山涧以后,除了才来的几夜失眠,这么长的日子里,他这还是第一次。
他脑子里所思索的,全是些人的影子。
八年以来,他养成了孤僻的怪异个性,只是他自己还无从体会。
对于人群,他是好奇的,他梦想着与他们相处,可是下意识里,却对他们有一种说不出的忿恨感觉。
他恨他们,这么长的日子里,不来救助自己,他恨他们是生活在天堂的世界,而自己却屈居在活生生的冷酷地狱之中。
这是不平的,永远也扯不平的!
因此,他想到了报复,对整个人类的报复!
想到此,他全身的热血,都为之沸腾了。
整个的一夜,他就是这样的挨过去的!
天亮之后,他最关心的就是那只二白!
因为他全部的希望,都系在二白身上,如果失去了这只鹤一切的希望,也就将成为泡影了。
当他探头外看时,那只可爱的白鹤,正展翅在池面上低飞着,从它啾啾的鸣声中,可以看出它对这个熟悉的环境,是多么的欣赏!
冷红溪飘身而下,中途只在壁上轻轻一沾。
这数十丈高的悬壁,他落下来,竟没有带出一点声音来,这是否是一个“人”所能达到的境界?
就连那只二白,似乎也惊得怔住了。
它收束了双翅,歪着头,看着这个怪异的人!
冷红溪跑过去,抱起它来亲抚了一番,然后道:“二白,我的一切,都在你的身上了,这封信,你务必要为我交给你的主人,不能遗失!”
二白连连的点着头,又鸣了两声。
冷红溪知道此鸟已有些通灵,由此推想,他的那位女主人,也必非常人了。
竹管扎好之后,他轻轻的拍了二白一下,这只大鹤一声长鸣,二足向后一伸,箭也似的投了出去。
在这晴朗的天空中,它那白色的羽毛,与阳光对映着,发出了一点白光,随后变成了一个极小的白点,眨眼之间也就不见了。
冷红溪注目着它逝去的方向,那是直奔“西北”的方向。
他冥冥中,祝福那位好心的朋友,向着西北方向,深深打了一躬道:“雁小姐!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人,是我冷红溪的朋友,你如果能救我出去,我将用我有生之日,来报答你对我的深厚大恩!”
自此以后,他都以一颗火热的心期待着,一天、两天、三天……十天又过去了。
现在他不禁又感到有些失望了,这种日子,真是不好挨呀!
每天,他都像大旱渴望云霓一样的心情,去等待着,可是他又失望了,非但是不曾有人来,就是那只二白也没有再来过!
慢慢地,冷红溪完全绝望了。
多少次的祈求,狂笑、暴跳、饮泣……一切都归于平静之后,他又过着像以前一样的日子了。
他终于不再梦想了。
秋去冬来,当大雪飘飘的落下之时,他才知道,又一个残酷的冬天来了。
现在冷红溪一套遮身的衣服都没有,更不要说御寒了。
他把干燥的玉蜀黍叶子,一片片的穿串起来,周身上下缠起来,当无比的寒流侵袭他的时候,他只能满涧谷的狂跑乱跳着,借以发挥体能的热,来逐退寒冷。
到了夜晚,他就盘坐在地洞里,用内功来御寒。
这是多么苦的一段时间,冷红溪就这么一天天的挨下去。
现在,那自由的意念在他心目中,已经不复存在了,他不敢去想,想起来,他就没有勇气再活下去了。
当两壁上的坚冰瑞雪,变成了清水,顺壁湍流而下的时候,他感到春天又来临了!
这几天,他变得异常的懒,所要学的武功,在他来说都已达到了巅峰,可是这些有什么用?
如果永远在这个绝世的涧谷里生存着,武功又有什么用?
他轻轻的滑下了峭壁,见石面上,已生了一层青苔,一种说不出的懒散,令他伏身在地上,痛哭起来。
可是,就在这时,当空忽然起了一声鹤唳!
冷红溪只当是通常过涧的白鹤,毫未在意。
一刹那间,两只雪白的大鹤,已飘身向着他身边落了下来。
冷红溪猛地跳起来,却见二鹤之中,那一只较小的,正是二白,他不由呆了一呆,狂喜道:“二白!二白!”
那只二白低叫了两声,像是给它那个同伴打了一个招呼,二鹤立即旋翅升空而起。
冷红溪不由急猛跳了起来,道:“二白!二白!不要走……不要走……”
二鹤却是不应,只见它们在洞口回旋了一周之后,便向一边飞去!
冷红溪长长叹息了一声,用力的向壁上劈出一掌,石屑纷飞,他狂笑着,就像是一个疯子,双掌左右挥舞,掌风过处,发为闷雷,一时四山都起了回音!
他如此发泄了一阵,状如疯痴!
当他声尽力竭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涧底浮上一层微微的暮色。
冷红溪失意的爬回到他的地洞之内,倒身在玉米叶铺成的地上。
他昏沉沉的什么也不想了。
就在他正要入睡的当儿,他耳中忽然听到一种极为清楚的脚步之声。
这声音使得他精神一振,一骨碌由地上翻了起来。
这几年的时间,他的内功造诣,已到了非凡的境地。
这附近数里之内,一些轻微的声音,也能令他立刻惊觉,这和当初莫环所以能发现他的原因是一样的!
他坐起来,贴耳壁上,静静的听下去!
果然,他听见有清楚的脚步声,似乎是在远处的峰石上行走!当时不由兴奋得全身战抖了起来。
他告诉自己说:“冷红溪,你得救了!”
“把握着这个机会,不要吓跑了他!”
想着他提起了玄阳真力,贴壁道:“朋友!你是一个人来的么?”
那脚步声,忽然停住了。
冷红溪紧张得全身出了一阵冷汗,忙道:“朋友,你不要怕,我只是一个人,我多么需要你的帮助,你能够为我做一点事情么?”
说了这些话,他不自禁的有些脸红,因为这种口气,使他忆起了当年,那莫环向自己求助的声音,不是和自己现在说话的口气,极为相似么?
他这些话,透过了金石一般的坚壁,传了出去。
立刻,就有了回音!
那是一个惊异的少女口音:“你是谁?是和我说话么?”
冷红溪不由怔了一下,心悦道:“原来是一个女的,我这种样子,岂能见她?”
可是好容易盼到了这个机会,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去的,当下激动的道:“是的!是的!姑娘,请你帮助我一下吧!”
那姑娘突然发出惊喜的声音道:“啊!你就是亡命人,是吧?”
冷红溪不由大吃了一惊,道:“你是谁?姑娘……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壁间透过那姑娘咯咯的笑声道:“亡命人,我是来救你的,我为了找这个地方,已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了!”
说着她又学着佛家的语气,念了一声佛道:“阿弥陀佛,可算找到你了!”
红溪不由恍然大悟,他感激涕零的道:“这么说,你是雁姑娘了?我不是画有一张图么?”
那姑娘哼了一声,嗔道:“别提那张图了,害我瞎找一气,你快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好来救你!”
冷红溪犹豫了一下道:“雁姑娘,你静下来,让我告诉你,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你必须要仔细的听。”
那姑娘笑了笑道:“好吧!你说,我听着就是!”
冷红溪道:“姑娘,当初我和你一样,一片好心救人,却反被陷在壁内,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所以你要注章的听……”
说着又叹了一声,道:“姑娘,你首先要穿过眼前的一些阵门,这是一位前辈设下的陷阱,很是危险!”
那姑娘笑了一声,冷红溪可以清楚的听见她在翻动一堆岩石的声音。
她一面翻着,一面笑着:“我的鹤儿回来了。”
冷红溪唉了一声,想不到这姑娘如此天真,当下急道:“姑娘,你要注意你眼前那些花树,那是很危险的!”
话声未完,已闻得那姑娘娇叱之声。
红溪忙道:“姑娘,你怎么了?”
那少女大声道:“不好了,天上怎么变红了!唉呀……”
冷红溪不由吃了一惊,忙道:“姑娘,现在你听我说,转过第一层花树,步法是进五步,然后腾身飞越!”
那姑娘依言而行,她一面对她的鹤儿道:“你们是怎么了?莫非有什么危险么?”
冷红溪清晰的可以听见二鹤在空中高声鸣叫的声音,很是凄切。
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感觉,是一种极为不祥的预兆,他倏地回过身来。
透过这条地道,他看见外面天色竟是一片火红,更在此时,耳中听到了一阵极大的隆隆之声。
冷红溪不由大吃了一惊,外面那个姑娘,忽然大声嚷道:“不好了……山崩……我……
我怎么办呢?唉呀……”
冷红溪这时也觉出足下的岩石,频频的摇动了起来,耳闻得万山齐鸣,其声有如万马奔腾一般。
那姑娘悲凄的声音,他仿佛听见了。
可是眼前救命要紧,自己身处在岩石的地道之内,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眼前这种巨大的声音,正应上了“山崩海啸”那句话儿,那是一种千年难得遇见一次的天灾!
冷红溪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这时就是喊破了喉咙,那姑娘也是无法听见。
可怜自己九年来,梦想达到的事情,一旦来临,却会在这紧要的刹那之间,遇上了山崩,真正是自己命里该当如此了。
时间已不容许他再作犹豫,他匆匆的爬出洞外,只觉得整个的山涧都在剧烈的摇动着。
当他用最快的身法潜至涧底,这时剧烈的地震已完全发动了,无数的大石由峭壁上滚落而下,所震动的声音,真有惊天动地之势。
这真是惊险绝伦的场面,天空是火也似的红,石滚树倒,山涧在剧烈的摇动着。
冷红溪略一顾视之下,身形飞纵而起,直向对岩的涧壁之上落去。
他身子方向壁上一贴,才发现正有数以千计的大小石块,如万马奔腾似的滚落而下!
这真是一个惊魂欲绝的一刻,冷红溪哪敢丝毫犹豫,当下就壁一滚,已附身到丈许外的一棵古松之上。
松树旁边,有一个半圆形的洼口,他就把身子向里面一倚!
紧跟着一声大震,冷红溪但觉身子重重的在石壁上撞了一下,那种力量,足能把一个人活活撞死。
冷红溪只觉得全身骨节都要碎了,可是接下去的再一次重震,他仿佛被直抛了出去,顿时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空飘浮着静静的白云,和煦的风慢慢的吹送过来……几只苍鹰在乱岩之间低低的掠空飞着,觅食山崩后那些丧生的小动物。
冷红溪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只觉得全身上下,几乎都要散了。
他整个的身子,半压在一块巨石之下,全身上下几乎是一丝不挂,并且沾满了鲜红的血!
他不由吃了一惊,勉强挣扎着站起来,才觉出腰脸以及左腿上,都有撞伤的伤痕!
原本穿在身上的玉米叶子,这时早已一片片的散落。低头一看,他连忙又蹲了下来。
他脑子这时才完全清醒了过来,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当他目光向四外一扫,又发现眼前的情形已和昔日大大的不同了。
昔日那个如仞峭壁,以及自己存身的地方,现在都已不存在了,只剩下展延百里的巨石断壁,几道泉水兀自在哗哗的流淌着。
冷红溪麻木的又站了起来,眸子里淌出了热泪,他喃喃的道:“天哪!我自由了……
这一次,我是真正的得到自由了!”
他一跤一拐的翻过了无数山石,站在一块较高的山石之上,向远处望了望,他看见有几处倒塌的房屋,距离约在数十里以外!
现在他更完全相信,自己是自由了。
想不到这一次山崩,竟使得整个的山峰,一时之间化为平地,大自然的威力真是不可恩议!
冷红溪走到了一处泉水旁边,弯下身来,把身上的泥污血迹洗了洗,随手在附近剥了一些棕树的叶子,随便围在身上。
他只觉得嘴里一阵阵的发甜,百骸尽酸。
回想到方才那种惊险的情形,真是犹有余悸!自己这条命,可真是拣来的!
坐在一块山石之上,喘息了一阵,他不禁想道:“不知道那雁姑娘如何了?”
想到此,忙站起来,左右看了一眼,哪里有什么发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记得山崩之前,已是暮色将近,怎么这时,日光还这么骄艳?
他仔细想了想,才知道,原来事情已隔了一夜,也就是说,自己已整整的昏睡了一夜!
他必须要尽快的走出这片山地,以免第二次的山崩来临!如果再来这么一次,自己是万万的活不成了。
他勉强支持着身子,一踱一拐的翻越着这些山石,脑中兀自惦念着那个姑娘!
她是一个多么天真而有正义感的姑娘,虽然自己并没有看见她的人,可是可以想象出,那是多么惹人怜爱的一个姑娘!
如果她死了,该是一件多么令自己痛心的事情!
可是眼前,自己实在是没有力量,再去找寻她的下落了,这么大的地方,就是找也无从找起!
他这么向前翻越着,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发现前面有一大片庄稼!
只是那些庄稼,东倒西歪,凌乱不堪,耳中却也听到了一些人声。
冷红溪不由吃了一惊,他定了定神,继续前行,当他绕过了最后的一堆乱石之后,他来到一个倒塌的房舍之前。
这时正有一个农人,用棍子在倒塌的房屋堆里翻弄着,一个婆子,哭丧着脸,坐在一边,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冷红溪的蓦然出现,不免令这两人大吃一惊!
那个农人,吓得手里的棍子也掉了。
他身边那个女人,更吓得尖声的怪叫了起来,小孩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那农夫一跳而出,拉着女人大声道:“快走!快走!这是出魈木客,可是招惹不得!”
冷红溪见状大是羞惭,他忙道:“喂!喂!你们不要怕,我也是人……”
可是那一对农人夫妇,早已跑得没影子了。
地上放着一个瓦罐,一堆破行李。
冷红溪实在是饿了,他走过去,把瓦罐打开,里面是一罐子黑面条,还温温的,旁边是一个粗碗。
他也顾不得了,狼吞虎咽着,把这一罐子面都吃完了。
他一不做二不休,又在行李里找出了一套衣服,凑合着穿上,实在是不像个样!
这九年来,他身子已锻炼得像钢铁一样的结实,尤其是两肩和胸部的肌肉,比之原先,几乎宽出了一倍,这农人的衣服,他自然是穿起来太紧了!
他穿上衣服,见包裹内有几两碎银子,也顺手掖了起来,当时正要站起,忽听见一片人声传了过来。
冷红溪忙回头望去,却见先前那个农人,带着一大群人,各持棍棒,直向这边叫嚣着跑来。
冷红溪忙走上去,双手抱拳道:“各位请了!”
他这一句话,不禁把所有的人,都吓住了。
为首那个农人,一边退,一边道:“你……你是人?”
冷红溪笑了一声,道:“自然是人了,我因一时缺衣,暂借你一套衣服及几两碎银子,日后必还。你这是做什么?”
那农人张大了眸子,道:“你既是人,怎么留有如此的头发和胡子,你莫非连一件衣服也没有?”
这时四下的人,已团团的把冷红溪围住了,人群之中,一人大声道:“这家伙一定是个怪物,昨天的山崩地动,必定是这妖怪捣的鬼,来!打呀!”
一声喊打,众声齐应,一时之间,棍棒齐飞,直向着冷红溪全身上下齐打过来!
冷红溪虽说是全身疼痛,四肢无力,可是却也不愿就这么的死在这群乡民手中!
他口中大笑了一声,冷哼道:“愚蠢的东西!”
只见他双手连翻,那些棍棒只要挨着他一点边儿,无不飞上了半天,人群更是东倒西歪,乱成了一片。
这么一来,众人更是吓坏了,纷纷叫着跑走了。
“想不到我冷红溪别世九年,竟被人以怪物视之了!”
想到此,又不禁朗声大笑了起来。
他这么狂笑着,一直笑到声尽力竭,才停住了笑声,自己也很奇怪,怎会有此反常的举动!
那些跑走的人,大概都已尝到了厉害,不再来了,冷红溪也少了些麻烦。
他在众人遗失的物件中,挑选了一口尚称锋利的刀和一支哨棍,又在附近一家倒榻的农家,找了一个地方暂时歇下来,然后把伤处洗涤包扎一番。
第二天清晨,他早早起来,觉得自己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复原了,他就插上刀,提着哨棍,独良返回到那片乱石山地中。
他脑子里实在不能忘记那个好心的姑娘,她是死了?伤了?还在不在这里?这要查清楚才是!
崩塌了的山峰虽不多,可是却展延出数十里以外,到处都是大石。土堆和倒了的树。
放眼看去,满目苍夷,好不惊人!
冷红溪展开了身法,在这倒塌了的山峰乱石之间、整整的找寻了一天。
从日出到日落,他几乎把每一块能够移动的山石都翻过了,可是那姑娘的芳踪,仍然是一个谜。
现在冷红溪才感到失望了。
他默默的坐在一块大山石之上,心中充满了悲哀的情绪,他想:“她也许死了……”
这多年以来,自己就像是一个死牢的囚犯一样地活着,没有任何人关怀和同情,最后仅有这个姑娘,可是,她竟为了救助自己,而失去了生命。
这该是一件多么令人痛心的事情!冷红溪整个的心都碎了。
西天的斜阳慢慢的落下去,远处的野狗一声声的长吠着。
冷红溪猛地站起身来,他的眸子变得异常的明亮,足飞处,踢碎了一块斗大的山石。
蓦然间,他对这个世界上的人,生出了一种极度的反感!他要用这双手,用这一身杰出的武功,在这个世界上,做一些惊人的事情。
事实证明了,这个思想怪异、行为任性的可怕少年,在武林之中,所造成的震惊、恐怖,以及一些血淋淋的事迹,果然是五百年以来所罕见的!
一件震惊官署民间的新闻,首次发生!
开封府相国寺街——府衙,十二日夜晚,来一巨盗,该盗身高六尺有余,着黑色长衣,背插红灯一盏,入衙内狱房,杀捕快二人,开死牢铁门,放走服刑待斩之死刑犯六人。
捕头双钩吴虎偕干捕四人赶至,为该盗以凌空掌力,击毙于十步以外,死相极惨。
红灯盗劫狱杀人后,长笑而去,云云……
十日后,洛阳府发海捕公文说:
缉大盗红灯贼一名,姓名不详。
该红灯大盗,身高六尺余,相貌堂堂,着黑衣,背插金色细竿,挑红灯一盏。
该盗夜入府衙,如法炮制,开狱门,凡死囚皆纵之,余仍囚之。
捕头金刀曹子秋,偕其子曹放双双出擒,为该盗以指力凌虚点毙,该盗随即腾身登屋,如青烟升空,顷刻不见踪影,目睹者皆疑为妖魔云云。
曹州府为鲁西大镇,红灯盗竟也光顾。
该盗夜入牢狱,开启死牢,犯人吴天化,妖道士黄羽真人,皆为纵放。
捕头钱二金,俱其威不敢擒,卒令该盗扬长而去。
钱二金忆该盗年貌,谓为一二十四五少年,身高六尺许,方面大耳,仪表极俊,背树红灯。
该红灯大盗,来无影,去无踪,一跃十丈,劫狱时以手捻铁链,链即碎。
捕头钱二金及手下捕快七人,有亏职守,现已收押,详情待查……
红灯大盗,就像一声迅雷,一道闪电一般,震惊了整个天下。
江湖武林中,更如同起了一阵旋风。
对于这个来去如风的大盗,江湖上众说纷坛,有人说该盗是一嗜杀如狂的怪人,有人则说该盗是一侠盗,颇负正义感。
可是平心论之,这个怪客实在什么都不是。
如果说他嗜杀如狂,有几件案子他丝毫不染血腥,只是劫狱而去。
如果说他是江湖侠士,也不然,他的手段太毒辣了,正经侠士,岂会如此为之?
再者,此人所纵放之人,皆为死狱的重犯。
细想起来,这个红灯盗并不认识这些犯人,那么他这么做,为了什么缘故呢?
这真是千万人百思不解的一个问题!
江湖上,对于这一连串有如暴风雨一般的事情,虽然是谈虎色变,却也极具兴趣。
奈楼酒肆间,这位红灯大盗是最热门的话题,到处都在谈论着他。
也有人叫他是红灯大侠的,不管是红灯盗也好,红灯侠也好,此人确是一个生具怪性的奇人。
紧接着以上三件大案子以后,这位诡异莫测的红灯怪客,又在大名府南宫县做下了同样的案子。
整个的河北省被震动了!
很显然,这个红灯大盗,一路北上,其目标,似为当今天子脚下的北京!
所以这两天,天津、保定、北京的大小衙门,无不战战兢兢,就连朝廷也为之不安起来。
由九门提督府发下来的告示,贴遍了天下。
对于这位红灯大盗缉捕的赏格是:
“凡通风报讯因而成擒者,赏白银五百两;
擒交官方者,赏白银三千两。”
这真是一笔巨大的赏额,难怪这些日子以来,大街小巷,人人都嚷着要拿红灯大盗了。
可是这位来去如风的大盗,是什么样儿,在哪里,他们都还不知道呢!
人们捕风捉影,官方锣鼓大张,构成了一股史无前例的缉盗浪潮。
整个的北京城,简直没有一个人不在谈这件事。
由于红灯大盗作案时,背树红灯,标志明显,提督遂颁令京城,今后半年之内,各衙门以及店商民间,一律禁用红灯。
这一规定,实在很在意思,其用意无非是孤立这个红灯大盗,使其无从遁形。
其实这是一件很幼稚好笑的事情,试想,这个怪人,如果不愿暴露形迹,又何必标新立异的在背后树立什么红灯?
提督大人,这一个月以来,日夜为这件事发愁,就是做梦有时候也会梦见这个红灯盗!
北京是在天子脚下,可不比一般。
不要说被这红灯盗杀人劫狱了,只要让对方在这地盘上出现两次,他这个提督也就够瞧的了。
用罢了晚饭之后,这位提督大人万冀舟,在花厅内来回的踱着方步。
他左手上托着白银的水烟壶,两道寿眉紧紧地皱着,花厅内灯光如昼。
这位万大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他身后侍立着的是身着青布长衫的长随金福,主仆二人都显得很焦急的样子。
万大人踱了几转,立定了身子,回身道:“金福,你再去看看,派人去请一趟!”
金福躬身答了一声:“是,大人!”
方自转身欲出,目光至处,随即高声道:“禀大人,郭班头到!”
万大人点头道:“快请!”
话声一落,门外已走进一个六十上下,花白须发的老头儿,此人双目深陷,精神抖擞,正是职掌京城三班六衙的大总班头,金豹郭松明。
他面色十分沉着,入厅之后,背墙而立,向万大人请了一个安,道:“禀大人,顺天、宛平的捕头们都在门外听传!”
万大人点头哼了一声道:“传他们进来!”
金豹郭松明答了一声是,上前一步,小声道:“卑职已托人请得大内的皇卫倪大人,以及卑职的一位好友紫面叟邱池出面……”
万大人面色一喜道:“哦!快请!”
金豹郭松明低头一笑道:“此二人身份不同,卑职已把他们款待在安福客栈……”
万大人点头道:“我马上命人去请!”
郭松明面色一红道:“还是派车去接较好!”
提督万冀舟眉毛一皱,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
遂命人套车,去迎接这两位高人异士。
这里万大人才算松下了一口气道:“郭捕头你快请他们进来吧!我可是急死了!”
金豹答应了一声,快步出厅,领进四个人,一一向万大人见礼。
万大人命他们一一落座,他们是宛平县的捕头飞爪谢子威,顺大府大班头夜猫子井上飞,副手乾坤掌向英,以及天津县的班头金刀徐永昭!
这几个人,都是十年以上的老捕役了,在他们手上,大大小小也不知侦破过多少案子了。
他们手底下全不含糊,像这样劳师动众的结合在一块儿,还是十年以来第一遭。
这几个月来,红灯盗把他们搞惨了。
每个人恨在心里,可是却也怕在心里!
因为从红灯盗的杀人手法上,他们都能看出共同的一点,这个红灯盗,手法之高,是他们简直不能望其项背的!
金豹郭松明虽有一身惊人的功夫,可是在他审理各处公文之后,对这个怪盗,他也是自叹弗如!
几个人脸色都很难看,落座之后,不发一语!
万大人皱眉道:“请各位此来的目的,郭班头必定已说得很清楚了,这个红灯盗太横行了,现在闹得到处鸡犬不宁,此人不除,北京城永无安静的日子……”
说着他叹了一声道:“今天早晨北代王交待下来,说圣上已知此事,嘱我务必要留意……”
说到此,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很发怒的道:“你们要明白,北京所关的犯人,都是些涉及重大案件的人,可不能随便叫他放走的!”
他转过身来,对金豹郭松明道:“关于这件事,你的主意如何?”
郭松明立起来,道:“禀大人,卑职也曾想到这一点,依卑职的意思,北京监狱太多,防守不易,不如统统合在一起,集中全力防守,谅那红灯盗一人终也难以施展!”
万大人点了点头道:“也好,只是……”
郭松明冷冷一笑道:“这红灯盗所纵放的,全是死刑犯人,以卑职看,就把所有死犯,囚在一处,卑职等合力日夜防守,同时该处监所还要加强建筑,设高墙、丝网,明灯暗卡,另外再请大人调一些弟兄来负责巡察,这样就可放心些了!”
万提督点头道:“这些事都不成问题,我会交侍下去,你们自信能拿住他么?”
金豹郭松明不由面上一红,笑了笑道:“卑职等已集结全力,再有卑职好友邱池及倪大人,这二人武功都高出卑职数倍,如全力以赴,那红灯盗谅也不敌!”
万大人跺了一下脚道:“光不敌也不行呀,你们要设法拿下他来!”
郭松明连连点头道:“是!是!”
万大人一双手摸着唇上的短胡子,冷笑道:“这个红灯盗有这么厉害呀?他有三个头?六个胳臂?”
才说到此,金福来报道:“禀大人,倪大人及邱老义士到!”
万提督忙率同众捕快一起步出花厅,花厅外,立着两个年岁相差不多的老人。
但见那位朝廷四品侍卫,一身便服,面色白净,看起来十分瘦弱,一双八字眉,两只精干的眸子。
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会武的人,相貌衣着都很文静。
那位紫面叟邱池,此人倒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紫面”老头,两颧高耸,生着一圈绕口胡子,年岁约在六十上下,此人睡眼惺松,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二人只对着这位提督大人点了点头,万大人忙笑道:“有劳二位,快请入内待茶!”
金豹郭松明也笑着和二人打了个招呼,一行人进入花厅落座,交谈不久,那位皇差倪大人便冷笑着对万提督道:“万大人,圣上对这件事很是不放心呢!”
万提督赔笑道:“这事北代王已告诉我了,这一次有倪大人同邱老师帮忙,谅那红灯盗是插翅难飞了!”
这位倪大人,号称一手双镖,姓倪名少英,一身轻功不弱,穿瓦行梁如履平地一般,他最拿手的是暗器,两只手轮替发镖,堪称一绝。
他倒是真心实意想要拿下红灯大盗,借此一显威风,几个人在厅内密谈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算得到了结果!
就在第二天,所有的重刑犯人,都被集中了。
北京城的“花石子牢房”,真正是如临大敌一样的戒备起来了。
这花石子牢房,特别由金豹郭松明督促着,加高了牢墙,设下了暗卡,丝网,由五十名快刀手,五十名弓箭手,不分日夜的分作四拨,在墙内外守护巡逻。
这一切的准备,不过只为了对付一个人——红灯大盗!
但到如今,这个红灯大盗,他叫什么、姓什么,还没有一个人知道。
整个的北京城都陷于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里!
三杯老酒下肚之后,顺天府的那位班头,乾坤掌向英不禁有了些醉意。
他把酒杯重重的向桌子上一放,愤然道:“红灯盗不来便罢,来了老子要他啃我脚上的泥!”
才说到此,他忽然眼珠子一翻,嘴角直向后抽咧着。
同桌的四位捕头,都不禁一呆!
夜猫子井上飞皱了一下眉,用手拉了他一下道:“兄弟,你喝多啦!”
这一拉,却见他这位卖命的兄弟,身子一个骨碌就倒下了,众人一时大惊!
金豹郭松明马上走过来,扶起他一看,只见他全身缩得弓也似的,顺口流着白沫子。
郭松明面色一变道:“不好了,他是让人家点了穴了!”
众人闻言,刷地散了开来,俱都操起了家伙。厅外传来一声阴森森的笑声。
窗前红光闪处,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夜猫子井上飞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他就站在窗前,不由猛的推开了窗子。
他看见一个人的背影和一盏晃动的红灯。
井上飞吓得退了一步,哑声道:“红灯盗!”
屋里的四个人,就像是着了一记闷雷似的呆住了。
金豹郭松明咬了一下牙道:“他的胆子也太大了,上!”
说着话,他忽地甩出了一把椅子,发出了咔的一声,人也像一股烟似的跟着窜了出去。
紧随他身后的是飞爪谢子威、夜猫子井上飞和金刀徐永昭!
他们三个人,全都抽出了兵刃,面色紧张!
郭松明身子向下一落,便看见了那个怪人,但见那怪人是那么的沉着,不慌不忙地向前面行着。
金豹郭松明,并不能看见对方的正面,只能看见对方的背影和立在颈后的那盏红灯。
他冷笑了一声道:“相好的,久候了!”
说着足下用力向前一点,如同一只猛虎似的扑了出去,同时口中吐气开声的“吭”
了声,双掌向外一错,用双撞掌的重手法,直向对方背心上猛击了过去!
说来好笑,那人却是连头也不回一下。
金豹郭松明双掌递出,尚离着那人背后尺许远近,却就为一股无形的潜力反弹了回来。
他被迫得一连后退了三四步,差一点坐倒于地。
这一惊,直把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他身后的金刀徐永昭和夜猫子井上飞,也交叉着自两侧扑上来。
徐永昭的一口鱼鳞刀,由下而上,直向着那人右肩上削去,夜猫子井上飞的一支万字夺,却是向着那人肋上猛扎过去!
这两个人的身手,确是够快的了。
两口兵刃甫一递出,那背树红灯的汉子,忽地一声狂笑!
只见他身形向前一塌,斜侧着拧了过来,双手同时向外一伸。
徐、井二人为之大骇,急切间看见来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魁梧少年,长眉斜飞,虎目如星,好俊逸的一副外表!
就在这时,一口刀,一支万字夺,已双双捏在了来人手中。
遂见他剑眉一挑,叱了声:“去!”
双臂一分,徐、井二人就像是蓦然分飞的一双燕子,双双栽了出去,各自滚出数丈以外,顿时人事不省。
这种惊人的身手,使得在场的金豹郭松明和飞爪谢子威,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
飞爪谢子威忽地高声叫道:“拿红灯大盗!拿贼!”
正当他还要再大声的喊下去,只见眼前红光一闪,那高大的黑衣少年,已立在他的面前。
谢子威不由脸色一青,他发觉这个年轻人,那双亮若晨星的眸子里,似乎含着无比的讥诮。
当下厉叱了声:“好强盗!”
双手的鹤爪,分左右直向着对方双肋上撩去!
黑衣少年一声冷笑,双手蓦地向两边一分,谢子威生恐兵刃又为他抓住,当下忙向当中一合,用“韦陀捧杵”之势,向上一弹,直取红灯怪人的面门!
这位宛平县的大捕头,仗着自己鹤爪双廉上的功夫不弱,这么一来,却是为自己结上了死缘!
他的鹤爪双廉方自挑起一半,黑衣人不知怎么左手心向下一压,已贴在了他前心之上,随又微微一抖,叱了声:“去!”
飞爪谢子威整个的人,斜飞起七八尺高下,向下一落,口中吐出一口鲜血,顿时命丧黄泉!
总共不过是一照面的时间,五位大班头,倒有四个折在了人家手中!
金豹郭松明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动了。
这时整个的“花石子”牢房,已被惊动了,胡哨、鸣锣之声,响彻云霄!
十数道灯光,自各处射了过来,构成了一个焦点。
焦点的正中心,也就是那个昂昂风仪,背插红灯的少年怪客!
他面色是那么的沉着,不回不避,在红光照射之下,缓缓的回过身子,直向牢房扑去!
金豹郭松明厉吼了一声:“射!”
弓弦响处,数十支强弩,如同雨点一般的射了过去!
红灯少年霍地回身,只见他双掌往空中一吐,疾射的弩箭,倏地箭锋向上,哧哧全都射空了。
随着,他又复转身,直扑牢房正门。
守在牢门前的是二十名抱刀的快刀手和四名本城的捕快,把牢房正门护得水泄不通!
这时见少年扑近,呼地一声围了上来。
为首两名捕快刀还未递出,就被红灯少年横掌微劈,把他二人震得飞了出去。
一时之间,但闻兵刃相磕之声和鼎沸呼叫的大声,响遏行云。
就在众人大乱的时间里,那盏红光四溢的明灯,已来到了牢门的正门口!
他双手向前一搭,搂在了粗如儿臂的铁栅门之上!
很显然,这是一扇经过改装的铁栅门,尺码分量,都比以前加重了一倍!
红灯少年双手向上面一搭,不由得发出了阴森森的一声冷笑。
只见他二臂向前一抖,整个的铁门发出了一阵“嗡嗡”之声,屋顶都似乎要塌下来了。
门前的众捕快见状,俱都吓得向两边狂奔了开去!
金豹郭松明却在这时,奋不顾身的扑了过来。
他职责所在,虽明知以自己这点本事,难和对方一较长短,可是如果走失了要犯,自己也免不了一死。
他双目赤红的怪笑了一声道:“朋友,你这是何苦?”
说着话,他竟是拼出了死命,身形向前一塌,运集内家真力,向外一逼。
同时左右手霍地向当中一凑!
这是一种极为厉害的“抱树铁胎”的硬功夫,郭松明在这一手功夫上,足足花了有十年的苦功,慢说是血肉之躯的人,就是一块石头,在他这抱手之下,也得立时变得粉碎!
金豹郭松明满以为这一手功夫定能奏功,起码可以把对方镇住!
谁知道,他双腕一合之下,只觉得对方少年,全身酥软,如同无骨一般。
他心中不由大吃了一惊,正要加强功力猛夹而下。
就在这时,空中一人喝叱道:“郭班头使不得,还不退身!”
金豹郭松明,本就是惊心万状,此刻闻声,知道是那位皇差倪大人到了。
此人既来,总算多了一个有力的帮手,自己这条命也就不必非拼不可了。
同时他也觉出对方体内,这时像有一股极热的潜力,向外溢出来。
郭松明知道不好,他用力的向后一个倒窜,箭也似的射了开去,可是当他身子落下地时,却仍似有一种无形的潜力,附在他身上。
他只觉得通体上下一阵阵的发涨,不由自主地步履一阵蹒跚,有些头重脚轻之势!
就在这时,他眼前刷的落下了一人。
郭松明抬眼一看,认出来人果然是倪少英,他这时已是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不由呼道:“倪大人救我……”
一手双镖倪少英面色甚为慌张,他双手猛地向金豹郭松明双肩上一搭,向下一杀腰,“呼”地一声,把郭松明摔了出去!
在场之人,无不吃惊!
因为他们不明白,这位皇卫倪大人,怎会反而下手对付起自己人来了!
金豹郭松明更是大吃了一惊。
可是现在他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了,只觉得全身血液一阵怒涨,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被倪少英掷了出去,足足飞出有两丈以外,才“砰”一声,落在地上。
说也奇怪,金豹郭松明,本来的那些痛苦,竟在这一摔之下,霍然都消失了。
可是这一摔之力,也是不轻,直把他摔了个鼻青眼肿,遍体伤痕!
立时就过来了几个人把他扶起来,同时有人怒声叫道:“姓倪的反了,打自己人,弟兄们上呀!”
郭松明挣扎着喝道:“不要胡来!”
他明白,倪少英这样做是为了救自己的命,替自己解除体内的痛苦!
金豹郭松明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完全栽了,栽在这个红灯大盗的手里。
他头昏目眩,在手下人扶持下,咬着牙道:“红灯盗走了没有?”
这时人声较先前更为乱嚣,鼎沸的人声,几乎把天都要给叫塌了。
灯光、箭弩、暗器,交织成一片混乱的网,乱打、乱杀一气,这其中一半以上的人,却根本还没有看见红灯大盗这个人!
那个背扎红灯,高大的黑衣少年,虽是只身犯众,可是态度从容,丝毫也不慌忙!
他双手按在铁栅门上,用力的向外一带,只听见“轰隆”、“哗啦”一阵大响!
尘沙碎石漫天,弄得人人连眼睛也难以睁开。
当尖沙碎石散尽后,大家才看清了,那扇重有千斤以上,粗如儿臂的大铁栅门,竟为那红灯少年,整个的给拉了下来。
如此一来,这石牢的牢门算是大开了。
守在牢内的十五位汉子,大惊失色!
他们目睹这红灯盗的神威,谁又敢独当其锋?一时都吓得呆在那里,进退维谷。
他们不约而同的一齐退向墙壁,没有一个人敢挺身动手。
红灯少年星目向他们一扫,微微冷笑了一声。
他背后那一盏红灯的红光,照着他的脸,那种神威勇武,确是令人不寒而栗。
他向众人看了一眼,目光遂向前面的牢房中望去!
牢房中的犯人,早就景仰着他的大名,这时见状俱皆欢声雷动了起来,叫嚷道:
“红灯侠,救我吧!”
“大侠客,我是冤枉的呀!”
“救命……救救我们吧!”
一时呼声震天,每个铁窗里都伸出了手,这位红灯少年,看到此情,竟朗声大笑了起来。
他突然笑声一敛,道:“你们之中,只怕没有一个好人,死有余辜。”
众犯人不由一怔,旋又纷纷嚷了起来,红灯客接着又发出了一声狂笑,道:“我恨牢狱,恨透了牢狱,我救你们出去不为别的,只为吐出我心中一口恶气!”
接着他冷峻的目光,扫向每一个犯人的脸,冷冷的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之中谁是待死的犯人,可以走出来!”
他说着上前几步,双手用力扳住铁门往上一拉,牢门连着大块的砖石都落了下来,整个的牢房都晃动了,声势端的惊人!
一时之间,犯人像潮水似的涌了出来。
可是紧接着他一声大喝道:“先不要动!”
这时有两个赤着上身的犯人,欲夺门而出,却为红灯少年赶上一步,双掌一吐,二犯应掌倒地,口吐鲜血而亡。
如此一来,再没有一个犯人敢跑了。
他们都纷纷扑倒地上,哀声求告起来。
红灯少年贴墙而立、道:“凡是杀头的犯人走出来。”
众犯哀告道:“大侠客,我们都是要杀头的呀!”
“我们都是死刑犯人啊!”
黑衣少年闻言不禁一怔,他细看了看这些犯人,为数约在百十左右,一个个衣衫褴楼,蓬头垢面。
这种情形,蓦然令他回想起了自己困处绝谷的情形,他整个身子就像抽筋似的抖了一下。
那些犯人,还在乱嚷着:“大侠客,我们是天津来的!”
“我是宛平来的。”
“他们把我们都集合到北京来了,就要问斩了,红灯大侠呀,你可得行行好,救救我们吧!”
红灯少年沉声笑道:“这样倒省了我的事了。”
这时门外喊杀之声,惊天动地,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胆敢冲进来。
红灯少年挡在门口,向众犯道:“你们要想不死,却要好好做人!”
众犯立时同声应是。
红灯少年点头道:“那么很好,现在你们排好队由我身前走过去,不要争先恐后!”
众人全都点头答应,立时排起了一条长蛇队伍。
有那老弱病痛的,也都由其他犯人搀扶着。
当他们由这位红灯客身前走过之时,俱都莫名地打了一个冷战,同时在红灯客的掌缘劈划之下,他们身上的脚镣手铐全数脱落,这条长蛇一般的队伍完全通过之后,红灯客冷森森的一笑道:“你们每一个人,都已被我点了隐藏在内脏内的死穴!”
众犯人都不由吓得怪叫了起来,有那胆小的,竟自吓得哭了起来。
红灯客接着又冷笑了一声,他背后的那盏红灯,更增加了一些恐怖的气氛!
他对众人道:“我已取得你们每一个人的记录,今后五年之内,会有人对你们每一个人暗作调查,如果你们确实改过了,就会有人为你们解开穴道,否则,你们就只有断命归阴了,各自去吧!”
众犯人这才又高兴了起来,叩头如捣蒜一般,可是这时门外,兵马成群,喊杀之声惊天动地。
这些犯人,却没有一人敢走出去。
红灯客一声长笑道:“救人救到底,你们跟我来!”
说着身形微飘,已到了门外。
迎面飞来了一排弩箭,可是这位怪客,却有一身鬼神莫测的功夫。
他双掌挥处,那些弩箭,纷纷的折回,反倒伤了对方自己的人!
如此一来,再也没有人敢用箭射了。
眼看着他,带领着大群的犯人,一字长龙似地,突出重围。
这时却有一人,闪身而出,拦在了前面:
这人是一个面如紫铁的干瘪老头儿,他嘻嘻一笑道:“年轻人你这么做,太不值了!”
红灯少年怒目而视,道:“你是谁?快闪开!”
这老头儿嘻嘻一笑道:“我很钦佩你的这身功夫,只可惜你走错了路,你想想,你所放走的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人,都是些坏蛋,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红灯客哈哈一笑,用手指了一下他背后的那盏灯。
那盏形如一只小桶似的红缎灯笼上,写着“替天行道”四个字!
这老头儿就是紫面叟邱池,借着说话的时间,他已把对方的容貌看了个清楚。
红灯客厉声叱道:“老头儿,你再不闪开,我就不客气了。”
邱池发出了一声怪笑道:“小伙子,无法无天,你以为你跑得了么?”
言未尽,抖掌直向对方面门上打去。
邱池自从看到了这年轻人的身手之后,内心已自知不是对手,他这么做,另有用心,是想探出对方一点根底来!
红灯客单掌向外一封,邱池霍地向后一仰,掌风掠空而过,紫面叟邱池又复向上一挺,又用右手中食二指,向着红灯客腹下点去!
红灯客身形猛地一侧,却看见无数兵勇,飞扑过来,叫喊着要把这些犯人抓回去。
他不由大怒,只见他左手一翻,打出了一把暗器。
那些来犯的兵勇,几乎每人都着了一粒,纷纷呼叫着退了回去。
当他们检视所中的暗器,才发现只是一些小小的红豆,可是在红灯客的手腕劲力之下,这些小小的红豆,却都深深地陷入了他们肉内。
这真可笑得很,偌大的提督衙门牢房,这么多的人,对这么一个少年,竟是莫可奈何!
紫面叟邱池,一式点穴手递了个空。
他忽觉得眼前红光一闪,有如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了过去。
这老头儿一身功夫,也非泛泛。
见状之下,就知道不妙,当下拧身错臂,却见那红灯少年双掌突然抖开,直向自己双肋上按来。
紫面叟邱池,暗提真力,猛地吐气开声“嘿”了一声。
双掌同时抖出,直向红灯少年两只手掌上迎去,他这么做,是安心想要试一试对方的真实功力。
只听得“啪”一声,四掌相合之下,紫面叟邱池身子先是向前一塌,接着又向后反弹了回来。
只见他就地一滚,挺身站了起来。
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冷汗涔涔而下,兀自咬牙切齿道:“年轻人,你报一个万儿吧!”
红灯少年哈哈一笑,首次报出了他的名字,他朗声道:“冷红溪!”
紫面叟邱池蓦然听见这个名字,不由心中动了动,他好似很早以前曾听到过这么一个人,只是这个记忆太模糊了。
他咬牙退身念道:“好个冷红溪!”
当他试着举起双手来的时候,一阵剧痛,差一点令他昏过去,这才知道一双腕骨的骨环,竟是碎了。
这时那红灯客,已带领着一群牢犯,向大门扑去!
他那一盏红灯所至之处,简直加入无人之境,没有一个人敢拦阻他,眼看着他行出了大门。
大门外,早已人山人海,虽是深夜,却也挤满了人,这群犯人,很容易地就挤进了人群,溜得无影无踪!
这时四方高叫捉拿红灯大盗的声音,响彻云霄。
冷红溪目视着众犯溜掉之后,仰天发出一阵大笑,蓦地拔下颈后的那盏红灯,身形飞纵而起,落身在正门外的一处刁斗之上。
他把那盏灯插于其上,紧接着用双足一踹刁斗的柱梁子,身形倒窜而出,翩然地落在人群之中。
就这样,他随着乱嚣的一群人,混出了胡同。
他对自己所做所为,并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他内心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他的那种粉碎牢狱的报复心理,在他破坏了这“花石子”狱房之后,已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这是他欲求报复发泄的第一宗。
在这件事告一段落后,他却又要计划另一件事了,那是他九年困处绝谷,日夜思索的“复仇”。
在这茫茫的人海里,要去找寻一个人,一个老人——莫环!
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多么不可能的一件事!
可是,这却是冷红溪必要做的一件事!
也许那个叫莫环的老人已经死了,也许他已经改了名字了……
最令冷红溪感到愤慨的是,自己除了可以清楚的断定对方是一个老人之外,就连对方是什么一个长相也不清楚!
可是他内心却充满了自信,因为他觉得他目前的这些所作所为,似乎已经把自己在冥冥之中和那个叫莫环的老人,拉得很近了!
第三章冢内枯魂
成都南门外有草堂寺,为杜工部故宅,多梅竹,风景清雅,时值暮春之交,柳绿桃红,浣花溪上风光如画。
这时,也就是夕阳将下的黄昏时候。
一群水鸟,自溪边的花树丛中飞出来,翩跹戏逐在如带的水面上,红白的羽翼在落日里,点缀出万点天花,它们低空飞掠时,很像是剪空的燕子。
溪边立着一座草亭,红色的亭柱,现出点点剥蚀斑痕,可是它仍然是挺挺地伫立着,有如是一个风骨高超的汉子,傲然地立向人群。
这时正有一个少年,倚柱持竿,面向溪水垂钓。
他身上穿着一袭宝石蓝的绸子长衫,足下是一双黑面薄底的京靴,样子很像是时下一般仕子的模样。
只是他的身材却显得太魁梧了,那一袭绸衫,并不能掩饰他灼烁的内在力和坚实的两膀肌肉。
这些,你只需看一看他那如剑似的一双眉毛和亮若晨星的眸子就知道了,这人是大有来历的!
他已经在这里有相当的时候了,所钓得的鱼,用柳枝儿串着系在浅水边上,为数已达十数尾之多!
提起了这个人,你也许并不陌生,这人正是闹得北京城天翻地覆的红灯大盗_——冷红溪!
只是知道此人真实姓名的,却太少了。
在他大闹北京之后,这一段相当长的时日里,一直都没有再惹事生非,谁又会知道,他是在浣花溪上,这么平静的打发着日子呢!
对于数月前所做所为,他内心感到了一些忏悔,现在想起来,那真是一种毫无意义的举动。
因为他真正的大敌,所要找寻的,只有一个人——莫环!
每当想到了这个人,冷红溪情不自禁的就会咬紧了牙,全身血脉也几乎要炸开了。
这种加诸在心灵上的仇绪是任何人也解不开的,冷红溪一息尚存,这种仇是必须要报的!
只是这茫茫的乾坤里,去找这么一个自己没有见过的人,那是多么的难!是多么不可能的一件事!
因此,冷红溪也只得暂时安静下来。
他相信这个人自己必能找到的,因为上天既然把自己的生命和这个人拉在一块,巧妙的作过一番安排,总不会就此草草了事,两个人总会有见面的一天,这一天冷红溪是梦寐以求的!
他望着鱼纹似的水面,脸上微微泛起了一丝冷笑,他是在嘲笑冥冥的上天,既然不能终生将他囚困在那寒涧里,如今就必须要接受自己的愤恨与报复!这是一件很公平的事!
正当他凝思的时候,这亭子里又来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头戴竹笠,身材高瘦的老者,一袭黑衣,长可及地。
这人六十开外的年纪,肤色黝黑,面上生着一部落腮胡子,其上却坠着一把竹篦。
他一声不哼地走到冷红溪身边,靠着另一根柱子站了下来,面色微微显得不悦!
然后他由腋下拿出一根短棒,陆续地抽出,变成了一根长长的钓竿,放下竹篓,遂也开始垂钓。
他的这些动作,看起来很是熟练,很像是一个专门垂钓的渔人!起码是一个老于此道的人。
冷红溪不禁眉头皱了一下,他是不喜欢有任何人来破坏自己的安宁的!
当时偏过头来,打量了来人一眼。
却见这个人,黑瘦的脸颊,双目微陷,眼圈微微发黑,很像是一个有病的人。
红溪不由微微一怔,心忖自己来此垂钓,已有不少的日子,怎么却从未见过此人!
想着忍下了心中的不悦,继续回过身去钓鱼。就在这时,他手上的钧丝一紧,已经有鱼上钩,冷红溪微微抖腕,把一条半尺许长的鲫鱼钓了起来!
可是巧得很,他身边的那个老人,竟也发出了一声惊呼,提起了钓竿。
他钓起的是一条大头鲢鱼,在钓竿上乱蹦乱跳!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拉竿,因为距离太近,鱼线竟纠缠在一起!
冷红溪不由怒声道:“哪里来的老头儿,莫名其妙!”
那老人也怒道:“岂有此理!你才莫名其妙!”
各自回过身来,猛力地带动鱼竿。
奈何两条鱼线纠缠得是那么紧,就像是弓弦一样,拉扯得笔也似的直。
冷红溪不由大吃了一惊,因为凭自己手腕上的劲力,竟未能一抖之下,抖脱对方鱼线,来人的手劲可想而知了。
这时那个老人,突然哈哈一笑道:“好不识相的娃娃,这玩艺儿岂能硬来的么?待老夫解开便了!”
红溪不由剑眉一挑,朗朗大笑道:“老头儿,不要倚老卖老,有本事自行拉开,用手解开又算什么本事?”
瘦老头鼻中哼了一声道:“老夫在此垂钓,已达十年,你这娃娃从哪里来的?岂有此理!”
冷红溪微微一笑道:“我在此钓鱼,也有多日,就从来没有见过你,你这老儿信口胡言,真是老不知耻!”
不想,这老人听了这句话,面色顿时涨得通红。
他忿忿地道:“最近我卧病在床,自然不能来此垂钓,你这娃娃好没来由,你既来浣花溪,难道也不打听打听我‘一竿老人’,真正的年少无知!”
说着瘦臂抖动了一下,两根鱼竿俱都变成了弓也似的弯,钓丝却是仍然未能脱开。
老者似乎也吃了一惊,一双瞳子睁得好大。
冷红溪不由动了好奇之心,他朗笑了一声道:“你这老儿,既是如此夸大,可见有些来头,老儿,如果你能摆脱我的鱼竿,我就服了你,否则你往昔盛名,扫地不要算了。”
黑衣老者,忽然抖动了一下道:“莫非你是蝇面叟的弟子,前来探听老夫的虚实的?”
说着一双瞳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冷红溪。
冷红溪冷笑了一声道:“你说些什么,我一概不知,老儿,你只要拉开了钓竿,我就饶你不死!”
黑衣老者面色一阵大变,嘿嘿笑道:“果然不错了,想不到蝇面老儿如此无信,巴山之约,尚有一月,莫非他还怕老夫不践约而去么?”
冷红溪越听越是莫名其妙,不由冷冷一笑道:“你休要胡说,顾左右而言他,要去巴山,先得逃过我这支钓竿,否则岂非废话么!”
黑衣老者苍须颤动,狂笑了一声,道:“娃娃,如此说,你果真是有心而来了!”
他分出一只左手,把胸前的长髯打了一个结,目光闪烁,现出了一片杀机。
冷红溪怒目注定着他,一语不发!
他自从滇南脱困后,这将近一年来,行走江湖,如同虎入人群,所向无敌,从未见过一个敌手,眼前这个瘦弱的老人,却能借一钓竿,和自己争持不下。
虽说是一支鱼竿,可是在武功有造诣者手上,无异兵刃一般。
冷红溪怎能不惊?他冷然道:“老儿,你叫什么名字?冷某手下,不死无名之辈。”
老者哑声一笑,声调发抖,可见全身内功,已贯入鱼竿,他讷讷的道:“我已说过,莫非你耳聋了不成?”
说着鼻中哼了一声,又道:“娃娃,你叫什么?蝇面叟能有你这么一个弟子,也值得骄傲了!”
冷红溪冷冷的道:“你说些什么,我一概不知,不过你问我姓名,我可以告诉你,我叫冷红溪!”
微微一笑,又道,“你知道了我的姓名,大概也活不长了!”
一竿老人斑白的头发抖动了一下,道:“娃娃,你好大的口气!我们今天就看一看谁死谁活吧!”
说着手中鱼竿,又抖动了一下。
冷红溪就觉得对方竿上,传过来一股绝大的劲力,劲力之大,竟差一点使得自己把持不住。
他心中大大地吃了一惊,赶忙定住心神,使出“乾元真力”,随着手腕一抖,一股内力顺竿传了出去。
他寒涧卧冰,九载苦功,内力之充沛,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思议!
这种内力甫一逼出,就见那黑衣老人,整个身子,霍然大动了一下。
他那原本黑瘦的脸上,这时竟泛出了一股红光,两太阳穴上,暴出了无数青筋!
可是他仍然紧紧握住手中的鱼竿,鼻中微微哼了一声。
二人这时俱都不再发言,那两尾原先在空中蹦跃的鲜鱼,这时俱都不再动了,就像是两片鱼干似的,悬在当空。
良久之后,忽见那黑衣老人,身子向前猛的一倾。
他手上的鱼竿,却在这时一折为二!
脚下不由自主,向前一连跑了三四步,才扶柱站住。
他脸色这时变得苍白十分,前胸频频起伏着,同时发出了一长串的轻咳。
冷红溪朗笑了一声道:“老头儿,你可服气了?”
黑衣老者忽然大吼一声,身形一飘,已到了冷红溪身前。
他手上仍然拿着那断了的半截鱼竿,这时竟随着这声怒吼,向冷红溪胸前点来。
冷红溪虽然施出内力,震断了对方鱼竿,却也觉得两腕酸疼,心中不禁对这个老人,生出了一些钦佩。
这时见他向自己下手,自是不敢大意!
他身子霍然向旁一闪,只觉得老者竿顶,透出了一股尖风,所幸未被它点中。
黑衣老人一击不中,更形暴怒。
他口中哑声笑道:“你还想跑开么?”
遂见他足尖向前一迈,黑衣旋回之间,身子竟比一只燕子还要轻快,从冷红溪头顶上直掠了过去!
可是就在这时,他口中又发出了一串咳声。
冷红溪不禁吃了一惊,将近一年来,他一向冷面无情,从未对任何人生过怜悯之心,可是这一刹那,不知怎么,竟会对这个老人,生出了同情之念!
当下,足尖倒点,已飘出了茅亭,摇手道:“你大概是有病在身,我们改日再打如何?”
黑衣老人这时瞪目如炬,全身战抖,闻言之后,狂笑道:“小子,你害怕了不成?”
说着他又咳了一声,步履踉跄的道:“蝇面叟大概是老了,打不动了,才搬出了你这么一个人,你的功夫比他好……你不是他的弟子?”
冷红溪奇怪的望着他,冷笑道:“我看你病势不轻,你回去吧!”
一竿老人又发出了声狂笑,身形忽起,手中的断竿第二次打出,夹着一股无比的尖风,直向着冷红溪当头猛打了下来。
红溪右手向上一伸,“巧猿献果”,这一招无形中含着雪猴的奇异手法。
此式一出,老人神色大变。
连忙向外拧竿,可是对方少年这样的手法,竟是他生平仅见,怪异十分,手中鱼竿,在不知不觉间,已为对方操在了手中。
黑衣老人夺未能夺下来,更因气血上冲,旧疾触发,忽然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
只见他双肩一动,手指红溪道:“你……你到底是谁?”
说着,足下一跄,“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形往前就倒!
冷红溪不由吃了一惊,身形一窜,已到了老者身前,右手一伸,把老人揽在臂间。
但见这老人,双目直翻,喘息之声更加急促了。
他的身子慢慢由冷红溪的臂间滑下来,躺在了地上。
这时更见他身子连连颤抖着,那原本黝黑的面色,一刹那,竟变得煞白。
他努力的睁开眼睛道:“你不是……蝇面叟……”
冷红溪摇了摇头道:“你大可放心,你我是无心而遇,蝇面叟这个人,我并不认识!”
老人这时全身抖动得更厉害,他咬着牙关道:“我的老病又发作了……快抱我回去……
呵……”
说着伸出一手,向附近的桃树丛内指了一下。
冷红溪伸手摸了他一下,只觉得他通体冰凉。
他那双翻出来的眸子,就像是一双大鱼的眼睛,那么无神地看着自己,他是在等待着自己的援手。
冷红溪这一霎时,忽然觉得心软了。
他点了点头,丢下了手上的鱼竿,道:“我送你回去,你家就在这附近么?”
老人用力地点了点头,右手抬起来,又朝那桃林指了一下!
冷红溪就把他抱起来,径自向桃树林中行去!
他进了这片桃花林内,但见眼前一片绯红,满目缤纷,小桥流水,亭馆楼榭,好美丽的景致,真有武陵人骤入桃源一般的感触。
他不禁左顾右盼了一下,不知老人住处何方。
这时他怀内的老人,抖动得更厉害了,并且由喉咙内发出一种沙哑的声音,只听他讷讷的道:“我……不行了……快快……”
冷红溪忙蹲下身子,把老人放在地上,冷然道:“你不要急,我既然救你,你就不会死!”
说着分开双手,分别按在老人肩头之上,默默的贯注内力于双掌,向下一按。
老人眸子忽然张了开来,他像是忽然受了大力,有些不堪负荷之感,可是他却咬着牙道:“少年……你听我说……”
冷红溪摇头道:“你不必多说,只告诉我家在哪里就行了!”
老人苦笑道:“不行了……你还是听我说,我名盛昆,号一竿老人……”
说着一只手探入怀内,掏出一张素帖,抖颤着道:“拜托……你……”
冷红溪好奇的接了过来,只见其上写着:“四月十五日黎明,巴山摘星崖,蝇面叟闵苍拜。”
一竿老人这时喘息得更厉害了,他断断续续的道:“告……诉他……我非失约,我死了……”
冷红溪不由推摇了他一下,冷笑道:“振作一些,也许你还有救!”
一竿老人频频苦笑道:“少年……你知道什么?我这是绝症复发……这一次是不行了!”
说着又沙哑地咳了起来。
冷红溪皱了皱眉,这真是一件棘手的问题,可是自己既然碰上了,却又不能置身事外。
他叹了一声,道:“你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说话之间,忽见桃林内,走出一个彩衣少女。
这少女一身鲜艳衣裙,足下是一双青缎子面的弓鞋,绿绸的汗衫,露出一双雪腕,加上亭亭玉立的身材,看起来委实不同凡俗。
从桃花丛里出来,也正是“人面桃花”,她那弯弯细长的双眉,冰冷冷的一双剪水瞳子,再衬以薄薄的唇儿,这姑娘看起来,确是艳丽绝伦,聪颖可人!
她肩头上荷着一柄花锄,套着一个小花篮,篮内放着几束桃花。
这时她以一双惊异的目光,向地下的老人及冷红溪望了一眼,却匆匆走开了。
红溪本想问问她,看她可知道老人住处,对方既走开,也就算了。
一竿老人在他的臂弯里,汗下如雨。
那张瘦脸,这时又浮上了一层灰白的颜色,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冷红溪的膀子,疾速的抖动着。
红溪不由暗暗吃惊,他知道,这老人活在世上的时间,可能真的不多了。
当下不禁生出一种凄然之感,说道:“盛老,你还有什么事要交待我么?我必定为你做到,你可以相信我!”
老人眸子里,涌出了两行泪来。
他点了点头,那只抓住红溪的手更紧了,他努力地说道:“我没有什么……亲人,你是我惟一的朋友……少年,我死之后,你把我葬在桃花树下……”
说着一只手又向着桃花林内指了一下,微弱地道:“那棵最大的……我……生平最爱……桃花……”
红溪点了点头,道:“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必定依言做到!”
老人感激的点了点头,死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迟滞的目光,在他脸上游移着道:“少年……你的好心,会得到好报的……我送你一样东西……”
口中喃喃的又道:“幸运的人……幸运的年轻人……”
说话之时,勉力把一只左手抬起来,停在空中,抖动得更厉害了,又说:“这是一个大隐秘……大神秘,你……”
忽然喉头一梗,紧接着全身猛地一挣,顿时就不动了。
冷红溪不禁“啊”了一声,他用手摸了老人脉搏一下,证实老人确已死了。
当下心中升起了一种黯然之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天空的暮色,这时更深沉了,风起处,落英缤纷,冷红溪也不禁眼圈微微红了起来。
他执起老人一只手,无意间,却发现老人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制钱大小的戒指。
那是一枚红色透明玛瑙所制成的戒指,只是花色图案,都显得极为别致。
冷红溪看了看,虽觉得甚为可爱,可是这是死者一件随身的东西,他不愿据为己有。
当时并没有从老人手上取下来,这时天色十分昏暗,他低头看着老人冰冷的面孔,僵直的尸体,心头涌起一阵伤感。
犹记得老人方才之言,他没有亲戚朋友,孤单单的一个人,正和自己相仿佛,现在他死了,所能照顾他的,却只有自己这个陌生的人!这老人的一生,是多么的可悲?
冷红溪不由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他抱着老人的尸体站起来,正不知如何是好。
却忽见迎面又走来了那个姑娘,她只向这边望了一眼,就低着头又匆匆而去。
冷红溪不由猛然呼道:“这位姑娘请转来。”
那少女闻声先行站住,慢慢转过头来,冷漠的道:“有事情么?”
冷红溪上前一步,道:“这位老丈急病发作,死于中途,姑娘家居附近,可知道此老底细,家住在哪里?”
那姑娘似乎还不知老人已死,闻言后面色突然一变,口中“哦”了一声,忽地转过身来。
冷红溪道:“此人姓盛名昆,姑娘认得他么?”
这时那少女的神色,已平定下来,闻言淡淡一笑,道:“啊!我不认识……不认识!”
说着妙目又向着红溪面上扫了一眼,匆匆转身而去,冷红溪还想问她一些别的,可是她却走远了。
这是一处冷清清的桃林,附近并没有一户人家。
冷红溪想到老人方才的嘱咐,就一路向林内走入,抬眼望去,一片花山,山风吹过,更是乱红点点,落英如霞。
他在林内,找到了一棵最大、开放得最盛的桃树,把老人尸身放置树下。
心中却不禁又想到,老人虽说和自己并无交情,可是自己却受他遗言托咐,料理他的后事,如果这么草草把他埋葬,可于心不安!
于是他目光又落在老人那瘦削的尸体上,心中想道,无论如何,一口棺木是应该有的!
可是,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又怕惊动了附近官人,再说尸体无人看守也不好,万一在自己离开后,为野狗拖食,岂不是更糟!
想到此处,他只得决定一切从简了。
当他决定埋葬时,却又发觉手头缺少一件锄头之类的东西,两个人身上,连一口剑也没有。
冷红溪不得不暂时抛下老人的尸首,到别处去找一找,他匆匆的走出桃林,眼前是几块早田,两三个农人在田里挖着地。
冷红溪很容易的,就向他们借到了一把锄头。
匆匆回到桃树林内,他突然意外的发现了一件奇事!
他看见先前那个肩荷花锄的少女,正匆匆的向桃林内行去,这是他第三次看见她了。
冷红溪不禁心中一动,暗忖道:“这姑娘到底是为了什么?怎么老是在这附近出现呢?
他心中甚为奇怪,就把脚步放轻,隐身在一棵桃花树后!
那个姑娘,匆匆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接着就见她足下一点,如同一片彩云似的,纵身到了老人尸身旁边。
冷红溪为之一惊,暗忖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她对一个死人,还会有什么举动不成?
想到此,便更是不动声色,看她准备如何。
少女这时匆匆弯下身子,井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才把老人一只手拉起来!
冷红溪忽然看见老人手上那枚红光闪闪的戒指,不由心中又是一动。
那姑娘,也正全神贯注在那一枚戒指之上,她把老人的手,翻来覆去的看了几回,脸上顿时现出惊喜之色!
随即匆匆把戒指自老人冰冷的手指上取了下来。
可是当她转过身来,正想离开的时候,却吓得面色一白,原来冷红溪已站在了她的身前。
少女向后退了一步道:“你……你这个人……”
红溪面色沉着,冷冷的伸出一只手,道:“拿过来!”
少女脸上一红,微嗔道:“拿什么?我只是看看他是谁。”
红溪冷笑道:“你不要骗我,我什么都看见了,那戒指拿给我!”
少女细眉一挑道:“你有什么资格要,这也不是你的东西!”
红溪鼻中哼了一声,目射奇光,向前逼近了一步,少女神色紧张的道:“这戒指原来就是我的,我自然要拿回来!”
冷红溪微微一笑,道:“你很会扯谎,这枚戒指,老人临终时,已赠送给我了,你还是拿来吧!”
说着又把手一伸,他忽然想起了老人临死前的神情,明白了一切,这戒指,正是老人要送给自己的东西,差一点为这少女偷去。
想到此,他不禁有些愤怒,提高声音道:“拿过来!”
少女柳眉一竖,冷笑道:“好,你拿去吧!”
说着,她忽然右腕向下一压,肩上的花锄向前一翻,没头盖顶的,直向着冷红溪当头打了下来。
冷红溪一声朗笑,右手一翻,已把对方的花锄握在了手内。
少女用力向外一夺,却是纹丝不动。
这一来,她显然是大大吃了一惊,冷红溪一声狂笑,右手向后一带,花锄就到了手中,少女花容骤变,那只持锄的右手,竟自皮破血流!
她没有想到,对方会有如此神力,一时又惊又怕,竟呆住了。
冷红溪花锄到手,只见他右掌作刀状向下一切,那杆花锄顿时从中一折为二,信手抛于一边。
他鼻中哼道:“你还不拿来么?”
少女忽然一咬牙,顿足就跑。
可是她才跑出了两步,冷红溪就到了她身后,她霍地一个翻身,右手五指直向着冷红溪肋下插来!
冷红溪向左一闪,少女右手走空之下,倏又一个翻身,右掌用“小天星”掌式,向冷红溪侧背上打来。
怜红溪右腕一抬,看似无奇,可是那姑娘竟是撤掌不及,为红溪叼住了她的手腕。
她用力向外一挣,只觉一阵彻骨的奇痛,好像骨头都要断了一般,仍然未能脱开对方的掌握。
她忍不住口中“啊哟”了一声。
冷红溪沉声道:“快拿来,否则我会把你这只手捏断!”
少女咬着牙,痛得全身战抖,最后只得匆匆把那戒指递了过来,冷红溪接过,遂自松了手。
少女这时痛得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指着冷红溪道:“你记住……我不是这么好欺侮的!”
冷红溪朗笑一声,道:“我已经尝过你的厉害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少女脸色绯红道:“我总有办法报复的,这只‘两相环’,总有一天会到我的手中!”
红溪一怔道:“两相环?这戒指对你有什么用?你为什么要它?”
少女眸子一亮,忽然一笑道:“你看,这戒指对你并没有什么用吧!它不过是一件很普通的东西,我却很喜欢它!”
面颊上,现出了一双浅浅的酒窝,笑着向前走了几步,妙目望着红溪又道:“给我吧!我会感激你的!”
红溪哈哈笑道:“你这是妄想!”
说着把那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之上,少女见状,顿时不禁现出了失望之色。
她望着冷红溪道:“那么,你能告诉我叫什么名字?你和一竿老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么?”
冷红溪一笑道:“方才我已经说过了,我们萍水相逢,谈不上交情,不过他死时曾说把这戒指送给我,却是真的!”
少女微微冷笑了一声,抚着那一只流血的手,道:“这么说,他并没有告诉你别的什么了?”
冷红溪点了点头道:“他来不及说出,就死了!”
少女脸上微现喜色,冷冷地道:“这么说起来,这只戒指,虽在你手中,其实也等于是一件废物了!”
说着她取出了一小条白色的带子,把手上擦破的地方,包扎了一下,现出很轻松的样子!
冷红溪见这姑娘,彩衣霞帔,风度仪表,均是上乘,只是不明白她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
闻言之下,冷笑道:“本来是一件废物,可是我却不愿被你拿去!”
少女耸肩冷冷的哼了一声,道:“就是我不拿,也会有人拿的,我劝你还是不要把它戴在手上,那样太招摇了!”
红溪剑眉一扬,轻狂的道;“我倒要看看哪一个人有本事能从我手指上把这枚戒指拿去!”
少女似乎已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她留恋地望着红溪手上的戒指道:“一竿老人,就是为了保全它,才隐居于此,他武功高绝,一般江湖上人,虽是垂涎这戒指,却是莫可奈何,只是你……”
说着极为轻视的笑了笑,鄙夷地道:“那就太不自量了,江湖上能人异士多的是,这只戒指,他们是志在必得,你一个少年人,虽有点本事,看你到时候有什么能力抵挡他们!”
冷红溪哈哈一笑道:“无知的姑娘,你且看来!”
说罢转过身子,右掌向外一挥,只听得哗啦啦一阵大响,那百十棵盛开的桃树,一齐都弯下腰来,随着红溪掌势过处,弹起了万点飞花,就像是飞舞在当空的蝗虫一般!
半天才散落下来。
少女面色顿时大变,她吓得后退了一步,道:“你……是谁?”
冷红溪笑了一声,道:“你去吧,再要在此罗嗦,可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少女闻言又惊又怒,重重在地上跺了一脚,这才转身如飞而去!
冷红溪傲然的笑了一声,才拿起锄头,在桃花树下挖了一个大坑,把一竿老人的尸身埋入士中。
这时天已渐渐黑了下来,冷红溪站了起来,心中却不无落寞之感!
一竿老人在江湖上,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却想不到临终是如此的凄惨,英雄惜英雄,冷红溪怎不为之黯然?
他在墓前做下了一个标志,心中思忖道,有一天发现了他的家人,也好通知来此为他起灵厚葬!
他在墓前立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子,却发现面前的一枝桃花上,栖息着一只全身白毛的鹦鹉!
这只鹦鹉正偏着头向自己望着,像是在观察着自己的动静!
冷红溪不由淡然一笑,觉得它很可爱,只见它一身雪也似的白羽,顶上一络毛,像一面扇子似的竖着,那双眼睛更像是两粒小玛瑙珠儿。
冷红溪正想用内力隔空把它擒过来。
不想,他的手方抬起,那鹦鹉却“呱”地一声窜空飞去了。
他慢慢的踱出了桃林,来到了茅亭,天已大黑,再说,发生了这件事情,已使他没有雅兴再钓鱼了。
四月十五日。
天微明,巴山摘星崖上忽然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三个人是一老二少,全着白衣。
他们三个人,骑着一白二黑三匹快马,来到了崖前的“垒在亭”前,一齐勒住了缰绳。
为首是一个白冠白面,白发白须的老者,他伸出手来一摆道:“我们下马吧,看来,我们比他先到!”
说着翻身下马,身形一掠,就到了亭内。
他身后的一双白衣少年,年岁均在二十五六,生得豹头环眼,貌相甚为英武!
这两个年轻人,各从一匹黑马上翻身下来。
然后他们把三匹马,拉至亭后系好,才步入亭内,分侍于老人左右!
天上的彤云,这时仿佛为风吹开了,空中现出了一片灰蒙蒙的晨光。
老人伸出一只白瘦的手,摸了一下胸前的胡子,他那张隐藏在长发内的面颊,竟是那么的窄,乍看起来,简直像一个巴掌那么大小,两颧高耸,衬托得他那无血色的一张瘦脸更可怕了。
这老人身材倒是不矮,只是看起来太瘦了,瘦得像是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
他左右的那一对年轻人,看起来,极像是一对孪生兄弟,事实上也确实是的。
二人的高矮胖瘦,几乎全是一般,古铜色的脸腮上,有着青色的须痕,浓眉大眼,一副赳赳气概。
在左边的一个年轻人,双手捧着一口短剑,黑色的剑鞘,佩着同色的剑穗。
他们二人侍立在老人左右,很是恭谨。
这时那白冠老人落坐在一面石鼓之上,他看了一下天色,阴沉的道:“时间还早,你二人留心动静,为师我略为静坐一会,那老儿也该到了!”
说着两只瘦手,轻轻的放在膝头之上,一双眼睛微微闭上,竟安然入定。
不一会儿,东方布满了红霞,天光遂也大亮了起来,瘦老人身形微一晃动,即睁开了眸子。
他身侧的一对少年,兀自直直挺立着,一副神威不可侵犯的样子。
白冠老人鼻中哼了一声道:“盛老儿也许有自知之明,不敢来了!”
他身边那个捧剑的弟子,冷冷一笑道:“一竿老人如果不来,师父莫非就算了不成?”
白冠老叟阴森森的一笑,道:“算了?嘿嘿!没有那么便宜!”
右边那个少年,浓眉一挑道:“师父,依弟子之见,不如此刻就登程,往成都浣花溪去找那老儿……”
白冠老叟摆了一下手,冷笑道:“现在说这些,为时还嫌过早!”
说着又冷哼了一声,道:“盛老儿生平说话,倒是言出有信,今日如无特别事故,他必然会来的!”
那个捧剑的弟子道:“他要是不来呢?”
白冠老叟嘻嘻一笑,道:“日出后他若仍然不来,我们就可回去了,依照规矩,这场比试,他是自甘认输了!”
那弟子神色一喜,道:“往后又该如何?”
白冠老叟一只手捻着长须,冷笑道:“依照约定,我就可索回那件东西!”
他说完了这句话,往东方看了一眼,只见红霞更多更浓了,日出已在刹那之间。
于是他由石鼓上站了起来,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我们可以回去了!”
捧剑的弟子道:“师父,我们再等他一会吧!”
老叟一笑,道:“他不会来了!”
说话之时,一轮红日,突地由东方天际一跃而出,红光大盛,远天被渲染成了一大片火红。
白冠老叟一笑,道:“带马,我们赢了!”
可是,当他目光向侧面一扫之时,却不由微微一怔,遂又坐了下来,道:“且慢,有人来了!”
两个弟子为之一惊,顺着师父目光望去,但见一个长身少年,正一步步的向着这边走来!
白冠老叟口中“晤”了一声,道:“我说这老儿是言出有信的!”
说话时,一双瞳子微微合拢,隐隐现出一片杀机。
他身侧那个持剑的弟子怔然道:“不是的,怎不见那一竿老人呢?”
白冠老叟目光再次张目注视,这才发现来人是个少年,一身青衣便履,鼻直口方,神采飞扬。
他那高壮魁梧的身材,似乎比自己这对弟子,更形雄伟豪迈!
这个少年是谁,他并不认识。
三个人俱都好奇的向来人望着,望着对方一步步向这亭子走来。
来人走到亭前,才站住脚步,双手抱拳道:“三位请了!”
白冠老叟冷然道:“少年你来此作甚?是游山过路的么?”
青衣少年目光炯炯的道:“不是的,我是来找你的!”
白冠老人一怔道:“你是谁?”
少年冷然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尊驾必是蝇面叟闵苍了!”
老人面色微惊,点头道:“老夫正是,少年你是谁?找老夫为了何事?”
那豪迈的少年,脸色一沉道:“在下姓冷,只为受一故友所托,前来会你!”
说着手指老人身后二人道:“这二位是谁?”
老人脸上现出一片失望,冷笑道:“一竿老人怎么不亲自前来?莫非死了不成?”
少年冷然道:“你说得不错,我那盛昆老哥,已然物故了!”
白冠老人不禁大吃了一惊,他霍地站了起来,道:“你说什么?”
少的冷笑道:“盛昆已死,在下是受他所托,前来代他会见尊驾,听候尊驾发落。”
蝇面叟面色剧变,口中“啊”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我不信,小伙子,你不要给我来这一套!”
说着一双凸出的瞳子,鄙夷地望着对方,冷森森地一笑道:“他以为不出面见我,派一个少年,就能把这件事情化解了么?”
青衣少年一声朗笑道:“闵苍,你误解了,一竿老人确实是死了,在下受他临终所托,前来见你,确是实情!”
蝇面叟听这少年竟然如此狂傲,直呼自己姓名,不禁勃然大怒,冷笑道:“你是盛昆什么人?”
冷红溪道:“朋友!”
蝇面叟强忍怒火,道:“盛昆不来,叫你一个孩子前来,莫非以为我会网开一面不成?”
冷红溪一笑道:“谁又叫你网开一面了?”
蝇面叟脸色一变,怒容满面道:“你说你是代盛昆前来,有何为证?”
冷红溪自怀内掏出了那张帖子,手微扬,那张请帖,便平平的,直飞向闵苍面前!
蝇面叟闵苍,不由大吃了一惊,他实在没有想到,对方一个少年,竟会有如此精湛的功力。
当下徐徐伸出一掌,把那张帖子接在了手中,低头一看,正是自己亲笔所书,邀请盛昆来晤的字帖,不由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少年,我就向你说话了!”
说着反掌向外一挥,那张帖子,又平平正正的飞回来,冷红溪冷冷一笑道:“主人既已过目,足证不假,这帖子还要它何用?”
只见他掌心迎着一翻,当空响起了一声轻炸,那张帖子,竟炸成了粉碎,随风消散。
冷红溪这一手功夫,顿时把对方师徒三人全都看得呆了!
就在他翻动掌心之时,蝇面叟无意间发现了他戴在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更为之吃了一惊。
他呵呵一笑,抖动了一下身上那袭白绸长衫,道:“如果老夫这双眼睛不花,你手指上所戴的那枚式指,正是一竿老人收藏的‘两相环’,可是?”
冷红溪心中一动,想不到这一枚小小的戒指,江湖上竟是如此重视,足见这戒指定有一番来历了。
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这是盛昆老哥临死时,赠给我的东西……”
闵苍打断他的话,怪笑了一声,道:“只怕你还不配戴它!”
说着遂直直的坐了下来,并回身望望两侧那一对少年道:“这是我两个弟子,少年,我给你介绍一下!”
当下手指那个捧剑的弟子道:“这是我大弟子雷鸣!”
又指着左边那个少年,道:“这是二弟子雷九!”
冷红溪却连正眼也不看那两个少年一眼,蝇面叟嘻嘻一笑。继续道:“看来,你们年岁相差不多,老夫我偌大年纪,如同你交手,不免落人话柄,少年,你如能胜得我这一对弟子,你就可离开巴山自行而去,否则……”
说到此,阴森森的怪笑了一声,道:“小伙子,你这只两相环却要留下来,这是我与一竿老人盛昆的约定,你却不能不遵!”
冷红溪面色冰冷的道:“我那位老友嘱托在下之时,只提到尊驾,却并未说明要会见尊驾的弟子!”
蝇面叟面色一寒道:“这么说,你是要同老夫比试了?”
冷红溪朗笑了一声,道:“如果尊驾甘愿令高足送死,我倒也无所谓!”
此言一出,雷鸣雷九两兄弟,都不由勃然大怒,只见他二人身形一晃,就双双飘身到了红溪身前。
蝇面叟呵呵大笑道:“你二人打一个,不算英雄,雷鸣你回来!”
其中之一,闻言之后,极为勉强的转身而回,剩下了雷九一人。
雷九望着冷红溪忿忿的道:“足下口出狂言,只怕未必能胜!”
红溪一笑道:“雷九,我本无伤害你兄弟之意,只是你师父强迫你上来,我也就说不得了!”
雷九浓眉一挑,虎目圆睁道:“雷二爷不能在二十招之内,把你制服,这身武艺也就白学了!”
说着身形向下一塌,左右双掌同时递出,直向着红溪双肩之上猛然抓来!
冷红溪猜忖这雷九双掌之上,必有千斤之力,而一出手就向自己两肩上下手,分明是想以内力制伏自己,不由微微一哂!
在寒涧九年,不分日夜苦习绝技,他窥通了武术的真谛,身体各部似乎对任何方向来袭的动作,都有一种自然的反应!
雷九的双掌方一袭到,冷红溪两臂一分,便反向他两处脉门之上扣去!
这一招,看似无奇,其实却是奥妙无穷。
雷九向右一偏,可是冷红溪的动作太快,如影之附形,任何人也无法思议。
他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双手脉门,已为对方实实的抓住了。
这一惊,直令他出了一身冷汗,他忽然厉吼了一声,右足倏地抬起,直向红溪心窝上踢来!
可是冷红溪怎会为他踢中,只听他发出一声狂笑,双手向外一翻,雷九偌大的身子,竟为他硬生生的掷了出去。
亭内的蝇面叟闵苍睹状,忽然大叫了一声。
只见他双手一按,已如箭似的飞身而出,身形一落,双手向空一抱,把自空落下的雷九接在手中!
雷九虽是侥幸没有丧命,可是这时却已吓得面无人色,几乎呆住了。
蝇面叟又羞又怒的道:“退下去!”
雷九面红耳赤低头退入亭内,那雷鸣这时却怒容满面的自亭内窜身而出!
他手上已掣出了一口鱼鳞紫金刀,身躯向前一欺,刀尖向上一挑道:“姓冷的,你纳命来吧!”
刀光一绕,“长虹贯日”,由上而下,划出了一道金光长弧,直向冷红溪颈上砍到。
冷红溪鼻中冷哼了一声。
雷鸣的紫金刀砍到,他却是纹丝不动,只剪张二指向外一翻,一贴!
这是冰涧雪猴,采食苔藓的一种绝妙手法!
二指分“八”字式的张开,向外一递,不偏不倚,当一声,正正的压在了雷鸣的刀刃口上!
雷鸣向上用力一起刀,不料刀口粘在对方指尖之间,竟有如夹在石缝内一般,休想撼动分毫。
他这时才知道厉害,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
他慌不迭的松刀而退,却听得红溪一声冷笑道:“兄弟,慢一点!”
只见他二指一翻,夹在指尖间的那口刀,化作一道金光,一闪而出。
雷鸣身形,本已纵出。却为这口刀自后追上,站在亭边的蝇面叟断喝了一声道:
“徒儿小心!”
雷鸣闻声双手一按,以“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霍地腾身而起。
可是他逃过了上身,却是逃不开下身。
当时刀光一闪,那口刀直直的贯入到他的右腿之内,刀尖由后贯进,自前面穿出,鲜血洒淋得一地都是。
雷鸣惊呼一声,足下一个踉跄,仆地就倒,却为雷九自后赶上扶住。
蝇面叟闵苍这时脸色苍白,发出森森的一声冷笑,道:“姓冷的!难怪你竟敢代盛昆出头,果然是有些功夫,我倒是小看了你了。”
说着把双袖卷起,露出了一双瘦腕,错齿出声道:“不过,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小伙子,你大概还不知道我蝇面叟闵苍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说到此,仰头怪笑了一声,双手一扬道:“小伙子,告诉你一句话吧,今天你要再想活着离开巴山,只怕万万不能了!”
冷红溪一双眸子,神光四射,微微一笑道:“闵苍,我不妨也告诉你,如果在十招之内,我不能制伏了你,我也就不敢来此现丑了!”
闵苍神色一变,面色发青道:“你……你说什么?十招之内冷红溪一声朗笑,道:“冷某一生言出必践,闵苍,十招之内,我如不能制你于掌下,我就溅血在你的面前,反之,我如胜了你,你又当如何?”
蝇面叟闵苍后退了一步,森森的道:“小子,你给我赌命,就吓得了我么?”
说着他也发出了一声狂笑,面色一沉道:“如果在十招之内,我败在了你的掌下,我就从这山涧跳下去,我们一言为定!”
冷红溪鼻中冷冷哼了一声道:“真的?”
说罢微微一笑,回身对雷鸣雷九兄弟道:“你们赶快准备令师的后事吧!他死定了!”
蝇面叟闻言大怒,厉叱道:“徒儿,把我的剑拿来,我倒要看一看,他有什么惊人的功夫,竟敢如此轻狂!”
雷九巴不得师父出面,为自己兄弟一出胸中怨气。
这时闻言,赶忙把石桌上的那支短剑拿起来,身形一纵,双手奉到了师父面前。
蝇面叟闵苍右手往剑柄上一搭,中指一压剑上哑簧,就把剑身微出鞘来!
冷红溪一打量对方这口剑,只见剑长不过二尺三四,白光闪烁,耀目生辉,二人距离尚有丈许,冷红溪却已能感到剑上阴森森的寒气。
最奇的是,这口剑的剑尖,竟是平的,整个剑身,就像是一条长细的带子。
这样怪异的宝剑,冷红溪倒还是第一次看见,不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闵苍一声狂笑道:“这口剑,你认识么?”
红溪冷然的摇了摇头,闵苍哑笑道:“谅你也不知,小伙子,我不妨告诉你,此剑名‘平湖’。乃楚国名匠赤松子生平仅铸的一口利刃……”
说着又是一声狂笑,掌中剑向空一举,白光一闪,距他三尺以外的一截松枝,竟平空折落。
蝇面叟冷笑道:“少年,在你准备和我赌命之前,你未曾料到,老夫我拥有这么一口宝刃吧?”
冷红溪冷冷地道:“倒是没有想到!”
他脑中却不禁忖道:“此剑落在这老儿手上,未免辱没神物,我如今正恨没有一口称手兵刃,真是天赐我也!”
闵苍这时抖了一下剑身,发出一声脆鸣,冷冷的道:“实在告诉你吧,此剑是一位前辈暂借与老夫用的,老夫原要以它对付盛昆老儿,想不到你却代他出头,来抢着做替死鬼!小子,你快亮家伙吧!”
红溪嘻嘻一笑道:“在下对敌,只凭一双肉掌,并没有什么家伙!”
蝇面叟闵苍面色一变,阴冷的笑道:“好狂的小子,这可是你自己找的,怨不得什么人!”
说到此,足下一点,已到了红溪面前,掌中剑向上一点,直取印堂!
冷红溪身子一个倒仰,窜出了丈许以外。
可是闵苍因有十招之约,决不容他有缓手的时间,连忙再次向前一窜,如影附形,掌中剑抄着地面,斜展了出去,带出了一道长虹!
冷红溪一声朗笑,他那未定的身子,仅靠着两手的指力在地面上一个反弹,身形一个倒卷,不偏不倚的落到了闵苍身后。
这位红灯少年,开始发出了他的第一招。
只见他单膝向前微微一曲,双掌一合,猛的向外一推,这是一招“醉倒山门”。
雄浑的掌力,就像是两股风柱,自他掌心内突然涌出!
蝇面叟猛觉得背脊上一种奇热的劲力疾袭而至,不由大吃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使出全力,霍地向上一拔,对方的掌力,把地面上的山石骨碌碌的飞卷了出去,声势之大,委实骇人!
蝇面叟侥幸逃过一招,已是面无人色。
他身形向前一跄,用手中剑一点地面,瘦躯霍地一个倒翻,就在这时,他左掌向外一扬,只听得“铮”地一声。
由他掌心里,飞出了两道蛇似的暗器!
这两样暗器一出手,一上一下,直向着冷红溪咽喉及小腹上射来!
对于暗器,冷红溪简直是太内行了。
年前在壁洞之内,以石子打蝙蝠,已练成了超人的暗器手法,这样的两件东西,他自然不会看在眼中。
他发出一声狂笑,身子向左一偏,双掌斜着向外一推,巨大的掌风,顿时把这一双蛇形暗器,冲得向一边飞了出去!
这两支暗器在石面上一击,只听见“波”的一声,冒出了一片黄烟!
冷红溪一惊,却见黄烟中,竟飞出了一蓬细如牛毛的小针,向着自己这边反卷了过来!
这一着,倒是冷红溪所没有预料到的!
他长啸一声,第二次向下一塌腰,双掌齐推,掌风像海涛一样的卷了出去。
那为数可观的细针,在这种劲风一卷之下,立时无踪!
这等惊人的功力,当即把对方三个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了!
蝇面叟闵苍这才忽然为自己这条性命,担起心来!
他用力的一咬牙关,用“八步赶蝉”的轻功绝技,起伏之间,已到了红溪身前!
掌中剑平正的劈了出去!白光像抖开了的一匹白绸子!
他把本身内力,悉数贯入剑身,因此使得剑上光华,霍然增强了数倍!
这一剑,看似无奇,其实是暗含着“劈一挂二”的手法,冷红溪面门双肩,全在他剑锋之下!
剑势一出,那蝇面叟危耸的身子,竟是立得笔也似的直,俨然大家身手!
可是,这个借山崩而脱险的少年,他的一切,已不能以常人的能力去加以估计!
他实在是有凡人所不能想象的身手!
这时候,他口中叱了声:“好厉害!”
遂见他整个的头向旁一闪,分出二指,霍地向外一弹,“当”一声,点在了剑身之上!
蝇面叟那原本直立的身形,竟陡地大摇了一下。
他顾不得再使别招,身形一阵蹒跚,足足退出有七八步之多。
当他站定之后,一张脸,已变成了紫色。
他用手中剑,一指冷红溪道:“你……”
“哧”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可是这个老人,生就倔强的脾气,冷红溪一记“弹指神功”,虽然实际上已然伤了他的内脏,他却不甘心就此认败服输。
当时身形向前一扑,运集他仅剩的“一元内力”,双手持剑往外一辉,剑光暴长数丈,如同神龙剪尾一般的卷了出去!
冷红溪微微一笑,身形蓦地向下一缩。
蝇面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因为眼前这个少年,这时竟会缩得如同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一般大小。
那道剑光一掠而过,竟是丝毫也没有伤着他。
闵苍一甩剑把,想把剑锋转回过来!
他这种手法,用来对付冷红溪,显然是太慢了。
就见冷红溪的身子,猛然暴长。
蝇面叟不及抽身,顿被一只铁掌,叼在了他那只持剑的手上。
冷红溪另一只右掌,向下直着一切,闵苍发出了一声痛吼,掌中剑已到了对方手中。
他一连退出了三四步,靠壁而立,脸上的汗珠,如同黄豆一般的洒落了下来。
冷红溪已含笑站在了他面前。
他极为得意的看着手中那口宝剑,微笑道:“闵苍,你输了,这口剑我暂时收下了!”
言到此,身形如巨鹰似的,猛然跃起,又到了雷九身前。
雷九手上拿着那口“平湖”剑的剑鞘,见状,连忙右臂一挥,以掌中剑鞘,向红溪顶门上打下来。
可是冷红溪如何会把他看在眼中,只见他左掌向上一抬,已抓住了袭来的剑鞘。
紧跟着,他右手的剑向前一送,就贴在了雷九项上,雷九吓得面无人色,手上的剑鞘自然的就松了。
雷九就像一尊塑像似的,他只要微一偏动,架在项上的宝剑,定会使他脑袋搬家。
那一边待死的闵苍,却发出了一声断喝道:“住手!”
冷红溪含笑回头道:“怎么样?难道你还不服气么?”
蝇面叟闵苍,一副沮丧的样子道:“姓冷的,你不要伤他,我既败在了你的手下,自当坠涧而死,只是你却不能伤他们分毫!”
冷红溪抽剑退身,目射奇光,道:“这么说,你是认输了?”
蝇面叟面色灰白道:“少年,你武技精湛,令人不可想象,我只想明白,你这一身功夫,是跟谁学的?你告诉我,我死也甘心了!”
冷红溪像是触动了伤心事,他面色极为难看,干笑了笑,道:“我是无师自通,你不会明白的!”
闵苍面色一怔,冷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说着,目光转向他两个弟子,道:“你二人记住,这是你们杀师的大仇人,只是,你们不必为我报仇,你们的武功差得太远了,你们应该去找那位老前辈……”
说到此,又望着冷红溪苦笑道:“也许那位老人家,能够制服你,少年,你是想不到的!”
冷红溪点了点头,道:“我叫冷红溪!时间到了,你不必再多所留恋!”
蝇面叟乍听对方报出姓名,不由全身一震,他惨笑了一声,道:“原来你就是红灯盗……老夫久仰了!”
冷红溪一言不发,他把那口新得的剑系于身后,点足退出了丈许以外!
这时雷鸣雷九各自跪地,向着蝇面叟痛泣叩首,同声哭道:“师父万请珍重,不可意气用事!”
蝇面叟一声怪笑道:“为师我生平言出无悔,你二人快快起来离去吧!”
雷氏兄弟,知道师父脾气,虽不敢多言,却仍然跪在一边,蝇面叟望着冷红溪惨然一笑道:“冷红溪,我死之后,我那位前辈,不会与你甘休的,你要注意!”
冷红溪心如铁石,目光直视着他,不发一语,其实对方与一竿老人结仇的经过,他根本是一概不知。
他默默的念着死者的名字道:“盛老哥,你可以安歇了!”
默悼刚完,只见那蝇面叟闵苍,猛然转过身形,一声长啸,直向着山涧之中跳了下去!
雷鸣雷九如同疯了似的扑了过去,可是冷红溪却迎面拦住他们二人,冷冷的道:
“你们不要傻,这么死太不值得!”
雷鸣怒啸了一声,道:“红灯盗,我与你拼了!”
说着猛扑了过去,手中刀猛地挥出。
可是他还离开冷红溪有数步距离,就似为一种无形的潜力挡住,倒撞了回来,手中刀也摔了出去!
他身边的雷九也发出一声怒吼,把身侧的紫金刀掣了出来,道:“冷红溪,你欺人太甚,难道我兄弟连寻死的自由也没有么?”
冷红溪一笑道:“你师父死了,你们就不必再死了!”
雷九一扬刀道:“我们来个玉石俱焚吧。”
说着连人带刀,正要不顾生死的扑将过来,就在这时,一连崖峰上,忽然响起了三声极为悦耳的钹声。
三人都不由吃了一惊,连忙循声望去,只见岭头站着两个绿衣少女,其中之一,手上拿着一面三角形的小旗挥摇着,娇声道:“雷氏兄弟还不知趣快走么?”
这时山风极大,吹得二女身上绿衣猎猎作响,二女装束迥异一般,尤其是每人头上,都戴着一顶连着披风的风帽,远远望去,直如画中仙女一般。
奇怪的是,雷氏兄弟闻言睹状,都不禁面上变色,雷九站起身来,远远抱拳道:
“二位姑娘,可是小寒山庄来的么?”
二女之一,发出一声冷笑道:“你又何必多问?你二人技不如人,尚要与人家死拼活缠,真正不知羞耻,我家姑娘看得有气,才颁下法谕,令你兄弟快去!”
雷九不禁冷笑了一声道:“我兄弟与你们小寒山庄素无瓜葛,为何助纣为虐,欺人至此!”
那个手持铜钹的少女,冷然道:“亏你还说得出口,你们那老鬼师父,平日为恶多端,和我们小寒山庄早有大仇,今日我们姑娘来此,正是要会一会他,不想却有这位冷相公中途出手……现在,你们那老鬼师父已死,冷相公手下留情,网开一面,请你们逃走,你们还要寻死作活,真把武林人物的脸面都丢完了!”
说到此,冷笑了一声又道:“你们再不知趣,惹恼了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制死的手法,可又比这位冷相公厉害多了。还不快滚!”
雷氏兄弟,闻言之后不由互看了一眼,小寒山庄的玉鹰雪雁两位姑娘,他们是久仰了,不要说自己二人,就是师父在场,听见了她们的金钹旗令,也没有不任凭差遣处置之理!
事实上所谓“玉鹰雪雁”两位姑娘。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们还没有一人见过,可是江湖上却有一首歌说得很清楚,那首歌的内容是这样的:“小寒山上有双禽,玉鹰雪雁交相映,
鹰善解语偏利爪,
雁最可人啄如针,
狂歌罢剑江湖来,
莫忘寒山拜彩裙。”
这首歌,近年来在江湖上是脍炙人口,人人争唱,无形中更把“玉鹰雪雁”这两位姑娘说得活灵活现,有如天神一般。
所以雷氏兄弟,听了来人一番话,惊心动魄,十分绝望,当时只得忍气吞声退了开去!
他二人狼狈离去之后,冷红溪尚在五里雾中,他进入江湖不久,哪里知道什么寒山二女?玉鹰雪雁?只是心中微生狐疑。
当下一言不发,因为对方是两个姑娘,也不愿与她们多话,转身就走。
不想才走了两步,就听得崖上姑娘一声娇笑道:“冷相公暂留云步,小婢尚有话说!”
冷红溪不由停身回望,只见二女连袂自崖上飘身而下,就像两朵绿色的云彩似的,是那么轻飘飘的落地无声。
红溪剑眉微微皱道:“你们有什么话,请快快说来,我这就要下山了?”
二女之中,一个娇笑道:“冷相公超人奇技,小婢已经拜赏,令人钦佩,我家姑娘,特命婢子邀请一晤,不知相公可肯赏光么?”
红溪冷冷的道:“你家姑娘是谁,在下并不相识!”
才说到此,忽见另一个姑娘。矣着推了那个姑娘一下,小声笑道:“怪!还有不认识我们姑娘的哩!”
那个头插山菊的姑娘,微微瞪了她一眼,遂把手中三角小旗,扬了一下道:“相公莫非也不识得这面鹰旗令么?”
说着似笑似颦的瞅着红溪,把那面小旗子抖动了一下,冷红溪向那小旗望了一眼,只见旗色纯黑,闪闪放光,正中却用金丝绣有一头展翅金鹰,扬爪张翅,栩栩如生。
他摇头冷冷一笑道:“请恕在下眼拙,这旗子我也不认识,莫非是一面镖旗么?”
那姑娘以手捂唇,“噗”地一笑,又气又恼的睨着他道:“唉!相公,你这句话要是被我们姑娘听见,可就够你受的了,你这人……难道连寒山二女玉鹰雪雁都没有听说过么?”
第四章智斗玉鹰
冷红溪寒脸摇头道,“什么玉鹰雪雁,我可是不知道,我还有事,告辞!”
说着转身就走,二婢子不由同时一怔!
那个手持鹰旗令的姑娘,一声妖笑,身形一纵,已落在红溪身边,娇声道:“唉!
你这人真是,莫非我们玉鹰姑娘的金面,你也不看么?”
红溪面色一沉道:“你这丫头好没来由,我与她素不相识,见她作甚?你再要惹厌,我可就不客气了!”
谁知他这种态度,对方并不害怕。
就见这姑娘,眼珠子一转,嘻地一笑道:“鹰旗令下,没有一人敢不遵从,相公,我劝你还是识趣一些的好!”
红溪双眉一挑,正要发作。
可是他忽然又忍住了,原因是以自己这身功夫,去同对方一个小女孩争执,传扬出去,岂不惹笑?
当时他冷冷一笑,道:“小姑娘,我劝你最好识趣些好!”
那姑娘一双亮油油的瞳子一转,笑嗔道,“相公你别傻,我们姑娘不会怎么样你的!”
说着抬起一只手背,掩在嘴唇上,低头一笑,似乎有些话,不大好出口的样子!
冷红溪心道怪也,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那个头戴山菊的姑娘,也姗姗的走了过来,她娇声道:“相公,你就是不知道我们小姐,想必这首歌,不会不知道吧?”
话语一顿,竟自婉转的唱了出来,道:
“小寒山上有双禽,玉鹰雪雁交相映,
鹰善解语偏利爪,雁最可人啄如针,
狂歌罢剑江湖来,莫忘寒山拜彩裙。”
她歌声清脆,听来十分悦耳,歌声一敛,秀眉微扬了一下,道:“怎么,这首歌也不知道?”
冷红溪不由冷笑了一声,道。“这么说来,你们那位小姐的爪子很厉害了?只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说罢左掌向外轻轻一送,掌风过处,逼得那个持旗的姑娘后退了一步。
接着就大步前行,他这种行为,立刻使二位姑娘大为震怒,那个持旗的姑娘一声叱道:“站住!”
红溪回身冷笑,道:“你要如何?”
那姑娘一摇旗令道:“我们姑娘,曾有话交下,违令者死,相公,你要一试么?”
冷红溪闻言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朗笑。
这笑声,使得这双小婢,都不禁面现红云,俱都怒目看着他,冷红溪笑声一敛,道:
“我只知道人家的命要听我的,却不知道我的命倒要听人家的!”
他双掌向上扬了一下,道:“你们上来看看!”
那个头插菊花的姑娘,眼珠子一转,足下一点,就到了红溪身边,旋见她双手一分,直向冷红溪双肩之上捏去,动作十分快捷!
可是红溪又怎会把她看在眼中?
只见他身形一旋,那姑娘已走了一个空招。
这时那个手持旗令的姑娘,也似十分气愤,她冷笑了一声,道:“相公,这可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谁来!”
说着足下一转,手中那杆旗令,带起了一阵疾风,直向着冷红溪头顶上扫了过来。
红溪见那旗令周身黑光闪闪,其质非金非铁,也弄不清是何物编织而成,杆首上那雪亮的锋刃尖子,看来却是锐利无比。
冷红溪容她旗子卷在了面前,忽地身形向左一偏,右手“藏云拿月”,霍地向外一抖,直向她的旗杆上抓去。
这姑娘发出一声尖叱道:“你敢!”
玉腿向前一迈,纤腰猛地一拧,掌中旗令,随着一拧之势,“呼”地一声撤了出来!
这种“倒展旗”的手法,确实是够疾、够快、够狠。
旗面带着一片尖啸,直向冷红溪面颈之间扫至!
那另外的一个姑娘,趁机一垫步,两只玉腕也同时向冷红溪腰上勒来!
冷红溪倒是小看了她们俩了!
这一动手之下,他才知道,这两个姑娘,虽是名属婢女之流,可是一身功夫,却是得自名家真传!
他微微有些惊慌,由此推想,她们二人的主人,那个叫做玉鹰姑娘的人,定必是一个具有非常身手的人了。
在两个姑娘合力出手之下,冷红溪发出了一声长笑,只见他右掌顺着对方的旗边向外一推,对方那掌上的力量已为他化解了一半。
他左掌却也不闲着,只用了五成功力,向外一翻,指尖霍地向上一扬,道了一声:
“去!”
潜力发出,那头戴山菊的姑娘,禁不住嗵嗵嗵一连向后退了四五步。
持旗的姑娘,见状一声怒叱道:“你真正是自己找死了!”
说着一敛掌中旗,正想用“秋扇挥萤”的一招,再将鹰旗挥出。
可是就在这时,冷红溪的二指,已然贴在了她的旗杆之上,他朗笑道:“撒手吧,小姑娘!”
这位姑娘,顿时就觉得手掌心一阵发热,掌中那杆鹰旗令已到了对方手中。
鹰旗令是小寒山庄的威严象征之一,如何能落到外人手中?
这位姑娘旗令脱手,立时吓了一个花容失色。
她惊叫了声:“好贼子!”
旋即忘命似的扑了上来,可是她身子还没有扑到冷红溪身边,这位红灯少年,突然一声狂笑。
只见他手上的黑鹰旗向外一展,由旗身上带出来的风力,竟使得这姑娘站立不住,身形一阵蹒跚,摔了出去,如此一来,两个姑娘,全不禁为他怪异的手法镇住了。
冷红溪哈哈一笑,反复的看着手中的那一杆旗子,只觉得很是沉重,旗身为百炼柔钢打制而成,尤其是顶端那个尖子,寒光闪闪,令人望之生畏!
冷红溪朗笑了一声,信手一丢,那杆鹰旗令就“刷”地飞了出去。
可是旗子尚未落地的刹那之间,却由树丛中猛地闪出了一条人影!
这人只一伸手,就把这杆鹰旗令接在了手中。
冷红溪本欲离去,见情倒不由吃了一惊,他惊诧的向来人望去,发现来人竟也是一个妙龄的少女。
只见她不过是二十左右的年岁,身材中等,皮肤白嫩,两只玉臂之上,各套着一双绿玉的翠环。
她的衣着,更是奇特有异于一般。
一般少女们所穿着的裙子,多是长可及地,而这少女,身上却是穿着一条长仅及膝的短短黑裙。
那袭黑裙,闪闪发亮,看来轻柔异常,衬着她那一双欺霜赛雪的玉腿,格外令人望之销魂。
她双足上,穿着一双长可及踝的黑皮蛮靴,更加神气兮兮!
这姑娘左肋之下,用黑皮带子系着一口长有尺许的短剑,剑柄像是真金所铸,为一个牛头形状。
她头上的云发,用一条银色的链子微微的束着,现出她长长的两弯蛾眉和半截粉颈,右肩头上,用一个水晶的扣花,咬扣着一袭黑色披风,看起来,确实神采飞扬,美绝天仙!
尤其令人奇怪的是,她左腕之上,正栖歇着一只全身白毛的鹦鹉!
她这么蓦然的出现,并不慌张,右手已把冷红溪掷出的鹰旗令接在了手中,神色之间,并不现出一些怒意!
她远远地望着红溪一笑,道:“红灯大盗,果然武技非凡!令人佩服!”
红溪不由微微一怔,因为他的身份极为隐秘,这少女怎么能一瞧之下,就认出了自己,这岂不是怪事?
当时他神色一变,道:“你是什么人?”
这少女轻移莲步,行抵红溪身边。
只见她嘴角微启,轻轻一笑道:“红灯侠不要多心,方才我一双小婢无礼,得罪了你,已为你教训过了,算她们咎由自取,你也就大人不见小人过,如何?”
冷红溪见她说话时,美目时盼,秀眉轻扬,就知道她是一个十分聪颖的姑娘。
当时他冷冷一笑道:“方才还称红灯大盗,突然又变成了红灯侠?不觉变得太快了么?”
少女咯咯一笑道:“侠和盗,有时是不易分清楚的,是不是?”
她说着话,分出一只手,轻轻摸着她肩头上的那只鹦鹉,显出十分怜爱的样子。
冷红溪忽然心中一动,这只鹦鹉,太眼熟了,他想起了一竿老人去世的那一日,在桃花林内,自己所看见的那一只鹦鹉,不就是这一只么?
他不禁暗自呆了一呆,忖道:“莫非我的一切,她已由这只鹦鹉口中得知了?
当时佯作不知,哼了一声道:“我与你素昧生平,你找我又有什么事呢?”
少女轻笑了一声,道:“你这个人也真是的,枉自有这一身功夫,却怎地这么胆小,莫非我还会害你不成?”
红溪心中又是一动,点了点头道:“那么你意欲如何呢?”
少女吟了一声,道:“我在前面清风亭内备有清茶,阁下如不见外,即请就近一谈如何?”
红溪点头一笑道:“也好!既然你们一再相邀,我就打搅了!”
少女闻言,眉角一扬,似甚欢喜,当时转过脸来,对一边的二婢嗔叱道:“没有用的东西、就凭你二人那一点小小的本事,就敢向冷相公递爪子?我看你们简直是找死,还不过来磕头赔礼,要惹我生气么!”
二个婢子,似乎怕她到了极点。
这时闻言之下,慌不迭走上前,真的竟向着冷红溪跪了下来!
冷红溪哈哈一笑道:“不要来这一套,快起来吧!”
说着目光视向少女,浅笑道:“凭她二人这种功夫,还是少出来现眼的好!”
少女闻言脸色一红,更为恼恨的瞪了二女一眼,道:“还不头前带路?”
二婢同应一声“是”,相率前行。
前面是一座石峰,峰势颇陡,这玄衣少女似乎有意在红溪眼前卖弄身手。
只见她微微一笑道,“请随我来!”
说罢,身形蓦地腾了起来,竟自舍路不行,而向峭壁之上落去!
她玉腕上的那只白鹦鹉,却也在这时飞了起来,就在她头前上空翩翩飞舞盘旋着。
但是这位姑娘,在这只白鹦鹉的前导之下,只用一双足尖,飞点着峭壁上凸出的部分,就像是一粒跳动穿行的弹子一般,不多时,已到达峰顶。
她娇声一笑,回身道:“冷相公见笑了……”
可是使她惊奇的是,身后并不见那位冷相公的踪影,这时却听见身后有人答道:
“冷相公在这里!”
少女蓦的回身,只觉脑中“轰”一声,差一点要倒在了地上。
万没想到自己这么快的身手、与对方比起来,仍然是显得太慢了!
那位以红灯为标志的怪客,竟早已先自己来在了亭前,且正在观望着亭前的花草,一副轻松悠闲的样子。
这位玄衣少女,不禁又面上一红。
她微微冷笑了一下,即轻移莲步,行到了亭前,浅笑了一声,道:“相公好快的脚程,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快请入内用茶吧!”
红溪回过身来,一笑道:“姑娘你有什么事,就请实话实说吧,在下是一个直爽人,不惯于吞吞吐吐!”
玄衣女面上又是一红,可是她却很轻松的又掩饰了过去,依然笑脸相向,回身吩咐道:“与冷相公献上一杯南仁松子茶!”
亭内石桌上,置有一份精致的茶具,一旁生有一个炭火小炉,炉上正烹着一个瓦壶,一阵阵的清香随风送过来,令人嗅之神爽。
玄衣少女又环顾左右而言他的笑道,“小寒山的南仁松子茶,闻名天下,只可惜产量极少,采摘不易,功能清心醒神,消火生津,相公你饮上一杯,尝尝滋味如何?”
说着玉手微引道:“请入亭一坐吧!”
冷红溪到此,自不便再现出犹豫不前的样子,当时步入亭内。
在亭内,除了先前那两个婢子以外,另外还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模样打扮,皆与先前二女相似,分立在石桌左右。
石桌一旁,设有一张湘妃竹编成的靠椅,椅上置有一个厚厚的锦垫。
玄衣女道了声:“请坐!”
自己就在那张椅子之上坐下,冷红溪遂也落坐在一旁的石鼓之上,这时一个婢子献上了一个细瓷的盖碗,传出香喷喷的茶香。
冷红溪寒涧几年,吃尽了人间至苦,从不曾如此享受过,他接茶在手,轻轻呷了一口,忍不住点了点头。
玄衣女微微一笑道:“这种南仁松子茶,我们小寒山庄倒是采存不少,你如喜欢,等一会包上一些送你就是!”
冷红溪欠身微笑道:“不必了!姑娘芳名在下还不知道呢!”
玄衣女眸子注定着他,一笑道:“我姓什么叫什么,也不必告诉你,这些年,人们都叫我玉鹰,我还有一个妹妹,被称雪雁,相公,你也许有个耳闻吧!”
冷红溪道了一声“久仰”,又道:“姑娘既是住在小寒山庄,怎又会在此清晨,来到这巴山呢?”
玉鹰微微怔了一下,遂点头道:“不瞒你说,年前一竿老人与蝇面叟定约之时,我也在场,因他二人都是当世名家,所以我才赶了一个早,想来看看热闹!”
红溪心中一动,道:“这么说,他们二家因何定约,姑娘必定知道了?”
玉鹰摇头笑道:“老实说,我不大清楚!”
她说话之时,无意间,看见了红溪手上那枚戒指,不觉瞳子一亮,接着笑道:“你手上这枚戒指,可肯借我一看么?”
冷红溪打量她不至于存有异心,遂把戒指取下递过去,玉鹰接在手中,仔细看了一阵,面现惊异的笑道:“如果我记得不错,这戒指,是一竿老人的东西,却又怎会落到了你的手中?”
冷红溪微哂道:“这是我那位老友临终之时,送给我的!”
玉鹰又向手上戒指看了一会儿,面上现出无比羡慕之容,她把戒指还到了冷红溪手内,微笑道:“这枚戒指所藏着的隐秘,你不会不知道吧?”
红溪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迟早我总会知道的!”
玉鹰淡淡一笑道:“我也许可以告诉你一点,但不一定对!”
她笑眯眯的望着红溪又道:“你把这戒指翻过来,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新奇的花样?”
红溪本不想借他人之口以了解这戒指的底蕴,现见对方肯自动说出,好奇心促使他,遂就把这枚戒指翻了过来。
玉鹰眼睛望着他道:“你可曾看到有一个白色凸出的小圆珠?”
红溪目光至处,果见那戒指底圈的地方,有一个圆圆的、白色的小珠子。
玉鹰似甚紧张的问道:“看见没有?”
红溪点了点头道:“不错!”
玉鹰突然站了起来,她掠了一下散披在额角上的头发,自语道:“那就完全不错了,两相环!”
红溪怔了一下道:“什么两相环?”
玉鹰愣了一下,道:“两相环就是这枚戒指。好!你试着按一下那粒小白珠看看!”
红溪不觉用手指向那粒小珠子上一按,只听得“铮”一声,整个戒指的上面一层,全部错了开来。
这真是一种非常巧妙的设计,在戒指的第二层上,现出一幅美丽的图案。
那是两个老人对坐的凸出的图形,两个老人雕凿得栩栩如生,一个是长须垂胸,寿眉出颊的老叟,另一个则是瘦小干枯的和尚。
二老各坐在一方蒲团之上,双手合十,面对面的坐着,状甚安宁。
至此,冷红溪才知道,这枚戒指之所以披命名为两相环的意思了,他不禁惊诧地道:
“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玉鹰这时已经轻移莲步,走到了他身边,她用手指着两相环上的那两个人道:“这二人,你认识么?”
红溪摇了摇头,玉鹰叹了一声道:“你自然不认得,他们是已经故世达数百年的两个老前辈,这个老人名叫‘天哑’,这个和尚名唤‘二呆’,他二人在数百年前,被天下视为武功至高的武尊,到目前为止,很多的武功学说,还都是出自这两个人的发明与创造!”
说着,她又轻巧的笑了一下道:“红灯侠,这两相环你能暂借我一段时间么?至多一月,我必定双手奉还!”
冷红溪哂笑道:“不行!这是敌人的一件纪念物,我怎能随便借人!”
玉鹰不禁面色一冷;道:“并不是随便借人,你借给我,其实并不吃亏!”
冷红溪微微一笑道:“不是吃不吃亏的问题,我只是不愿借人!”
玉鹰面上顿时现出失望之色,她勉强的笑了笑,道:“我可以把这其中的隐秘告诉你听,只要你能借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红溪摇了摇头道:“我宁可不知道,也不愿把它借给你!”
玉鹰闻言,粉面一红,两道蛾眉蓦地向上一挑,退后了一步,道:“你未免太不通人情了!”
冷红溪朗笑了一声,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他自袖内摸出了半锭银子,往石几上一放,道:“这银子大概可以够付茶钱,打搅了半天,告辞!”
说着正要举步下亭,却不料那位小寒山庄的玉鹰姑娘,忽然身形一闪,挡在了他的面前。
她面上带出一丝笑容道:“红灯盗,我劝你还是答应的好!”
冷红溪摇了摇头道:“这件事不必再谈了!”
玉鹰气得吁了一口气,道:“这些年以来,从没有一人敢像你这个样子对我的!红灯盗,别人也许怕你,可是小寒山庄的玉鹰雪雁却不会怕你的!”
冷红溪面色一沉道:“我又何惧于你们?”
玉鹰见他发怒,冷冷一笑道:“我不想过分为难你,只是你应该知道,你得罪了我,今后在江湖上是十分不便的!”
红溪一笑道:“我也正想这么告诉你!”
玉鹰姑娘杏目一睁,却又微微眯起,道:“你太不识趣了,我就不知道,有谁能在我鹰旗令下走得开的……你也不会例外!”
冷红溪见她一只玉手,叉在纤腰上,一副要打架的样子,不觉淡淡一笑,道:“你的鹰旗令我已见识过了。不过如此!”
玉鹰哼了一声道:“红灯盗,你要三思而行!”
红溪拂袖道:“我已三思过了!”
才说到此,玉鹰已带着一阵香风,扑了过来,这姑娘右手向上一抖,中食二指分开,直向着冷红溪双瞳之上点至。
冷红溪身形岸然不动,说也奇怪,玉鹰双指已几乎要点上了,却忽然撤招抽身,如同旋风似的退出了数步以外!
她面色微红道:“你的内功潜力,虽是不弱,却休想伤我!”
红溪冷然道:“你敢一试么?”
玉鹰愤愤的道:“我方才反手扣你脉门,以左手击你天灵盖,只怕你那潜力也发不出来,那样,你后悔也无及了!”
冷红溪点了点头道:“只是你却近不得我的身,我所练的内功潜力,与一般人不同,能在五步之内,制人于死命!”
说着五指向外一抓一放,当空炸出了一声轻鸣。
玉鹰及手下四婢,全不禁面色一变。
这姑娘冷笑道:“我方才如以‘风摇墙苇’的手法,以内力暗袭你的两肋,你就会大大的失策了!”
冷红溪一笑道:“那么,我身形下伏,以巧点花灯一招伤你胸腹,你的双掌掌风,正好伤了自己双肋,岂不是自己断送性命在自己双掌之下,那不是更为失策么!”
玉鹰闻言不由微微一愣,她生性好强,到此仍不肯服输,当时秀眉深锁道:“那也未必,我如果拼着性命不要,以‘绞盘沙’毒招攻你两臂,岂不玉石俱焚了?”
红溪一声狂笑道:“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玉鹰怒嗅道:“怎见得?”
红溪冷然道:“你莫非忘了我双掌上发出的无形内力,这内力岂能容你近身分毫、不过姑娘,你的武功的确已很不错了!”
说到此,他轻视的一笑道:“只是要同我比起来,不是我小看了姑娘你,你至少还要再下十年的苦功,才能和我一较长短!”
玉鹰姑娘面色显然变了一下,可是冷红溪的话,确也令她内心折服。
她发出了一声长叹道:“你的武功,确实高明,你能告诉我,你这身功夫是谁教给你的么?”
冷红溪冷如冰霜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冷笑道:“没有人教导与我!我走了!”
说着他步下了亭阶,玉鹰气得咬了一下下唇,恨声道:“冷红溪,你的武功虽高,可是我们寒山二女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怕你……”
跨前数步,又道:“如果你肯把这枚两相环借我一月,我将来必重重报答你!”
冷红溪哂然道:“不必再谈了!”
玉鹰冷冷一笑道:“好!那么,你今后要格外小心,我会用尽方法,对你不利!”
冷红溪不由剑眉一挑,道:“随时欢迎指教!”
说着大步前行,玉鹰姑娘在背后紧紧咬了一下牙齿,道:“你记住就是了!”
说罢,返身自石桌上拿起红溪留下的那一锭银子,冷叱道:“拿走你的银子!”
玉手向外一甩,那锭银子已在她掌心中变成粉碎,就像是一蓬银雨似的射了出去。
这一蓬银雨,分上中下三路,直向冷红溪背影上射了过来,一闪即至。
冷红溪一声朗笑,道:“姑娘,你太客气了!”
霍地回过身来,右手轻抬,已把一蓬碎银接在了掌中,随着他哈哈一笑,张开手,掌心内竟又是一锭完整的银子。
他一收笑容道:“冷红溪出手的东西,概不收回,姑娘既不要,那我就改造给这亭子吧!”
说着右掌向左掌一合,略用玄功,双手蓦地张开,那银子又成了一把细粉。
冷红溪“噗”地一吹,掌中银粉,顿时化成了一片银雾,卷向石亭上空,历久不坠!
这种功夫,使玉鹰又是一惊!
因为谁都知道,银子是软的,捏成碎块并不太难,可是如搓成粉未,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冷红溪这么随便的一手功夫,正显示了他超人的内力,那是一般武林中人梦想不到的!
就在这位小寒山二女之一的玉鹰姑娘惊骇欲绝之际,冷红溪已步下了巴山,时间不过是略为晚了一会儿,太阳正悬挂在中天!
在蒙蒙月光之下,一座巨大的白色坟墓,静静的睡在山窝。
坟墓的四周,闪着点点的鬼火,偶尔传过来一两声野狗的吠声,更增加了这一带的恐怖气氛!
这时,却有两个高大的少年,正向这边行来。
二人面貌相似,身材高矮也相差不多,各人穿着一袭素白色的长衣,在黑夜里看起来,就像是一对鬼魂一般!
他二人各人手持着一只自纸灯笼,一路翻腾着,甚是快捷,不多时就来到了这座巨坟面前。
然后他们熄灭了灯笼,互相低语了几句,一起在这坟前的大墓碑前跪了下来。
其中之一,伸出手来,在那方碑石之上,用力的拍了三下,沉声道:“晚辈雷鸣雷九,向祖师爷爷问安!”
说着,各人朝着坟前磕了个头。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一阵喀喀之声,那块大墓碑,竟向一边移了开去,墓内泄出了一片昏黄的亮光。
一个冷峻的声音传出来道:“只你们兄弟二人么?”
雷九肃然道:“是的!”
那声音停了一刻才道:“进来。”
二人伏身而迸,进墓之后,雷鸣信手拉动了一下一条通向底内的绳子,又听得一阵喀喀之声,那墓碑,又自行合了起来。
他二人面上都现出极为惧怕的神色,因为他们此刻所要会见的这个人,就连他们死去的师父,对之也是敬怕十分,更不要说他们二人了。
雷氏兄弟,徐徐步下了石级。
石级之下不远处,有一间极为坚实的石室,石室前,垂着一块用各色彩线织成的帘子,它是那么死沉沉的垂着,看起来,把室中的那个怪人与人间的距离,隔得更远了!
在帘边左上方的石墙上,插有一支细若手指粗细的松条,这时已被点燃,放出昏暗的绿色光芒。
二人连带这一次,不过是第三次来到这神秘的坟墓,前两次他们都是站在帘外,只由师父独个人见的。
从他二人脸上的情形,看出兄弟二人似乎都处在极度的惊慌恐怖之中。
雷九这时垂手肃立道:“我兄弟二人,奉恩师遗命,前来晋见祖师爷爷,请准入内一见!”
那人吃惊的道:“遗命?闵苍死了?”
雷九凄然道:“师父已在巴山投涧而死!”
“啊……”那人过了甚久,才道:“你们进来吧!”
雷氏兄弟互看了一眼,答了声:“是!”
当时雷九在前,雷鸣在后,揭帘而入,一入垂帘,他二人鼻端立刻闻到了一种极为浓厚的烟草气味。
在白色的烟雾中,他们看见了那个过去只听过声音,而未目睹过的怪人,禁不住各自打了一个寒战。
他们看见室内砌有一个高约三尺的石台,那石台打磨得极为光洁。
就在那方光滑的石台之上,坐倚着一个怪相的枯瘦老人!
这个怪人的年岁,似乎远比他二人想象得还要高,特别瘦,简直瘦得可怜。
这还不说,最惊人的是,这种天气并不能算热,可是他们眼前这个怪老人,竟是全身上下脱得一丝不挂。
不过在前阴后股的地方,分别遮着极小的一片黑布。
室内只点有一盏小小的松子油灯,似乎这个怪老人,很不喜欢亮光,亮度仅仅容许他们彼此看清对方的脸。
石台一边有一个厚而大的棉垫,是老人用以靠背的。
在他正前面,设有一盘残棋。
其实并不能称为一盘棋,因为并没有棋盘,只是在石面上散放着几粒五色的石子,并画着几道线。
另外在他右手上,架着一支极大极大的烟袋杆儿。
那支烟枪的烟斗看起来足足有西瓜那么大小,而在如此的大斗头之上,却仅仅有黄豆大小的一个小孔,其中插着一小卷黑色的烟叶。
那种刺鼻的烟味,正是由这上面传出来的。
雷氏兄弟几乎不敢向这个怪人直望一眼,他二人进门之后,就跪了下来。
老人徐徐的喷出了一口烟,才直起了身子。
他向兄弟二人望了一会儿,冷冷的道:“你们的师父,是怎么死的?他借我的那一口宝剑呢?”
雷九抬头看了一眼,不由吓得一呆。
他这才看清楚这个辈份极高的老人,是一份什么长相。
只见他头上白发乱蓬蓬的,就像女人似的披到两肩上,乱发中,是一张苍白的脸,苍白得怕人。
他前额生得极高,两颧高高的耸起,一双眼睛,呈“八”字形,向两边垂下,那双瞳子,却是黑油油的发亮。
雷九只敢匆匆一看,就又把头低了下来。
他很是害怕,讷讷的道:“师父他老人家,不幸落败,被迫跳涧身死,至于祖师爷爷那口宝剑,却为对方那贼子抢去了!”
怪老人闻言顿时面现怒容。
可是他并没有立刻发作,长长的吐出了一口烟,道:“怎么,他连一竿老人也打不过么?”
雷九叩头道:“祖师爷有所不知,一竿老人已死,往巴山赴约的,乃是另一人,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年!”
老人猛地怔了一下,冷哼了一声,道:“是什么样的一个少年?”
雷九战战瑟瑟的道:“此人正是目前在江湖上闹得天翻地覆的红灯大盗,不知怎么,他竟和一竿老人盛昆是朋友!”
怪老人放下烟杆,发了一会儿怔。
雷鸣想起前恨,犹有余痛的道:“这人年纪虽轻,可是武功之高,确实惊人,师父在这人手下只不过走了数招,就落了败,被迫落崖而死,祖师父的那口剑,也被他抢去了,老前辈……你老人家务必要设法为我师父报仇才好!”
怪老人闻言后,发出了一声哑笑。
他重新倚下了身子,道:“你二人先站起来,把事情说清楚!”
二人遂依言站起,把当日的情形,详细地叙说了一遍。
老人只是狂喷着烟,室内整个为白色的烟雾所布满,雷氏兄弟被烟呛得连声的咳嗽,可是老人的烟兀自狂抽不已!
他听完了全部经过情形之后,鼻中哼了一声,道:“这红灯盗少年,到底有多大年岁了?”
雷鸣忙道:“不过二十五六!”
雷九却道:“二十三四!”
老人那双眸子,眯成了一道细缝,点了点头,道:“他的肤色是否同我一样的白?”
雷九怔了一下道:“好像看起来也很白,祖师爷,你老人家问此作甚?”
老人突然站起身,伸出一只手,在乱发上用力的搔了一下道:“果然是他……一定是他……”
他说着话,显得情绪很激动,忽然双手抱住头,把身子蹲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站了起来,鼻中哼了一声,一只手搔着瘦腿,咧着一张大嘴,哧哧哈哈的道:“我的卦象每一次都是很应验的,我出山的时候到了!”
说话时,他的眼睛、鼻子、眉毛,似乎任何一个地方,都在抽动着。
他跳下石台,走到一张石桌旁,石桌上放着一个瓦壶,壶内似乎泡着茶水,他端起来,口对口的大喝了一阵子。
放下了手上的瓦壶后,他才又转过了身子,对着那双惊愕的兄弟冷笑了一声道:
“其实,你们的师父,只不过是偶然发现了我,他的武技很差,他答应供我差遣做些事情,我不过传了他三招两式……”
说到此,目光闪闪的道:“他并没有什么长迸,死了也就算了,你二人用不着替他报什么仇!”
二人一怔,未免心中气愤。
怪老人目光再次看向他们。哑声道:“那个红灯盗,我虽然没有见过,可是方才我听了你们所说的情形,已然知道一个大概!”
说着又操起了那杆烟袋,就近灯火吸了几口,喷出一口浓烟。接下去道:“你们要是找他报仇,无论你们请出什么人来,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雷九咬了一下牙,道:“莫非祖师爷你也不行么?”
老人挥了一下手上的烟袋,怒声道:“我已经说过了,我和你们师父关系平常,不必如此称呼我!”
雷鸣叩了一个头道:“先师故世之前,曾关照我兄弟二人,前来请你老人家……”
才说到此,那瘦小的老人摆了一下手道:“没有我什么事,不要找我!”
雷九打了一个寒颤道:“莫老前辈……”
怪老人忽地颤抖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雷九吓得面色发青,怔怔的道:“我只是称你莫老前辈……并没有说什么呀!”
老人面色一沉道:“谁说我姓莫?谁说的?”
雷九怔然道:“师父生前好像告诉过我们,你老人家大名是叫莫……”
怪老人阴森森的一笑道:“那是你听错了,我并不姓莫,我姓骆!”
雷九低下头道:“是!骆老前辈,莫非你老人家那口剑也不要了?”
怪老人呵呵一笑,他双手连连搓着,道:“那是我的事!”
雷鸣雷九,二人对望了一眼,全是敢怒而不敢言,他们虽不知这怪老人武功到底有多厉害,只是从以往师父对他的那种恭谨情形上,知道这个人似乎是武功已达化境,高不可测!
因此,他二人尽管心存犹豫,满心不服,却不敢表露出来。
二人之中,雷鸣性较鲁莽,为人直率,他满以为这位老前辈在闻悉师父遇难之后,必定会代为报仇,万未想到,他竟说出这话,非但不肯自己出头,却反倒说出叽嘲自己弟兄之言。
他当时强忍着心中一口怨气,对着老人叩了一个头,怒冲冲的对雷九道:“既如此,我兄弟算是白来了一趟,走,我们上别的地方去再找能人吧!”
雷九闻言,生恐他这几句话,触怒了老人,吓得面色一变,当时忙拉了他一下,正要向老人叩头谢罪,却不料那怪老人,早已会意。
他发出了有如儿啼似的一声怪笑,道:“你二人,以为可以随便来去么?”
雷鸣这时已站了起来,讷讷的道:“老前辈既无意援手,愚兄弟只有告辞……这莫非有什么不对么?”
瘦老人森森的一笑道:“太晚了,你们是不能走了!”
雷九这时面色铁青,吓得跪在地上道:“老前辈,你老高抬贵手……我弟兄无意前来冒犯你老人家,只是师父遗命如此,不得不来……”
老人一双瞳子,骨碌碌在二人身上转着。
他嘻嘻笑了一声,道:“你们并没有什么错,只怪你二人知道得太多了,我本来是打算放你们出去的,如今……哼!”
说着用手指了雷九一下,道:“我的姓名,从来无人知道,你师父必定是趁我不在室内,偷看了我的手卷等东西……”
他冷森森的一笑,道:“他真是死有余辜!”
说着目光向二人一扫,又道:“所以,你们两个人,也就该死!”
二人闻言,就好像当头响了一声霹雳,吓得各自后退了一步,雷九讷讷的道:“不……
老前辈,我只知道你老人家姓莫,名字叫什么并不清楚!”
老人森森一笑道:“这已经够多了!”
说到此,他吸了一口烟,望着二人道:“你们可以自由选择死的方法,只是不得在这间石室之内!”
说罢缓缓坐到一张石椅之上,拿起了茶壶,又喝了几口,似乎根本就不怕他二人跑走似的!
雷氏兄弟浑身战抖,相互对望了一眼,雷鸣紧紧咬着牙道:“老前辈,你不能如此,此事传扬出去,只怕要为千万人耻笑!”
老人怪笑了一声道:“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我知道,又怎会传扬出去!”
他说着,冷冷一笑道:“怎么,你们是自己下手,还是我替你们下手?”
雷鸣忽然转身就跑,雷九犹豫了一下,也随其身后奔了出去,老人却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
二人扑到了阶前,用力的去推那石门,可是一任施出了全力,却休想推开一些!
雷九脸色大变道:“这可怎么办?我们真要死么?”
雷鸣冷笑道:“事到如今,我们只有一拚了……”
雷九打了一个哆嗦,道:“这……千万使不得!”
雷鸣鼻中哼了一声,以无比的勇气,道:“横竖都是一个死,还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
他紧张得额角上己见了汗,一面推门,一面道:“你听着,我们现在重新回去,假装跪地求饶,你准备好一把暗器,用满天花雨的手法向他打出,我再猛然出手,制其于死地,你听见没有?”
雷九两腿直抖,但是事实上,也只有这么做了。
他抖着声音道:“要小心呀……”
雷鸣冷冷一笑道:“我知道,我们下手要快!”
室内的怪老人,这时忽然发出一阵儿啼似的笑声,道:“没有用的,你们俩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二人一怔,雷九道:“他知道了?”
雷鸣一咬牙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走!”
说着一拉雷九,二人转身重入石室,却见那瘦老人,又已坐到了那个石台之上,正在抽烟。
雷氏兄弟入室之后,一齐跪下,双双道:“老前辈饶命!”
瘦老人鼻中哼了一声道:“我已很久没有杀过人了,可是从现在起,可就说不定了,只怪你们知道得太多了!”
雷九痛泣道:“我们知道什么呢,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你老人家姓莫,姓莫又怎么样呢?”
瘦老人冷冷一笑,点了点头道:“在你们死前,我可以叫你们知道一下,也免得你们死了也做一个糊涂鬼!”
二人咽了一下口水,连连点头。
瘦老人于是冷冷的道:“一点都不错,我姓莫,叫莫环,我前半生,有着一段极为离奇的遭遇,那段遭遇,几乎使我离开了人世,可是我毕竟又活着出来了!”
二人听得莫名其妙,却又不敢多问。
瘦老人苦笑了一下,道:“现在我有一个最可怕的仇人出现了,他与我,必定是势不两立的……这个人可能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个红灯大盗!”
二人全是一怔,老人冷笑了一声接下去道:“这个人如果真是我那个冤家,他的武功必定是高不可测,我不能不事先防备一下,虽然他必定不是我的对手,可是也不会相差多少!”
雷鸣苦笑道:“老前辈如此说,我们正好是同仇敌忾,却又为什么非要取我二人性命不可?”
怪老人阴森森的一笑道:“我对敌向来是一个人,尤其是对付这个人,稍有差错,后果不堪设想,你二人既知我的一切,保不住日后就会走露口风,如此岂不坏了我的大事?”
二人听了这话,才知道他所以要杀自己二人的原因。
怪老人莫环森森的一笑,又道:“再者,你师徒损失了我一口心爱的宝剑,已是该死,我所要的两相环,又没有取回来,反倒落入红灯盗的手中……”
说到此,伸出一只白手,在鸡窝似的头上,用力的搔了一下,怒容满面的道:“这两相环如果落在一般人手中,还没有什么大不了,偏偏就落在了他的手中,以他今日武功,再加上这件东西,不出一年之后,红灯盗只怕天下无敌了!”
说着,用手指着二人,气得发抖道:“你们想一想,你们为我做成了些什么事情?
你们还有脸来此求助于我,要我为你们那该死的师父报仇?”
他说到这里,又发出一阵笑声。
这笑声,真比哭还要难听,听得兄弟二人身上都起了一阵鸡皮粟儿。
雷鸣睹情见状,知道自己兄弟二人,要想讨得活命,已是万不能够了。
他把心一狠,暗中提贯真力于双掌之上。
同时向雷九递了一个眼色,雷九听对方这么说,心也就寒了。
事到如此,也只好与对方一拚了。
这时见雷鸣向他一递眼色,他立刻就会了意。
他兄弟二人双双又拜了下去,口称:“老前辈饶命……吧!”
就在一拜抬起头的刹那,他兄弟各自发出了一声厉吼!
雷九右手向外一扬,自掌心里,一窝蜂似的,飞出了一蓬铁莲子。
这一蓬铁莲子,就像是一片云似的,直向着那石台上的怪老人,全身上下罩盖了过去。
雷鸣却也在同时,又发出了一声厉吼。
他那原本跪着的身子,就像一阵风似的,直向着莫环身上扑去,双掌分左右疾进,发出两股劈空掌力!
他兄弟二人这种双管齐下的动作,确实是厉害到了极点!任何人在无防之下,也是难以应付的。
可是眼前这个怪老人,却是不能以常情去加以衡量!
在两个人这么快的合攻之下,他只发出了一声长笑,雷九的一蓬铁莲子,首先就偏了方向。
只听剥剥落落之声不绝,全都打空了。
雷鸣那就更不用说了,他的劈空掌力,却连对方的人影子也没有沾着。
二人先是一呆,惊顾之下,却发现那个瘦皮猴似的怪老人竟把整个的身子,平平的贴在了屋顶之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张纸一样的平帖!
二人不由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事情一经发动,自无再中途住手之理!
雷鸣大吼了一声,身上向上一长,自双掌之内,发出了两股真力,整个石室都为他这种真力震动了,发出了“轰隆”之声。
他清清楚楚的看见,自己的掌力击中了对方。
而对方的身子也就像一张纸似的,飘落而下。
雷九又惊又喜,以为兄长已得了手。
他跟着一个垫步,扑到了老人身前,口中喝了一声道:“打!”
他双掌向外一吐,使出了“双撞掌”暗合“小大星”的掌力,只听“呼”一声,击了个正着。
瘦老人被击得像不倒翁似的摇晃了起来。
可是跟着,他却又轻轻飘飘的飞到了一边。
兄弟二人打量着这个怪异的老人,都不自禁的呆住了。
那个赤身白皙的老人,竟像平常一样的含笑站立着,从他的表情上看来,就不像有一点不对的劲儿。
二人这时已不容再有第二个念头了。
他们很快的交换了一个眼色,当时一左一右,又向着老人左右两侧猛扑了过去。
他二人俱都使出了“蝇面叟”所传授最厉害的“桑皮掌”,生死关头,掌力格外雄浑。
在他二人忘命合击之下,那个怪老人只是轻轻地笑了一笑,旋即双手不经意地向两边一分。
说也奇怪,二人那么快的动作,并不见得比对方占了一点先!
莫环的双手迎着二人的来势只不过轻轻向外一送,雷氏兄弟,立时就嗵!嗵!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双双跌倒在地!
至此,那位怪异的老人,才发出了一声尖笑,道:“你们俩死心了吧?”
雷九禁不住又跪了下来,大哭道:“老前辈饶命,我……”
雷鸣却不愧是一条汉子,他重重的跺了一下脚道:“雷九,你这是做什么?”
雷九经哥哥如此一喝,跪又不是,不跪也不是,一副可怜的样子。
瘦老人望着雷九怪笑了一声,道:“你真没出息!”
说着又狞笑了一声,道:“我正好借你二人,试一试我新练成的‘无极掌’功,事实证明已离大成不远,你二人可以死了!”
话落,忽地双掌平着向外一翻。
雷氏兄弟,只觉耳边如同响了一声焦雷,一股劲气透耳入脑。
当时连半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就双双栽倒在地。
鲜血,由他们双耳之中,汩汩的流出来,他们只抽动了一下,就一命呜呼!
莫环随即料理二人的尸身。
他把二人用衣服紧紧的扎在一起,然后拖出墓外,就在附近,挖了一个洞,草草的掩埋了。
可是、他的心里,并没有因为杀了这两个人,而得到平安的感觉!
回到了石墓之内,他只觉得心神很是不宁。
他喃喃的自语道:“红灯盗……你真的就是那个人么?”
说着他发出了一声冷笑,返身自一个瓦罐里,取出了几粒红豆,按先天易理推算法,把这几粒红豆洒出去,略为更换了几粒的位置之后,立刻现出了一个卦象。
莫环注目微微呆了一下,旋即缓缓收卦,冷笑了一声,自语道:“这就不错了……”
在这间石室内,他来回走了几步,忽然站定,狞笑道:“红灯盗呀红灯盗,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抹斜阳,正向西边天际沉去,红红的霞光,把附近的景致渲染得更美了。
在翠绿带彩的溪水之滨,那美丽的桃林深处,冷红溪总算有了一个安适的住处,他那幢完全用青色竹子搭制而成的小楼,确实别致得很!
冷红溪自巴山返回后,暂时他哪里也不想再去了,在他以为,一动不如一静,而且现在气候渐热,不如在这地方过了夏天再说!
浣花溪边蔓生着无数的藤萝,他看中了其中的几株,于是连根带本,挖了回来,把它们移植在自己所居住的小楼四周。
他用绳索把那些幼嫩的枝桠,一枝枚的系好,如此,到来年的今日,这些藤蔓就会长得很好了。
九年的孤独生活,使他信赖他自己的这一双手,现在在享受到自由之后,再回想一下昔日涧底石道中的那些日子,真是……。
当他用石块砸着泥土之时,又使他不由联想到了那些涧底的玉米,自己也是这么一株株的培植它们的!
地洞、石崖、寒涧、大雪、蝙蝠,以及那些不知名的雪猴……这些东西,整整的打发了自己九年时光。
九年是多么漫长的一段日子?在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自己是如何地以铁一样强的毅力去挨过的。
这一切,无非是自己基于一个人应有的道义,同情心,去对一个陌生的老人莫环加以援手所得到的不合理的报应!
如果一个人,为了道义,去救助、同情另一个人,却得到了如此的报应,请问,这种怨气,又将如何去发泄?
所以在他得到了自由之后,他发誓自己要做一个硬心肠、完全没有同情心的人!
他恨关禁人们自由的牢狱,因此他肆意的到处打开牢房,一批批的放走了犯人。
当他目睹着那些待死的犯人,在获得自由生机后那一霎时的喜悦情形,他以为,那真远比格杀百十个恶人要痛快得多!
其实,这是一种报复的心理作祟,不久他自己也就明白了。
在避居到浣花溪以后,由于静中的体会,使他对这些任性的行为大感不安,他知道由于自己这些行为,己被人们在自己名字下加上了一个“红灯盗”的绰号。这实在是一件令他痛心的事!
因此,他发誓,要还自己清白,要重新在江湖上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物!
人们并不见得都是该死的,除了其中极少极少的大恶人之外,大多数的人都还是善良的,他们和自己更谈不上什么仇恨。
如果说到“仇”这一个字,这茫茫人世上,却仅仅只有一个与自己有仇,那个人就是莫环!
想到了这个人,冷红溪全身不禁血液怒张,眼前金星直冒,他简直不知道,有一天自己找到了这个人之后,应该如何的去处理他?一刀把他杀了?那简直是太便宜他了!
他怅怅的站起了身子,长吁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桃花,喃喃低语道:“桃花啊桃花,你能告诉我那该死的莫环,他还在人间么?他在哪里呢?”
微风过处,落英缤纷,就在这时,他耳中听到了一阵呵呵的笑声。
冷红溪的视听力极强,能在静中体察十丈以外的任何细微动作,可是这时由于沉思愤怒,竟让来人趋近咫尺,方始发觉,他不禁吃了一惊!
他蓦地转过身来,却见桃林边的小路上,站着一个高瘦的老头儿。
这老人头戴一顶马连波的大草帽,身着一套蓝布裤褂,腿下打着高脚绑腿,足下是一双青脸布鞋,一副朴实模样!
但见这老头远远的抱拳道:“请问,这里是红溪兄的居庭么?”
红溪不由剑眉微轩,因为目前知道自己名字的人并不多,这人怎么一开口就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当下不动声色道:“足下是谁?来此何事?”
那人向前跨了几步,笑道:“在下姓丘,此来是专访冷大侠的!”
红溪不由怔了一下,这时那人已把头上的大草帽摘了下来,现出了一张紫黑色的脸膛。
冷红溪一望之下,不由冷笑道:“足下可是北京城的大捕头么?”
那人怔了一下,又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红溪几眼,道:“啊呀!原来兄弟你就是冷大侠呀,看我这双眼睛,唉!你可真会享福,这地方美极了,简直是人间仙土!”
红溪冷漠地道:“足下莫非是来擒我的么?”
这人抱拳呵呵一笑,左右看了一眼,又上前几步,小声道:“兄弟,你猜错了,我丘池可不是替官府卖命的鹰爪子,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
红溪怔道:“你不是北京城的三班大捕头么?”
丘池摇了摇头道:“兄弟,你错了,我可不是吃公家饭的料,北京的金豹子郭松明,乃是我一个要好的朋友,那件事我只是替他帮个场,我要是知道兄弟你这么大本事,这么大的英雄,我也就不现眼啦!”
说着哈哈一笑,一只手在胸前一拍,压低了嗓门又道:“兄弟,你放心,北京的那件案子,冲着我已给你压下去了!”
顿了顿,小声又道:“九门提督那边可是催得真紧呀,这件事要是弄不好,他提督也交不了差,非丢乌纱帽不可!”
一笑又道:“可是,那是他们的事,兄弟你不知道,做官的那份奸、那份坏呀!妈的!这也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冷红溪冷漠地道:“那么你来此是为了什么?”
丘池面色一红道:“兄弟,说来话长,我们进去细谈如何?”
冷红溪微微一笑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也是一样!”
丘池怔了一下,笑道:“一样!一样!”
他说着就在门旁树根上坐了下来,冷红溪也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丘池抱拳道:
“冷兄弟,你那一手功夫,实在令人佩服,在下是拜服之至!”
红溪一言不发,丘池尴尬的笑了笑又道:“今天我来,是因为有几位好朋友,对阁下你的大名敬佩之至,因此想见一见兄弟你!”
红溪微微一笑道:“这倒不敢当,我暂时不想走动,待以后有机会,再拜访他们吧!”
丘池立刻笑道:“兄弟,你太客气了,我们怎敢劳动你的大驾,只要兄弟你看得起我们,点一点头,我那几位朋友,改天一定来专程造访!”
冷红溪正要一口回绝,可是转念一想,遂又笑道:“丘兄太谦虚了,这几位朋友,目前是作何买卖?”
丘池嘿嘿一笑,眯着一双小眼,道:“这么说,兄弟你是答应了?”
冷红溪微微一笑道:“我对于义气朋友,一向是求之若渴的!”
丘池不由面色大喜,他用一只手遮着唇角,道:“兄弟,这就对了,这几位朋友,可以说都是当今线上顶尖儿的人物!”
声音变得更小的道:“老实一句话,兄弟,你本事虽然大,可是一个人到底难成大事,干我们这一行的,讲究的是人多、手众!”
他那两撇小黄胡子翘了翘,又道:“我这几个朋友,可说都老于此道久矣,只是目前江湖上,正派也很有几个厉害人物,如果兄弟你能加入的话,那情形可就完全不同了!”
冷红溪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含笑道:“如果你们看得起我,我倒是愿意参加的!”
丘池鼠眉一翘,喜道:“唉哟!这是什么话,像你红灯大侠这么大的招牌,我们就是打着灯笼找也找不到呀!”
冷红溪不由牙关一咬,可是他仍然带出一个微笑道:“丘老兄,你所要给我介绍的朋友中,有些什么人物?武艺如何?”
丘池一笑道:“南北十几省的几个人物,都在里面了,武艺虽不能同兄弟你比,可是也够瞧的了!”
冷红溪冷冷一笑道:“那么就烦你老兄作一个召集人,定一个日期,由小弟作东,设几桌筵席,请一请这些了不起的朋友如何?”
丘池双掌抚搓道:“这太好啦!兄弟你真够意思!行!”
说着并挑了一下大拇指,冷红溪冷冷一笑道:“可是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要遵守!”
紫面叟丘池一呆,道:“什么……条件?”
冷红溪冷漠的道:“我要请的是绿林道上的第一流高手,鸡毛蒜皮的角色,你也就不用找了!”
丘池一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这个没问题,兄弟,就冲着你红灯侠三个字,来的人也差不了!”
冷红溪淡淡一笑道:“还有,正派的人物,你可别邀请,我不侍候!”
这句话太对丘池的心意了,他点头道:“这还用说吗!咱们要对付的就是正道上的人,还能请他们来?兄弟,你放心吧,来的人,说一句老实话,可是没有一个好人!”
说着一笑,道:“都是些绿林豪客,江洋大盗!”
冷红溪面色阵阵发青,他强忍着心里的不悦,冷然道:“丘兄,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你可知道?”
紫面叟丘池皱眉道:“只要有名有姓的,我都知道,是谁呀?”
红溪微微一笑道:“这人姓莫名环,是一个老人,你可知道么?”
紫面叟丘池“哦”了一声,道:“是这个人呀,可是很久没听说过他了!”
红溪一笑道:“此人是我一个老朋友了,我一直想见一见他,只是不知他身在何处!”
丘池点了点头道:“这个不难,我慢慢给你打听!”
红溪站了起来,伸出一手道:“丘兄,话就到此为止了,你为我请的客人,名单列好后,请先送给我过过目,我也好略为准备一下!”
紫面叟丘池弯腰笑道:“冷兄弟,你真是太赏面子了,这件事你放心。人是一定到,我明后天就把名单送来,绝错不了,要是没有能耐的人,我也不敢往你府上请!”
红溪一笑道:“不送!”
丘池兴冲冲的戴上了草帽,转身而去。
第五章鸿门之宴
桃林深处,设有一桌精致的筵席,雪白的台布上,是十样银质的杯箸器皿,在缤纷的落英里,前眺着西下的太阳,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写意情调呢?
红灯客冷红溪,身着白绸衫,在领口左侧上,别着一枝并蒂的桃花,衬着他那长身健美的身材,看来真是英俊极了。
他微微抬头看了一下穹空的浮云,回过身子,对着一边的紫面叟丘池道:“时候已差不多,他们应该来了!”
丘池嘻嘻一笑,弯身道:“你老放一百个心,误不了的!”
冷红溪点了点头,又问道:“菜准备得怎么样了?”
紫面叟丘池笑道:“这个也请放心,你老关照下的菜单,特地从‘新味余’找来的大师傅,还会错得了!”
冷红溪哈哈笑道:“我是问,准备好了没有?”
丘池道:“随传随上!”
他说着拍了一下手,表示自己这件事办得漂亮。
冷红溪点了点头道:“这桃林内,此刻不许任何闲人通过,以免败坏了我们的清静!”
丘池一笑道:“兄弟,你想得可真周到,我带来了几个人,叫他们负责就是,闲人绝进不来!”
冷红溪微微一笑道:“这我就放心了!”
丘池哈哈一笑,走上一步,轻声道:“兄弟你可是一举成名了,现在天下谁不知道你呀!今天请的朋友,无不是江湖上响当当叫字号的朋友,可说全是冲着兄弟你,来捧你老的场的。”
说着又上前一步,小声道:“我们私下里,已经有了个决议,今天就公推兄弟你做我们的总瓢把子,你老要是不打算动,总舵窑子就设在你老府上,兄弟,你看怎么样?”
冷红溪哼了一声,道:“这都不是问题!”
才言到此,就见一个汉子由林内走出,远远的道:“丘爷,来了一个客人!”
丘池忙道:“是谁?”
那汉子弯腰道:“血牛峡的峤道长!”
丘池笑向冷红溪道:“兄弟,快请,峤道长是西北道上有名的一个魔头,此老对于御女之木,很有一手,且杀人如麻,这人可是厉害极了!”
冷红溪微微一笑道:“既如此,快请!”
说着离座迎出,丘池随后步出,一面道:“峤道长能来这里,真是天大的面子,看起来,他对兄弟你……”
话声未完,却见桃花树下,出现了一个玄衣道人。
这道人六尺高的身材,满头黑发又细又亮,黑油油的挽成了一个大道髻,一张长形的马脸,又红又胖,只是其上凹凸不平,看起来叫人很不舒服。
道人足下是一双高筒靴子,靴上绣着一个裸体的女人,真是不伦不类。
他一步三晃的行到了近前,远远抱拳道:“哪位是红灯侠?贫道失敬了!”
冷红溪身形岸然不动,紫面叟丘池,忙为他们介绍了一下,这道人上下看了冷红溪一番,笑道:“久仰,久仰!”
并伸出一只留有长指甲的手,往冷红溪肩上一搭,冷红溪微微一笑道:“道长请落座吧!”
说着袖子向一边微微一拂,那位血牛峡的峤道长,就身不由主地一连向里面摇荡跌出了三四步。
他往位子一坐,面色一阵大红,遂呵呵笑道:“冷大侠真太客气了!”
冷红溪微微笑了一下,未再作声。
可是一边冷眼旁观的紫面叟丘池,却是肚内雪亮,他知道这位峤道长,必是近日多近了女色,身体淘虚。
这是一个很窘的场面,所幸没有拖得太长,跟着就有人来报告,又有客人来了。
所来的是三男一女,三个男的是鄂北二寇项英、项凤和宜昌的金翅鹏铁针羽。
至于那个女客,却是一个三十许的妇人,生得妩媚妖冶,风情万端。
坐在位子上的峤道长,忽然自座位上站了起来,笑道:“三尾狐傅春娘也来了,稀客稀客!”
说话之间,这一行四人己来到近前。
冷红溪面色沉重的道:“各位太赏光了,请坐!”
鄂北二寇项英、项凤,是一双生得极其矮小的汉子,四十左右的年岁,二人全是光头,没有留发,头皮刮得闪亮发光,那项英留着两撇胡子,生就一双黄眉,黄眼,看起来很不顺眼。
那个叫项凤的,也是一副小鼻子小眼的怪相,下巴上也留有两三寸长的短胡子。
这鄂北二寇兄弟二人一身打扮,也是不伦不类,老人都穿着一件丝质的马褂,穿在身上异常肥大,实在是不堪入目。
可是那位紫面叟丘池,却对这两个人,甚为巴结,立刻为二人让座。
兄弟二人落座之后,一副昂然自得之态,不时的左右看着,好似在座之人,全都不是和他二人同来的,那位宜昌的金翅鹏铁针羽,却抱拳向着冷红溪欠身道:“冷大侠你太客气了!”
冷红溪见这人,七十左右的年岁,生得皓首白发,一身青布衣裤,瘦长的身材,双耳之下,各生着一条长长的白髯,十分清癯,当时不由内心微微一动。
他很是惊异,想不到这群人中,尚有如此一个人物,自己对他,可不能一视同仁了。
于是抱拳道:“阁下太赏光了,快请坐吧!”
铁针羽落座之后,便闻得隔座的三尾狐傅春娘,发出一阵媚笑,道:“嘻!我还当红灯盗是个糟老头子呢,没想到竟是个小伙子!”
说着那双勾魂的眸子,直向着一边的冷红溪身上瞟过来,另一边的峤道长却呵呵一笑道:“怎么,我们的娘娘又动了凡心啦?”
边说边大笑了起来,三尾狐不由脸上一红,唾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亏你还是个道士呢!”
峤道长挤着一对猪眼,大笑道:“我这个道士,可是一天也离不开女人,怎么样,饭后咱们两个……”
三尾狐虽是淫荡成性,可是峤道长这副尊容,她还看不入眼内,再者,在冷红溪面前,她更带着几分做作。
这时闻言尖叫了一声,笑骂道:“我骂你这个臭妖道,你也不拿镜子照照,居然敢打姑奶奶我的念头,哼哼!”
说着把手上的一杯茶,隔桌直浇了过去。
峤道长好似存心不躲,就让这杯茶浇在脸上,一面大笑道:“喝!好浇(骚)!好浇!”
举座都不禁大笑了起来,只有金翅鹏铁针羽,却是冷面毫不动容,他冷笑了一声道:
“道长不要再取笑了,这样对主人不是太失礼了么!”
峤道长不由面色一红,旋又双目一瞪,可是紫面叟丘池,却拉了他一下,道:“算了,道长忍一忍吧!”
这位血牛峡的峤道长,勉强忍下了一口气,嘻嘻一笑道:“久仰铁老师的铁琵琶功夫,得自独门真传,有机会贫道倒要瞻仰一下。”
金翅鹏铁针羽一声朗笑道:“道长不要轻信传言,其实我老头子这一把瘦骨头,哪里受得起道长你一根手指头?”
峤道长一只手重重在桌上一按,猛地站起身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告诉你铁针羽,别人怕你,道长我却是不在乎你……”
铁针羽笑道:“我对于道长,却是怕得紧!”
鄂北二寇闻言全都大笑了起来,项英摇了一下头道:“难得!你二人口说无凭,何不动手一分高下?也好给我们饱一饱眼福?”
金翅鹏铁针羽冷然道:“项老师似乎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了,当着冷大侠的面,岂容我们撒野?”
可是那位峤道长,却误以为项氏兄弟在为自己撑腰,更有意一显身手。
当下他忽地抖手,打出了一支银筷。
这支银筷子,一出手就“哧”一声,直向着金翅鹏铁针羽的咽喉飞去!
冷红溪此时并未在座,他远远的站在一株树下,等待着尚未来临的一个客人。
席上的笑闹,他似乎是充耳不闻。
可是这时,他却猛地回过身来,右手平空一指,只听得“叮”一声。
峤道长那支飞在半空的银筷子,竟自落了下来!
众人全是一惊,一齐向冷红溪这边看来,冷红溪微微一笑道:“各位如有意一显身手,等一会儿是有机会的。”
说罢,他忽又面色微微一沉道:“我们不等了,请丘兄关照上菜吧!”
紫面叟丘池答应了一声:“是!”
却见桃林之外,踱来了一个麻面瘦老人,这瘦老人一头乱发,一颗大头,有如巴斗似的,身上穿着一件走了样的大褂,长仅及膝,背上却背着一把铁伞,还有一顶破斗笠。
他一现身出来,就哈哈大笑道:“我来迟了,主人多担待!”
众人纷纷立起身来,这麻面老人,一面走进来,一面摘下了背上的帽子和伞。
他走到了冷红溪身边,嘿嘿一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名震天下的红灯大侠了?失敬!
失敬!”
冷红溪冷观这大头老人,见他双目神光四射,两边太阳穴更是隐隐凸出,就知道这老人必定有非常身手。
他知道,此老正是这次来客之中,最厉害的一个角色,在两淮道上无人不知的一名巨盗——满天星范鹏!
据说此人,掌中一把铁伞,在两淮一带,横行了将近三十年从未遇过敌手。
这满天星范鹏作案,向以稳重见称,他能十年不作案,可是一作案就可吃上十年,非万金不下手,而且下手必毒辣,哪怕是在场有百人以上,他不出手则已,一经出手,也绝不留一个活口!
所以江湖上,一提起此人,无不魂飞胆落。
冷红溪在丘池口中知道此人以后,特别关照丘池务必要请到他。
为请此人,紫面叟不知托了多少人,才算请动了他。
冷红溪这时见他来到,不由暗喜,他抱拳微晒道:“多谢范兄赏光!”
满天星范鹏卧光朝席上一扫,狂笑道:“难得难得,好朋友来了不少呀!”
说罢望着冷红溪一笑道:“看来主人很够意思,有心给道上朋友拉个交情。”
紫面叟丘池这时抱拳一笑道:“红灯侠因久慕各位大名,是以特着小弟邀请各位来此一聚,范大哥你老能来,真是太好了!”
满天星范鹏哈哈一笑道:“恐怕这并不是红灯侠真正的意思吧?”
说着目光望向冷红溪一笑道:“冷兄你说是与不是?”
冷红溪心中一震,暗忖道:“这范鹏果然是一个精明之人,莫非他竟已看出我心内的企图不成?”
当时微微一笑道:“我自然是别有用心的!”
范鹏微微一怔道:“可否说出一听?”
冷红溪道:“我们边吃边谈如何?请各位都入座吧!”
当时由丘他的两个弟子,负责斟酒上菜,冷红溪看了看天色道:“天已黑了,待小弟点上灯火,我们来一个挑灯夜饮岂不是好?”
众人连说妙!妙!紫面叟丘池忙道:“冷大侠你不须自己劳动,我来代劳吧!”
冷红溪摇了摇手道:“我这灯笼只怕你不会点,不必劳神,我自己来!”
说罢欠身而去。
这时已陆续上了六个冷盘,菜肴极为精致,满天星范鹏正待举箸,忽的一愣道:
“噢,一盏红灯!”
抬起目光,向前面望去。
众人顺其目光视处望去,果见桃林正前方,悬起一盏红灯,也都不由哦了一声。
紫面叟丘池哈哈一笑道:“红灯侠请客,以红灯为记,何足为奇?”
众人不禁一齐点头恍然。
就在说话之间,四面八方,一时间,竟又接着亮起了数盏红灯!
这些红纸糊就的灯笼,或高或矮,或远或近,一共八盏,挂在五个不同的方位,看起来八点红星,极为悦目。
血牛峡的峤道长,不由呵呵一笑道:“主人红灯助兴,真好主意也!”
三尾狐傅香娘数了一下,笑道:“八盏,一共八盏红灯,喂!红灯大侠,再多点几盏,才好玩呢!”
她话声一落,却忽有二人推座而起。
这两个人,一个是金翅鹏铁针羽,另一个则是大头麻面的满天星范鹏。
二人几乎是同时之间,各人一按桌面,直向林内扑去!
他二人所扑奔之处,正是来时的道口。
只是当他二人身形刚扑近道口的刹那,却由迎面涌来一股极大的劲力。
二人那么快的势子,吃这股劲力一击之下,竟又双双退了回来。
旋见面前人影一闪,现出了冷红溪的身影。
他对着二人微微一笑道:“来到我这桃花林内的客人,却是来得去不得呢!”
满天星范鹏一声狂笑,道:“姓冷的,你这是什么心意?”
金翅鹏铁针羽怔了一下道:“冷兄,你这是……”
冷红溪望着铁针羽一笑道:“铁朋友,你速速向我手指处奔去,切莫回头,否则我也无法救你了!”
铁针羽不由大吃了一惊、已见冷红溪手向一旁一指,手指指处,正有红灯一盏,应手而灭。
金翅鹏铁针羽已看出了,冷红溪是借请客为由,其用心竟是想将在座之人,一举而歼。
他所燃亮的八盏红灯,乃是按照先天如意八卦图形所设置,在座之人,全被困于灯阵之中了。
这种阵法高深奥妙,绝非他所能突破。
这时闻言,不由惊喜万状,想不到这位红灯盗,居然对自己网开一面,他哪里还能不识好歹?
当时感愧交集,抱拳朗声道:“红灯大侠网开一面,铁某拜领了!”
话落身形急腾而起,直向冷红溪所指之处,如飞而去,果然丝毫无阻。
一旁的满天星范鹏见状,陡发一声狂笑。
只见他双足一点,身形绝快的,也向着冷红溪所指之处扑去,可是当他身形方一接近,却见那原本已熄了的红灯,忽的复明。
满天星范鹏就觉得眼前一花,身落处,却仍然是原处未动,不由吓得呆了一呆。
这时座中众人,睹情之下,无不大惊,纷纷离座而起,紫面叟丘池惑然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满天星范鹏一声狂笑道:“丘池,你还要装糊涂,我们上了你的当了!”
说着他身形一扑,双掌之上,各发出一股绝大的劲力,直向着紫面叟丘池身上袭来。
可怜紫面叟丘池,自己也还在五里雾中,一时躲避不及,竟为这两股掌力,击了个正着。
只听他狂叫了一声,整个身子为范鹏的掌力击得飞了出去,“呼”一声,撞在了一块大石之下,顿时一命呜呼!
鄂北二寇中的项凤怒声道:“范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满天星范鹏嘿嘿一笑道:“你兄弟也是成了名的人物了,难道还没有看出这红灯小子的用心么?我们已中了他的计,被困在了他的红灯阵中了!”
项氏兄弟闻言面色一变。
三尾狐傅春娘却咯咯一笑道:“我却不信,哪会有这等事情!”
他们目光一齐向着冷红溪望去,这位红灯怪客,朗笑了一声,缓步而来。
在场各人连忙蓄势以待,生怕冷红溪骤然对他们下手。
冷红溪这时含笑由他们面前走过,自桌上倒了一杯酒,举向众人,哈哈一笑道:
“这杯酒,是为各人送行的,干!”
说着仰首而尽,诸人全是一愣,那位血牛峡的峤道长,怒声道:“红灯盗,你究竟弄什么玄虚?”
冷红溪放下了杯子,莞尔道:“因为各位即将大行,一去不复返了!”
项凤一声狂笑,手指冷红溪道:“小子,你以为你一个人就能困住我们么?哈哈!
你真是做梦!”
冷红溪朗笑道:“并非做梦,乃是实情!”
项凤冷哼道:“你困住我们用心何在?”
冷红溪冷冷的道:“我并不是困住你们,而是要把你们送出这个世界!”
项凤退后了一步,狂笑道:“我就不信,这数盏红灯,就能奈何我们,看我闯给你看!”
话声中,身形霍地腾空而起,双掌之上,各发出凌厉的劈空掌力,直向着最近的一盏红灯扑去。
可是这称“红灯阵”,正是冷红溪在涧底石洞内,潜心竭智所研创出的厉害阵法之一,项凤哪里能窥出其中奥秘!
他满以为双掌上发出的真力,定能将红灯击灭。
可是掌力发出之后,那看来近在咫尺的红灯,却连摇也没摇动一下。
而项凤却只觉得眼前形势一变,万根巨木,竟好像直朝着自己头上压了下来。
这本是阵法的一种幻觉,项凤也未尝不知,但他仍不能控制内心的惊吓,顿时不由自主踉跄后退,一跤跌倒在地!
冷红溪微微一笑道:“你们之中如果有聪明的人,就不必再试了,还是留一点力气的好!”
三尾狐傅春娘,这时才知道了厉害,只吓得花容色变,她抖颤着道:“这是为什么呢?”
大头麻面的范鹏,这时却坐回位子上,反倒比以前镇定了,他用箸子夹了一口菜,放入口中大嚼了一阵,咽下之后,呵呵笑道:“冷红溪,你的心意,老夫我早已识破,你是想让我们自行闯阵,疲极而死么?”
冷红溪冷冷的道:“所以我劝你们最好安静一些!不过,你们迟早都将难免一死!
因为你们平日作恶太多,这是应有的报应!”
满天星范鹏狞笑道:“那也不见得,我就不信谁能取我的性命!”
说着手横铁伞,退后了几步,就地坐了下来。
血牛峡的峤道长,狂笑了一声道:“红灯盗,你所作所为,又算得了什么好人?现在又装什么正经?岂不令人齿冷!”
冷红溪朗笑道:“正因为如此,所以今夜才来上这么一个坏人大会串,看看谁死谁活!”
峤道长自恃所练“雾掌”已有九分火候,他为人桀骜气盛,绝不甘如此受辱,当时一声怒啸道:“道爷我倒要见识见识,你这小子倒底有什么真实本领!”
他说着足尖飞点,猛扑而出,右手向外一挥,自掌心发出了一蓬白雾似的东西。
这股白气,隐隐透着一种腥气,直向冷红溪面上罩来,冷红溪一声朗笑道:“你最该死!”
只见他右手向外一送,峤道长掌心所发出的白气,就像是遇见了狂风似的,瞬即烟消云散。
峤道长二次挥掌,可是这一次他的掌力还未发出来,迎面的冷红溪就如同一只怪马似的自他头顶上猛地掠了过去。
峤道长猛然转身,用双擂掌,又向对方肋上猛擂过去,可是冷红溪不知怎么的,只见他双手一晃,已当胸兜在了峤道长的前胸之上。
这位红灯怪侠,冷笑了一声,振臂一摇,峤道长立即发出一声惨叫,顿时五脏尽碎,七孔流血而亡。
随着,冷红溪手掌向外一送一松,峤道长的尸身就像是一块肉似的,叭一声,摔在了一旁!
他这种杀人的手法,确实吓人已极。
在场这几人,平日无不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可是当他们看到了峤道长的死态之后,也不由为之动容!
鄂西二寇项英项凤,对望了一眼,项凤哼了一声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大哥,我们并肩子上!”
他说着身形向下一矮,手抽处,掌中已多了一口锯齿钩镰刀。
这种兵刃,形象极为特别,看起来有如一弯新月一般,又像是一把割草的镰刀,所不同的是,它的背后却是一排锯齿,通体上下青光闪闪,确实锋利无比。
项凤兵刃在手,似乎陡生无限胆力。
他低叱了声:“大哥,事到如今,你还犹豫什么?”
项英狂笑了一声:“罢!罢!我兄弟与你挤了!”
单手往那袭半长不短的马褂里一探,也把锯齿钩镰刀掣了出来。
兄弟二人,各自向一边一腾身子,两口钩镰刀,同时举起。
就在他二人正要同时出击的刹那之间,忽见那坐在地上的满天星范鹏,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目光向二人一扫,大声道:“你二人想死么?”
鄂北二寇一腔热血,不由得变为冰冷。
项英侧首横刀,冷笑道:“范麻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满天星范鹏,一声狂笑道,“你们这两个糊涂蛋,亏你们还是鄂北有名的人物呢,你们当真要自己送死,又关我何事?”
项英不由脸上一红道:“老范,你难道要我们坐以待毙?”
范鹏嘿嘿一笑道:“在我看,坐着等死总比送死好些!”
项凤冷笑了一声,道:“大哥,理这麻子作甚,我们闯我们的!”
说罢身子向下一伏,就要腾起,可是满天星范鹏却又大声叱道:“不可!”
他身子霍地由地上站起,跃至项凤身前,狞笑了一声,道:“项凤,那峤道长的下场,你莫非没有看见?”
项凤冷笑道:“他武功不济,又怪得谁来!”
满天星范鹏回过头来,见冷红溪仍然站在原处不动,心中似有所悟,就冷笑了一声道:“我们此刻人手不够,不能再牺牲性命了!”
项氏兄弟微微一怔,项英道:“你莫非有什么主意?”
范鹏嘿嘿一笑道:“主意不能说有,可是却也不容易这么快就死!”
说着回身向一边已吓呆了的傅春娘招了一下手,傅春娘忙走了过去,道:“吓死我了……红灯盗真要杀我们呀?”
满天星范鹏冷冷一笑道:“像你这种东西,死一百个也不算多,只是眼前我们还用得着你!”
傅春娘素来娇柔做作惯了,可在这个要命的关头,她也做作不起来了。
她闻言之下,脸色一白,道:“范麻子,我们过去多少还有点交情,你们要走,可要带上我,别不管我呀!”
范鹏冷笑道:“那要看你的命了,我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过你们要是听我的话,大家或许还有一线活路,否则……哼!”
项凤道:“事到如今,你还卖什么关子?到底有什么主意,说出来大家研究一下呀!”
范鹏目光向那边的冷红溪一膘,冷冷的道:“你们看他的举动有什么特异之处么?”
三人望了一会儿,均摇了摇头,范鹏嘿嘿一笑道:“我已经注意到了,这小子总是不离开那一块地方,很显然的,那地方是他所布下阵势的一个枢纽,我们如果能逼开他,然后由一人把那地方占领,这阵势就大乱了!”
此言一出,三人都不由动容。
他们依言望去,果见冷红溪含笑负手,站在原处,不言不动,再一想方才他对敌峤道长之时,虽曾腾避回旋,最后却仍回到那块方寸之地!
项氏兄弟不由点了点头,道:“不错,你到底比我们细心一点!”
范鹏冷冷一笑,道:“我没有想到,这小子居然有如此功力,我们眼前不能力敌,只有智取!”
项英皱眉道:“你准备怎么做?”
满天星范鹏道:“方才他说得不错,我们此刻是一动不如一静,我们且耐下心来,等到天亮再说!”
三尾狐傅春娘喜笑道:“对了,天亮了,他的灯笼也就没有用了!”
范鹏冷冷一笑道:“你知道什么?现在你听我说!”
这个大头麻面的绿林怪老,冷冷说道:“方才我已观察了半天,这小子所布阵势奇妙莫测,委实不易突破,不过,我也想到了一个与他对抗的阵法!”
说着他由地上拾起几粒石子,狞笑道:“你们各人守定我石子所落之处,切莫离开,要注意,只要有一环被他破开,我这阵式就失效了,那时受难可就不止一个人了!”
说完右手向外一翻,飞出了三粒石子。
这三粒白色的石子,一出手,落在了三个不同的地方,但奇怪的是,三处却是成为一条直线。
项英点头冷笑道:“麻子,你这阵式,我明白,你这是蛇头阵,是不是?”
满天星嘿嘿冷笑道:“你倒有些眼力!”
项英后退了一步,道:“很好,那么就由你守头位吧!”
范鹏不由面色一红,他倒没有想到项英明见于此。
换句话说,守“头”位者,危险最大,更可怕的是,这个位子只能被打,不能打人,但却非常重要。
满天星范鹏已亲眼看到冷红溪的功力,自忖难以担当,是以叫别人顶缺,没想到被项英看穿,他为人阴险,诡计多端,当时眼珠子一转,一笑道:“傅姑娘,你守头位,项氏兄弟守二三,我殿尾!”
三尾狐傅春娘微微一怔道:“我为什么……”
才说到此,范鹏已冷笑道:“要不然,你殿后好了!”
傅春娘这时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略一思忖,遂向“头”位上纵去。
项英在她纵去后,冷笑道:“范麻子,你好狠的心!”
范鹏嘿嘿笑道:“你们自己也不肯去,还废话什么?”
项凤冷哼了一声道:“那贱人死活倒不去说她,只是麻子,你切莫再只顾自身安危,出卖我们兄弟!”
满天星范鹏沉声一笑,目射凶光道:“这本来是一条死中求活的办法,谁也没有把握,你兄弟这么能,何不另想一法呢?”
鄂北二寇面色一红,对望了一眼,硬把这口怨气吞下肚去。
项英冷冷一笑道:“麻子,现在我们不得不听你的,可是我们如果中途发现你又生异心,可就别怪我兄弟翻脸无情,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逃不了你!”
满天星范鹏冷笑了一声,道:“项矮子,你真是知恩不报,如非我即时制止,只怕你现在早已死在了那小子手上了!你们只须注意着自己的安危,就不用管我了!”
言罢身子一跃,到了最后的一棵桃树之下,项凤回头对项英道:“看来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项英沉声道:“我二人前后呼应,必要时,我们顾自己要紧。”
说着二人同时腾身,在当中二三位落下。
冷红溪遥遥立在一盏灯下,见状冷冷一笑,想不到对方居然会有此一着。
他所设下的本是一个活阵,因动生变,想不到对方却想出了这个以静制动的方法。
他略一盘算分析,朗笑一声道:“范鹏,你以为这区区的蛇头阵,就能与我抗衡么?”
满天星范鹏呵呵笑道:“我们不动,你也就无法可想,你只要一动,我们就可合作发挥威力,那时尚不知鹿死谁手呢!”
冷红溪哈哈大笑道:“范鹏,你果然有几分聪明,只是你这种弃友自存的私心太令人齿冷了!”
满天星厉声道:“你这是什么话?”
冷红溪一笑道:“可笑你这三个朋友,竟然不觉!”
听了这话,傅春娘首先动心,吓得花容失色,项氏兄弟也更加疑惑,三个人一齐回头,注目望着满天星范鹏,范鹏冷笑了一声道:“你们总不会相信这话是真的吧?”
冷红溪哈哈一笑道:“蛇头固是送死,蛇身也是两面受敌,你们三人死到临头,尚还不知,真正好笑!”
项氏兄弟,勉强镇定不语,那傅春娘却叫道:“范麻子,是真的么?”
范鹏冷笑道,“他是有意离间,你不要上当,守定岗位,不要听他胡言,否则你命休矣!”
三尾狐傅春娘将信又疑的回过身去,冷红溪这时狂笑了一声,道:“可笑你们竟误把我当作了同类,真正是大错特错了,你四人为恶江湖,恶贯满盈,今日是报应到了!”
“呛”一声,已把背后一口长剑掣了出来,不料就在这时,满天星范鹏突然抖手打出了一把“摄魂钉”!
这一把“摄魂钉”,挟着一片劲风,直向冷红溪全身罩了过去。
冷红溪一声朗笑道:“死在目前,尚敢逞凶!”
掌中“平湖剑”,就空一绕,就把袭到的暗器,全数击落在地。
他右手向左右一挥,两盏红灯一明一灭。
就在灯光明灭之间,他身子已跃到了傅春娘身前丈许左右。
三尾狐傅春娘“呛”地一声也掣出剑来,冷红溪微哂道:“无知的女人,你也敢在我面前动手动脚?”
右手长剑向外一逼,三尾狐傅春娘身子急向后退,可是无形中却似有一种力量,约束着她。
她不由吃了一惊,却见冷红溪冷笑看着自己道:“傅春娘,你上了范鹏的当了,不信你动一下你的剑看,看看能伤得我么?”
说着身子向前猛的一扑,傅春娘骇然之下,举剑就刺,可是她剑身还未递出,就发现自己整个身子,被一股潜力定住了。
当时吓得她忙自收回长剑,冷红溪已带着一声冷笑,自她头顶上掠了过来。
冷红溪一声狂笑道:“傅春娘,你还不醒觉么?”
掌中剑向外一抖,把她一片衣角给削了下来。
三尾狐傅春娘,这时真是吓瘫了,方寸全乱,其实,如果此刻她能定下心来,由于这“蛇头阵”法,是四人一体,相互呼应,虽然她位于最暴露之处,短时之内,尚不至于有何危险。
可是这时,她却是意志崩溃了。
冷红溪再次长剑一挥,她就大叫了一声,猛地由位上纵了出去。
满天星范鹏早已有备在先,此刻见状,立即狂啸了一声,腾身而起,直向左侧方猛纵出去。
这位绿林怪杰,身形飞射方向,正好将跃退的三尾狐傅春娘的身子挡住,这女人此时早已乱了方寸,失了主宰。
她见范鹏向侧方飞纵,只以为有路可行。
当时大叫道:“范鹏,带着我走!”
一面加速向范鹏身边扑去。
满天星范鹏好不愤恨,因为傅春娘如不临阵脱逃,他位于最后,本可利用阵尾方便于乱中脱逃。
现在,由于傅春娘的脱离岗位,整个阵式已破,他如不速逃,就没有机会。
想不到这个时候,傅春娘居然又缠上自己!
满天星范鹏恼怒之下,一声冷笑道:“好!我就送你回家去吧!”
说着双掌向外一封,傅春娘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对自己下手,待看出了不对再想闪躲,已是来不及了。
满天星范鹏十指向外一送,竟发出了他独家所练的内气阴功。
只听“砰”一声,三尾狐傅春娘发出一声惨叫,连退六七步,“哧”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顿时栽倒在地。
满天星范鹏身形陡然又拔起来,双掌齐出,直向一旁桃林内扑去,他双目赤红,形同疯狂!
这是他要命的关头,他如果不能在一击之下,突破对方的阵势,自己这条命也就完定了。
所以他双掌之上,已使出了全部内力。
可是他掌风至处,面前的灯笼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这种情形,很明显的是自己仍然失去了时机。
满天星范鹏大惊之下,正预备转身和敌人一拚死活,可是就在这时,一只枯瘦的手臂,陡然自林内探出,一把抓在了他的身上。
范鹏大吃一惊,正要出声,却闻一个极为苍老的声音在耳边说道:“想活命就不要出声,随我来!”
枯臂向外一带,满天星范鹏那么高的功力,竟在这一带之下,就好像是一只小鸡似的,被提了出去。
黑暗之中,他为人带着,就像电光似的飞驰着,当身子被放下的时候,他只觉眼前一亮,已在桃林之外!
身前是几方大石,天上的月光很亮。
满天星范鹏摇了一下头,几疑身在梦中。
他定神再看,面前立着一个一身白丝长衫,极为矮小枯瘦的老人。
这老人正冷笑望着他,满天星范鹏自认阅历极丰,可是眼前这个桔瘦的老人他却不知是何来头。
当下怔怔地道:“阁下是谁?何故救我?”
老人那张瘦脸之上炸开两道笑纹道:“你不要管我是谁,凭你这身本事,对付红灯盗还差得很远,想报仇非得想办法,不可轻举妄动。”
范鹏麻面一红道:“老兄,你……”
那瘦小的老人微微一哂道:“这个仇,你还打不打算报?”
范鹏怒目欲出,道:“自然要报,这个天底下,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老人一笑,道:“当然是有他没有你!”
范鹏不悦道:“老兄你休要轻视我太甚,我范鹏也不是脓包!”
老人嘻嘻一笑,目射奇光道:“在冷红溪眼中,你就是脓包!”
范鹏不由黄眉一竖,可是一想到眼前这个老人绝非一般区区之辈,就不敢发作了。
当下咽了一下唾沫道:“你未免太长他人威风了!”
老人目光闪烁的望着他,道:“范鹏,我指引你一条复仇之路,你可知小寒山的玉鹰雪雁么?”
满天星呆了一呆道:“当然知道,不过素无来往!”
老人冷冷一笑道:“很好,现在,你就快找她们二位,然后设法和她姐妹联成一气,再来报仇!”
范鹏退后一步,摇了摇头道:“老兄,你说笑话了。”
老人微怒道:“怎见得?”
范鹏冷冷的道,“你哪里知道,那玉鹰雪雁最是矫情,我又与她们索无来往,怎能……”
才说到此,老人又冷冷一笑道:“我既命你前去投奔,自有道理。”
说着自袖内抽出了一节白玉雕成的竹子,递过道:“你只管到小寒山庄去,见着了玉鹰雪雁,取出此物,就说是我叫你去的好了。”
范鹏一愕道:“老人家你到底是谁?”
老人双目一瞪道:“我说过不要多问!”
范鹏还真有一点怕了对方,因为由这老人气派、言语上都可看出极为不凡。
当时忙道了声:“是!”
老人回头看了一下,道:“冷红溪现在正在阵内找你,他绝没有想到我老人家能出入他的阵中,有如往来平地一般……”
说到此,唇角带起一个深沉的冷笑。
范鹏绝处逢生,自是庆幸不已,此刻睹情见状,奇道:“老兄,你也和冷红溪有仇?”
老人冷峻的道:“我的事你不要管!”
范鹏又咳了一声:“是!”
老人冷然的道:“你找到玉鹰雪雁之后,只须把这‘玉竹节’呈交,她二人必会待你如上宾,但一切行事,你却要听命于她二人,知道么?”
满天星范鹏闻言不自然的笑了笑道:“这个……”
老人冷峻的望着他,道:“你莫非不服气?”
范鹏轻咳了一声,搓着手道:“她姐妹固是天下知名,可是我满天星却也是一个人物,再说她二人毕竟是女流……”
老人冷诮的道:“女流?哼!不是我小看了你,凭你这身能为,对付玉鹰也许还差不多,可是在雪雁面前,你却连她一个指头也抵不上!”
范鹏呆了一呆,垂首道:“雪雁姑娘的本事,我是久已知道的!”
老人瘦脸一拉道:“她的本事,是我传授给她的!”
范鹏不由大吃了一惊,口中“哦”了一声道:“老前辈莫非就是古墓老人么?”
老人闻言呆了呆,点了点头道:“不错!”
范鹏立刻拜倒在地,道:“老前辈神龙行天,范鹏今日肉眼得见,真是何其幸也,你老人家只管吩咐一切,范鹏绝对照办!”
老人呵呵一笑道:“有关我的一切,你不许对第二人泄漏,否则虽千里之外,我也必取你的性命!”
范鹏打了一个冷战,道:“是!是……”
老人又哼了一声,道:“我如不是看你武功不错,小有名头,今晚也就不救你了……
快去!”
范鹏磕了一个头,站起来,道:“我这就去小寒山,拜见二位姑娘!”
老人冷笑一声道:“你告诉二位姑娘,红灯盗绝非易欺之人,嘱她二人不可轻举妄动,一切照我所书行事!”
范鹏怔了一下,心说哪里有书信呀!
可是他已为老人神威所慑,不敢多问,只道:“是!是!”
老人冷冷一笑道:“今后无论何处,见我只作未见,你要记住!”
满天星范鹏呆了一下,道:“是!”
老人挥手道:“去吧,由此出去,可直达大道!”
说着抬手一指,满天星范鹏拜了一拜,顺其手指方向一路纵驰而去。
冷红溪在满天星范鹏乍然失踪后,不由大吃了一惊。
起先,他尚以为,范鹏必是被困在阵中,可是当他遍找不见之后,才知道对方竟是真的脱逃了。
这倒是他所料想不到的。
想不到满天星范鹏竟然有此功力,自己倒是太小看了他了。
当时匆匆返阵,却见鄂北二寇项英项凤,正在阵内横冲直撞,连声怒啸不已。
冷红溪这一现身,他兄弟二人就同发一声怒吼,双双腾身扑至,项英身形向下一伏,掌中钩镰刀,“刷”的一声,直向着冷红溪腰上斩去。
冷红溪身子向上一拔,项英的兵刃立时走了空。
项凤随后赶到,怒叱了一声:“我宰了你这小子!”
钩镰刀平着向外一推,使了一招“推窗望月”,掌中刀直向着冷红溪面上削到。
只见刀光一闪,其快如风。
冷红溪身子向后一倒,就地一滚,他这一口刀遂也走了空招。
项凤抽刀换步,二次又向外递,就时间上来说,他显然是太慢了。
冷红溪一声轻笑道:“去吧,项老二!”
只见他右手向外一探,己握住了项凤的刀柄,项凤急忙向一边旋身,冷红溪左手却已像是一把刀似的,砍在了项凤的脖颈之上。
项风口中“吭”了一声,就一头栽倒地上,一命呜呼!
项英在一边正要递招,见状吓得打了一个冷战。
这时他已为冷红溪神勇镇住了,哪里还敢再战,也顾不得身外的阵法,猛地纵身,向外面就闯。
冷红溪一声冷笑,身形陡地腾起。
只一起一落,便到了项英身后。
这位红灯客,是安下除恶务尽之心,他本打算把这些人一举尽歼的。
却没有想到,自己一时疏忽,竟让其中最恶的一个人逃走了。
所以他此刻的愤恨,是可以想见的!
这时他焉能再放走第二个人?
故此,他右臂提贯真力,猛地一抬右腕,正要发力向项英击出。
可是,却有人比他还快。
那项英身子往前一冲,忽觉迎面一股掌风击了过来,这股掌风劲疾的程度,竟不在身后冷红溪之下。
项英再要回身已是不及!
只听见“叭”一声,这一掌正正的打了他一个满脸开花,项英的身子,也为这迎面而来的掌力,打得飞了回来,“叭”一声,落在地上,也就不动了。
冷红溪连忙收掌,不由微微一怔。
却见迎面人影一闪,出现了一个一身着白袍的瘦小老人,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
说着向冷红溪一抱拳道:“小哥儿,你的手法真利落呀!”
冷红溪打量对方面貌,眉头微皱。
他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当时奇怪的道:“老兄,你是怎么进来的?”
白袍老人点了点头道:“方才我在山后散步,见一大头麻面老人由林内仓仓惶惶跑出去,不知何事,乃就进来看看,却见老弟正和这两个人动手!”
微顿又道:“由外貌上判出,那两个人绝非好人,所以在这人想逃走的时候,就补了他一巴掌……”
他目光向四下一望又道:“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冷红溪点了点头,他只道这阵式,是被满天星范鹏所破的,所以并未起疑。
当下目光在老人身上一转,点头道:“多谢老兄帮忙,尚未请教大名!”
白衣老者微微一笑道:“我姓白,阁下大名是……”
冷红溪由对方双目,以及方才手法上判断,这老者具有非常的身手,自古英雄惜英雄,不禁对这老者生了几分好感。
当下浅笑道:“在下姓冷!”
白老头目光向四下一扫,诧然道:“哦,红灯!你不要就是红灯盗冷红溪吧!”
说着忙以手掩口,道:“请恕我失言,这是人家如此说的。”
冷红溪一笑,道:“红灯盗,红灯侠,都无所谓,白老请稍待,容我把这些尸体处置一下,再与你闲话吧!”
白老头呵呵一笑道:“冷少侠,你要如何处置这些尸体呢?”
冷红溪想了想,笑道:“大不了挖一个大洞,把他们埋了!”
白老头摇头一笑道:“那就太费事了!”
冷红溪微怔道:“这么说,莫非白老你有什么妙法不成?”
这矮小的老头,拉了一下身上的白袍大褂,微微一笑道:“老夫身边有一瓶自炼的,化尸神散,正好为老弟效劳一下。”
冷红溪不由喜道:“这样就太好了,只是太麻烦你老了!”
白老头呵呵一笑道:“好说,好说,我带在身边,还未用过,正好用来试一试它们的功效如何!”
说着又微微一笑道,“有劳老弟你为我备个灯笼!”
冷红溪身形微起,摘下了一盏红灯,这白老头,已自身上取出一个像鼻烟壶似的黑色瓶子。
二人遂一同来至一具尸身旁边。
白老头抬起一只脚,用脚尖一踩死者下巴,死者就张开了口。
冷红溪见他打开了扁瓶的瓶盖,用小指上的长指甲自瓶内挑出了一些红色的粉未。
然后把这些药粉弹入尸身口内,又在双耳内弹了些,似如此又转到第二具尸身旁边如法炮制。
他走到血牛峡峤道长身前时,注视了一刻,道:“这道人平日无恶不作,死得好!”
又看向三尾狐傅春娘的尸身,摇头道:“淫乱胡为,人尽可夫!”
冷红溪奇道:“莫非这些人,白老都认识?”
白老头嘻嘻一笑,摇头道:“并不认识,我是不与这类人物打交道的,不过,他们在江湖上都很有名,我都知道!”
说着,又用手指着地上的女人道:“这女人,虽是没有什么本事,可是她生平面首三千,其中很有几个厉害的人物!”
笑了一笑,看着冷红溪,道:“不是我杞人忧天,冷兄弟今后你可要特别小心,这些人可是不容易对付的!”
冷红溪冷冷一笑,道:“这一点,我倒不放在心上!”
白老头呵呵一笑,道:“当然,以老弟你这一身功夫,对付这类人物,是游刃有余的!”
说罢收起瓶子,拍了拍手道:“好了,只消一盏茶的时间,这些尸体,就会化作一摊脓血了!”
冷红溪见这老人,双手白皙,很有些斯文意态,不禁对之多了几分好感,当时笑道:
“多劳了,如果白老无事,席上酒菜尚热,我们共饮一杯如何?”
白老头目光向酒筵上看了一眼,白眉微皱,冷红溪道:“怎么,白老有事么?”
白老头一笑道:“事情也谈不上,只是我住处步行尚不算近,不便再打扰了!”
冷红溪见他欲去,就婉留道:“白老为我解决了问题,感激不尽,且吃些水酒,容小弟亲自送您回去如何?”
白老头想了想,笑道:“也好,盛情难却!”
说着就入席坐了下来,冷红溪甚为高兴,移过了一盏灯,并为他酌上一杯酒。
这位白老头倒是好酒量,酒到杯干,不多时,就干了八九杯,菜也吃得很凶。
这样一来,就更对了冷红溪的胃口了。
于是他就想问问这位老人的家世一切,可是白老头却不等他开口,就先自推杯而起道:“不行了,我要回去了!”
说着身子晃了一下,道:“好!好酒!”
冷红溪道:“这是贵州的茅台,白老如喜欢,再来几杯好了,不过,我看你已醉了。”
白老头哈哈一笑道:“不妨事!”
伸手拿起桌上酒瓶,嘴对嘴,咕咕噜噜的直灌了起来。
冷红溪见他已是步履蹒跚,哪里再能如此豪饮,忙劝阻道:“少喝一些吧!”
话犹未完,白老头已沙哑的叫道:“痛快!痛快!”
他把手上的酒瓶,霍地向外一掷,叭一声,摔了个粉碎,身子摇了一下,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哈,看来今夜,老夫当真遇上了知心的朋友了,哈,哈……哈!”
突然整个身子,旋了出去,一路踉跄着道:“我……要回去了!”
身子一歪,“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冷红溪忙上前扶起他道:“白老,你吃醉了!”
白老头这时眼光发直,摇晃着身子,突然喝道:“臭贼!照打!”
竟自猛地一掌,直向冷红溪面上劈来!
冷红溪只觉得他掌风疾劲,为自己生平所仅见,不由大吃了一惊。
因为相隔距离极近,这一掌如为他打上,那还得了!
当时忙把身子一偏,足下疾点,斜掠而出,白老头充沛的掌力过处,哗啦一声,撞倒了两三株树!
冷红溪惊心之下,却不禁更对这白老头生出几分钦佩,他身形再闪,又回到了白老头身边,道,“白老,我扶你到屋里躺一躺吧。”
这时白老头又已躺倒地上,冷红溪弯下腰来,想去扶他,却忽闻得白老头口中含糊地骂了一声:“老贼!”
一把向着冷红溪腰间抱来,冷红溪生恐对方扑空跌倒受伤,故没有十分躲闪,遂被白老头一把抱了个正着。
冷红溪一笑道:“白老你认错人,我是冷红溪!”
说着正要扶自老头站起,不想白老头口中狂喊了一声:“老贼,我杀了你!”
冷红溪就觉腰间一紧,奇痛无比。
白老头的双腕,就像是两道钢箍似的,冷红溪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差一点疼昏了过去。
他在地道中九年的冰冻烘焙苦练,已几乎成了金刚不坏之身,可是这白老头如此一抱,却使他有筋骨欲碎之感。
冷红溪这才知道了厉害,他此时已不便开口说话,因为一说话,难免真力外泄,那时很可能就要丧身在一个醉老头的手下了。
当时,他强自提起了一口真气,用“坐伏牛桩”的内功,硬把一身童子功力汇集于腰间。
如此一来,才觉压力稍减。
尽管如此,冷红溪也已涨得面红耳赤,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额角上冷汗涔涔而下。
二人持了很久的时间,白老头才忽然咳了一声道:“我……我不行了!”
猛地放松了双臂,又仰面倒了下去。
冷红溪长长吁了一口气,抹了一下额角上的冷汗,身形踉跄了数步,才站定了身子。
这时他腹肋等处,兀自隐隐作痛。
一阵夜风吹了过来,他打了个冷战,弯身看了一下地上的白老头,心道:“好险呀!
若非我冷戏溪有一身超人的内外功夫,方才必定死在此人的铁臂弓手之下了!”
他吁了一口气,忖道:“好厉害……好厉害……想不到当今天下,除了我冷红溪以外,还有如此高手,看来他尚是在昏醉之中,竟然就有如此功力,若是清醒时,那还得了!”
当时定了定神,就走向老人身前,不过,这一次他有备在先,却不敢靠得老人太近了。
却见白老头,前胸起伏,满头大汗。
显然,他也是疲累到了极点,此刻只是呼呼的打着鼾,弄不清他是睡着了还是怎么样。
冷红溪不由冷冷一笑道:“白老,厉害的‘铁臂弓手’,如非小弟骨架子硬,只怕早已死在你老的双臂之下了!”
白老头翻了一个身,口中含糊地说道:“我今欲醉,君且去……哦……好大的月亮!”
冷红溪摇头一笑,抬头一看,当空不过是一弯上弦新月,这老头竟说是好大的月亮,看来他是真的醉得很厉害了。
他不由微微感到一些愧疚,因为是自己留他喝酒的,如今他喝得如此酩酊大醉,自己是“莫辞其咎”的!
想着遂又唤道:“白老!白老!”
白老头已鼾声震天,不再答应了。
冷红溪这才敢走近他,当时犹恐他再乱出手脚,就分开双手,分别抓住他一双手脚,轻轻的把他提了起来。
接着身形一纵,回到自己的竹楼之内。
在灯下,他把白老头安置在自己的竹床之上,却发现白老头一张瘦脸,已变为死灰般的颜色。
想是方才用力过甚之故,整个白袍,几乎全为汗水所浸透,须眉上尽是汗珠。
冷红溪叹了一声道:“何苦……”
就用绸巾,把老人脸上的汗水拭了个干净。
老人双拳紧握,牙关紧咬,好像要打架的样子,冷红溪不由暗暗好笑。温言劝慰道:
“放松一点,白老,你好好睡一觉吧!”
说着就去分开他紧握的右掌,可是出乎意料之外,老人的手竟是握得非常紧。
冷红溪用了很大的力,才分开了些,老人也顺势张开了手掌。
在老人掌心之内,赫然现出一物。
冷红溪一看之下,不由“哦”了一声,退后了一步,遂又摇头苦笑道:“荒唐!”
说着就由老人掌心里,把那东西拿了起来。
那东西非是别物,原来就是他戴在手指上的那枚“两相环”,想必是方才相拥之际,为老人无意抓入手中的。
可笑,冷红溪本是一个绝顶聪明之人,此刻由于热情侠心作崇,竟对每件事都不加深思。
他重新把戒指戴到手指上,白老头这时却忽地睁眼,结结巴巴地道:“怎么了?我没有……喝醉……你是冷……兄弟吧?好个冷兄弟,红灯侠……老夫……服了你……啦!”
冷红溪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现在你总算认出我来了……白老,你是喝醉了,不妨在我这蜗居住一夜,明日再回去吧!”
白老头忽然发出一阵狂笑之声,震得整个竹床吱吱作响。
旋又见他双目连翻,满口牙齿咬得“咯咯”乱响。
这白老头好似内心充满了一腔嫉愤,平日无从发泄,以至于醉酒之后会有此不自禁的激动表现。
灯光之下,冷红溪仔细打量着这陌生的老人。
这才看清这老人是一副矮小的身材,年岁对于他是一个谜,很不容易猜测,七十岁、八十岁,甚至九十岁,都可能,在他干瘦的面容上,有一道道极深的皱纹。
这些皱纹,每一道,都似乎代表着一个惨痛的生活经历,或是悲苦岁月的剥蚀。
他那苍白无血色的皮肤,也似是因为长久的背弃阳光所致,他的手脚很大,尤其是那双大手,手指尖上,生有厚厚的黄茧,令人想到他是一个长出苦力的人。
可是,他那一身衣着,却又是那么高雅,丝袍缎履,分别是儒者官宦出身。
这个人,委实令人难以了解!
第六章笑里藏刀
冷红溪端详着这个人,只觉得此人老迈、苍白,可是却似乎又具有坚强的毅力,天生的是一副强者不服老的性格,老实说,对于这一类的人,冷红溪是非常欣赏的!
他活动了一下身子,只觉得方才为对方所抱的地方,似乎仍然隐隐作痛。
由此可见,对方虽是一个年迈的老人,却负有一身令人匪夷所思的超人功力,这一点,冷红溪是怎么也想不通的!
他也曾偶然怀疑到对方可能是莫环,可是莫环是他所憎恨的小人,而眼前这个老人,却是他所赏识的!
这其中就有了“偏见”的成分,一个人是不肯轻易把罪恶加诸在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身上的,这是一般人普遍的通病!
因此,尽管他觉得眼前这个白老头,在某些地方有点像莫环,冷红溪却直觉的否定了这个可能!
他为白老头斟上了一杯白水,扶着白老头坐了起来,白老头很快的把杯中的水喝了个光。
红溪正要把白老头放平在床上,却忽然被他抓住了右腕,只见他双目突开。
冷红溪见他那双眸子充满了血丝,不由十分同情的点了点头道:“老哥哥,你安下心来再睡一觉吧,明天回去也不迟!”
白老头含糊地笑道,“小兄弟……好功夫……好本事!”
红溪微笑道:“你还不是一样,我冷红溪行走江湖,至今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交的朋友了……”
说到此,他发出了一阵豪迈的笑声。
白老头一双红丝满布的眸子,半睁半闭地打量着他,喃喃的道:“兄弟……我佩服你这身本事,了不起……当今少年辈中,只怕是绝无仅有!”
说罢,他发出了一阵呵呵的笑声。
这几句话,似乎深深刺痛了红溪。
他不禁想起了十万大山山涧里,长久的非人岁月,那些忘不了的、生命里的灰色的日子……
当时不由得冷冷哼了一声,苦笑道:“可是你却不知道,我学得这些功夫的代价……”
说着他自嘲的一笑又道:“谈这些干嘛,你睡觉吧!”
可是白老头却不肯作罢,他似乎对这几句话,很用心的去听。
他坐起来一些,含糊地道:“我清醒多了,小兄弟,你是……”
冷红溪拍着他肩膀道:“睡觉吧,我也要休息了。”
白老头嘿嘿笑道:“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谁配收你这样的徒弟?”
冷红溪微微叹息了一声,道:“我是无师自通……”
白老头紧跟着问:“无师自通……那么,你是一个人研创出来的了?真了不起!”
冷红溪含笑道:“那是一段非人的遭遇,不谈也罢,老哥哥,你歇息一下吧!”
说着把老人抓着自己的一只手解开,白老头似乎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这时口中喃喃咕咕说了些别的,就倒下来睡着了。
冷红溪吹灭了灯,径自登楼。
第二天,天方黎明,冷红溪步下楼来。
他早已习惯自己服侍自己,现在有了一个新客人,他是乐意招待的。
他端着一份精致的早点,匆匆步入白老头的房中。
可是当他推开了房门的一刹那,他怔住了。
原来室内的桌案之上,摆着一碗香粥,几样小菜,很是精致,冷红溪不由剑眉微轩道:“怪也!”
却闻得身后,白老头的笑声道:“小兄弟起来了?我正要找你来用饭呢!”
冷红溪放下了手上的饭食,惊讶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是怎么弄的?”
白老头呵呵笑了两声,一面步入室内。
白日看来,这个白老头又是一番容相了。
他那苍白的脸,这时看来,似乎红润多了,头顶那一块缺毛的部分,闪闪发着光。
他眸子里闪着光芒,步履轻便,进室后笑道:“小兄弟,我和你一样,都是习于早起工作的人啊!”
红溪指着桌上的粥菜道:“可是这些……”
白老头不等他说完,就含笑道:“很简单,这粥乃是用附近野生的乔麦熬煮而成的,至于菜……也就是就地取材!”
说到此,他呵呵一笑,对着冷红溪一拜道:“昨夜酒后失态骚扰,感愧良深,这一顿早饭,聊表寸心,小兄弟,你尝尝老哥哥我的手艺如何?”
冷红溪不由朗笑了一声,道:“这就太不敢当了!”
说着就坐了下来,打量着桌上的三样小菜,一碟香菇拌笋丝,一碟火焙竹鸡,还有一小碟是麻油三花!
三样小菜,发出的异香,真令冷红溪有些垂涎欲滴,他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大赞道:“妙!妙!”
白老头盛上一碗香粥,微笑道:“这林内的竹鸡真多,肉厚骨酥,火焙极易,你尝一块!”
冷红溪入口一尝,香酥肥嫩兼而有之,不由赞不绝口,白老头哈哈笑道:“如果没有你的厨房,以及必要的配料,我也是无能为力的!”
冷红溪笑道:“怎么我没有看见你呢?我也是才从厨房出来的呀!”
白老头吃了一口,道:“我一向惯于早起的!”
说着,他目光落在了冷红溪的手指之上,哂道:“如果我眼力不差,兄弟你手上所戴的,必是那枚武林中传说的异宝两相环!”
冷红溪微微一笑,摘下戒指道:“是与不是,请你过目便知!”
白老头接过细瞧了瞧,点头笑道:“正是此物,老弟,你的福气不小啊!”
说罢随即递还,冷红溪接在手中,哂道:“人人视此为珍物,我却看不出有何奇处,不过它是一位故友所赠,也就显得很珍贵了!”
白老头沉沉的道:“兄弟,你可知这枚两相环的奥秘么?”
冷红溪一惊道:“不知,白老你莫非清楚?”
白老头哈哈一笑,摇头道:“我如何能够得知?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
冷红溪不禁感到十分失望,白老头笑声一停道:“兄弟,你不要多疑,我只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兄弟,你昨夜设阵杀人,那一着好不厉害,令人折服!”
冷红溪冷冷一笑道:“那些人死有余辜!”
白老头嘻嘻一笑,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我想兄弟你志不在此吧?”
冷红溪不由吃了一惊,道:“白老此话何意?”
白老头呵呵一笑道:“小兄弟,你什么事也瞒不过老哥哥我这双眼睛的,我昨夜第一眼看到你,就看出你内心必是怀有深仇,也许你心中怀恨着某些人可是?”
红溪不由怔了一下。
白老头按着他的手,哂道:“小兄弟,不要骗我!”
冷红溪苦笑了笑,点了点头,白老头诧异道:“这就令我不解了,以小兄弟你这一身功夫,还会有什么仇人不成?”
冷红溪长叹了一声,咬牙切齿道:“此人不除,我这一身本事,也就白学了!”
白老头笑哈哈的道:“这么说,这个人必也不是弱者了?小兄弟,你能否说出他的名字来听听?”
红溪黯然道:“白老,不是你提起来,我倒是忘了,我正要向你老打听一个人,你老阅历丰富,也许知道也不一定!”
白老头放下碗筷,不言声。
红溪冷冷一笑道:“此人姓莫名环,是一个武技极为精湛的老贼!”
白老头眯缝着二目,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么个人。”
冷红溪不由一惊,道:“哦……真的?”
白老头哈哈一笑道:“非但知道,我们还有过一度来往,怎么,小兄弟你和此人有什么梁子?”
冷红溪全身颤抖了一下,道:“哦,太好了,此人现在何处?白老,你可知道?”
白老头哧一笑,道:“这就难了,这人一生野鹤游云,只怕找他十分不易!”
冷红溪用力地一拍桌面,发出了嘭的一声。
白老头吓了一跳,微笑道:“怎么了?”
红溪长吁了一口气道:“天涯海角,我也势必要找到他!”
白老头眯眼笑道:“老弟你有这番心意,终必能够如愿以偿的!不过……”
说到此,他面上浮起了一丝阴影,接道:“就我所知,那莫老儿,好像一生与人并无瓜葛,你怎会恨他如此?”
冷红溪直直地看着他,道:“这是一件令人不可置信的事,但是,却不幸发生在我的身上!”
白老头咳了一声,道:“照理我本不该多问,不过,我实在想知道一下内情,小兄弟你能够说说么?”
冷红溪恨声道:“说起来只能更增加我的愤恨,白老,你既然和那老贼有过一度交往,我就把这段经过说与你听听也好!”
白老头抚掌称是!
于是,冷红溪遂把那一段往事,沉痛地道了出来,白老头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语。
不过,他中途却发出了几次冷笑。
可是这种冷笑,冷红溪只意味到是一种同情的表现,他说完这一段隐痛之后,仇火更炽,频频咬牙。
白老头不由呵呵一笑道:“这的确是一段很动听的故事!”
笑声一敛,道:“原来你是如此出来的,这真是天意如此了!”
冷红溪沉痛地道:“这是上天怜悯我,给我的恩惠,我如一生一世不出来,也只有罢了,可是既然出来了,这笔如海深仇,焉能不报?”
白老头似乎也有些伤感,他低下头,喃喃的念了一声,目光中透出一片黯然神色。
良久之后,他微微一笑道:“我想那莫环,当年在山涧里,只怕比你更苦,过的也是非人的生活!”
冷红溪愤然道:“他是罪有应得,可是我却是他一手所害,这九年来,我真不知是怎么挨过去的,有一天我找到那莫环,我要他受尽了折磨才死!”
白老头嘿嘿一笑,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接着他又道:“可是兄弟,就我所知那莫环可不是容易对付的人,这九年来,他当然也不会闲着,也许他也练成了惊人的武功,你可不能小看了他!”
冷红溪微微呆了一呆,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曾想到了,万一我技不如他,也是命该如此,可是我不能因此而中止了我对他的复仇意念!”
说着站起来,冷冷地笑了一声!
白老头黯然一笑道,“小兄弟,你这九年来,学到了一些什么功夫?”
红溪摇头一笑,道:“也没有什么,可是,我己尽了我所有的努力!”
说到此,一只燕子自楼台下掠空而入,冷红溪霍地回头一指。
那燕子就空一滚,随即坠了下来。
白老头惊慌地离座而起,抬起了那只燕子,可是那只燕子却在他手心上翻了个身,呢喃一声,又翩然的飞去!
白老头面色显然一变,道:“小兄弟,这是什么功夫?”
冷红溪微微一笑,道:“也说不上什么名字,只是,我常常用这种手法,戏耍山洞中那些来往的蝙蝠罢了!”
白老头点了点头,忽然冷笑道:“小兄弟,我可以告诉你,你这正是‘如意神指’的上乘功夫,你年纪轻轻,有此功力,真也该自豪了!”
冷红溪一惊道:“这么说白老你对于指法一道也是行家了!”
白老头呵呵一笑道:“也说不上是什么行家,只不过年岁大的人,见识多一点而已!”
方言到此,窗前黑影一闪,方才那只燕子,又自剪空而来。
这一次白老头却发了先招。
只见他挥手凌空向外一指,喝了声,“下来!”
燕子像红溪方才所点的一样,“咭”一声,跌了下来,冷红溪走过去,弯腰拾起,嗟叹道:“燕子何辜,白老哥,你真忍心!”
白老头一怔道:“它死了?”
说着走过来,自红溪手中,把那只燕子拿了过来,低头一看,不由面色一变。
原来,那只燕子这时自口中吐出了一股鲜血,己然回生乏术了。
很显然,是白老头凌空指力所毙。
二人这种轻描淡写的举动,事实上等于是在较量内功。
这一个回合里,就表面看来显然是冷红溪赢了!
各位只要想,以他二人的内功指力,要想杀死一只燕子,是不太难的!
可是要使燕子不受伤害,落地,就擒,那却是不容易,白老头显然是明白这一点。
他呵呵笑道:“这也是它命该如此,它如不是先为你指力所伤,也就不会为我指力所毙,所以说,你我二人都是杀它的凶手啊!”
冷红溪微笑不语,可是经此一来,他对这个古怪的老人,也就更生出了一种敬服之心,益发不敢轻视!
他很怀疑地道:“白老哥,你这一身功夫,又是跟谁学的?”
白老头呵呵一笑道:“和你一样,无师自通!”
说着他一抱拳道:“打搅多时,我也该回去了!”
冷红溪正要出言挽留,白老头已步出室外,笑道:“我就住在百里内的景太岗上,过几天我来请小兄弟去玩玩!”
冷红溪道:“我送你走一程吧!”
白老头没再推脱,二人步出院外,红溪忽然想起一事道:“也不知那些尸身如何了?”
白老头嘿嘿一笑道:“我们去看看便知!”
谈说间已来到三尾狐等陈尸之处,只看到了几根头发和黄水几摊,红溪大是惊异道:
“这化尸的药真太灵了!”
白老头微笑道:“我炼得尚有,下次见面可以送你一些。好了,不敢再劳步了!”
冷红溪为了收拾隔晚尚未撤除的残乱筵局,也就不再远送,互相抱拳而别。
白老头去后,冷红溪不觉甚是高兴。
想不到,这浣花溪上真有奇人,自己来此不久,先有一竿老人剖腹相待,后有这位白老头的邂逅。
看来,真是人生何处无知己了。
他以一份异样的喜悦心情,去接受这个陌生老人的交情,这份友谊在他来说,是极为珍视的!
小寒山庄前,林木萧萧。
在那镶有琉璃扁石的大院墙外,是一行行的松树,有翠绿茵茵的草地,有艳红如火的夹竹桃花,风景绮丽,令人望之不忍移步。
人人都知道这小寒山庄,人人也都知道,小寒山庄内的玉鹰、雪雁两位姑娘,可是说起来,见过这姐妹两个人的,可就太少了。
本书前面,曾提到过那位风华绝代的玉鹰姑娘,对她有过一个大概的介绍。
至于那位雪雁姑娘,却还未曾见她出现过哩!
其实,玉鹰、雪雁不过是她们二人的雅号,她们都各有本来的名字。
二女是同胞姊妹,玉鹰较雪雁要长三岁,为姐,芳名舒修文,雪雁为妹,芳名舒又青。
姐妹二人,除有一身绝高的武技之外,最了不起的是,还都生有一副姣艳如仙的容貌。
武林中对这么两个绝代娇娃,真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怕也怕到了极点。
二女虽是同胞姐妹,但在作为及个性上,却显然有别。
就性情上来说,姐姐修文人颇自负,任性而为,稍不如意,就会杀人,她风华盖世,一颦一笑,也不知颠倒了多少武林少年。
修文交游不忌,所以那些为数众多的少年之中,颇多蒙受过她的青睐,尝过她的甜头。
可是侍候这位大小姐,真有如公蜂侍候母蜂一般,一个不好就有性命危险。
这位大小姐,可真是翻脸不认人的,即使是再亲近的朋友,一个不对,她也是说翻就翻,杀个把人,在她来说,那是“隔壁死头小牛”——小事一桩!
至于那位二小姐,雪雁舒又青,可就不同了。
这位小姐,就容貌上来说,可用“闭月羞花”四个字来形容,较她姐姐绝不逊色!
只是见过她的人,实在不多。
除了必要的事情之外,她很少涉足江湖,偶尔出庄,人们惊艳之下,真有仙女下凡之感。
她天生的一副美人胚子,高身材、白皮肤,还有款款的细腰,和一对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
不要说,她对你看上一眼,你受不了,就是偶尔的眼波儿向你一瞟,你也会窒息得透不过气来。
这位雪雁姑娘,正如同她的雅号一样的玉洁冰清,她洁身自好,不大喜欢交游。
她骄傲,可是那只是一种女孩子的自尊,她风趣,却不放浪下流。
在小寒山庄内,上上下下提起这位舒二小姐来,没有人不竖大拇指的!
人们之所以惧怕她,是因为那首歌:
“小寒山上有双禽;
玉鹰雪雁交相映,
鹰善解语偏利爪,
雁最可人啄如针,
劝君罢剑江湖来,
莫忘寒山拜彩裙!”
这首歌其中的那句“雁最可人啄如针”,正是形容她的,不知内情的人,由这一句歌词,不知把她想成是一个如何厉害的人了。
其实她之所以被称为“啄如针”,这其中有一个小故事,那是因为某年某日,大荒二老兴师问罪,欲寻玉鹰拚一死活。
是时,适逢那位玉鹰姑娘不在,雪雁姐妹精深,出面应付!
她深知二老非比等闲,不易取胜、因此别出心裁,当场赠二老五言诗一首。
这一首诗,明捧暗损,一面歌颂二老威望,一面却讽刺二老,对付一个女孩子,竟劳师动众,倾巢而来,胜之不武,不胜可笑。
词句美妙,诙谐讥讽兼而有之。
想不到这首诗,竟令二老大惭,收兵而回。
她这种化干戈为玉帛的手法,博得了全武林的喝彩,因为这一次和大荒二老交锋,不是凭武功,而是凭口才,所以才得了这句“啄如针”的美誉。
其实见过这位二小姐的人,无不赞颂她落落大方,谦和风趣的。
小寒山庄因为二女而得名,正因如此,也就时常有些武林中人,自命不几的常常来此走动了。
这些人,自然大多数是为“寒山拜彩裙”而来的,可是其中也有不少是因慕美色而来的。
因为他们只要能进得“小寒山庄”,总是能有机会,得以见到这两位姑娘的!
在晴空万里无云的酷暑之下,松林间的蝉声,交鸣成了一片。
时间虽已接近日落,可是大地上热气并未少退,除了这小寒山上凉风习习,平地上,真是“人行一尺土,汗也!”
小寒山庄的一扇侧门开着,两个青衣的小子,正在买西瓜,忽然岭陌间响起了一阵蹄声。
两个小子,一名柳串儿,一名杨七,乃是小寒山庄里的听差小子。
蹄声一响,二人一齐侧目而视。
只见一匹灰马,风驰电掣而来,马背上坐着一个头戴大草帽的汉子。
这匹马,就在他二人身边,猛地停住,扬起了一双蹄子,发出一声长嘶。
柳串儿已选好了一个大西瓜,由于这马挨得太近了,使他吓了一跳,手一松,西瓜“叭”一声落在了地上,摔个粉碎。
柳串儿破口大骂:“王八蛋,狗娘养的,没长眼睛么?”
抬头一看,对方是一个大头麻面,目光如炬,黄发黄须的老人,面色极为狰狞。
柳串儿不由怔了一下,那麻面老人嘿嘿一笑道:“小子说话客气一点!不要出口伤人!”
柳串儿和杨七,平素何等威风,凭着小寒山庄四个字,简直无人敢惹,早已养成了他们骄狂的性情。
眼前这个大头麻面的老人,一副庄稼人打扮,又能有多大来头?
柳串儿把一双小眼一瞪,叱道:“出口伤人?没有揍你这老小子就是好的了,你给我滚下来!”
麻面老人一翻身下了马,笑道:“下来了,又如何?”
卖瓜的一看要打架,忙把担子挑到了一边,柳串儿见对方居然敢对自己回嘴,早已忍耐不住。
这时见他下了马,如何能够忍受得了?
当时由地上捡起了那摔烂的西瓜,一抖手,直向着麻面老人面上砸了过去!
这西瓜眼看就要飞到麻老人面上,忽见那麻老人冷笑了一声,右手平空一推,呼的一声。
那西瓜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柳串儿再想闪躲,已是不及,只听“噗”的一声,那原本已摔烂了的西瓜,正好砸在了柳串儿的脸上,摔了一个稀巴烂!
柳串儿啊哟了一声,摔倒在地上。
一旁的杨七见状大怒,他也不想一想,对方既能平空用掌力把西瓜打回来,自己一个小厮,能有多大本事!
当时只听他怒叱一声,道:“麻子,你敢来这里打人?”
话声中,身子向前一窜,到了麻老人身边,右拳猛地向前一伸,直向麻老人面上捣去。
可是他的右拳方自走出一半,那麻面老人一翻手,已叼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杨七疼得“啊哟”一声尖叫,向后面猛然夺手,那麻子一声冷笑道:“去吧!”
振腕向前一送,杨七整个身子蓦地飞了出去,“扑通”一声,倒栽在地上!
柳串儿见了,在一边大嚷道:“反了,这简直是反了,我去叫人去!”
说着转身就跑,麻面老人闻言呵呵笑道:“小寒山庄,老夫今天真正的见识了,哈……”
经过如此一闹,庄内焉能不知?一时之间,已自门内跑出了七八个人来,其中半数以上,都是女的。
她们看见闹事的,竟是一个麻子,一时俱都破口大骂了起来。
这麻面老人,非是别人,正是受莫环所嘱,来此投奔小寒山庄二女的满天星范鹏!
满天星范鹏在绿林道上,有着极高的声望,他那一身本事。也确实不弱,因而养成了他目空一切的习性。
这一次虽是受了莫环嘱咐来此投奔二女,可是在内心里,他是非常不服气的,总以为对方是两个女流,自己却是声名显赫的一个前辈,如果真就这么投奔,实在说不过去!
有了这种心意,所以他才故意地惹事生非。
这时眼见惊动了庄中,满天星范鹏哈哈大笑道:“我只当小寒山庄是卧虎藏龙的地方,谁知道却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他声音宏亮,气态豪壮,目空一切。
话声方了,那柳串儿和杨七,己各自拿着兵刃,带了七八个小伙于,各自操着家伙,飞奔而来。
柳串儿走在最前面,手持双刀,高声叫道:“我宰了你这个麻子,作麻子汤喝!”
说着已扑了上来,手上的双刀,一上一下,直向着范鹏颈项腰肚两处致命的地方砍到。
满天星范鹏一声冷笑道:“你也配!”
只见他双手向外一抖,不知怎么,柳串儿手上的双刀已到了他的手中,紧跟着他一抬右腿,柳串儿就像一个球似地飞了出去,顿时就摔得昏死了过去!
他身后那几个小子,这时一拥而上,叫嚷声中,刀棍齐下。
可是满天星范鹏,如何会把他们这些人看在眼中?
当时就见他手中双刀左右一磕,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刀棍一起飞上了半天,那些小子转身就跑。
满天星范鹏,哈哈一笑道:“要跑可是不行!”
话落身形一晃,已置身在人群之内。
只见他双刀连点,不明白的人,只以为那些小子不死必伤!
可是却不是如此,随着他的刀光闪动之下,那几个小子,俱都顿时如同木塑似的不动了。
如此一来,才把众人给镇住了。
他们这才知道,这个麻子原来是个大有来历的人,他竟能以刀尖,来点人身上的各处穴道,这种身手自然太惊人了。
满大星范鹏以飞快的手法,点住了那几个拿刀动棍的小子之后,嘿嘿笑道:“奴才被人打了,主人不能不出面吧!”
说着他一丢手上双刀,向一边众人抱拳一笑道:“麻烦哪位入内通知一声,就说我麻子说的,主人若不出来,嘿……”
双眸子里血光迸现,续道:“那可就怪不得我,我就要代你们主人惩戒一下这几个奴才了!”
话声一落,就见人群内走出一个妙龄少女,一身大紫,丹眉凤眼,十分美俊。
这少女伸出一只玉手指着范鹏,道:“你是干什么的?懂得规矩不懂?”
范鹏见对方神态,不由一怔道:“姑娘就是玉鹰、雪雁二位姑娘之一么?”
少女冷冷一笑道:“二位姑娘,岂能随便与生人说话?我不过是二位姑娘手下一个弟子,这庄子里的事,我还能大小拿一点主意,你有什么事,只管对我说就是!”
说到此,又冷笑了一声,道:“不过,今日之事,也不能善罢甘休了,你先把这些人穴道解开再说!”
范鹏一听对方,不过是二女手下一个弟子,顿时宽心大放。
他呵呵一笑道:“小姑娘,你说得好轻松!他们动手打人,莫非就算了不成?”
少女娇叱道:“我叫你解开他们穴道!”
范鹏嘿嘿一笑道:“有本事小姑娘你自己动手解也就是了!”
少女鼻中哼了一声道:“小小点穴手法,又有什么玄虚?待我解与你看!”
说着娇躯一转,已到了被点穴道的众人身边,只见她玉手连出,在每人背后拍拧了一下。
转瞬之间,她又飞身回到原处,冷笑道:“这有何难?”
可是话声未了,她忽然呆住了。
原来方才为自己所解救的几个人,竟然仍自站在当地,纹风不动,那穴道竟是丝毫也没有解开。
少女姓胡名小莉,乃是玉鹰手下的第二个弟子,人称“玉手”,倒也有些实学。
此时见状,不由又气又愧。
当时身形一纵,又到了一名被点穴者身前,双掌一前一后,同时按在了这人的身上,用解穴法再次一拍一拧,却见那人血目怒突,身子晃了一下,仍是不能活动。
当时惊怒之下,她正要以真力解穴,却忽见那麻子呵呵笑道:“小姑娘,这可是万万使不得!”
胡小莉怒目道:“为何?”
范鹏嘿嘿笑道:“如果你不听我的话,妄想用真力开穴,那么这个人就死定了,那时可不要怪我!”
玉手胡小莉恨声道:“你到底用的什么手法?”
满天星范鹏狞笑了一声道:“你只当是普通点穴手法么?哈哈……”
他说着又朗笑了一声,道:“告诉你吧,这是‘分心闭血扣手’,岂是你这个小姑娘所能解得的?你真是太不知自量了!”
胡小莉一听,不由“哦”了一声,退后一步,道:“那么你是……”
满天星范鹏冷冷一笑道:“我姓范。姑娘,你不要耽误时间了,还下去通知你的两位主人……”
说到此,冷冷一笑,鄙夷地道:“你们两位姑娘,能够解开也不一定!”
胡小莉秀眉一竖道:“姓范的,你也太狂了,你要见玉鹰、雪雁二位姑娘,自是可以,只是二位姑娘一出来,只怕你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满天星范鹏冷笑了一声道:“你如不去通禀,那么这些人也性命不保了!”
抬手指了指那些被点了穴的人道:“在一盏茶时间内,如不解开,这几个奴才全要精亏血耗而死,信不信由你!”
玉手胡小莉闻言不禁一惊,她一打量这几个被制的人,见他们无不是凸目怒张,状极痛苦,这才心中有些着急。
她当时向一边姐妹丛中递了一个眼色,立刻有人会意,转身向庄内走去。
这一边,胡小莉冷笑道:“在你会见二位姑娘之前,先要看一看你是否能够抵挡得住我!”
说着身形一转,向满天星范鹏扑去。
胡小莉出手,素以“快速”见称,是以得了一个“玉手”的雅号。
她双掌一错,就逼到了范鹏肋边。
满天星范鹏来此虽非为敌,可是他用心却是要使得玉鹰、雪雁对自己刮目相看,所以才会如此冒失!
这时眼看胡小莉掌到,范鹏哈哈一笑道:“你大概还差了一点!”
话声中身子向后一坐,两只大手由左右向正中一抄,向胡小莉两只腕子上叼来。
胡小莉身形向后霍地一退,就势双掌抡起,以“大摔手”,猛然向范鹏两臂之上打下。
可是满天星范鹏身法奇快,她双掌尚未上身,范鹏的大手就霍地向上一翻。
只听“砰”一声,胡小莉一声娇呼,一路向后退了回来。
范鹏赶上一步,正要再发掌力,当场令对方出丑。
就在这瞬息之间,门内一声清叱道:“大胆!打!”
“哧”的一股掌力,正好迎上了范鹏所发的掌力正头,两股力道一接,范鹏身子微微一摇,向后退了一步。
他面色一变道:“什么人?”
只见门前彩衣连闪,走出来五个少女,前四后一。
前面四女,各着一身紫色风裙,绿色水袖绸衫,秀发之上,各系着一条金色带子,看起来益发显得亭亭玉立,婀娜生姿!
四女一出门,立即向两边一分,让后面那个长身玉立,锦衣彩带的玉鹰姑娘走到前面来。
范鹏对寒山二女虽是久仰,可是还从未见过。
这时他一打量这个少女,但见她云鬓轻摆,娥眉淡扫,一双瞳子不怒自威,却又有说不出的妩媚!
她长长的身材,白如凝脂的肌肤,再睨着她身上那一袭玫瑰色的裙衫……
范鹏几乎看得呆住了。
他咽了一口口水,心忖道:“这大概是正主子来了,难怪她姐妹使武林中许多人迷成那个样子,原来竟有如此姿色呀!”
想到此,不由自主地抱拳道:“这位想必是小寒山的主人之一了!在下失敬了!”
玉鹰一出门,眸子只向他微微一扫,并未发言,这时那个被打的玉手胡小莉,忙扑倒地上哭禀道:“请师父作主,这个姓范的,太欺侮人了……”
说罢,又用手指了指那几个被点了穴的人,道:“这几个庄丁,都叫他给制住了,弟子功力浅薄,解救不了,尚请师父出……”
才言到此,那位玉鹰姑娘蛾眉一挑,一挥玉手道:“知道了,你退下去!”
胡小莉磕了一个头,忙退至一边。
范鹏见状,不禁内心有点后悔了。
他已由器宇动作上看出了眼前这个姑娘,武功绝非泛泛,自己来此本是奉命投奔,如今惹上这个麻烦,岂非不智么?
可是他天生是一副不服人的脾气,自负太甚,身上又有莫环的信物,却也不惧!
当时嘿嘿一笑道:“阁下就是小寒山二女中的玉鹰姑娘么?”
不想,那姑娘却连正眼也不望他一下,他不禁甚是气恼,正要恶言相向,却见随同玉鹰出来的四女之一,一声叱道:“大胆的村夫,见了我家玉姑,还不跪下磕头,想死不成?”
范鹏冷冷一笑,尚未发言,忽见玉鹰舒修文向那少女一摆手道:“你不要多口,我自有道理!”
范鹏听这位玉鹰姑娘口音中,带着很重的四川口音,自己本是四川人,不觉有一些亲切之感!
却见那姑娘向他点了点头,愠然道:“足下可是满天星范鹏么?”
范鹏不由有些惊喜地道:“正是在下,姑娘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玉鹰……”
才言到此,玉鹰展颜一笑道:“不必客气……”
范鹏心神一荡,正不知对方何故如此客气,已见玉鹰手指着那几个被点了穴道的人道:“这几个人,是足下所制的么?”
范鹏麻脸一红,嘿嘿笑道:“既是姑娘动问,在下这就为他们解开就是!”
当时就要上前动手,那位玉鹰姑娘一声轻叱道:“住手!不劳费神。”
言罢,娇躯一闪,已到了那几个人身前,玉腕连翻,叭叭之声过处,每人身上均着了一掌。
随着她的出手,那几个小子,纷纷都倒在了地上。
可是当他们站起之时,每人的穴道,俱都解开了!
满天星范鹏见状,老脸通红地叫了一声:“好!”
玉鹰杏目向他一扫,道:“范鹏,你的死期到了!”
范鹏不由一怔,冷冷一笑道:“姑娘这是何意?”
玉鹰淡淡一笑道:“这多年来,还从未有过一人,敢来到我这小寒山庄撒野的,你姓范的,可算是第一人!”
范鹏嘻嘻一笑道:“姑娘你错了,在下天胆也不敢来此胡闹,实因贵门丁惹事生非,先出手打人,在下才代姑娘略加管束……”
玉鹰鼻中哼了一声,道:“这么说,我倒要谢谢你了!”
范鹏双手连摇,呵呵笑道:“那可是不敢当!”
虽在玉鹰面前,他仍然改不掉他那种轻狂的态度!
玉鹰杏目半合,贝齿微露,道:“俗语说,打狗还看主人面,你打了我门下这么多人,岂能就此算了?”
范鹏嘿嘿一笑,道:“姑娘意欲如何呢?”
玉鹰莲步轻移,到了范鹏身前,后者有些不大得劲的后退了一步。
玉鹰望着他冷冷一笑道:“你且看来!”
范鹏一怔道:“看什么?”
玉鹰用手向一边峭壁上指了一下道:“那些生长在峭壁上的古松,你可看见了?”
范鹏顺其指处,果见峭壁上生有十数棵松树,这些松树大异于平地所生。
因为平地生树,大多是由下而上,可是这些松树,却是横着伸出,枝桠几乎全没入云雾之中。
松树向上,约二十丈可至峰顶,松树之下,则是千仞悬崖。
由涧下卷起的寒风,令人遍体生寒。
范鹏点了点头,道:“看见了。”
玉鹰浅浅一笑道:“很好!范鹏,我要告诉你,我知道你在武林中略有地位,武功不弱,否则你不会如此轻狂。”
范鹏仍不明究竟地听着,玉鹰接下去道:“我们小寒山有这么一个规矩,就是服强不服弱!”
范鹏心中兀自不解,讷讷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玉鹰微微一笑道:“这个很简单,你的功夫强,就是打了我们的人,我们只有服了你,非但如此,还会待你如上宾!”
范鹏心中一动,忖道:“我也正是此意!”
想着就笑问道:“如果功夫不济呢?”
玉鹰秀眉向两边一分,冷冷地道:“那可就是自讨苦吃了,要受我小寒山庄的‘七餐七宿’之苦!”
满天星范鹏一怔道:“何谓七餐七宿?”
玉鹰鼻中哼了一声,手指峭壁上的松树道:“七餐乃是餐风,七宿乃是宿露,不过,小寒山的风露,可是有异于一般的!”
满天星范鹏闻言不禁呵呵大笑道:“妙!妙!妙呀!”
玉鹰等他笑声一停,面色一凝道:“范鹏,你可愿一试么?”
范鹏连连点头道:“在下不才,虽不敢以强者自居,却也不会轻易服弱,但不知姑娘你所谓强弱,如何定法?”
玉鹰鼻中哼了一声,微微冷笑道:“这很容易,足下只要纵身到那些松树之上,在每一棵树尖上踏行一遍,然后再从容上来,这就算是强者了,我姐妹非但对你方才的侮慢不较,且还会以上宾待你!”
范鹏嘿嘿一笑,走至崖前。
他俯身向下看了一看,除了涧底深有千仞,并无其他出奇的地方,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范鹏不是太笨的人,他内心暗想:如果仅仅如此,又有何难呢?
他再细细的打量半隐在云雾里的那几棵松树,自信以自己超人的轻功,定能来去自如,于是回头一笑道:“姑娘可得言而有信!”
玉鹰点头一笑道:“这是自然。不过,在未实行之前,你最好三思,否则,后悔莫及!”
范鹏冷哼了一声,道:“姑娘大可放心,范某不试则已,否则断无不成功的道理!”
玉鹰微微一笑道:“我可以告诉你,这多年来,来到小寒山惹事生非的人确也不少,可是葬身涧底的,也是不少!”
范鹏一怔,道:“莫非竟无一人能上下自如不成?”
玉鹰一笑,道:“自然是有,只怕足下无此能力吧!”
满天星范鹏不由勃然大怒,可是他终又接着一笑,道:“姑娘不必激将,我范鹏虽是不济,却也未把这件事儿看在眼内,且待我现丑吧!”
这时众人见他竟有意接受这项考验,俱都围了过来。
这么多人,把隘口都围满了,他们要看这麻子如何上下自如。
满天星范鹏呵呵一笑,把裤管袖头扎紧了一些,一面问道:“姑娘下去过么?”
玉鹰冷冷一笑:“这是我姐妹时常玩耍的地方……”
范鹏闻言点点头,道:“好!范某下去了!”
话落,右手一捞前襟下摆,整个人先向上窜起了丈许高下,然后笔也似直,直向峭壁间松树上落去!
他身子方坠下一半,忽然发现足下白云有如白浪似地在疾滚狂卷着。
范鹏不由大惊道:“不好!”
可是这时身在半空,已无能为力了。
急切间,还算他聪明,当下猛地压下一口真力,打了个千斤坠儿,就如此,那疾卷而来的狂风仍然把他身子猛地扬了出去。
范鹏心惊胆裂之下,足下一盘,总算被他找着了一棵松村的尖梢,定住了下落之势。
可是他却觉得四下飘来的狂风,有如排山倒海一般,竟使得自己无法站立起来。
并且更觉得自己落身的这棵松梢,似乎像柳条儿似的软。
在狂风里,人和树,都摆动得很是厉害。
看眼前情势,休说踏遍树梢,再爬上峰顶了,单就是定住身子已都困难。
满天星范鹏至此才知上了大当,叫了声“苦也”!
抬头看峰上,众人就像甲虫一样的小,且似乎都在取笑自己,指指点点笑成了一团!
范鹏真是又愧又恨,当时双足分踏在两根较粗的枝桠之上,丹田运力,勉强站了起来。
狂风,紧抄着他的头皮刮过去,这要命的风时上时下,吓得他亡魂直冒!
忽见峰上的玉鹰玉手频挥,道:“范鹏,你武功不弱,只要踏遍了松树,再上得峰来,你就算胜了!”
范鹏冷笑了一声,咬牙道:“那是自然!”
他说着,身形一弹,向着第二棵松树梢上落去!
可是迎面刮来的一阵狂风,却把他硬给挡了回来,急切间,他一翻右手,才被他拉着了一根枝叉,幸免落涧!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先前的自负狂傲,此刻是一丝也没有了。
他攀附在原树之上,第一次感到害怕了。
玉鹰居高临下,冷笑了一声道:“范鹏,你此刻知道厉害了吧?”
范鹏怒目向峰上看了一眼,玉鹰是用“千里传声”的功夫,向他说话的。
只听她脆笑咯咯地道:“不知自量的东西,现在你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说罢一摆手,就要离去,范鹏大惊,呼道:“姑娘休走!”
玉鹰回头下视道:“范鹏,这是你自找的,你以为小寒山庄是易欺的么?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满天星范鹏大声叫道:“你用计陷人又算是什么英雄!”
玉鹰笑道:“这是你自愿的,又怪得谁来?老实告诉你吧,我方才本想杀你,只怕脏了我的手,才想出这个好办法,你认命吧!”
说到此,又脆笑了一声。
范鹏锐气尽去,不由气急败坏地道:“我只当你们小寒山二女,是如何了不起的人物,原来却只是设计陷人的小人!”
玉鹰并不生气,脆笑道:“随你怎么说,你是活不成了,你不是要七餐七宿么?只怕你一餐一宿,也受不了呢!”
满天星范鹏努力的一弹身,抱在了第二棵松树之上,树梢颤抖得十分厉害。
他俯脸下望,几乎吓昏了过去。
当时再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高唤道:“姑娘救……救命!”
就见那峰顶上的玉鹰姑娘,一声笑道:“好!”
玉手猛地向下一抖,满天星范鹏内心一喜,他满以为对方必是抛飞索下来了。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却只见银光一闪,一蓬牛毛似的细针,就像一片针雨般的,直向自己全身射来。
满天星范鹏,虽说有一身功力,可是此刻却苦于无法闪身。
眼看着这一片银雨,随风而下。
如无奇迹发生,范鹏是必死无疑了。
猛可里,他耳中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清叱道:“姐姐不可!”
一股极大的风力,由范鹏后方直卷了过来!
那一蓬银雨,眼看已到了范鹏身边,猛地为这股风力一撞,一齐向外一偏,刷一声,向涧底落去。
范鹏惊魂甫定,连忙抬头上望。
但见身后上方,另一座凸出的石峰之上,立着一个白衣白帽的姑娘。
落日的红霞,斜照在她的身上。
虽是距离甚远,可是范鹏仍能很清楚的看清这姑娘的姿容!
她那修长丰腴的身形,有如玉树临风,面容五官之美,真使范鹏疑为“仙女临凡”!
虽是在要命关头,范鹏也不由得怔了一下,他立刻知道,这位姑娘,必是雪雁无疑了。
当时不由大呼道:“雪姑娘救命,我来此是有事的啊!”
只见那白衣雪雁,向着玉鹰道:“此人虽是罪大恶极,既落松上,就该听其自生自灭,姐姐你何必再落井下石呢?”
范鹏闻言,顿时凉到了底。
又闻玉鹰一笑道:“你倒真是菩萨心肠,这麻子自恃武功,打伤我门下多人,岂能便宜了他?”
雪雁轻叹了一声道:“姐姐,你莫非忘了我们恩师临终所言么?姐姐如能手下稍稍留情,未尝不是一件功德呢!”
玉鹰见妹妹竟然当着敌人以及门下弟子,说出此话,不由大是气怒。
当时一声冷笑道:“想不到对这种败类,你还会代为求情,我就偏要杀了他,看你又如何!”
范鹏这时实在忍不住了。
他大声叫道:“姑娘息怒,在下是奉命而来,与二位姑娘有所商量的啊!”
玉鹰一声冷叱道:“无耻麻子,你还要耍什么花样么?”
说着探手入怀,就要取针,另一边的雪雁生性宽厚,见状忙高声阻止道:“姐姐先不要忙!”
玉鹰冷笑道:“你还真相信他的话么?”
雪雁舒又青道:“听听无妨!”
言罢向着峭壁下的范鹏,清叱道:“范鹏你说什么?”
满天星范鹏抱在松枝之上,冷笑道:“你们要杀我也无妨,只是你们将如何向莫老前辈交待?”
二女闻言,不由对看了一眼。
玉鹰冷笑了一声,道:“什么莫老前辈?”
范鹏嘿嘿一笑,道:“古墓老人莫环,二位莫非不认识么?”
此言一出,二女不由面色一变。
玉鹰冷冷的道:“你与他老人家又有什么关系?少胡说八道,你以为这样,就可逃得活命么?”
满天星范鹏内心把这位玉鹰恨之入骨,只是这时自己生杀大权操在对方手上,不得不暂时低头。
他强自忍怒,冷笑道:“我说的句句是真话,你不信就算了!”
一边的雪雁道:“你既是莫老师父差来的,可有信物?”
一言提醒了范鹏,当时冷然道:“自然是有,只是现在不便奉陈!”
玉鹰冷笑道:“你休信他的鬼话,杀了他算了!”
雪雁解颜一笑道:“姐姐你何必如此性急,我们先看看他的信物再说!”
说着就见她身子蓦地直线下落,范鹏几乎还没看清楚她是怎么下来的,对方那亭亭玉立的身子,已然俏立在自己面前。
只见她一双足尖,仅仅立在一根粗如人指的小松枝之上,一任那树枝为狂风吹得左舞右晃,她身子却像钉在上面一般。
单凭这一手功夫,就使范鹏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远看这位雪雁姑娘,真像是月里嫦娥一般。
她那细长黑黑的柳眉,白里透红的一张清水脸,樱唇欲滴,贝齿生辉。
天下,竟会有这么绝色的女子!
范鹏勉强站起身来,道:“谢谢姑娘活命大恩!”
这位雪雁姑娘,冷冷道:“你说有莫老师的信物,如是真的,自可饶你活命,否则,我姐姐只怕放不过你……”
范鹏鼻中哼了一声道:“范某乃是奉命来与二位姑娘商量大事,不意玉姑娘如此不通人情,令人遗憾!”
雪雁已有些不耐,她伸出手道:“信物呢?”
范鹏平素是多么骄狂的一个人,可是今天在二位姑娘面前,却硬是一点威风也使不出来。
当时叹息了一声,探手腰间,把莫环交给他的那支玉竹节拿了出来,道:“姑娘请看!”
雪雁骤见之下,不由面色微变,她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道:“不错,我们上去说话!”
说罢左手猛地向范鹏身上一抓,却又收回,面色微微一红道:“你能上去么?”
范鹏苦笑道:“我若能上去,也不会俯首示弱了!”
说着麻脸上说不出的不带劲儿,雪雁杏目向他一瞟,想笑又忍住了,轻颦道:“仅只这么一点本事,就来这里惹事么?”
话落当胸一把抓出,范鹏方自吃惊,已觉身子为对方提起,接着一晃,贴身壁上,再一弹身,已落在峰顶之上!
满天星范鹏不由暗道了声,“惭愧!”
想不到自己一身武功,在江湖上是如何的声望,今日在对方一个姑娘手下,简直就像是小孩一样了。
心中想着,定神一看,自己正立在众人身前,迎面而立的,正是自己切齿痛恨的玉鹰姑娘:
他不由面色一青道:“姑娘这番大恩,范某人没齿不忘!”
玉鹰冷笑了一声,目视雪雁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雪雁把玉竹节递过道:“姐姐看这玉杖,不正是莫老师的信物么?”
玉鹰接过看了一看,点了点头。
她转望满天星范鹏道:“这东西如何到了你的手中?凭莫老师父身份,岂能与你相交?”
范鹏不由哈哈大笑道:“姑娘你太抬爱了!”
玉鹰不由秀眉微蹙,正自举棋不定,不知如何来处理这件事才好,雪雁忽然抬头,伸手接过玉杖,双手一捏,只听“吱”的一声。
范鹏一惊,再看那节玉杖,已自分为两节。
雪雁并伸二指,自第二节玉杖内,抽出了一片竹叶,玉鹰忙凑近观看。
竹叶上写满了黑字,二女略一过目,似都会意,玉鹰点头一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你为何不早说?”
范鹏冷冷一笑道:“杖内有书信,我并不知,可肯借范某一观?”
玉鹰冷冷一笑道:“此事与你无关,莫老师既关照你效力,你就在小寒山庄住下就是,只是庄里的规矩你不能不知道!”
说着唤了声:“天青!”
立时就见她身后四个着紫裙的姑娘之一,应声而出,玉鹰面色凝怒道:“传话给留宾室的鬼脸李通,叫他好好招待这位客人,庄里的规矩,要详细地告诉他知道,出了差错,我可是不饶。去!带他下去!”
天青弯腰答了一声:“是,弟子领命!”
满天星范鹏闻言睹情,只气得麻脸铁青,冷冷笑了一声,道:“既如此,我告辞就是!”
说罢才一举步,却忽听那位玉鹰一声叱道:“站住!”
范鹏只觉面前人影一闪,那位玉鹰姑娘,已站在了自己面前,只见她杏目圆瞪道:
“你想走,恐怕没有这么容易!”
范鹏道:“这是为何?咦!”
玉鹰冷笑道:“莫老前辈特别关照,你今生今世,休想再出这小寒山庄了一步了。
还不进去!”
范鹏呆了一下道:“这……这……为什么?”
说着,他狂笑了一声道:“哦!我明白了,莫老儿好厉害的手段,他是怕我说出了他的隐秘!”
接着又冷笑道:“我偏要走!你们……”
才说到此,玉鹰身后的四大弟子,一齐动手,只听得“呛”的一声,四口剑已一齐抽了出来,剑尖全指向他的身上!
范鹏不由麻脸一涨,怒目向玉鹰面上望了一眼,才叹了一声,道:“罢!罢!我随你们入庄作客终身就是!”
说着转身直向小寒山庄之内行去,玉鹰微微点头,四女随其身后而入!
众人全都退走之后,雪雁不由秀眉微皱,问玉鹰道:“这信中所说的冷红溪又是谁呢?”
玉鹰咬了一下嘴唇,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两相环就在这小子手上!”
雪雁不禁冷冷一笑道:“莫老师也未免太小题大作了,凭他一个后生小子,又能有多大道行?”
玉鹰一笑道:“这人武功委实不弱,你不能轻视他!莫老师既如此交待你,我们就该早日动身下山才是!”
雪雁舒又青那双剪水瞳子,在玉鹰身上一转,道:“这人也就是你说的那个红灯盗么?”
玉鹰鼻中哼了一声道:“谁说不是!这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工夫,想不到这小子竟会跑到浣花溪去!”
她说着又不禁微微一笑道:“不是我说你,你不要自命不凡,平日是谁也瞧不上眼,如果你看见了这个人,只怕……”
雪雁冷笑道:“只怕怎么样?”
玉鹰绷脸一笑道:“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雪雁面色微红道:“别说他是一个强盗了,就是正经的侠客,我也不会瞧他一眼!”
玉鹰想到月前冷红溪与自己敌对时的那种神采,顿时神往不已,她面上浮起桃花一般的笑容,道:“是个强盗,可和别的不一样……”
雪雁不由面色一冷,她真想不到姐姐竟会说出这种话来,轻轻叹了一声,直向庄内行去!
玉鹰不由面色微微一红,用脚在地上踢了一下,啐道:“呸!我这是怎么了?想疯了么?”遂也缓步走入“小寒山庄”内。这片山庄,占地并不十分大,其实所谓“山庄”,不过仅只寒山二女及其弟子等十数个人在此落居而已。
庄内有七座翠楼,是按“七星”形势建筑的,分别名为“摘星”、“探星”、“望星”、“盼星”、“巧星”、“迷星”、“泻星”等七座。
七楼均为二女自己绘图设计,请精明匠工依图建就,真可谓集雅美大成,构造之巧妙,直令人有“鬼斧神工”之感!
二位姑娘,各居一楼,玉鹰住在“盼星楼”,雪雁喜静,则住在后面的“摘星楼”。
夜深了,一切罪恶的事情都在这时发生,但当夜更深时,距离光明的明天也就更近了。
多情的姑娘,常常会在这时想着她们的心事,就像“摘星”、“盼星”楼上的姑娘也是一样的……
偶然的一粒石子,能使一池清水骤起千万涟漪与无穷变幻!
第七章水上佳人
一抹斜阳,垂挂天际,点缀得这浣花溪更美了。
在和煦的春风里,冷红溪一竿在手,其乐融融,他此刻正聚精会神地在钓一尾“松花鲈”,说起来这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工作。
从上午起,到现在为止,这尾老松花鲈,始终在跟他斗法,它甚至已三次吃去了冷红溪钓钩上的饵,而冷红溪都未能觉察。
现在,冷红溪又看见了松枝似的水纹正在鼓动着,向这边移来,他知道这尾老鲈又来了,不禁微微一笑,自语道:“这一次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当时钓竿一平,正要全心地去垂钓,忽然间,斜对岸的芦苇里驶出了一叶小舟,带出了一圈圈的水上涟漪。
冷红溪不由恨道:“糟了!”
果然那尾老鲈鱼,只因有一点动静,就被惊得潜下水底,冷红溪一脸怅然,横目前望,只见那叶小舟,正慢慢的向着这边划过来。
船上共是三个人,却没有一个男人!
冷红溪微微有些惊奇,不由认真打量起来。
那是一叶两头高、当中低的平底小舟。
一个梳着大黑辫子的普通乡下姑娘坐在正中操桨,而在两头尖上,却坐着一双绝世佳人。
冷红溪不看犹可,这一看之下,心弦为之一震。
只见二女,各人戴着一顶平顶宽沿的草帽,居然每人手中也持着一根长竿,在水上垂钓。
坐在船头的那个姑娘,一身月白绸衣,腰系着一条绿色的丝带。
她一只雪白的玉手,正自轻轻拉着帽边,远远地向着自己这边微笑着.
冷红溪只能看见这姑娘的一张嘴和隐在帽影下高高的鼻子,仿佛美到了极点,他剑眉微微一轩,再看船后那个俏立着的姑娘,更不禁为之呆住了。
只见那个立在船后的姑娘,一身紫色的衣裤,俏立在船板之上,有如玉树临风,在她后肩上,斜背着一管翠萧,小蛮腰看起来几乎是双手可握,可是腰下那丰腴的臀部,却能令人遐思。
总之,那是任何一个男人看了也会动心的身材,只可惜,冷红溪所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而已。
眨眼之间,这叶小舟,已划了近来,离着冷红溪立身的这个亭子,已只不过四五丈左右,接着缓缓停住了。
那个摇船的姑娘,甩上了一个绳圈,套上了岸上的石头,小船就一丝也不动了。
冷红溪原非是好色之人,可是这两个姑娘那种绝色姿容,却令他怦然心动。
他暗暗道了声“怪也!我天天来此垂钧,怎么没有发现过这样一对姑娘?看样子她二人又不像是偶然来此……”
脑中如此想着,目光不禁又望了过去。
只见那个背向着自己的姑娘,仍然是背向着自己,一心一意地在水上垂钓。
可是那另一个坐在船头上的姑娘,正微微抬起头来,又向着这边笑了一笑。
冷红溪心中又是一动,因为这姑娘那张脸,看来竟是那么的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他心中奇怪,又向这姑娘看了一眼。
这一眼,竟惹得那个姑娘咯咯地笑了起来。
冷红溪只看见她那一口如扇贝似的细齿,在阳光里闪闪发着亮光,心神不禁又大大的震动了一下。
他遂把目光移开,面色同时红了一下。
他本是一肚子的不高兴,可是对这样的一双佳人,却是无从发作。
当下定了定神,注意力又回到了手上的钓竿之上。
那尾老鲈鱼,经此一惊,半天没再出现,冷红溪想下些引子,诱它出来。
就在这时,忽闻那个背向着冷红溪的姑娘,一声清叱,长竿一甩,手上的鱼线,平空甩出了两三丈以外,在水上倏地一掠一拉。
阳光之下,但见水面上鳞光一闪,一条三尺长短,细齿密鳞的鲈鱼,竟被她钓了起来。
冷红溪看清之下,真是又惊又气。
这姑娘所钓起来的这尾鲈鱼,正是自己苦守了整日,而未能钓起来的那尾“松花鲈”。
想不到,这姑娘垂钓之术,竟是如此之高,一上来就把自己猎取的对象抢了去,他心中着实地不是味儿。
那姑娘,钓到了这尾松花鲈,似乎甚为高兴,转身笑道:“姐姐你帮着我,把这家伙取下来!”
她口中说着话,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目光向上一抬,远远的瞟了冷红溪一眼,却赶忙又把目光移开了。
冷红溪这才看清了她的庐山真面目!
只觉得眼前一亮,对方少女朝霞似的面影,竟使他吃了一惊。
只见她一张鸭蛋似的脸盘儿,眉似远山,目如凝波,瑶鼻之下的小小樱口,看起来吹弹可破,那散在前额的数缕青丝,更平添了几许妩媚。
冷红溪几乎看得怔住了。
他确信这样美的一张脸,是自己生平所仅见的,内心禁不住嗵嗵地跳了起来。
这时那姑娘已在她姐姐的帮助之下,把那尾鲈鱼自钩上取了下来,忽然目光向岸上一扫,正好与冷红溪的目光对在了一块。
她脸色微微一红,遂向坐着的那个姑娘道:“姐姐,我们走吧!”
坐着的那个姑娘,偏过脸来向着冷红溪一望,淡笑道:“慌什么,你看人家不是也没有走么?”
说着不自禁的,又向着冷红溪媚笑了一下,无限风情传送了过来。
只是冷红溪此刻全部注意力,都被那个俏立在船尾的妹妹吸引住了,对姐姐的这份情意,竟是未能领会到。
这个坐着的姑娘,似乎心里有气,手上的鱼竿,微微一抖动,立刻有数点水珠,向冷红溪直飞了过来。
冷红溪不防之下,竟为溅在了脸上。
当时只觉脸上一凉,不由“啊”一声,伸手摸了一下,才知自己只顾看那立着的少女,竟遭到了另一姑娘的戏耍,一阵羞惭,同时心中有些不悦。
白衣少女却咯咯一笑,道了声:“傻小子!”
随即回身对那摇船的姑娘道:“咱们回去吧!”
小船在溪水上打了一个转儿,向来路上划去。
冷红溪不知怎么,竟站起了身子,只见他手中长竿微微一扬,竿上的鱼线,平飞出去,不偏不倚的,正好钩在了对方小舟的后舷之上。
以他那出神入化的功力,虽只是细细的一条鱼线,却仍然把那条小船给拉得定住了。
小船上的三位姑娘。都不由一惊。
那个坐在中间的姑娘,口中“咦”了一声,加重手力的划了两下,小船仍是纹丝不动。
立在后座的紫衣少女,猛地回过身来,那双剪水双瞳向着冷红溪一瞟,冷冷一笑道:
“你……”
只见她玉手向后一挥,“咚”一声,冷红溪身子微微往后一跄,才知鱼线,竟已为她挥断。
那姑娘又狠狠地向着冷红溪瞪了一眼,似要发作,前面那白衣少女已自惊觉,忙回头笑道:“算了,我们回去吧!”
紫衣女这才回过了身子,小船才又慢慢地向前驶去。
冷红溪不由暗暗吃了一惊,深深的钦佩这姑娘功力了得!
因为这条鱼线,虽是细细的,可是一经自己内功注入,可就非同小可了。
然而对方一个少女,只是这么轻轻一挥,用手上的指甲,竟把鱼线割断了!
再说这条鱼线隐于水中,自己竿尖点水,再精明的人,乍看之下,也不易察觉出来,而这位姑娘竟能一眼识破。
只凭她这种判察之力,已不是一般江湖姑娘所能比拟的了。
冷红溪微微一呆,遂即抽回鱼竿,猛地纵身上了一艘小木船,这条小木船系在一边,主人不在,冷红溪不管许多,运动双桨,紧紧追了下去。
前面那叶小舟在溪水上行驶甚快,冷红溪这时与之相距,最少也在十丈以上。
只见对方划行约有里许左右,竟在一处生满了苇草的岸边停泊下来。
那一前一后两个姑娘,并未等小船靠岸,即双双拔身落向了岸上,冷红溪忙也把小船停下,飘身上岸,却见二女提着鱼具以及那尾活蹦乱跳的松花鲈,向附近林内行去!
冷红溪由好奇心促使,决心要察查一下这两个姑娘的底细。
当时,他匆匆自后面跟了上去,二女已步入竹林之中!
这片竹林,乃是一片野生的高大黄竹,纠结蔓延,范围极为广阔,微风过处,发出一片沙沙哑哑之声,甚是悦耳,只是人行其内,却不易发觉。
冷红溪踏入林内,却已失去了二女的踪影。
他一个人摸索着瞎找了一阵,由于竹林内枝叶丛生,要想找两个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不容易,走完了这片林子,眼前是一片生满了杂花的斜坡,坡前有一小湾溪水,水淙淙地流着,夕阳下,就像是一条红色的带子一样。
几只翡翠鸟儿正在溪边的石头上,弄着身上漂亮的羽毛,而在溪的两岸,又生长着十数株山茶花,看起来很是清雅!
冷红溪不由赞叹了一声,想不到这附近,除了“浣花溪”桃林之外,竟然还有如此一处美丽的地方。
眼前这条如带子似的小溪,必定是流向浣花溪去的,溪水上头,有一所道观,红红的墙,绿绿的瓦,有几个道士。不知在观前树下做什么。
冷红溪不由点了点头,心说,那两个姑娘,该不会落身在道观之内吧!
想着他就由袖内,摸出了折扇,“呼”的打了开来,一面扇着,一面往前面走过去。
那几个道士,有的拿着竹笆,有的拿着箩筐,正在几棵槐树下,打着槐花。
冷红溪走了进来,一个道人就停住了手,向着冷红溪嘻嘻一笑,道:“先生莫见笑,这些槐花蒸好了可以吃,让它们被风吹跑了怪可惜的!”
冷红溪合上了扇子,一笑道:“这位道长,你可看见两个姑娘,由此经过么?”
那道人立时双眼眯成了缝。笑道:“看见过……嘻嘻!”
旋即甩手向前面一指,缩了一下脖子道:“往那边去了,先生好眼力!”
说着,还翘了一下大拇指,红溪一笑,抱拳别过!
他顺着道人所指方向,又一径走了下去。
草地上,有几个头扎发髻的小孩在放风筝,冷红溪也没有招呼他们,继续前行。这地方看来较诸先前更美了。
又来到一户人家,白粉墙,高大的宅门占地极广,门前立着三根极高的旗杆,象征着此宅主人三代都是科举功名出身的。
冷红溪迟疑间,忽见前面花树丛里,二女的影子一闪而没,他连忙绕了过去。
就在一片刺花花丛中,发现了两扇小红门,门内布置着藤架、秋千,一座娇小玲珑的小楼耸立着,楼前植有桃花和杏花,开得正盛!
冷红溪不由止步,道了声:“是了,必定是住在此地了!”
正在引颈张望,就听得楼内一个女子口音笑道:“快去把门关上,别让那小子闯进来!”
冷红溪面色一红,已见楼内跑出一个一身绿色衣裙的姑娘,模样儿很像是一个婢女,可是看起来比一般的使女要标致多了。
这姑娘高高的个子,细眉大眼,一张清水脸,看起来很是敏慧大方。
她一跑出来,呆了呆,右手指尖轻轻咬在嘴里,“哦”了一声,望着红溪道:“你是干什么来的?”
冷红溪摇头一笑道:“随意走走!”
这姑娘向他瞟了一眼,噗的一笑道:“留心砸了你的鼻子!”
说着双手面前一推,“碰”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冷红溪吃了一个闭门羹,自己也觉得甚为好笑。
他定了定神,想道:“我这是何苦?”
当下正要转身,忽听得身后嘻嘻一笑,一个老人的声音响起道:“窈窕淑水,君子好逑,老弟,好风流呀!”
同时一只手,在他肩头上轻拍了一下。
冷红溪猛然大吃了一惊,倏地一个转身,却见竟是自己日前甫行结交的好友白老头儿,不由面色微微一红,笑道:“白老开玩笑了,我不过是随便走走罢了!”
白老头今天仍是一身白,白色的丝绦扎在腰间,他那满脸的皱纹,望着冷红溪时,一条条都张开了。
在夕阳下,看起来,这个人似乎是太老了。
但是他这时呵呵一笑,执起冷红溪一只手笑道:“不要赖嘴,年轻人哪个不喜欢这个调调儿!来,小兄弟,你到我那里坐坐去!”
冷红溪既为对方看破行踪,再不承认也不行了。
冷红溪点了点头道:“好吧!”
说着又恋恋不舍地向着朱红小门之内看了一眼,白老头见了,呵呵一笑道:“要说,这两个小妞儿,可是长的真不错,兄弟你真是好眼力!走,我们慢慢谈谈,也许我老头子,还能帮你一个不大不小的忙。”
说罢又嘿嘿一笑,径自向前面行去。
冷红溪忙跟了上去,他本以为这白老头住处必定离这里并不很近,却未曾想到,不过是拐了个弯,就见有一幢花石砌就的小平房。
白老头笑指着道:“呶!你看,这就是我那蜗居了。老弟,你可别嫌简陋!别嫌脏!”
呵呵一笑,右手三指,向着冷红溪肩头之上按了下来。
可是冷红溪却一沉肩膀,白老头三指拍了一个空。
冷红溪并非是有心如此,他只是不喜欢人家拍拍打打的,觉得那样子很不舒服。
白老头却也毫不在意,用手在嘴上摸了摸,呵呵又笑了几声。
其实,又有谁能说白老头是无心的呢?或许这一次,他三指之上,暗含了内家真力也未可知!
二人走到了门前,白老头伸手在门上一根细索上一拉,两扇大门便自行打了开来。
冷红溪随他向门内走入,回身看了看,二女所住的那幢小楼,就在前面不远。
而且她们的后门,正对着白老头所居这间石屋的大门,不由觉得甚为希奇。
入室之后,白老头笑道:“老弟,随便坐,别客气!”
冷红溪见室内陈设很是简陋,几把竹椅子,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个瓦壶和几只茶杯。
这大概是一间堂室,堂室之后通连着一间卧房,内中却是十分雅致。
冷红溪可以看见那间房内一些摆设,无不是上等质料,奢侈已极,看起来这老人,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
白老头倒上了一杯茶,笑道:“兄弟,这地方你觉得怎么样?”
冷红溪点了点头,目光一扫,瞥见窗前有一个甚为高大的竹架,架上飘悬着数百根红色的细绳子,每一根绳子上,皆系着一枚通用的制钱儿。
在微风里,这些制钱互相碰击,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声响,十分悦耳!
冷红溪心中微微一动,惊异的道:“白老倒是用功得很,在下真是失敬了!”
白老头怔了一下道:“老弟,你这话怎么个说法?”
冷红溪手指外面的竹架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白老哥,你这必定是用来练习暗器听风用的,可是?”
白老头呵呵笑道:“猜错了,猜错了,我不过是爱听它们碰出来的声音罢了!”
冷红溪微微一笑,也不再追问,心中却止不住暗暗想道:“你也不要对我装模作样了,还当我看不出来么!”
自古以来,凡是有功夫的人,几乎都是犯着同样的病,那就是生怕别人知道会功夫,是以冷红溪对此倒也不见怪。
白老头忽然眯着眼睛笑道:“老弟,你可知那两个姑娘是谁么?这两个人,可是不大好惹呢!”
冷红溪笑了笑,没有说话。
白老头咳了一声,道:“兄弟,你可知道江湖上盛传的小寒山二女,玉鹰、雪雁么?”
冷红溪不由心头一震,他点了点头,道:“知道的!”
白老头呵呵一笑道:“那么,你猜猜她们俩又是谁呢?哈哈!你与她们倒真是郎才女貌呢!”
冷红溪忽然忆起月前为一竿老人赴约之时,所见过的那个“玉鹰”姑娘,果然正是方才坐在船头的那个姑娘,推想起来,那个后面的姑娘,当必是雪雁无疑了。
当下他哈哈一笑道:“久闻这两个姑娘一向是居住在小寒山庄,怎会来到了浣花溪上?”
白老头摸了一下下巴道:“那你就错了,这姐妹二人在各省各郡,凡是风景美好的地方,都有驻脚之处,她们每年都会来此住上一些时候!”
冷红溪冷冷的道:“这倒是冤家路窄了,那位姑娘,不久前与我有过一点过节,想不到在此竟又碰上了!”
白老头呵呵一笑道:“这只是你的想法,其实我看那位玉鹰对你倒是不恶!小兄弟,这件事,我愿作个冰人,给你们双方撮合一下。”
冷红溪摇了摇头,笑道:“白老,你不要错会了我的意,我决没有这个意思!”
白老头笑道:“得啦!这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冷红溪淡淡一笑道:“这两个姑娘是不怀好心而来的,我避之犹恐不及,哪里还会找上门去?白老,不要再谈这件事了!”
白老头那双老于世故的眸子里,闪动着一种迷惘的光芒,遂又微微一笑道:“一切随你就是!”
于是二人话锋一转,又谈了一些别的,直到天色大黑,冷红溪才起身告辞。
白老头一直送他走了很远,才独自返转。
此时繁星点点,银河寂寂。
四下环境是那么的静,只有喳喳的昆虫鸣声和轻微的潺潺流水之声。
冷红溪来到溪边,发现自己来时所乘坐的那一艘小船,已经不在了,倒是在不远的地方,停着一叶小舟,其上空无一人。
他就走过去,方待腾身而上的当儿,忽然,他觉得颈后一股寒风吹了过来,劲势甚为尖锐。
他困处涧内九年,早已练成了独特的接发暗器手法,自是不放在心上。
当时身形微微向前一伏一转,顺势右手袖子向后面一拨一拂,“叮”一声,已把袭来的暗器打落在地。
他低头一看,见是一支颇为细长的针状之物。
这种暗器,倒是他生平仅见的。
当下,正要弯身去抬,就在这时,“哧哧”又是两声尖啸。
这一次却一连飞来了两枚,黑夜里看不清发自何方,只觉银光一现,这两枚钢针,已飞临到面前!
由来势上看,是直取双目。
冷红溪微微一笑,道:“好手法!”
说着倏分双手,各以二指,向着飞来的两枚钢针之上点去,“叮叮”两声,两针遂落。
可是就在这两枚针状暗器方自落地的刹那之间,“哧”一声,一枚极小的铁丸,又飞到了他的眼前,直向他眉心“窄窍”之上打到。
冷红溪不由暗吃了一惊,来人这种手法,显然是十分的高妙了。
以不同的暗器,连环发射,这在暗器手法上来说,有一个名字,叫做“暗扣血花”,非得高明传授,是不易做到的!
今夜此时,设非他是冷红溪,只怕谁也不易躲开这三针一丸。
就是他,也是丝毫不敢怠慢,肖下膝头向下徽微一点,双掌霍地向前一拍,“啪”
一声,就把这枚红色的小钢丸夹在了掌内。
经此一来,他不由勃然动怒。
他口中低叱了声道:“相好的,暗算伤人,算得了什么英雄!”
他口中说着,双掌同时向着两个不同的地方推了出去,巨大沉实的掌力,使得掌风过处,枝叶横飞。
同时,霍地拔身而起。
但见就在溪水旁边,一座荒弃的石亭,屹然的静立着。
冷红溪拔起来的身子,有如是凌霄的大雁,双手一合一分,翩然向亭上落去。
蓦地,迎面涌来了一股罡风!一个姑娘的口音道:“去!”
冷红溪就势在空中一翻,避开了掌锋正面,向下坠落。
就在这瞬息之间,他看见一条极快的影子,自石亭之内霍然的拔了起来,有如一鹤冲天,足足升高有六七丈高下。
这身影,以极为美妙的身法姿势,直向附近的一棵大黄果树上落去!
在川发境内,这种黄果树遍处皆是,树身奇大,枝叶繁茂,一棵树覆盖八九丈方圆是常见的。
眼前这棵黄果树就差不多这么大,黑压压的,看起来真是吓人!
那条美妙的身影,向树上一落,即隐没不见了。
冷红溪在愤怒头上,如何能甘心受此戏弄就此算了!
当下他冷哼了一声,猛地一个“鹞子翻身”,把身子窜了起来,紧随着向树上落去!
他足尖方自一接触到树枝,目光尚未看清一切,眼前黑影一晃,已有一人猛然欺近身前。
那是一个一身玄色紧身衣靠的姑娘,身材修长,可人已极,一头秀发结成了个奇怪的发结。
最奇的是,这姑娘面上罩了一个“心”形的面具,将五官正中遮去了一半,使人难窥真貌。
这黑衣少女陡然现身,手下可是毫不含糊。
只见她身子向前一欺,右掌已用“梭形掌”向前一推,直取冷红溪肋下穴眼。
冷红溪朗笑了一声,右手倏地向外一翻,用切手向对方手腕之上削去,那黑衣少女也冷笑了一声。
只见她双足在树枝上用力一点,全身疾窜了起来,向正中浓密的枝叶间隐去。
可是冷红溪岂能任她如此而去?
他狞笑了一声,道:“姑娘,打了人想走可是不行!”
他口中这么说着,双掌一并,蓦地向外一推。
只听得“砰”地一声,整个树身,都为之震动了。
在动荡着的树波里,一声娇叱,拔起了一条倩影,向一边草坪中落去。
冷红溪见她现了身形,不由冷笑道:“姑娘,你还想跑么?”
说着双手在树枝上一按,“嗖”一声,又复腾空而起,可是草地上的那个姑娘,却似有心在考究他的轻功一般。
冷红溪身子方自一落,她却又蓦地腾了起来。
似如此,三起三落,全是一般无二。
这种情形,看来很是好笑,冷红溪不动,她也不动,冷红溪只要一动,她也跟着起身。
虽只是起落几个动作,冷红溪却已经看出来,对方这个夜行少女,果真是负有一身过人的奇技。
可是这种情形毕竟是不能坚持甚久的,冷红溪急怒之下,使出了“潜龙升空”的轻功绝技,足足地把身子拔起了十丈有余。
他身子平着向外一飘,可就把彼此的距离,拉得更近了。
夜行少女好似自知跑不脱了,她倏地身子一转,双手互交着,向外一击,整个身子在草地上一个翻滚,避开了正面,来到了冷红溪的侧面。
紧接着,银牙一咬,身形霍地又向下一塌,右手疾探而出。
她竟用“铁弓手”向冷红溪背上猛打了过来。
这是一式内家的重手法,可是冷红溪却视若无睹,毫不回避。
只听得“叭”一声,少女的一只玉手,结结实实的打了个正着,她清叱了声:“躺下吧!”
同时莲足飞起,在冷红溪胯上一点,飘身退出了两丈以外。
当她回过身子,再瞧冷红溪的时候,却不由吓得呆住了。
敢情对方就像个没事人儿似的,仍然立在原来的地方,由他面上那种微笑的表情看,分明是没有什么痛苦的样子!
黑衣少女,平素自负极高,因为差不多的人物,在她手下,几乎是没有一个能讨得好的!
眼前这个红灯盗冷红溪,虽说在江湖上声名显赫,可是在她想来,不见得就怎样了不起。
却没有想到,甫一交手,对方竟是如此一个棘手的人物,最后那种情形,更是大大地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冷红溪朗笑了一声,道:“姑娘,你这两手三脚猫,还差得远呢!”
说罢身子霍地拔起,向下一落,一式“金豹露掌”直向黑衣少女肩上捺下。
黑衣女见自己重手法,居然没有把对方打倒,心中已经有点慌了!
这时眼见冷红溪扑到,忙把身子向下一缩。
那亭亭玉立的娇躯,竟缩成了一团。
冷红溪双掌捺了一个空,才知道对方竟擅缩骨御肌之术,不由也吃了一惊!
黑衣女发出了一声清叱。
娇躯猛然向后一倒,竟比箭还快的倒窜了出去,可是冷红溪今夜已下定了决心,说什么也不叫她逃出手去。
他冷笑了一声,施出了浸淫多年的“隔空取物”内家功力。
只听他一声断喝道:“回来!”
右手五指蓦地向外一抓,五指分发出了几缕内家真气,黑衣女身子本已扑出,却为这无形的内力硬生生地又抓了回来。
她身形一个跄踉,差一点摔倒在地。
冷红溪一声朗笑道:“姑娘,你可认输了?”
说着身子方自向前一飘,忽见对方少女肩头一沉,一声娇叱,一口寒光夺目的宝剑,已由她手中翻了出来。
冷红溪断断没有料到,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对方竟能掣出了兵刃。
当时为之一怔,慌不迭向后疾退。
剑光一闪,冷红溪长衣下摆,竟被斩下了一块,黑衣少女乘势一翻腕,掌中剑“白蛇吐信”,照着冷红溪咽喉上就点!
冷红溪因此更被激怒了。
只见他长腕一翻,用中食二指,在剑身上一敲,“当”地一声,黑衣女掌中剑禁不住向下一沉,连手心都麻了。
她不由大大吃了一惊,剑尖一抖,正要挺起来,却已是来不及了。
冷红溪右手二指,已捏在了她的剑身两边。
他冷冷一笑,道:“放手吧,姑娘!”
二指向上一提,那口剑“嗡”地一声,猛地冲空而起,黑衣少女面色一变,向后退了一步。
冷红溪哈哈一笑,道:“姑娘你也太不知自量了!”
说着左手向空一抓,已接住了自空中落下来的宝剑,低头细细观赏起来。
黑衣女此刻似乎已呆住了。
当她发现对方手中所持的宝剑,是自己所有时,立时又猛地扑身而上,双手疾探,向冷红溪握剑手腕抓来。
冷红溪微微一笑,剑尖一挺,正好指向在她的前心,她只要再前进一步准死不能活,顿时就被镇住了。
冷红溪一笑道:“我与姑娘素昧生平,何故暗中害人?”
少女忽然冷笑了一声,道:“你是个横行不法的强盗,人人得而诛之,对你这种坏人,还有什么客气的?”
声音之美,直令冷红溪心弦震动。
他闻言之下,狂笑了一声,道:“佩服,佩服,只是姑娘诛人不成反被人诛,这却是姑娘没料到的吧?”
黑衣女一双澄波的眸子,在黑夜里,似乎格外分明,滴溜溜地在冷红溪身上转着。
她缓缓的说道:“你的功夫虽然高,可是我却也未尽所长,实在说起来,我也不见得就不是你的对手!”
冷红溪见事到如此,她仍然还不服输,不禁“哧”地笑了一声。
少女似乎很是气愤,咬了一下嘴唇,道:“你打算如何?”
冷红溪朗笑道:“我要把你擒回家去关起来,臊一臊你的脸,然后再看情形处置你!”
黑衣少女忿忿道:“不行……”
冷红溪一笑道:“不行也得行!”
说着一抖剑身道:“走!跟我上船去!”
那姑娘精眸微转,忽然道:“姓冷的,你看看谁在你背后?”
冷红溪忙转头张望,就在这刹那之间,那姑娘身子猛地向前一欺,左手探处,已捺在了那口剑的剑把之上。
同时之间,右手疾使“玄乌划沙”绝招,向着冷红溪肘腕之间划到!
冷红溪一声狂笑,身子猛地一拧,竟平空倒立了起来。
那姑娘一招失手,连忙双手向外一扬,想用“崩手”,把冷红溪给摔出去。
可是冷红溪的身子,竟像是粘在了她的手上一样,休想甩开分毫,他那偌大的身子,在倒立起来之后,那少女觉得似乎又仅仅只有四两重。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松开了剑把,纵身后退。
她身子刚刚纵出数丈,冷红溪已如同一片浮云似的又落在了她的身前。
他冷冷一笑道:“姑娘,你逃不了的!”
少女又退后了一步,道:“宝剑我不要了,你让我走吧?”
红溪冷笑道:“你说得好轻松,姑娘,我看你还是知趣一点的好!小船就在溪边,我们现在上船吧!”
少女低头想了想,冷然道:“好,看你又敢把我如何!”
第八章登萍渡水
冷红溪把她那口剑反手提着,冷哂道:“你不要打逃跑的念头,一有异动,我的铁掌之下,你就休想活命了!”
黑衣女一声不哼,很快走到了溪边,纵身上了小船,船身不过只轻轻颤抖了一下。
冷红溪不由甚是惊奇,因为就这一点看来,这个少女的武功太好了,她又是谁呢?
她为什么要对自己施以暗害的手段呢?
想到此,内心更加纳闷,决心要问个明白。
只是对方是个女流,若于暴烈手段,却不便用在她的身上!
他心中这么想着,亦已登上了小舟。
那姑娘上船之后,俏立船尾,背向着冷红溪,月光映照着她那修长的身段,真是美极了。
冷红溪望着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当时微微一笑,道:“姑娘,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黑衣少女缓缓扭过头来,道:“我是谁?”
冷红溪一笑道:“日间在浣花溪上,我们已有过一面之缘,姑娘你忘了么?”
少女似乎因为被对方猜破了行藏,微微叹息了一声。
只见她玉腕一抬,把面上的心形面具摘了下来,信手丢弃于溪水之内。
这时小船已飞快的驶到了对岸,冷红溪率先上岸,雪雁足尖微点,也跟着纵上,她面色如冰的道:“冷红溪,你把我如何?须知这深更夜半,你我男女有别!”
冷红溪冷然道:“等我查明后自会放你!”
雪雁冷冷一笑,耸了一下香肩,回身就走,冷红溪忙跟上道:“姑娘,你还是老实一点的好!”
他话声方落,忽见雪雁身子倏地一个猛转,右手向外一扬,自掌心内“哧哧哧”一连飞出了三枚钢针。
这三枚钢针一出手,就成品字形,直向着冷红溪咽喉以及两肩上三处穴道射到。
冷红溪早已防她有此一手,见状一声冷笑。
旋见他右手向外一挥,巨大的掌力,使得那三枚钢针一齐反折了回去。
雪雁吃了一惊,顿时花容失色。
她纤腰一拧,“嗖”地一声,窜了出去。
不料她身子方一落地,却发现冷红溪满面怒容的挡在前面。
说着二指一分,向外一点,雪雁武功高超,强过乃姐玉鹰多多,无奈冷红溪的功夫太高了,高得不可揣测!
她见冷红溪并指点来,知道是隔空点穴,忙自运气,两肩欲待抗拒。
可是冷红溪那种刚柔兼具的指力,足能穿透金石!
雪雁只觉周身一凉,不禁打了一个寒噤,顿时就萎然倒地,人事不省了。
雪雁舒文青,慢慢地醒转过来。
她觉得身上极其不舒服,试着挪动,才知道双手双足,都为一根有弹性的带子,紧紧地束绑着。
她骤然吃了一惊,慌不迭的睁开了眸子。
室内有一盏昏暗的灯,闪闪烁烁的灯光之下,她看清了这是一间青色竹子的阁楼,自己被反绑在一张大竹床上。
本来,以她的功力,是不难挣脱起身的,可是冷红溪这种绑法,很是内行,令她无法施展力量,现在,即使想转动一下身子也不能够。
她挣了一下,未能挣脱,当时气得玉齿紧咬!
忽然身后传来了一声冷笑,道:“我要是你,我就干脆不动!”
雪雁陡然一惊,她还不知道身后有人。
当时忙转头张望,昏暗中,她看见了一双明亮的眸子,那种炯炯光亮的程度,真令她为之吃惊。
如不是她此刻亲见,她绝不会相信,人世之间,竟然会有这么明亮眼睛的人。
她这一瞧,也看清了那是谁了,正是那使她无可奈何的少年,冷红溪。
冷红溪整个人坐在暗影里,乍然看去,仅仅只能看见他那一双亮若晨星的眼睛。
现在他冷冷的发话道:“雪雁姑娘,你屡次意图脱跑,使我对你没有信心,所以我只好这样来对付你了!”
雪雁涨红了面颊,冷笑道:“你是一个残忍、冷血的人!”
这句话,激得冷红溪发出了一声狂笑。
他站起了身子,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了雪雁跟前,注视着她的脸。
那是一张他所见过最美、最可爱的脸……
那微红的面颊,水汪汪的一双眸子,冷红溪几乎对她心软了,可是她这句话,却深深的刺痛了他。
冷红溪冷冷一笑,道:“你说得不错,我是一个狠心的人,我会用厉害的手法来对付你,虽然你是一个女人!”
雪雁冷笑道:“你下手吧,你这个无耻的强盗,杀人如麻,你快点杀了我吧!”
冷红溪微微一笑,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暗中对我下毒手,是谁支使你的?”
雪雁闭上了眸子,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说着又睁开了眸子,道:“我不是说过了么?人人都想杀你!”
冷红溪朗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我不相信,一定是有人支使你来的,现在,我必须要给你尝点苦头。”
雪雁闻言,一双眸子在他身上转了转,道:“你果然是个冷血的人!”
忽然,冷红溪双目猛地一张,由他双瞳之内,射出炯炯的奇光,接着仰天发出了一声令人震颤的狂笑。
他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是一个冷血的人,因为我曾无辜地受了九年的痛苦煎熬,我的热血已经冷却了……”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晃动了一下,激动的道:“我的冷,是因为我来自一个比冰还冷的地方,我呻吟呼救……天啊!”
这使他想起了过去的一切,一双眸子几乎都要喷出了火来。
雪雁在他的吼声里,似乎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战粟,她留意到,一张檀木椅子的把手,竟然在对方的握力之下,变为粉碎。
冷红溪发出了更大声的狂笑,他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手指指向雪雁,狞笑了一声,道:“说!是谁叫你来的?为什么对我暗算?”
雪雁摇了摇头道:“没有人叫我,是我自己来的!”
冷红溪手指一抖,舒又青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她忽然发觉,由对方指尖之上,射过来了一股无形热力,有如一条蛇似的钻进了她身体之内。
雪雁不由大吃了一惊,她紧紧咬着牙关,不发一声。
冷红溪哈哈一笑道:“你不会忍耐多久的!”
说着指尖又向前指了一下,雪雁随即就觉得体内那股热气,猛然暴涨了数倍,所过之处,仿佛血脉都为之涨开了。
她再也忍不住,尖叫出声,全身一阵发抖,竟再次的昏死了过去!
这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周围的环境是那么的静,天已蒙蒙的有些亮了。
雪雁渐渐苏醒,痛楚已失,内心充满了对冷红溪的愤恨,不自禁的流下两行泪来。
她此刻真想一死算了,她摸不清,对方这样对付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由于心力交瘁,她不自禁地沉沉的睡着了。
这时候,却有一只手伸过来,手上拿着一方雪白的绸巾,小心地为她揩着脸上的泪痕。
雪雁忽然惊觉,猛地转过脸来,却只见一个飘浮的白影子一闪而没入另一房中。
这件白衣服,是她所熟悉的,那是穿在冷红溪身上的,莫非……
舒又青冷冷一笑,扭过头不去理他。
未久,她又沉沉的睡熟了。
这一觉,足足睡了有三四个时辰。
当她再次醒转的时候,天时似已又近黄昏。
她转了下身子,猛地坐了起来,看了看眼前的一切,这才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微微发了一阵呆。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明明为冷红溪捆着四肢的,此刻怎会好好的没事呢?
当下忙自床上跳了下来,才又发现,地上有四截被扭断了的绳子。
舒又青拾起来看了看,确定了正是方才绑着自己的东西后,不由暗暗道了声:“奇怪!”
想着一转身,又见桌子上放着一个红木的盒子,这是方才自己没有见过的。
她好奇的揭开来一看,竟是一盘尚热的包子。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忽然,又把手收了回来,心里讶异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看他方才那种气势,好像要把我打死才甘心的样子,怎么此刻竟又改变了主意呢?”
想到此,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忽又发现案旁,斜倚着一口闪闪发光的宝剑。
舒又青赶忙过去拿起来,看了看正是自己之物。
她摇摇头,把它插回鞘内。
更令她惊奇的是,方才受了如此痛苦,此刻应该是疲累不堪才对,可是她却反倒觉得精神十分抖擞,丝毫也不觉得什么不适!
不过,她此刻对冷红溪仍在深深的痛恨之中。
当时,轻轻把宝剑抽了出来,左右看了一眼,这间阁楼之内,别无他人,这是一间书房,布置简单,藏书也并不甚丰。
由这间书房通出去,地上铺着一道细细的,像是用竹叶铺成的垫子。
雪雁舒又青秀眉一扬,胆子大增。
她掂了一下手上的剑,想道:“我不如此刻偷偷潜出去,结果了他!”
想着她就悄悄的走出书房,踏着这条竹叶地毯,一直走到了另一间房间之前。
那是一间半圆形,四面轩窗的敞室。
舒又青悄悄的走到近前,才发现室门未拴,只用身子微微一靠,门就敞开了一半。
室内光线很明,此时此刻,冷红溪正盘膝坐在一张又厚又软的大蒲团之上。
舒又青不由吓得止住了脚步,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她把身子隐在门后,向房内望去。
冷红溪面向着窗口,穿着一身很宽的衣服,跌坐在蒲团之上,并非是在静坐调息,而是在练一种功夫。
雪雁注目望了好一会,才看出了一些端倪,一时几乎惊得呆住了。
她看见冷红溪正缓缓的张开一只手掌,比向窗口,那只手掌微微的抖动着,竟有一串为数约有百片以上的青绿色的叶子,由窗外翩翩飞进来。
这些树叶子,都是窗前那棵大树上的,也不知那是一棵什么树。
看起来,那些树叶就像是一列缓缓飞动的蝴蝶似的,一片片的飞进来,每一片都有巴掌大小。
奇怪的是,它们一片片都在冷红溪的掌心之上叠合起来,很快的,他那只右掌掌心,已聚了厚厚的一叠。
然后冷红溪又缓缓的抬起了左手,展掌微微的抖动了一下,一片片的绿色树叶,又开始自窗外飞了进来,向他左手掌心集中。
只不过刹那时间的功夫,他的一放手掌上,已经聚满了树叶,形成厚厚的两叠!
冷红溪平伸着双掌,忽然双目一张,鼻中闷哼了一声,双掌同时向外一抖,两只手掌上的树叶,就像是乍然起飞的千百只蝴蝶一样,全数的都散开了。
这些骤然散开了的树叶,在室内回旋一匝,又成串的飞出窗外。
在即将落山的红日映照之下,那情景,实在是好看极了。
门外的舒又青,看到此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到现在,她才开始真正的了解到对方的一身本事,实在是太高了,高得令人叹为观止。
她本打算伺机下手的,现在却再也不敢动了。
忽然,她看见冷红溪转过身来,向着门前微微一笑,舒又青不由大吃了一惊。
可是冷红溪却又转回了身子,口中自言自语的道:“这一次饶过了你,下一次再犯在了我的手中,可就没有如此便宜了,去吧!”
他是背向着雪雁发话的,说完了这几句话,双掌突然平着向正前方一推。
只听得“轰”一声,似乎整个的竹楼都为之震动了,那沉实的反震之力,竟使雪雁面前的两扇门“碰”的一声关了个结实。
若非她退身很快,只怕非被门扉把脸打肿不可。
雪雁呆了呆,想到了凭自己的武功,与对方比起来,那实在差得太多了。
眼前这种情形,分明对方是对自己留情,有意放自己脱逃了,要是再不走,那可就太不知趣了。
想到此,不由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出手。
她把宝剑插回鞘内,低低的叹息了一声,黯然的穿窗而出。
气馁、伤心、恼恨……
她恨,恨冷红溪那种狂傲的态度,可是内心却又不自禁升起无限钦佩,对方那一身杰出的武功,实在是太高了,高得令人羡慕。
她一路走着,想着,不觉来到了浣花溪上,回头看了一眼,未见冷红溪的踪影,她才真正的放心了。
突然,她想到了莫环,心中不由十分纳闷。
对莫环这个怪老人,她实在是认识得并不多,这个人的确是一个怪异而身负奇技的人,他和冷红溪之间,又有什么仇怨呢?
以他那一身功夫,莫非也怕了冷红溪不成?
想到此,她更是满心迷惑!
她还记得,自己姐妹二人,初次在那座古坟之前遇见莫环之时,对方那可怖的样子,后来竟蒙他传授了自己姐妹许多功夫……
以后每隔一个月,自己姐妹二人都必去访他一次,这个怪老人也每次都将一种怪异的功夫传授给自己二人。
可是直到如今,自己对这个怪老人,仍然是一无所知,他又会和冷红溪有什么纠葛呢?
雪雁这么细心的推想着,不觉已来至溪边。
当她操舟渡过溪水,上岸之后,却意外的发现莫环正立在一棵树下。
他好似早知雪雁将在此时回来一样,来此等候。
这时他向左右看了一眼,道:“回去再说。”
说着转身先行,雪雁满腹狐疑,只好快步跟上,一直回到了所居的那幢小楼。
进门之后,莫环立刻回身,道:“想不到,你还能回来,我只道他已下手把你害了!”
雪雁十分气愤的坐了下来。
玉鹰微微一笑,道:“莫师父,你老人家放心,那姓冷的,才舍不得害她呢!”
雪雁叹息了一声,望着莫环道:“莫师父,我姐妹只怕斗不过这个人,他的功夫实在太高了,如非是他手下留情,也许我……”
面色一红,把头低了下去!
莫环冷冷一笑,道:“我原来的意思,并不是要你们动手去跟他打架呀!”
雪雁苦笑了笑道:“你老人家该知道,此人是一个软硬不吃的人,我看除了老师父之外,任何人都奈何不了他!”
摇头一阵苦笑,又道:“如果老师父不介意,我想先回小寒山去……”
莫环双手互叉着,桀桀一笑道:“雁儿,你太沉不住气了……”
说着,双目之中,神光闪烁。
雪雁望着他这双眼睛,立即忆起了冷红溪的那双光亮的眸子,不知怎么,在这两双眸子之中,她感觉出有一种同样的色彩。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冷酷和忧郁。
当时不由打了一个冷战,莫环双手互捏着骨节,发出一阵“咔咔”之声。
他深沉的笑了笑,道:“难道你没有机会暗算他么?”
雪雁舒又青,摇了摇头道:“那是行不通的……老师父,这个人武功太高了!”
莫环桀桀一笑道:“你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舒又青于是把方才隐身室外所见的情形,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莫环闻言之后,脸色显然是大大的变了。
他冷森森的一笑,低下了头,切齿出声道:“好小子,这九年他果真没有白费……
想不到他竟练成了……”
二女在一旁,都不由怔了一下。
玉鹰忍不住道:“莫老师父你说什么,莫非这个人你老人家很早就认识么?”
莫环一双枯皱的眼皮,无力地耷了下来。
玉鹰这句话,像是令他生出了莫大的感慨。
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目光炯炯地望着窗外,点了点头,道:“很早……九年以前,我就认识他了,那时候他不过是武林中的一个小角色而已……”
说到此,森森的一笑又接下去道:“那是在云贵十万大山里……”
“他这一身功夫,等于是我成就他的……可是,现在,他却要找我这个老头子拼命!”
说着桀桀怪笑了几声,目光望着玉鹰道:“你说,这个人,他的良心何在?”
雪雁闻言到此,不由打了个战抖,她讷讷的道:“老前辈……你是说,这冷红溪是住在云贵的十万大山里?”
莫环点了点头,冷笑道:“不错。”
他似乎显得很不安宁,双手互捏着道:“我原以为,他会死在涧谷之中,谁知这小子命长,非但没有死,九年来,他却练成了惊人的奇技……”
雪雁一张脸,这时变得一片苍白。
她那双眸子里,充满了迷惘、惊奇、喜悦、忏悔……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
莫环怪笑了一声,道:“可是,他终究还是要死在我手中的……”
雪雁强自镇定道:“莫老师,冷红溪既被困在十万大山涧谷中,又如何能出来呢?”
莫环桀桀怪笑了一声,道:“这一切都是天意,你们知道去年那次大山崩吗?”
说着摇头一笑,又道:“你们当然不会知道的……那次山崩,把千仞的高山都夷成了平地,冷红溪就是在那一次逃出来的。”
雪雁舒又青不由“哦”了一声,现在她已证实了冷红溪,竟然就是这数月来,自己所梦魂萦绕的那个人!
“竟是他……这太奇妙了!”
她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一时竟流下泪来。
她内心不住喃喃的诉道:“天呀……就是他啊,他竟然没有死?这太令人难以相信了。”
她还记得自己在接获白鹤二次传书后,是如何焦急地去找寻这个陌生的人,就在即将见着这个人的时候,发生了山崩。
舒又青在一双白鹤的援助之下,侥幸的逃得一命,可是那个被困在山涧内的可怜人,却不知死活。
依雪雁的判断,他是断断的不能活了。
为了这件事,她不知流了多少次眼泪。
这个人她虽然没有见过,但却有一种奇妙的感情,深深的藏在她的心底,直到如今还丝毫不曾改变。
这时,她忽然知道了,那个人就是冷红溪,真有说不出的惊喜。
她只觉得双脚一阵发软,尚幸她是坐在椅子上的。
莫环目光向二女一扫,冷冷的道:“我方才所说的每一句话,你们都不可走漏,要千万记住!冷红溪我自有办法去对付他!”
玉鹰点了点头道:“你老人家放心好了。”
莫环森森的一笑道:“如今我已有了一计,定能送他归阴!”
雪雁不由一惊,道:“什么计?”
莫环冷冷一笑,站起来道:“你二人随我来!”
二女一齐站了起来,莫环推开窗门,飘身而出,率先前驰,玉鹰雪雁紧随其后,向前行去。
只见莫环身形奇快的纵驰着,不多时,已来至浣花溪旁。
这时月正当中,照得四下里亮同白昼。
浣花溪水上泛出万道银蛇,沙滩上的贝壳,映着月光,闪闪如天上的星辰一般。
莫环立住了脚,二女也同时站住了身子。
雪雁十分关心的道:“你老有什么计谋,能害死冷红溪?”
莫环一双深沉的眼睛一转,双眉紧紧凑在了一起,突然挥了挥手道:“你们去吧!”
舒又青不由一怔,玉鹰忙拉了她一下,道:“老师父有计较,我们就暂且走开吧!”
她二人匆匆离开了河边,雪雁忍不住道:“你看莫老师能害死那个冷红溪么?”
玉鹰舒修文冷冷道:“他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我们上了他的当了!”
雪雁停下脚步,道:“怎么上当?”
玉鹰冷冷一笑,道:“我们只是听从他的差遣,与那冷红溪为敌,只怕等到冷红溪死了,那枚两相环却落在他的手上!”
雪雁此刻反倒不在意两相环,只关心着冷红溪的安危。
自从她知道冷红溪是谁以后,她的一颗心,再也无法安静了。
对于冷红溪这个狂傲的人,她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了,他那英俊的影子,兀自频频的出现在她的意念之间。
现在她所想到的,不再是他那狰狞的一面,而是他为自己拭泪的深情。
他为自己解缰、送餐、还剑……
这种种,不都能说明了,他对自己是有情的吗?虽然他倔强,他固执,可是这些小地方,却在在都暴露出他并非是一个冷酷的人。
想到了这些,雪雁是再难克制自己了。
她深深的为冷红溪担心,当下不由脱口对玉鹰道:“姐姐,你也愿意他死么?”
玉鹰在她脸上注视了一会儿,冷笑道:“我并不在意他的死活,我只关心他手上那枚戒指,我们得尽快想个办法把它弄过来,否则一入莫环之手,我们就休想再要了!”
雪雁这时心情很乱,她知道玉鹰这个人是心狠手辣的,凡是对她有利的事,她是不择手段的。
当时她没有出声,偕同玉鹰到了楼上,推说想睡就独自退回到自己房中。
她把房门关好,内心不住波动。
这时她连饥饿都忘了,她想到莫环,他此刻又是在如何的部署呢?
想到这里,她实在忍不住,决心要去查明一下。
当下匆匆推开了窗子,穿窗而出,直向浣花溪边驰去。
她深怕为莫环发现了,对于这个怪老人,她是存有戒心的,一旦为他发现了自己的来意,那可就凶多吉少了。
所以她不敢直接走去。
浣花溪边有一座小山,占地虽不大,可是山势却很细长,足足逶迤出去三四里之遥。
雪雁为了隐秘行藏,不惜远行。
她展开身形,直驰向这座小山,以她那轻灵的身法,不一刻就到了山峰之巅。
如此,她只需借着一块山石挡住身子,就能清楚的看清下面的一切了。
在平静的溪岸上,那些五光十色的贝壳,在月光之下闪闪发光。
她静静的留意着,果然看见远处的河岸上,有一个蜘蹰的影子,细看之下,正是莫环。
雪雁不由心中暗暗高兴,她轻轻的展动身子,向面前驰出数十丈远近,然后把身子隐好,如此一来,她就距离莫环甚近了。
月光之下,但见那个老头儿正自踽踽独行着。
他是在用他的脚步量地,走几步停一下,然后又走几步,又停下来。
雪雁心中甚是纳闷,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干什么。
忽然,他看见这个怪老人,猛地把身子腾了起来,直向水面上落去。
雪雁不由大吃了一惊,暗忖道:“莫非他竟能赤足踏水不成?”
意念中,就见莫环右手自大襟兜儿里摸出一样东西,打出去,一道白光,落向水面。
雪雁看不大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不过她猜想定是一枚贝壳。
但见那贝壳在水面上“哧”地划出了一道白线,莫环的身子向下一落,单足足尖,不偏不倚的在那枚贝壳上一点,随着身子又腾了起来。
接着他又打出了第二枚贝壳,身子同时又向着那第二枚贝壳上落去。
如此一枚接一枚,直向溪水上流而去,他那起伏的身子,宛然就似一只戏水的海鸟般,一刹那就消失在溪水的那一头了。
这种情形,看在雪雁眼中,简直把她吓呆了。
她现在才知道,此人的一身轻功,竟是到了如此的地步。
以他这种身手,若是和冷红溪相较,真不知鹿死谁手了。
正当她惊心动魄之间,莫环却又去而复还。
他那快捷的身手,在如带的溪水上起落着,起先只看见一个小黑点,有如星丸跳掷一般,不多时就显现出身形轮廓,他那蓬散的头发,被夜风吹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鬼魂似的!
他那么倏起倏落的纵驰着,刹那之间,已驰到了近前,他是那么如意的打出一枚枚的贝壳,而每一枚都恰到好处。
最后,他仰